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以邓丽娟对袁明珠的了解,她要洗脱嫌疑的第一步,应该是先去找那两个警察说明情况。
已是晚上十点半,几个女人和邓丽娟分开后,在黑夜的掩护下,各自奔向该去的地方,只剩下满天飞雪涌向人间,陪伴着邓丽娟和这辆破面包车赶路。
对了,还有李红兵。
邓丽娟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后备厢的方向,冷笑一声。她原本是不打算开这辆破面包车的,但袁明珠说自己那辆厢货车太显眼,很容易被警察盯上,所以帮她弄来了这辆破面包车。
邓丽娟点上分别时夏新梅扔给她的烟,深吸了一口,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刺痛。她其实有些后悔向李红兵泼硫酸了,现在连累了这么大一群人。
“人啊,都有一条命管着。命就是一个箩筐,你出生就是落在这箩筐里,怎么蹦跶都蹦跶不出去!”她再次想起了肖爷爷的话,心中涌出阵阵哀伤。
在风雪夜中赶路,她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萦绕,哼唱起了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学会的戏曲《牌楼坊》中的唱段:“早年间我的亲娘,命苦无依,妯娌排挤,好生悲惨……”
面包车已经开到了剧场路最后一个红绿灯前,不远处的星剧场三个字在雪夜中熠熠生辉。
“……她且不知,这一世,扬名立万呀……”
唱完最后一句,邓丽娟的面包车如海面上摇曳的扁舟一般,驶到了星剧场门口。
风把剧场门口挂的巨幅海报吹得噼啪作响,海报是新换上的,是女首席苏盼的单人剧照,芭蕾舞服和风火轮的搭配有一种文化碰撞的奇异美感。
邓丽娟抬腿下车,走进剧场。在这样的风雪夜里,在经历了这几天的起起落落后,她真想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在这里看一场演出。
然而夜太深了,今天的演出早已结束,大堂里只有几个清洁工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这空空荡荡的剧院令她心里空落落的,想走又不甘心,想留又没意义。正踟蹰间,吸烟室传出几个人的争吵声。她循声望去,吸烟室的门半掩着,里面站着四个人,当中就有曾星和苏盼,两人都还没有卸妆,苏盼的手里夹着半支香烟,另外两人看起来是一对老年夫妻。
邓丽娟垫起脚往那边轻声走了两步,就听曾星抱怨道:“这真的是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苏老师,易老师,我只能请你们来劝劝小盼了。”
“还是为去英国的事情吗?”邓丽娟眉头一皱,躲到墙边,细细听着。
“我说了不去。”苏盼掐掉烟,皱眉说,“爸,妈,你们不要再劝我了。”
“你这脾气怎么这么倔呢?这机会一辈子也难有一次啊!”老头又看看桌上的啤酒,不满道,“让你戒烟戒酒,就是不听。对身体不好。”
老太太也跟着附和道:“对呀,小盼,听话。”
“小盼,我答应你,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接二老过去。”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苏盼态度坚决,“这里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来,让抛弃我的人看到!”
“你对我好,我一辈子记得,你对我不好,我也一辈子记得!曾星,你别把我的家人扯进来好吗?”她扭头看向那对老夫妻,“爸妈,你们不要劝我了,你们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会改主意的。”
“唉……”老头无可奈何,不再说话。
老太太也只能叹气道:“小曾,要不你一个人去吧,我们也不想你被我家小盼拖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苏盼说道:“你想去就自己去呗,我又没拦着你。我告诉你,除非星剧场没了,不然我是不会跟你去英国的。”
曾星脸上顿时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这话说的,我……我是那种人吗……”
听到这里,邓丽娟冷笑了一声,没有兴趣接着往下听,转身走出剧场,回到了面包车上。
“曾星,不管你是不是这种人,明天过后,你都不用再为难了。你不选,我来帮你选!”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自己从来没有光明正大走进去过的大门,终于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面包车兜兜转转边开边找,最终在一家正准备关门的超市旁停了下来。
下了车,邓丽娟拦住了正准备拉铁闸门的老板,开口问道:“有煤气罐吗?”
“有啊。”老板揉着眼点了点头,“这大雪天的,在家煮个火锅,多带劲。”
“行。”邓丽娟没有废话,“我要十二个……”
02
袁明珠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律师。赵亚楠把她安排在了总队的接待室里。
两人推门进去,这个白天还十分强势的女人立刻露出一脸笑意,主动伸手道:“不好意思,钟警官,赵警官,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
赵亚楠抬手请袁明珠坐下:“袁总这么晚来找我们,是为了……”
“哦,主要是想反映一个情况。”袁明珠坐了下来,“实在不好意思,早上太忙,有件事我给忘了。”
“什么事情?”钟宁眯了眯眼。
袁明珠歉意一笑:“是关于陈小娟的。早上我记错了,我以为我是从二〇〇八年起就没见过陈小娟了,开完会以后我又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们二〇〇九年还见过面。”
赵亚楠看了钟宁一眼。
钟宁的感受和赵亚楠一样。袁明珠早上盛气凌人的态度,下午又向许厅施压,此时却自己找上门来,精明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钟宁问道:“那二〇〇九年,陈小娟也在你店里打工吗?”
