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辰彻底恢复了,两人来去便自如得多,省间进出的权限也早就开好了,一路绿灯,毫无限制。
万灵寺在小镇边界的一座山上,齐辰来的几次都是晚上,甚至没感觉到这里有什么人气,这回白天来,却发现它离小镇并不远。站在万灵寺门口,就可以俯瞰大半个镇子。
齐辰望下去,却只见黑雾缭绕,笼罩着整个小镇,根本看不到其中的人。
“越来越浓了……”他皱着眉说道。
“嗯。”龙牙看了一眼,便拽着他进了万灵寺的门:“所以我们更得抓紧!不知道董主任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两人穿过几道门,便来到了慧迦独居的小院。
却见一身素色僧袍的大师刚从院中的水井边直起身来,井口上多了一口灯盏,倾倒下来,在井口上又铺了一层灯火。
“怎么?地下的那些又压不住了?”龙牙开口问道。
“怎么提前来了?”慧迦抬头看向他们,又指了指水井口,答道:“昨天夜里差点翻天,贫僧这万灵寺险些不保,你们来得挺巧,刚把它们压回去。”
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冲屋里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进去吧。”
“哟——不简单,头一回在你这里听到请进,而不是请滚。”龙牙接了一句,便拽着齐辰跟在慧迦身后进了屋。
“哦?”慧迦神色淡然地扫了扫桌面,抬手倒了三杯茶,道:“那希望日后还是少有机会让贫僧说请进吧。”
龙牙:“……”
想到上一回慧迦压下怨灵丧失了嗅觉,齐辰开口问道:“大师你这次有伤到哪里吗?”
慧迦一如既往地不好客,只冲他们比了个手势,便自顾自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失了味觉而已,贫僧已经多年不进斋饭了,只是偶尔品口茶,品不出味道就只当解渴,没什么影响。”
龙牙皱眉:“那你还担下这次的事情,作死么?”
慧迦长得很年轻,看起来和齐辰年纪差不多,眉心一点殷红的痣,平日里说话没什么表情,总是那么温平的模样,倒有种宝相庄严的气质。此时听了龙牙的话,他难得翘起唇角笑了笑,搭上他眉清目秀的皮相和那点红痣,实在很有做妖僧的潜质。
可他说的话,却跟妖僧不搭边,他在浅笑里道:“贫僧攒了那么多年的功德正愁没处用呢,留着做牌匾么?”
龙牙听到这话也挑了挑唇角,道:“留着投个好胎啊!”说着还指了指齐辰道:“反面教材在这儿呢,功德用尽了,看看他这几世都是些什么命。”
齐辰:“……”
慧迦又喝了一口茶,道:“这一世还没到头,想下一世太早。”
三人刚说了这几句,就听院外有点儿动静。
齐辰转头,就见董主任挺着中年发福的肚腩,颠颠地来了。
他刚要进门,一个人便犹如一片游云似的飞身掠了过来,在落地的一瞬,手里长剑一转,变成了一柄拂尘,顺势一甩,便搭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那人刚一站定,便朝旁一侧身,朝董主任比了个手势,让他先进门。
此人身着滚银边道袍,一举一动都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一看就是云杜山出品。那地方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像冰渣子,唯一一个例外,便是他们的掌门李道长。
“代掌门师兄问诸位好。”他不止表情冷冰冰的,就连说话的音色都冷冷的,像是刚浸过冰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杜山大长老,李道长的师弟,沈鹤。
平日里云杜山的大小事都是李道长和他这沈师弟一起打理,实质上的地位差不多,但真正代表云杜山出来说话的,始终还是李道长,沈鹤从来不掺和。
但这次不知怎么的一反常态,居然是沈鹤出面,李道长留在了云杜山。
联想到现在的形势,董主任的老妈子心冒了头,忍不住担心道:“李道长他还好吧?”
冰渣子点了点头,只吐了一个字:“嗯。”
董主任:“……”
这屋里聚着的没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人,除了董主任、齐辰好些之外,剩下那三个都不太会说人话,一向直来直去惯了。
慧迦直接开口道:“那怎么是沈道长你出面?”
沈鹤依旧顶着一副冰山脸,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三个字:“他话多。”
众人:“……”
他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这次的事件本就十分紧急,李道长那种扯起来啰啰嗦嗦一大堆的人要是来了,光商议就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他来了,打算速战速决。
一听这话,其他几人顿时也跟着言简意赅起来,直奔主题。
董主任抬手一一指过齐辰龙牙、沈鹤、以及慧迦道:“西、北、东——那么南边就是我来。”
慧迦点头:“要把那层污浊秽气从人魂上剥离出来,得挑人魂相对最稳固的时候。”
董主任“嗯”了一声,赞同道道:“清明前后一周阴气太盛,人魂不定,那就要等到这周过去之后……”
沈道长阖目片刻,拂尘一扫,道:“13日午时。”
龙牙眉头紧蹙:“太迟!等不到那个时候人间界就该翻了天了,越快越好!”
