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琛的这种热情话唠性格是家族遗传性的,他口中的老头,也是就他爸孟司平,跟他如出一辙。
几人一到酒店,孟司平远远就迎了过来,夸完徐良夸龙牙,夸得龙牙鸡皮疙瘩前赴后继地冒出头来,撸完一层又起一层。
当然,对齐辰必定是最热情的,他拽着齐辰就跟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叨叨,从“小辰啊工作定了吗打算留在江市了?”到“小辰啊找女朋友没啊,我听孟琛说大学时候不少小丫头瞄着你你怎么不拐个回来啊?咱不能这么老实该出手还是要出手的!”最后发展到“小辰啊我们我们单位刚来一个小姑娘特别踏实,长得又乖巧,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孟叔介绍你们吃个饭吧!”
齐辰:“……”
最后还是孟琛她妈来把老头揪走,解救了齐辰。
他从一连串连珠炮儿似的追问中缓过气来,一转头就看到龙牙表情阴森森的,一手掂着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只锦盒,一手插着口袋,看着孟司平的背影,好像人家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齐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指了指那只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龙牙哼了一声,凶巴巴地道:“我会来白蹭一顿饭吗?!顺手带了两颗天珠来。但是我现在不是那么想给他,嗡嗡嗡地嘴就没停过,吵得我脑仁疼!”
齐辰:“……”
当然,最后龙牙还是把锦盒送出去了,里头装着两枚二眼天珠,寓意玉树连枝、夫妻美满。
他对孟琛说这不算什么特级的珠子,品相还行,而且二眼的不值价,他还有不少,送这个就为了取那个寓意。
孟琛不关注这类,孟司平也才刚接触,不太了解行情,而且随便谁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非亲非故的,来吃顿饭,就算送也不会送什么太夸张的礼物。所以他们听龙牙这么说,再推拒个不停也不好,便谢着收了。
只有齐辰满脑门的黑线。因为他知道龙牙是什么人,他们这种活了上千年的,手里存的这些东西肯定都是真品,品相绝对不差,年代也肯定不会短。清代的普通天珠就能叫到十几二十万。就龙牙送出去的那两颗,放在现在的市面上,没有百八十万拿不下来。
蹭个饭就送真品天珠……
齐辰抽了抽嘴角看向龙牙,只觉得他脑门上明晃晃写着一排字:人傻!钱多!速来!
“亏得你没拿九眼的来,不然孟叔回头上网查一下,看到实际价值,能吓出心脏病来。”齐辰趁着司仪拉着孟琛讲话的时候,低声冲龙牙道。
九眼天珠因为数字吉利,在天珠里算最高品,天珠之王,品相好的真品大多成交价都在千万以上。
龙牙瞥了他一眼,道:“那又怎么样,我手里就是很多啊,对我来说又不用花钱。”
齐辰猝不及防被他壕了一脸,只得默默闭嘴。
婚礼得流程不算复杂,司仪跟众人讲了一下,而后大概走了两遍就算完事儿了。孟司平一个劲地还想留他们吃晚饭,被齐辰婉拒了,毕竟他一回锡市就跟着孟琛来了酒店,午饭在酒店解决也就算了,总不能晚饭也不回家的,临走前,孟琛跟孟司平提了他那青铜器的事,被孟司平抬手照着后脑勺抽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又在小辰面前挤兑你爸!”
不过他倒是没反驳孟琛的提议,转头就冲齐辰他们道:“这小子净麻烦人不心疼,那这样好了,明天不是婚礼嘛,你们弄完肯定也累,回去好好休息,后天下午让孟琛去接你们,来家里吃饭!顺便帮叔看看那个青铜器,怎么样?”
齐辰点头应下来:“成,那我们后天下午过去。”
这件事情定下来,孟司平便让孟琛开车送齐辰他们回去。
徐良本来是打算住在齐辰家的,但是锡市这边讲究结婚前一夜,伴郎伴娘要陪新娘新郎,所以被孟琛说服跟他睡去了。原本徐良还不觉得有什么,自从高铁上被闪瞎了眼,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之后,他便无比庆幸自己住去孟琛家里的这个决定,简直不能更明智了!真住在齐辰家,万一又看到些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画面怎么办!
