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杜山比齐辰想象得要远得多,几乎在极北边。饶是龙牙这样从龙槐渡抄近道跨省开车过去,也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到山脚。
可当他从车上下来,真正看到面前的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能直达云颠的高峰,而是一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山,在夜色里显得黑黢黢、矮爬爬的,半点儿气势都没有。
真论起来,这山还不如锡市的瞿山高险呢,跟预期差距略大。
“就是这里?”齐辰抽了抽嘴角指着那山包问龙牙。
龙牙瞥了那山一眼,抬手一指旁边的路牌,衬着牌子旁孤零零竖着的路灯灯光,齐辰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大字——“云杜山”。
齐辰总算理解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座山了,就这样半秃不秃的一个山包,能出名就有鬼了!
“不过——”龙牙适时地解释了一句,“这土包就是放这儿障眼的,真正的云杜山可不是这寒碜样。”
他说着锁了车,带着齐辰闪身穿过山脚下的一小片林子,绕道了土包的侧面,那里有一处笔陡的石壁,就像是被人用刀削掉了一块似的,齐辰可以听见石壁上有潺潺的水声,也不知道是哪处山溪自上流淌下来,在石壁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帘。
水帘正下方有一方圆形的石台,不大,能并肩站三五个人的样子,被打下来的水浸得湿漉漉的,在夜色下反着白色的光,可见那石台的面又多光滑平整。
齐辰原本还有些奇怪龙牙带他绕到这里做什么,在看到这石台之后便猜到了,他指着那石台声音干巴巴地问龙牙:“龙组长你别告诉我上山需要站到那里去洗——”
“澡”字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腰间一紧,眼前一花。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龙牙带着站在了那石台上,只是稀奇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兜头的水帘浇得透心凉,那道水帘在他们头顶上分了叉,避开他们朝两边落下。
他转过头,就见龙牙手腕一抖,两张暗黄色的纸符被他夹在了瘦长的手指间,而后“腾”地一起了一捧火,那烧着了的纸符被龙牙丢在石台上,齐辰只觉得整个石台瞬间火舌冲天,将他包围在其中,阻挡了眼前所有的景物。
不过这熊熊之火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几乎眨眼功夫,圈住齐辰的火舌就“呼”地散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火舌散尽后,齐辰眼前的景色画风突变,已经完全不是先前的样子了——
他们脚下站着的圆形石台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石阶,大约有百来级,台阶顶上立着一块巨大山石,这才是真正的云杜山地界。
而这石阶两边尽是嶙峋的怪石和竹林,铺着未化的雪。不论是林子还是脚下的石阶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凉丝丝的,被风带着扫过齐辰的腿时,寒气顺着脚底直往上钻。
半点儿没有已经入春的感觉。
齐辰一脸诧异地转头朝身后看了看,顿时眼皮一抖,眼前一黑,被龙牙抓着的手抽筋似的捏紧了一下——因为他们两人身后,就是笔陡的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间是一片极深的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底,在夜里看更是吓人。
简直卧槽!
“后面的台阶呢?!”齐辰觉得自己恐高症都要被勾出来了,膝盖以下一阵酸软,简直就像是被钉在台阶上,一公分也抬不起来。
龙牙直接抬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拧回来,道:“你哆嗦个什么劲呐!后面没台阶,直接连着悬崖,这里就是第一阶。”
他抽了抽嘴角,直接两手抓住一只龙爪,总觉得自己脚下灌了铅,不踩着地面不踏实。
“行了别看了。这帮牛鼻子就这破毛病,也不知道是从哪而传染来的,住得越高好像就显得他们越有仙气似的,恨不得头顶南天门,直接挂在九层天下面,也不怕吊死。”龙牙倒是不怕这个,还若无其事地探头看了下脚下的万丈深渊,“不过也没办法,云杜山历来的规矩就是无大事不开山门,要上山统统得从这条偏路走,这样一旦有人上来,他们就能立马知道。走了!早完事儿早回去!”