沈道长听了这话,淡淡接道:“那就今晚。”
董主任担忧道:“阴气实在太盛,这样直接剥离,太伤生魂,清除掉那些黑气的同时,人也保不住啊——”
一直没开口的齐辰打断董主任的话音,淡淡道:“有我。”
众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本就是负责人间界万千生魂的主,只是太多年不在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从没人护着生魂的角度考虑,一时间还没转换过来。
齐辰又开口补充道:“明天是阴历十九。”
众人顿时了然——每月十九,是荧惑星君下界的日子。齐辰和荧惑星的关联千丝万缕,荧惑星盛,则他也盛,荧惑星衰,则他也衰。十九当天,自然是最适合他的日子。
“那便没有顾虑了,再好不过,再好不过!”董主任连道。
“今夜子时?”慧迦道。
“对!”龙牙抱着胳膊点了点头,道:“子时恰好是那黑气最为浮躁最蠢蠢欲动的时候,剥离起来也方便,况且子时起,便是十九了。”
“那就这么定了!”董主任道,“小齐,跟我们说说符阵怎么个布置法。”
齐辰点了点头。
万灵寺内,众人已经商定好了大半,正学着布阵的方式。
而万灵寺外,乃至整个江市、整个大省、整个人间界,都是一片乌烟瘴气。
一直住在瞿山顶上的老秦大清早收拾了一番,便匆匆顺着山路下了山。
他身上依旧贴着一堆符纸,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老旧的外套罩着,拎着一个装着衣物用品的行李袋,在别人看来,他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一点儿也不起眼。
老秦在山脚下走了百来米,找到了公交站,等了没多会儿便等来了车。
只是那车的每一扇门窗都在冒着滚滚的黑气,远远开过来的时候,几乎被黑气罩了一半,老秦跟常人不同,他能看见那黑气,所以当即便被惊了一跳,第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的时候,他连连摆手,愣是没敢上去。
那司机白开了门,见他不上车,又将车门关上,转头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不上车你站这儿挺尸啊!有病!”
这司机老秦曾经见过,他每月都会下山买点儿东西,大半时候碰到的都是这个司机。这小伙子平日里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有回老秦的包丢在车上,他还特地把空车开回来。
老秦看着那车笼罩着的黑气,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拉紧了些,隔着外套拍了拍自己胸口上贴着的那些纸符。
可下一辆车依旧是那副黑气罩顶的样子,老秦犹豫再三,只得拎着行李上了车。
从瞿山一路开进市中心,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老秦目睹了不下五次大大小小的争执,在他下车前,有两个人因为抢座,拉扯着都要打起来了。
而司机开车也急得很,动不动就急刹又急冲,简直像是把大半辈子的浮躁气全攒在今天泄出来了。
可当老秦下了车,穿过街巷,朝自己那老屋走的时候,发现这街上的黑气丝毫不比车上的轻。
老街巷里本就有些乱糟糟的,早点摊、菜摊、面皮摊挤在那几条巷子里,拥在居民区楼下,平日里就容易发生口角争执,今天更是乱成了一团。
老秦拎着行李袋刚挤过一小段路,就听见后面一阵咣当作响,回头再看,却见两个人抢摊位,把一锅热油直接掀了,烫了路过的好几个人,顿时惊叫、怒骂、哭闹连成了片。
惊得老秦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他被人推推搡搡地挤到一旁,还被人骂了几句挡路,不小心一脚踩到了一块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他低头一看,却见那是一块扯碎了的包子,面皮和馅儿掉在了地上,可吓人的是,那被人踩得灰扑扑的面皮上还沾着血,地上也有两摊没干的血迹,沾了些在老秦的鞋底上,随着老秦的步子,在地上又留下了几处血脚印。
他再不敢停留,匆匆穿过这段乌烟瘴气的巷子,直奔自己的老房子。
路过隔壁那家的时候,恰好透过窗子,看到那家里的人在看新闻,电视里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子传了出来——
主持人用万年不变的标准播音腔说着各地发生的事件。
老秦忍不住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听到某地有人持刀进了学校,砍了数十名老师和学生,有死有伤。医院也同样不消停,还有机场、车站……
但凡人多的地方,似乎都陷入了高危当中……
简直如同炼狱一般,没有一处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