徐良跟孟琛住,而龙牙则自然是要跟齐辰住的。
之前被各种事情打岔,齐辰倒没觉得怎么样,此时坐上车要往家开的时候,他心里却莫名有点儿紧张,就好像他不是带同事回去而是带女朋友见爸妈似的。
当然,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他死死地摁回去了,还惊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幸好坐在他身边的龙牙虽然神通广大不是人,但还没变态到拥有读心术的程度,否则要让龙牙听到刚才冷不丁冒出来的那种想法,他就真的可以找根歪脖子树挂上,一了百了了。
不过他这种不自在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几分钟,就感觉一阵困意卷了上来。
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看窗外,估摸着开到家还得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便拍了拍龙牙道:“我睡一会儿。”
龙牙一听就抽了抽嘴角:“你这都睡第几觉了,难不成昨天真做贼去了么?”
“不知道,就是特别困,大概春天到了容易困吧。”齐辰抱着胳膊将头靠上窗玻璃,闭上眼就想眯一会儿。
“放屁!春困也不是这么个困法儿,骗鬼呢!”龙牙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门,道:“小贼,靠着窗玻璃睡车颠一下你就得磕一回脑袋,是嫌自己还不够傻么?”
齐辰闭上眼就已经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还嗯呢……”龙牙白了他一眼,直接抬手把他脑袋掰过来,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齐辰也没反抗,就着靠着龙牙肩膀的姿势,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谢谢”,就彻底睡了过去。
副驾驶座上的徐良从后视镜里瞥到了一眼,又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维持着苦逼脸,默默地扭头看窗外去了,唯有孟琛这个逗比,一点儿没觉得不对,继续开着车。
齐辰刚睡过去没多久,锡市之前还阳光灿烂的天便突然阴了下来,远处的天泛着黄,乌沉沉的黑云一会儿就滚了过来。
“又变天了,最近简直春夏秋冬无缝切换啊……”孟琛抱怨了一句,“变天比变脸还快。”
“怎么?最近锡市总这样么?”徐良顺口接了一句。
“对呀,不过春天么,一向这样的,上午还一片艳阳天呢,下午冷不丁就开始下雨。只不过最近总爱下雷雨,天阴得都有些吓人了,说黑就黑。”孟琛答道。
龙牙在后面听得皱了眉,齐辰枕在他肩膀上,他也不方便动,便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只转眼扫了窗外一眼,就见乌云瞬间便布满了天,几道惊雷炸响,伴着白紫色的电光,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
他又垂目看了眼肩头靠着的齐辰,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齐辰在车子的摇晃中梦到了许多零散的片段——
一会儿是森黑的山径,细长的石阶从山顶一路向下延伸,一排白纸皮糊成的灯笼晃晃悠悠的,在路边串成了行,每隔一段距离就悬着一盏,在山风中轻轻摇晃着,连带着灯笼内的烛火也忽明忽暗。
一会儿是遍地的尸骸,哀鸿遍野,哭号满天,脚下是蜷缩着已经僵硬了的人,袍子上沾的是已经干涸了的血,四周围还飘散着不愿离去的魂魄,一圈圈漫无目的地兜转着,有的表情茫然,有的表情哀怨,还有的战战兢兢地凑到他面前,屈膝跪着,求他救他们一把。
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高高的屋顶,他被人拽着,坐在屋脊上,理着袍子上的灰,还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将自己裹得严实点,咕哝着抱怨了一句什么,只是那话语在梦中含糊不清,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只听见身边的人冷哼了一声,直接拽过他的手,把酒盏塞进了他的手中。
再后来,眼前所有的景物陡然消失,就像是被人拉下了电闸,突然间就变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听见似乎有汩汩的水流声,有烈火灼烧的哔剥声,有呼呼风声,混杂在一起。
而在这之中,有一个带有书卷气的声音再次出现,依旧念着同一句话:“众生之苦镇于黄土之下,不可挣离,不可妄行……”
只是这次,在话语最后,横插进来一声长笑,那笑声嘶哑得很,就像是用指尖刮擦着砂纸似的,粗粝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