“不是,不是。”袁明珠连连摆手,从随身的包包中取出一个小本子,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是我儿子的事情。”
“你儿子的事情?”钟宁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小本子,心头咯噔一声—居然是盛展鹏的病历本。
袁明珠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儿子那年急性肝衰竭,刚好小娟配型给配上了,她就帮了我一个忙……”
“哦?”赵亚楠翻开病历本,跟张一明从医院复印过来的一模一样,袁明珠并没有作假。
赵亚楠刚想说话,钟宁已经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袁总居然忘了,看来记性很不好啊。”
“哎呀,老了,老了。”袁明珠摊手,“当初我还给了她五十万感谢费呢!你说说,连这我都给忘了。”
“五十万?”钟宁嘴里回了一句,心中已经肯定了袁明珠此行的目的—故意向警方透露新的线索。
袁明珠点头:“这五十万是感谢也是补偿吧,毕竟她伤了身体。当年的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也算公平合理,互不相欠。”
钟宁问道:“邓丽娟拿了这五十万干吗去了,袁总知道吗?”
“不知道。”袁明珠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道,“我听她提过一句,好像是和朋友合伙做什么生意吧。”
赵亚楠听出端倪,继续追问道:“开足疗店?”
“具体我真不知道了。”袁明珠又在包里翻出一张照片,“我下午翻箱倒柜地找,居然还真找出来一张照片。”她把那张有些破旧的照片放在了桌上。
钟宁看着照片,神色一冷—照片里是两个穿着工服的女人站在半人多高的写真喷绘机前工作,边上的机器还在运转,左边的女人是袁明珠,那右边……
袁明珠指了指右边的女人道:“这个就是小娟整容以后的样子。”
照片右边的女人,和邓丽娟并不相像。
袁明珠接着讲述起来:“当时她刚整好不久,心情还挺不错的,专门和我拍了照片。你们看,这边脸还有一点点肿胀。”
两人定睛看了看—女人的右脸确实有点肿,笑得也不太自然。
沉默了两秒,钟宁继续追问:“你知道她在哪家医院做的整容手术吗?”
“我想想啊。”袁明珠回想片刻后说道,“华雅吧?好像是星港的华雅整形,你们可以去查查。”
“行,我们马上去查。”钟宁给了赵亚楠一个眼色。
袁明珠话已说尽,起身道:“该补充的我也补充了,也尽到了守法公民的义务,你们没什么其他的问题,我就告辞了。这张照片就留给你们查案用吧,我不需要了。”
“袁总别着急。”赵亚楠指了指钟宁,“钟警官还有一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袁明珠一愣。
钟宁抬手示意袁明珠重新坐下,问道:“袁总听说过‘渣男杀手’吗?”
“什么杀手?”袁明珠摇头道,“我没听说过。”
“渣男杀手。”钟宁笑了笑,“最近各大报纸头版头条都在报道。”
袁明珠仍旧摇头道:“我不怎么看报纸。”
钟宁掏出手机,随手找出上午看的袁明珠的视频点开,她铿锵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今天看到报纸上的一篇社论,题目是《今年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当下,这种悲观的论调很多,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乐观……”
“袁总真的不看报纸吗?”钟宁反问。
袁明珠沉着笑道:“我通常只看财经类新闻,不怎么关注其他内容。”
“这篇名为《今年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的社论,袁总是在晨报上看的吧?”钟宁把办公报架上的《星港晨报》放到桌上—头版头条正是标题为《今年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的社论。
袁明珠一顿,不过很快点头道:“是……是晨报。”
“看来袁总不光记忆力不行,视力也不太好啊!”钟宁摊开折住报纸的另一半—就在社论的侧方,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题:《“渣男杀手”重现江湖》,边上还配了一张打着马赛克的男人脸庞,十分醒目。
钟宁站起身来,狠狠盯住袁明珠:“这么显眼,袁总没看见?”
“我……”袁明珠一时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好吧,我承认,演讲稿是我的秘书写的。”
圆得合情合理,但钟宁注意到,袁明珠一直平静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裂缝。
03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袁明珠能成就这么大的商业帝国,心理素质强大是毋庸置疑的,钟宁一直想找到突破她心理防线的方式。如他所料,袁明珠不承认自己知道“渣男杀手”。
钟宁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问道:“那么,袁总还记得盛宏图吗?”
这话一出,赵亚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果然,袁明珠的嘴唇轻轻一抖:“钟警官何必明知故问?”
钟宁继续进攻:“我想问问袁总是如何夺回儿子抚养权的?毕竟,你有案底不是吗?”
儿子是袁明珠的死穴,钟宁就是故意戳她这个死穴。袁明珠有了明显的不悦,她压抑着情绪,低声道:“他破产了,法院就把孩子判给了我。”
“盛宏图是哪一年破产的,袁总知道吗?”