龙牙试着拽着齐辰走了两级,而后大概觉得拖着这么个人形麻袋太费劲,干脆扒拉下齐辰的爪子,长臂一伸,圈住齐辰的腰,一个闪身,便带着他掠过百级石阶,直接落到了巨型山石旁边。
齐辰扫了眼那块山石,就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列字:云杜山地界,不得犯禁!
龙牙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们一上山,云杜山上的人就都知道了,所以齐辰刚站稳脚,就见从远处更高的殿里飞身掠下来三个人,倒还真有股子仙气。
那三人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齐辰和龙牙面前,一人居前,两人落后半步,十分明白地表现了地位主次。
龙牙之前每次提起道士总爱说“牛鼻子老道”,以至于齐辰以为云杜山上的道士都是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可真看到了才发现龙牙的话果然都是满嘴跑火车,根本不可信。
这些人个顶个儿的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跟齐辰差不了多少,而且样貌都挺周正,只是大约是在铺着雪的山顶住久了,气质冷森森的,看着不太容易亲近。
领头那人更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十分清俊好看,他显然是认识龙牙的,落地之后端着那股仙气,简单行了个礼,道:“好久不见,代我云杜山问广和诸位好。”
龙牙抽了抽嘴角:“别装逼,说人话。”
那端着股仙气的人依旧一脸高冷:“龙组长你说什么?在下听不太明白。”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神情十分微妙,看起来有些无奈。
龙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脸麻木道:“李道长,你的本性全世界都知道,至今还在龙怀连锁酒店上贴着示众呢,别装了成么,糊弄鬼呢?”
齐辰见了鬼似的转头看向龙牙,:“……”你特么在逗我?!
“对,你没瞎,这就是那位著名的李道长。”龙牙直接捏着齐辰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李道长,道:“眼珠子收好不用掉,他装不了两分钟就会现原形的。”
果然,龙牙话音一落,那位端着仙气的李道长就跟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垮塌下来,抱着手臂道:“好好好!龙槐跟我多大仇,这么多年还挂着那破提示——你们大半夜的过来有什么事?买符啊还是买药啊?我觉得龙组长你多半是要买药的——”
“放你的屁!”龙牙怒道
李道长一甩袖子撇开脸:“爱买买,不买滚。”
齐辰:“……”什么鬼!
那李道长的神色一看就不是真骂,龙牙当然也不会真滚,他抹了把脸,努力忍着这个神经病,道:“行了别贫了,有正事!你在这正好,帮我看个东西。”
“看东西?什么东西?”李道长一见龙牙神色变严肃了,便勉为其难地把脖子伸过来。
龙牙手腕一抖,之前在老槐树里摘下的纸符碎片便落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把手伸到李道长面前,问道:“帮我看看这纸符是不是云杜山出来的。”
李道长一听他这话,瞄了那纸符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别是要把云杜山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去吧?我们封着山呢,山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喏——”他回头冲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最近春天来了,后山谷的那帮妖怪们又到了出土的季节了,蹦跶得正欢呢,一茬儿又一茬儿,雨后春笋都没它们来劲。”
龙牙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噼里啪啦抖搂了一大段还没一句我要听的,没事扯你们云杜山干什么,别一惊一乍的。我们最近接二连三碰上的事情有点儿蹊跷,而且回回都有个符阵,所以摘了这纸符来问问你来历,有了方向,我们解决起来也省事点。”
李道长“哦”了一声,点点头,伸出清瘦的手指捏了几片纸符碎片,在指腹间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嗅了两下,而后把纸符碎片重新放回龙牙掌心,拍了拍手指头道:“这纸符确实来自云杜山,不过不是近期的,起码是三百年之前的纸符,用的纸不是现在的这种。这纸符上的符纹不全,我也没法判断是哪种,但有一点——”
龙牙抬头看他:“什么?”
“这纸符被人改过。”李道长十分肯定地道:“上头有两种朱砂的味道,一种是云杜山特质的,另一种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有人拿了我云杜山的纸符,以上头的符文为基础,做了些改动。”
“纸符还能改?”齐辰惊讶道。
“普通人当然没那能耐改。”李道长答道:“但不代表没人能改。云杜山出去的纸符,要么是提供日常便利的,要么是降妖驱鬼的,总之,干的都是正当事。但是改过的纸符……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