“后来满子中专毕业,也出去打工,克儿才算是减轻了些压力,攒了一些钱,说想去学一点手艺,他跟我说开压路机比普通司机要赚钱,我也不懂,就让他去了”
“小姑娘啊,你可能不知道吧,这是克儿,第一次开这个什么压路机,就把命送了啊”
话音像是沙漠被卷起的风沙,缓缓落地,可满眼迷蒙,就连天空都变成了灰色。
妇人泣不成声:“我觉得吧,这辈子吃得苦,一定是上辈子造的孽,我死了老公,又死了儿子,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她捂着眼睛哭,忽然冲我跪下,不住地磕头,口中念叨着:“我一分钱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克儿回来!我求你了,小姑娘!你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我替我的儿子去死啊!”
我身子一斜,也跪在了地上,忙扶住妇人,惶恐又内疚地看着她:“樊阿姨,您别这样,这是天灾,我们都不能控制,也都不希望发生,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节哀顺变啊!”
妇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道:“那个压路机到底是个什么机器,为什么那么危险,那么危险的工作为什么要让克儿去做?”
我理智答道:“您刚才说您儿子是第一次上车,按理来说我们不会让无经验的驾驶员独自驾驶工程机械的,樊阿姨,这个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落实责任人给您个交代好吗?”
老妇人不住地点头,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指尖用了用力:“还有,小姑娘,我听工地上的小伙子说,出事那天,好像克儿反应了什么,被压下来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害他啊?”
我摇头:“阿姨,不会的,据我所知,您的儿子在工地没有与人结梁子,不会有人害他的,他很善良,跟您一样…….”
她看着我,忽然就瘫坐了下去,哭泣声更胜:“是啊,克儿一直都很善良的呀,不像满子,满子那些习气也是在中专上学的时候学坏了,小时候可乖了,跟他哥哥一样乖”
老妇人疲惫地看向我:“那天,满子好像动手推了你,小姑娘,你别介意啊…….”
我眼眶一湿,差点落下泪来。
在来之前,我准备好了许多动人的说辞,我甚至想过,要攻克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妇人的心,不是什么难事。
可当我真正面对樊玉珍的时候,她瘫坐在地上跟我说让我别介意他儿子鲁莽行为的时候
我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听着那些与我生活差距太大的故事,想象着那些度日如年的困苦时光
我忽然觉得,我哪怕赔给他们一千八百万,都换不回这个家庭的旧时光
这让我想起了陈乔木,我的哥哥,他优秀绅士聪明。
他与我虽然没有经历多么困苦的日子,可我在巨大的温室环境的保护下,还是无法承受他离开的事实。
更何况像是这样一个家庭,突然没了顶梁柱。
那就是天。
天,塌了
我就那样坐在地上听老妇人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后来讲到儿时的故事,她还会破涕为笑
直到她说的累了,我将她扶到**,看着她睡着才离开
那些喜欢讲故事的人,大概都是孤单又念旧的吧。
我走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我坐在车里,不知怎地就哭出声来,直到电话铃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我原以为是许穆森,所以就没有过多掩饰我的情绪。
谁知我刚刚开口“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便传来深沉又冷淡地口吻:“你哭了?”
我立即清醒了一大截,反问道:“你回国了?”
“我现在在X城的威斯汀,你过来。”
我实在疲惫:“有什么事明天公司再说吧。”
电话那头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推却的姿态:“我是你的甲方,你应该无条件遵从我的要求,我要求你现在就来威斯汀西餐厅见我!”
我咬了咬唇,即将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愠怒地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
现在的薛成恺,早就不是当年的他。
现在的他,每每都让我觉得冷血又可怕。
我给廖冰打了电话,此时此刻我的心境如论如何是开不了车的。
还好廖冰的住处离我所在之地不远,过了十几分钟,我便看到一身运动装的廖冰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我将椅背调了调,蜷着身子跳到了副驾驶位。
廖冰上车,见我神色不对,便关切了一句:“小陈总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扶额:“樊家那边”
见我吞吐,廖冰又问了句:“是不是家属很难搞定?”
我摇头,疲惫不堪:“相反,很有情义,跟昨天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冰冰姐”
我眯了眯眼睛:“你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给他们足够的钱,还是让他们以后的生活都有保障?”
廖冰将车子启动:“看来你动了恻隐之心了?”
我点头:“很善良,很可怜。”
廖冰慢慢起步:“我觉得,看她二儿子的为人,不是个懂得打算的人,我们给了赔偿款呢,他应该会挥霍一空,老母亲就还会是老样子。”
我蹙眉:“我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迟迟拿不定主意。”
我喃喃自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看着窗外飞撤的景色:“我得好好处理这件事,处理的好,也是为集团稳固形象”
我一时深思烦扰,转了话题:“算了,先去威斯汀吧,不知道薛成恺找我又有什么事”
我烦闷地向后靠了靠,嘟囔道:“从美国回来,不在上海呆着,上海离这里很近吗?”
廖冰耿直答道:“一千多公里。”
我太阳穴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