袁明珠神色冷淡:“不清楚。”
钟宁笑道:“我来告诉你,他是六年前破产的。”
袁明珠看了钟宁一眼:“钟警官,这跟我没有关系,和陈小娟的案子也没有关系吧。”
“可这和你儿子的抚养权有关系。”钟宁盯着袁明珠,“你四年前才拿回抚养权。这中间为什么有两年时间,你没有去争取抚养权?”
袁明珠的脸色苍白,但依旧冷静:“法院是二〇一二年才判的。”
“你恨他吗?”钟宁试图挑动对方的情绪,“你本来在学校有大好前途,却为了盛宏图辞职创业,吃尽苦头,发财后他却要跟你离婚,还抢你儿子,更是让你进了监狱……你恨他吗?”
“我……”
“你恨他吗?”
袁明珠怒极反笑:“钟警官,我不是圣人。”
钟宁步步紧逼:“袁总,我十分好奇,当年你只是和他打离婚官司争夺财产和抚养权,为什么会铤而走险伤人入狱?”
袁明珠的眼底浮上一层痛意,她淡淡一笑:“相信钟警官看过我的资料,就不用我再复述一遍了吧。”果然是个情绪自控力极强的人。
“袁总不介意的话,可否亲口复述一遍呢?”但钟宁还不肯放过她,他又强调,“这可能对陈小娟的案子有帮助。”
袁明珠没有中计,微微耸肩:“不过是一个可以共苦不能同甘的故事,相信钟警官每天都能看到不少相似的案例吧。也怪我那时年轻不经事,丈夫出轨就算了,还转移财产抢夺孩子,我没沉住气做出了蠢事。”
“真是遗憾。”钟宁笑笑。
“是很遗憾,但已经过去了。”很难想象袁明珠有过这样不堪的过往,强大如她,也难怪能够重建辉煌的事业。
钟宁又问道:“袁总出狱以后,有没有想过再去报复他?比如,杀了他?”
袁明珠一挑眉:“钟警官,请你注意分寸,你这话里有话,是在指控我杀人吗?希望你清楚,我有权投诉,也可以要求有律师在场。”
钟宁却对袁明珠身上的强大压迫感丝毫不怵:“那他怎么死了?”
袁明珠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钟宁改口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钟警官!”袁明珠一脸的不可置信,愤怒道,“你这是诬告!”
“钟宁,你……”一旁的赵亚楠刚想出言阻止钟宁,张一明便推门而入,顾不得一脑袋的雪,把一叠厚厚的卷宗递给了钟宁,喘着粗气道:“宁哥,东西带来了。”
钟宁把卷宗扔到桌上:“袁总,麻烦你解释解释,你的前夫盛宏图是怎么死的?”
04
张一明带来的资料,正是前段时间钟宁在派出所看过的那个案子:死者盛宏图,几年前因为公司破产,在家中用烈酒就头孢,自杀身亡。
钟宁最初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是奇怪这人早就破产了,为什么过了两年才自杀,但一直没怎么注意过死者的名字,直到张一明提起陈小娟捐肝的事,他才想起,这人就是袁明珠的前夫。
此时,钟宁几人到了隔壁的会议室,把袁明珠一个人晾在接待室里。张一明把资料一张一张在办公桌上摊开,问道:“宁哥,你觉得是袁明珠杀了盛宏图吗?可案发时她在德国参加订货会,没有作案时间啊。”
“她去哪里了不重要。”钟宁看了一眼门口,赵亚楠正在门外打电话。
张一明没搞明白,但他了解钟宁,便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又问道:“那她主动来说陈小娟捐肝的事,是什么企图?知道事情有漏洞,先甩锅?”
“对。”钟宁点头。
张一明唏嘘道:“也是,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别说这种姐妹关系了。那我们直接问邓丽娟是不是陈小娟,再把人一抓,不就完事了?”
钟宁摇头:“袁明珠主动拿出了陈小娟的照片,说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说罢,他把照片递给张一明。
张一明接过一看,说道:“还真和邓丽娟长得不一样啊。”
钟宁刚要答话,忽然看到张一明手里的一本杂志,问道:“这是什么?”
张一明咧嘴一笑:“这是苏盼裸背上封面的那期《男人装》,我刚去派出所给你找资料,就一起带过来了。”
杂志封面正是星剧场的女首席苏盼的裸背艺术照,主题是宣扬女性独立、反对家暴。
说话间,一个年轻的警察小跑进门,为难道:“这袁明珠咋处理啊?她说不让她走就投诉我们。”
钟宁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被赵亚楠的声音打断了:“别放人!”
赵亚楠已经打完了电话,一脸兴奋地走进来,说道:“钟宁,许厅同意我们对袁明珠、蒋翠花、夏新梅、邓丽娟等人下达传唤令了。另外,我已经让肖队赶去华雅整形医院了,也给院方打过电话,让他们配合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查到陈小娟的整容记录。”
钟宁点点头。有了传唤令,就能拘留他们二十四个小时,他们要在此期间找出证据。
“那我负责传唤蒋翠花和夏新梅。”赵亚楠安排道,“你们去花园国际找邓丽娟。”
“是!”钟宁和张一明领命,刚推开门,就和吴斌撞了个满怀。钟宁纳闷道:“吴队,你不是去找朱艳艳了吗?”
