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医生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冲他们客气地笑笑,“我得去一趟楼下病房,不过我的办公室就在斜对面那个1207,如果你们确实碰到了问题,或者结果出来了需要更具体的专业意见,可以在那边等我。如果不需要其他帮忙的话,测试完按这两个键,一道是关闭仪器,一道是加密仪器,你们的数据就会被清零,不用担心别的问题。”
他说着便走出了仪器室,只是在出门后,脚步又迟疑了一下,重新探头进来。
燕绥之转头看过去。
林原医生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声,“小心一些。”
这种跟昂贵仪器打交道的医生十个有八个都特别心疼这些设备,交给别人好像总有些不放心,不过这种心理完全可以理解,所以两人都礼貌地回了一句,“好的,谢谢。”
咔哒——
房门从外面关上,林原的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远,应该是往走廊那头的电梯走过去了。
燕绥之在看那张使用说明。
顾晏也在看那张使用说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间非常安静……
不过燕绥之并没有始终把目光投注在第一行那个“脱”字上,其实那条完整的叙述并没有什么问题,又不是全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燕大教授向来坦然,即便偶有例外也很快就能调正心态破罐子破摔,最终还是很坦然。
他后来的目光反而一直落在最后一行,上面写明了正确操作后,仪器屏幕上会显示的数据名称,包含经受过的基因修正更改次数、痕迹时间,维持期限,类型,以及各种专业的数值波动图。
燕绥之看着这一项略有些出神,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中。
直到顾晏突然出声,“测吧,我去外面等你。”
他说着便站起了身。
“诶——”燕绥之捞了一把,抓住了一点他衬衫小臂部分的布料,也没管那么多,朝自己面前轻扯了一下。
这一举动让顾晏顿住了动作。
“别跑,劳驾这位同学你看一看这张图。”燕绥之已然松开对方的衬衫,指了一下使用说明旁边配套的一张人体图,人体图上标注着几个关键位置,都是要贴仪器金属片的地方,旁边配着说明,诸如——
此处颈椎骨往下三个指节处(以食指第一节指节作准)
左肩胛骨往下二十五厘米左右
锁骨(左)往下十五厘米
腰椎两侧各三指节处
……
看看,多么放屁的说法。
燕绥之没好气地说:“独自一个人没有八只手都操作不起来,我现在立地开始修炼短时间内也炼不成章鱼精,你跑什么?”
顾晏:“……”
这么一串说完,燕绥之最初那点儿微妙的不坦然就成功被捋平了。而顾晏也……
顾晏估计是平不了了。
但他更没有不帮忙的理由。
于是两人木然对峙,气氛在安静中微妙发酵了片刻。顾晏用指节顶着眉心按了两下,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仪器旁,按照说明理出了所有连着管线的金属片。
“坐过来。”他一边核准线端一边说。
燕绥之把围巾和大衣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只留了一件衬衫。
他解着袖扣走到仪器边坐下,把整个背部留给顾晏,接着撸下了手指上的智能机,以免干扰仪器。
“给。”他头也没回,将指环朝后递过去。
过了两秒,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尖触碰到了顾晏温热的手指,指环被拿走了。
嘀嘀嘀——
房内的温控装置接连响了好几声,室温被人调高了一些。
燕绥之把袖口翻折了两道,露出手腕和半截手臂,身后顾晏也脱了大衣,沙沙的脚步走到角落的衣架边又折返回来。
手腕的两处燕绥之完全可以自己贴。
管线垂挂的位置在他后侧方,他伸手去拿的时候上半身后倾了一些,后脑和肩背触靠上了温热的躯体。
顾晏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低沉的声音顺着空气以及相触的皮肤传进燕绥之耳中,“要哪根?”
“手腕。”
一根对应的管线递到了燕绥之手里,
他捏着细细的皮管重新坐正,那片温热也随之消失。
再之后,他需要什么都不用再倾身去够,只朝后摊开手掌说一下位置,管线就会被顾晏挑出来,搁在他手里。
每一个金属片上都连着一根牛毫针,两三毫米长,刺进皮肤的跟蚊子嘴相差无几。燕绥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金属片按在了双手手腕、心口、肋骨下三公分左右的腰间。
他贴完最后一处,偏头玩笑道:“你睡着了么,快点帮忙吧。”
“……”
顾晏没理他。
金属片轻碰着响了几声,接着有手指轻按上他的后脖颈,“低头。”
燕绥之十分配合地低下头,后颈骨骼便显出了漂亮的弧度和轮廓。刚才贴前面的时候,衬衫上面几颗纽扣已经解了,这番动作间,后领和肩线朝后滑了两分,露出肩窝以及两侧蝴蝶骨之间凹陷的脊线。
温热的手指压在那块微微凸起的颈骨上,一触即收,接着朝下延伸了三节指节。衡量的过程,顾晏的手指非常克谨地没有直接触碰到皮肤上。但是燕绥之依然能清晰地感觉他每一个动作——
第一节、第二节、再到第三节。
接着金属片前面的牛毫短针轻轻刺进了皮肤……
他本以为金属触碰会凉得人一惊,事实却没有,那些金属片贴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了顾晏的体温。
然后是肩胛骨之下后心位置。
然后是后腰。
燕绥之微微眯了一下眸子——
那些细脚伶仃的蚂蚁又悉悉索索的来了……
这明明是不劳他动手也不劳他动口的事情,最省力不过,然而每一秒都被拉得又细又长,走得翻山越岭。他这辈子大概头一回感官如此敏锐,都能隔空感物了。
最后一枚金属片贴完的时候,燕绥之垂着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才撩起眼皮,侧头问道:“好了?”
“嗯。”顾晏应了一声,刚扶稳最后那根管线,就站直身体朝后让开了一步。
燕绥之拉了一下衬衫,耷拉大敞的后领便回到了原位,有了原本挺括的模样。根骨里的礼仪作祟,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干脆脱掉衬衫,而是把衬衫穿好又系上了大半扣子,保持了最后一点儿楚楚衣冠。
他转了身,完全依照座椅定造的姿势坐下,靠着椅背。
十多根管线从仪器上牵拉过来,然后延伸进他的衬衣里,透过布料隐隐显露出轮廓,领口将收未收,下摆欲掀不掀。
这模样可能有点难以名状……顾晏只看了一眼就再没把视线投过来,全程扶着仪器显示屏的一角,垂眸一丝不苟地盯着数值变换。
仪器的运作并不是一次解决,过程似乎分了好几次,每一次启动的瞬间那些刺进皮肤的牛毫针都会麻刺一下,燕绥之知道那是最新的获取基因切片的技术,但是怎么说呢……
非常恼人。
他感受了两轮,终于还是啧了一声,冲顾晏抱怨道,“这倒霉东西活像在漏电。”
“……”
顾大律师闻言,眼皮动了一下,依然没有看过去,脸却比之前还要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