吴斌一脸哭笑不得:“又有人点名要见你和赵队。”
“谁?”几人同时一愣。
“蒋翠花。”
“蒋翠花?”钟宁眉头一皱。
吴斌苦笑:“朱艳艳的具体位置已经确定了,我现在就出发。你们且忙着吧。”说完掉头就走了。
“这敢情好,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个都来投案自首了。”张一明一乐。
正要去会会蒋翠花,钟宁突然摇头,心中涌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她们的战线已经被瓦解了吗?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战略?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对!不应该这么快来……”
这一提醒,赵亚楠瞬间惊觉,冲张一明道:“你赶紧去花园国际!”
与此同时,花园国际一栋三单元301号房间内。
邓丽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夜太深了,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分明。
“可惜了,这么好的剧场,再过几个小时就不存在了。”邓丽娟难过地摇了摇头,“唉,希望她们都能顺利洗脱嫌疑吧。”
邓丽娟看了看那瓶硫酸,把夏新梅还给她的余下的东西全都收进了黑色垃圾袋中,然后走到客厅,冲着神龛里的“崔府君”神像恭敬地拜了六拜,接着伸出双手,“咔嚓”一声,扣合在墙壁卡扣上的神龛被整个端了起来。
“保佑了我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休息了,现在给你换个地方安顿。”
邓丽娟小心翼翼地把神像肚子里的盒子和硫酸也放进垃圾袋中,再抱上神龛,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屋子,终于关上了门。
05
凌晨一点五十分。
“砰”的一声推门声,把接待室中正看着挂钟发呆的蒋翠花吓了一跳。
“哎呀,警察同志,你们终于来了!”看见钟宁和赵亚楠快步走进来,蒋翠花迫不及待地拍着自己的脑袋道,“真的不好意思,有个事情,我忘记跟你们说了。”
果然又是这一套。钟宁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冷冷道:“是关于陈小娟的吗?”
蒋翠花一愣,瞪眼看着钟宁:“警察同志,你咋知道的?”
“直接说吧。”赵亚楠看了看时间。
蒋翠花道:“当年我坐牢的时候,娟姐给我妹妹出过学费。原本我觉得这个事情不重要,就没跟你们说了,但是吧,你们也知道,做我这种生意的,就怕惹上麻烦,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一下。”
“就这?”这可不够洗脱掉蒋翠花的嫌疑,钟宁问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最好一次说完。”
蒋翠花想了想,又说:“我跟娟姐借过五十万开店。”
“五十万?”钟宁沉声问道,“那你知道她的钱是哪里来的吗?”
蒋翠花摇头:“这个我就没问了,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我也不好意思问。”
钟宁和赵亚楠对视一眼—几个人互相认识的事情,看来她们是打算一瞒到底了。钟宁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那你知道陈小娟整过容吗?”
“说到这个……”蒋翠花忽然神秘兮兮道,“我还有个事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
钟宁不动声色:“你说。”
蒋翠花压低了声音:“几年前有一天,娟姐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要钱,而且一下连本带利全部要了回去,我还奇怪呢,在电话里问她怎么忽然要这么多钱。”
“电话里?”
“对啊,电话里,我们没有见面嘛。”蒋翠花声音更小了,像是怕有人偷听一般,“她让我把钱汇过去,说她那脸要弄一下。”
所以陈小娟的脸动了不止一次,才成变成如今的邓丽娟。钟宁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蒋翠花想了想,道:“三年前。”
赵亚楠沉凝道:“也就是说,她再次整容以后,你就没见过她了?”
“没有,没有。”蒋翠花赶紧摆手道,“我估计呀,娟姐是去外国整容了!”
“外国?”赵亚楠看向钟宁—如果真是这样,那根本查无可查。
蒋翠花点头:“对啊。她以前不是整过吗?这次应该是修复吧,要那么多钱,肯定是去国外了,不是日本就是韩国。”
钟宁点头笑笑:“有可能。”
话说完了,蒋翠花如释重负道:“该补充的我都说完了,这么晚了,我就先走了。”
“不着急。”钟宁指了指门外,随口道,“你妹妹呢,没跟你一起来?”
“这大半夜的,不耽误她休息。”蒋翠花摊手道,“再说了,这事情跟她没啥关系,她没有必要跟我一起来吧?”
钟宁笑笑:“你是不是为了你妹妹才来星港打工的?”
蒋翠花一愣,随即点头承认:“不怕你笑话,当年我们那地方穷啊,一般人家里的孩子也就读到初中,更加不要说是两个女孩子了。但是我妹成绩好,年年考第一,家里没钱供,那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出点力。”
一旁的赵亚楠接话道:“你爸妈不管?”
“他们管啥呀,他们还老惦记着把我妹送人呢!”蒋翠花呵呵一笑。
钟宁夸赞道:“你是个好姐姐。”
“都是应该的。”蒋翠花满足一笑,“还好她争气。”
“星港大学的研究生,是挺不错的。”钟宁话锋突然一转道,“你恨当年猥亵你的那个人吗?”
蒋翠花脸上的笑容骤失,挥手道:“这都多少年了,不提这事了。”说着起身就准备离开。
钟宁高声道:“当年你根本没有吸毒,对吗?”
蒋翠花猛然站住,回头看向钟宁,神色复杂。
钟宁盯着蒋翠花的双眼:“你确实是被人猥亵了,但你的老板李明阳怕得罪客人,就让你背锅了,对吧?毕竟欺负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姑娘容易得多。所以,你才要去找李明阳报仇,对吗?”
蒋翠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钟宁又说了一遍:“是他们给你下套,冤枉你吸毒的,对吗?”
蒋翠花浑身颤抖着,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道:“是不是被冤枉,已经不重要了。”
钟宁问:“你找你的老板报仇,也给自己带来了牢狱之灾。可你怎么就轻易放过了那个猥亵你的人呢?”
“我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蒋翠花沉默半晌才说道,她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眼眶微微湿润,“我只记得那天灯光很暗,那男的是个一身酒味的胖子。”
钟宁忽然扔出一张段黎明的照片来:“是他吗?”
蒋翠花浑身一怔,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钟宁牵着走了,赶紧摇头道:“不……不是。”
“他也是个胖子,还喜欢光顾洗浴城。”钟宁掌控着对话的节奏,“你不是说你没看清吗?这么确定不是他?”
蒋翠花摇头,不自觉提高了声调:“我确实没看清!”
钟宁再次扔出一份资料:“二〇一二年五月初,你在洋湖别墅附近开了一家新店,这个人在不久后就死在了洋湖别墅。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不是巧合?”
“我,我都不认识他,他死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蒋翠花有些结巴起来,“我开了洋湖别墅的新店后不久就去了贵州,不在星港。”
“贵州?”
蒋翠花解释道:“对,我去了老干妈的企业参观活动,是省妇联组织的,你们可以查到。”
“我们已经查了,你确实是在贵州。”钟宁淡淡回道,“但人依旧是你杀的。”
“你血口喷人!”蒋翠花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你们冤枉好人!”
钟宁暗叹,蒋翠花到底不是袁明珠,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他说:“先别急着喊冤,我还没说完……”
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铃声打断,见是张一明打来的,钟宁也不回避蒋翠花,立刻接通了电话:“说!”
“片区刑警说邓丽娟不见了,屋内没有灯光,敲门也没有人应。”张一明焦急道,“我现在还在路上,还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花园国际。宁哥,现在咋办?”
赵亚楠也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猛地一捶桌子,对电话那头喊道:“破门!”
她第一次把愤怒写在了脸上,像一只凶狠的老虎一般,俯过身去,盯住蒋翠花的眼睛:“告诉我,邓丽娟去了哪里?”
06
那辆小小的破面包车此刻来到了黄花镇。
已是凌晨两点半,前方漆黑一片,雪花在近光灯的照射下精灵一般跳跃舞动着。十二个小型煤气罐堆放在面包车后,把车里塞得满满当当。
面包车再往前开,就是刘二妹老人的家了。邓丽娟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是一栋两层小楼,门牌上挂着一个“副食烟酒鞭炮批发”的招牌。
煤气罐已经买了,她怕威力不够,还得准备点土炸药。她的老家本就是全国有名的鞭炮之乡,镇上到处都是鞭炮小作坊,她打小跟着肖爷爷跑场唱戏,很多贫苦人家葬礼上的鞭炮都是手工做的,她也因此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制作爆竹,再大一点,甚至都能帮村里那些调皮的男孩做炸鱼用的土炸药。邓丽娟想,土炸药配上煤气罐,这威力总够了吧。
虽然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的寒冬雪夜,但她这也算大生意了,相信不会被已经关门睡觉的老板拒绝。邓丽娟推门下车,此时后备厢中传来一阵声响,看来是李红兵醒了。
邓丽娟打开了后备厢。
“呜呜……”编织袋里的李红兵已经清醒过来,正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见到邓丽娟,惊恐地瞪着她。
邓丽娟拿起工具箱中的扳手,一手扯开李红兵嘴里的破毛巾,重新拢了拢,刚要往回塞,李红兵挣扎得更激烈了:“你是泼硫酸的那个疯女人!你和朱艳艳是一伙的!”
“对,我是疯子。”邓丽娟打断了李红兵的话,“记住我这个疯子的脸,别死了变鬼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你要干吗?”李红兵害怕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邓丽娟用扳手敲在了李红兵的后脑勺处,男人歪下头晕了过去。
邓丽娟重新给他的嘴里塞好毛巾,系上袋子,合上后备厢的门,然后走到小楼前,敲了两下卷闸门。
隔了好久,里面终于亮起了灯,一个穿着棉睡衣的女人打开了边上的小门,看到邓丽娟,揉着眼睛道:“是娟姐哦,我以为谁呢。”
“辛苦了,这么晚还打扰你。”
“别客气,娟姐,你是贵宾嘛。”女人把邓丽娟请进房内,“红喜事白喜事?要些啥货?”
“桶炮有吗?”邓丽娟环顾四周,“我要挺多的……另外,我还要个电子秤。”
“都有都有。”老板娘见真是来了大生意,高兴得合不拢嘴,“你要多少,报个数,我去仓库拿,只要五分钟!”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
钟宁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嘀嗒”的声音让他一阵心烦意乱—接待室里的蒋翠花没有说陈小娟去了哪里,更没有承认自己杀了段黎明。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捂着脸呜呜哭,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委屈。
钟宁转头看着窗外的大雪,陷入思考—袁明珠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是她们的同盟瓦解了。但蒋翠花的到来告诉他,她们有其他的目的。她们算计好了时间差,一前一后来到警局,点名要见钟宁和赵亚楠,明显是为了帮邓丽娟拖延时间。直到张一明传来邓丽娟失踪的消息,钟宁确信了自己的推断。
还是小瞧了这群女人。
如果邓丽娟只是单纯逃匿,找到她或许只是时间问题,可她手里还有一个李红兵,甚至,钟宁始终觉得曾星会有危险。
此时,一个小警察推开门,一脸沮丧道:“宁哥,蒋翠花还是强调自己几年没有见过陈小娟了。”
“袁明珠呢?”
小警察尴尬一笑:“不但没说,还一直威胁要投诉我们。”
钟宁道:“现在有了传唤令,把她们都带到讯问室,让她们见个面。”
“是!”小警察小跑而出,赵亚楠推门进来了。
“追踪到手机信号了吗?”钟宁赶紧问。
“没有,我怀疑邓丽娟已经处理了手机。”赵亚楠神色严峻地打开了警用PDA,“肖队那边查到了陈小娟的整容信息……”
照片点开的瞬间,钟宁苦笑一声—确实和现在的邓丽娟不怎么相像,但和袁明珠提供的那张照片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袁明珠确实没有说谎,这是陈小娟。”赵亚楠点开了另外一张照片。
钟宁眯起了眼睛—这是陈小娟整容之前的照片,是被泼酒精后烧毁的脸,从额头到人中的一条疤痕也十分醒目。
“二〇〇七年三月?”钟宁皱眉算了算。出狱三年,整容成功。
“如果邓丽娟真的是陈小娟,那她至少做了两次全脸整容。”赵亚楠愁眉紧锁,她再次点开另一份资料,“我刚才排查了出入境资料,没有符合陈小娟相关讯息的人的出国记录。”
“邓丽娟呢?”
赵亚楠指了指屏幕道:“相同名字的倒是有三个,但年龄都不符合。如果她真的有第二次整容,应该也是在国内,我已经让肖队先去排查星港的整形医院了。”
“邓丽娟这身份到底是哪里来的?”钟宁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陈小娟可不是弄了一张假身份证那么简单,她是整个档案生平记录全部变成了邓丽娟,甚至连指纹都不同。这一点钟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嗡”的一声,手机振动,张一明发来了邓丽娟家里的现场照片。
把图片放大,钟宁狠狠握了握拳—除了早就被发现的曾星剪报以外,黑色垃圾袋里还多了一个望远镜,这也就意味着,上一次邓丽娟确实是提前知晓了警方的调查,并且做了应对措施!
卧室的桌子上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名字位置有个黑色的破洞,上面依稀可见一个“聪”字,让赵亚楠浑身一震:“秦世聪!”
“看来邓丽娟打算鱼死网破了!”钟宁猛捶了一下桌面。
这群女人先引导警察调查关于陈小娟的过往,再来洗脱各自的嫌疑,最后还帮邓丽娟拖延时间!一箭三雕,真是厉害。
钟宁还在飞快思考着,张一明打来电话,焦急问道:“宁哥,照片看到了吗?名片上的味道很刺鼻,像是被硫酸腐蚀过!”
钟宁瞬间想到了曾星:“曾星和星剧场怎么样了?”
隔了两秒,张一明回道:“这么晚了,已经熄灯了。”
“带人全面排查星剧场,保护好曾星。”钟宁交代。
“是!”张一明应声,挂断了电话。
“我立刻派人去支援。”赵亚楠不敢怠慢,赶紧出门安排人手。
屋内只剩下钟宁沉浸在寂静中,他此刻需要的,是灵光乍现。就在脑中不断分析着各种可能时,他看到了那本张一明带过来的《男人装》,随手翻开来,内文第一页不是苏盼,而是曾星的艺术照,赤裸上身,桀骜不驯,标题甚是夸张:《浴火中走出的舞者—星剧场的生与死》。
扫了一遍内文,钟宁有些失望—内容平平无奇,无非就是讲曾星的创业史,最艰难的经历是星剧场开张不到一年的时候,因为前身花鼓剧院线路老化,引发了一场火灾,人没事,但剧场被烧了一大半,最后在某位慈善家的资助下,修葺一新,重新开张。
再翻一页,就是张一明心心念念的苏盼的那张裸背照片,海报上女舞者看起来十分孤傲,后背上有一只小鹿图案的文身。标题依旧耸动:《“东方小鹿”的崛起与倔强—要给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内容仍然平平无奇,主要介绍了“东方小鹿”这个昵称的由来,以及她是如何通过芭蕾舞剧《哪吒》被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看中的台前幕后的故事。
合上杂志,钟宁的脑袋里依旧一片混乱。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凌晨四点,如果自己的推理没有出错,那么朱艳艳和夏新梅应该就快“登场”了。
就在此时,赵亚楠推门而入:“钟宁,吴队找到了朱艳艳,马上就带过来。还有……”
钟宁心想,果然如他所料,问道:“又来了一个?”
“对。”赵亚楠并不意外钟宁猜到了,点头道,“也是指名要见我们。”
钟宁冷冷一笑:“既然她们都喜欢伪装,那就先剥掉她们身上的兔皮,让她们露出狼的本相。”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07
来人是夏新梅。
已经凌晨四点多,整座城市都还在沉睡,唯独市局依旧灯火通明,忙碌异常。
夏新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脸焦急地对警察抱怨道:“警官,你们领导怎么还没来啊,我等了好久了。”
“来了。”说话间,钟宁和赵亚楠已经推门进来,座位上的警察见来人后便起身离开,空出座位让两人落座。
夏新梅仔细看着钟宁和赵亚楠,认了出来:“我是不是在店里见过你们?你们是领导吗?”
“对。”赵亚楠问道,“你有什么线索要提供给我们?”
夏新梅点头说道:“我要举报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杀了彭大毛!”
钟宁没有接话,只是盯着面前沧桑的老妇人—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夏新梅想让他急,他就越要冷静。
“警官,你们怎么看上去不关心这个?”许久没有听见预想中的问话,夏新梅有些沉不住气了,加重语气道,“我说,我知道是谁杀了彭大毛!”
“陈小娟吗?”终于,钟宁开口了。
夏新梅瞪大了眼睛:“你们知道了?”
钟宁一脸的云淡风轻:“你怎么知道的?”
夏新梅道:“下午她来我店里找我了,看上去很着急,我问她什么事情,她一个劲儿说出事了出事了,但又没说出了什么事情,只是问我借了点钱,说要去一趟黄花镇。”
钟宁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杀了彭大毛?”
“哎呀!彭大毛是她带到我的旅馆来住的嘛!”夏新梅一脸懊恼,“当时她说彭大毛是她的老乡,让我帮着照顾,我以前欠过她人情嘛,就答应了。警官,你们赶紧去抓人啊!她真的跟我说去黄花镇了!”
钟宁看了一眼赵亚楠,笑道:“不着急,已经安排人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夏新梅拍了拍胸口,似乎是放心下来。
一旁的赵亚楠接话道:“陈小娟下午去你店里借钱,你怎么凌晨四点才来找我们?彭大毛是陈小娟带去的,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
夏新梅撇撇嘴:“哎呀,人老了,就是瞻前顾后的,她对我有恩情,我也不想出卖她,可是这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想还是得来一趟,配合警方工作,我这心里才踏实嘛。”
钟宁问道:“陈小娟什么时候带彭大毛去你的旅馆的?”
“三个月前吧,中间她一直没有来过,我还以为他们不是很熟呢。”夏新梅回忆了几秒,压低了声音道,“前段时间,小娟忽然来我这里东拉西扯,还说要在我这儿上会儿网,我那网速根本不行,让她去网吧,她说她没钱,后来又跑彭大毛屋里去了,两个人好像吵了几句,然后小娟急匆匆地走了,还拿走了我的一双鞋子。”
所有细节都编排到位,漏洞都补上了,很厉害嘛。钟宁面无表情地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彭大毛就死了啊!”夏新梅一脸懊恼,“我开始也没想到彭大毛是小娟杀的,直到今天我看她那个样子才感觉不对劲。”
钟宁拿出了邓丽娟的照片,放到夏新梅眼前:“是她吗?”
“是她,是她,就是她!”果然,夏新梅点头如捣蒜。
钟宁和赵亚楠对视了一眼—很好,终于有人承认,邓丽娟就是陈小娟!
不过,夏新梅很快瞄到了边上的名字,诧异道:“怎么她叫邓丽娟?她不是陈小娟吗?”
钟宁笑了笑:“她整过容,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还整过两次。”夏新梅点头,“但我不知道她连名字都换了嘛。”
“她第二次整容是什么时候?”赵亚楠问。
夏新梅稍微回忆了几秒:“三四年前吧,那一次整完,我都不认识她了,还是她主动来找我借钱,我才知道她是小娟的。”
“又借钱?”
夏新梅赶紧摆手道:“就几千块,我估计她是整容把钱都用完了,找我应个急。毕竟她说她去了北京最好的私立整形医院,肯定花了不少钱。她那个时候刚刚找到工作,也需要钱租房子。”
赵亚楠看了看钟宁,钟宁问道:“她找了什么工作,你知道吗?”
夏新梅脱口而出道:“在星剧场打扫卫生。”
钟宁心里“咯噔”了一声:“那她有跟你说过她和曾星的关系吗?”
“曾星是谁?”夏新梅先是一愣,接着问道,“是不是那个跳舞的?”
“对。”赵亚楠找出了曾星的照片。
“说过,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跳舞的,还在电视台跟他一起跳过!”夏新梅一眼认出了曾星,连连点头道,“她说是人家主动让她去上班的,我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会真的让她去上班,结果就是打扫卫生。不过也对,小娟打小就跟她爷爷跑场子,喜欢跳舞,我估计她是喜欢那个氛围。”
陈小娟的一生,终于被全部串起来了。
夏新梅询问他们,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我们聊聊别的。”钟宁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抬头看向了夏新梅。
“聊什么?”夏新梅一愣。
“聊聊苗苗,可以吗?”钟宁字字清晰,“你的独生女,夏苗苗。”
夏新梅一僵:“为……为什么忽然要和我聊苗苗?”
钟宁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当年她被人顶替了保研名额,你为什么伤害三名同学?”
夏新梅的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凳子在地上发出“吱”的一声尖叫,打断了钟宁的话:“不要提我女儿。”
“他们羞辱取笑你女儿,对吗?”钟宁不依不饶。
夏新梅苍老的脸皮颤抖起来:“不准提我女儿!”
钟宁加大了音量:“是那三名同学对她进行言语羞辱,她才会出现精神问题的,对吗?”
“对!”夏新梅一声哀号,心理防线终于被钟宁攻破。她狠狠盯着钟宁,撕心裂肺地吼道,“苗苗得到保研机会,他们眼红,污蔑苗苗不检点,勾引男导师。结果保研名额被取消了,他们又污蔑苗苗被导师抛弃了。三人成虎,在校园里,这样的谣言让苗苗怎么受得了?”
钟宁没想到夏新梅比前面两个女人更容易攻破,面对这个陷入痛苦的老人,他怔了怔,叹了口气:“但你不应该杀人。”
“我倒是想杀了他们。”夏新梅冷笑一声,“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每天过得疯狂,宛如惊弓之鸟,最后还放弃了生命,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怪自己没能力杀了那几个刽子手。”
钟宁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出狱以后再去杀人。”
“什么?”夏新梅没听懂。
钟宁把一张秦世聪的照片拍到桌上:“你不应该杀了他。”
夏新梅看着照片,愣住了。
“眼熟吗?”钟宁指了指照片,“秦世聪当年同样就读于星港财经大学,是你女儿的同校同学。”
夏新梅浑身一哆嗦,不发一言。
“我们调查过他的人际关系,口碑很差,听说除了喜欢拈花惹草,还爱造谣生事。我在想……”钟宁盯着夏新梅,“我在想,他和你女儿的死是不是有某种联系?当年就是他教唆的那三名同学散播关于夏苗苗的谣言,是不是?你一开始不知道,所以当时伤人时并没有找上秦世聪!”
“没有,没有!”夏新梅终于回过神来,“我根本不认识他!”
钟宁冲着摄像头的方向瞄了一眼:“你不认识他,总认识这两个人吧?”
话音一落,赵亚楠带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看到夏新梅,两个女人均是脸色一僵。
钟宁再次看向夏新梅:“你认识她们吗?”
“我……”夏新梅下意识低下了头,“我不认识。”
“袁明珠,蒋翠花……”钟宁扭头看向了门口的女人们,“你们认识她吗?”
“不认识。”两个女人异口同声道。
钟宁笑笑:“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三个是陌生人?”
“对,陌生人,我们是陌生人。”三人几乎同时点头。
钟宁嗤笑一声,起身环顾三人:“你们全在说谎……还有,陈小娟也早就不在黄花镇了,对吗?”
邓丽娟早就不在黄花镇了,从刘二妹家门口那条小路的岔道拐进去,再往前开不到二十分钟,就是青山公墓。
已经凌晨四点五十分了,原本一直黑透了的天空,透出了一抹朦胧的月光,映照到雪地上。邓丽娟的车就停在公墓的入口处,此刻,破面包车的周围已经散落了一堆拆下来的桶炮纸屑。
终于配好了足够的土炮,邓丽娟关闭了电子秤,伸了一个懒腰。多年未干这个了,手艺还是生疏了。
“还有两个小时……希望夏姐她们顺利吧。”
邓丽娟取下手套,猫腰下车,又从副驾驶上端起神龛,往公墓深处走去。
可能是因为有山的阻挡,与墓地外肆虐的狂风不同,此处的风吹得并不烈,像是调皮的孩子在轻轻摇曳着松柏,将积雪摇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亡魂们的呢喃。
邓丽娟上了很多级台阶,再往前去,就是一片装饰华丽的墓区,入口处还放着两只石狮,看着气派非凡。
邓丽娟一路找寻,很快来到了一个没有标注名字的墓碑旁—这是她多年前就买下的墓地,今天终于要用上了。
她轻轻掀开合拢的大理石碑门,把手中的神龛放到地上。她没有点香,而是掏出手机,最后一次打开了里面的视频。
画面中,一男一女两名身穿芭蕾舞服的舞者,在舞台上跳跃着……
与此同时,墓园外另外一条岔道上,刑警二支队的两辆警车飞奔着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