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放虽然家中有钱有势,但毕竟不是拓跋焘或崔浩那样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并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记代表着什么,只以为是李顺家的特殊标记,就和袁家有时候也给器具打上烙印一样。
可正因为他这么想,袁放觉得李顺实在太有钱了,能随手为了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这么多……
看来跟着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样啊。
每个月月度还不够塞牙缝的袁放恶狠狠地磨牙。
“现在怎么办?把钱交给将军?”郑宗不舍的摸了摸满床的钱,“这么多金子啊……”
“你现在不能去将军帐中,难保虎贲军里没有眼线,人多口杂,要是你抬脚就去了将军帐子里,李顺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锃亮的金器。
“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纯度又高,我拿一个去将军那里,你去找盖吴,让他派几个卢水胡人随时远远的跟着你,防止你被灭了口。”
“灭口?”
郑宗吓得眼皮子猛抖。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们要将计就计。”
翌日。
贺穆兰知道李顺想要买通郑宗的时候,她刚刚和使团的成员吵了一架回来。
从夏境到达凉国,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后世被称之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达北凉的首都姑臧,这也是来往的旅人经常走的一条路;
二则是从钦汗城(银川)出发,从腾格里沙漠的边沿穿过,然后到达姑臧。
贺穆兰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随着沙暴经过时,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别说缺水、随时出没的狼群和秃鹫,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沙盗们。
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黄河泛滥汹涌,水路的危险并不比沙漠更小。加之这么几千人要从水路上走,沿河四县就要准备足够的船只,这样一来时间更长,不知道要准备多久。
虎贲军多来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晕船会丧失作战能力不说,若在黄河上遇到风浪或是暗礁,一群不会水的虎贲军就要变成了河底的冤魂,别说李顺反对,就连虎贲右司马源破羌都不太愿意。
这么一来,对接下来路线的选择就陷入了僵局,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还是李顺也罢,都知道此时争吵起来毫无意义,只能暂时冷静一番,回去好好考虑。
贺穆兰并没有多少可以商议的人,索性就把身边所有的人全部召集过来,拉到一起询问如何是好。
袁放和郑宗正在发愁该怎么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名正言顺的见贺穆兰,就听伯鸭官说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帐子就等他们,袁放顿时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团塞到马具之中,只揣着几个金酒杯去见贺穆兰。
自从贺穆兰暴露自己是个女人之后,众人面对贺穆兰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次是为了正事,当贺穆兰将自己遇到的问题一说,众人纷纷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过凉国,走的是河路,不过那是冬天了。”郑宗皱着眉头说道,“那时候夏国还没有被攻下,我们没有办法从夏境穿越,只能沿着黄河而下,然后辗转到达姑臧,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且补给困难,人数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我听说夏人到北凉都是从钦汗城出发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练的向导,如果从边沿走的话,其实也很安全。”
贺穆兰没想到郑宗居然也认为第二条路比较妥当,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只扭头问盖吴等人:“各位去过北凉,可知路径?”
“其实沙漠并没那么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缘的话,其实沙丘比较平整,马匹也可通行,还有很多绿洲。祁连山的水浇灌了不少地方,现在又是夏天,水草丰美,来自祁连山上的积雪融化成水而下,连赶路的战马都可以得到补给。”盖吴也肯定使团的选择是对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险,河面上也有河盗,就凭我们这些不通水性的,万一船给人凿了就真的求生无路了。”
郑宗胆小怕死,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去过北凉的郑宗都认为走沙漠比较好,那肯定是因为沙漠比较安全。
而盖吴和一群卢水胡人走南闯北讨生活,对于各地“宵小”的情况十分了解,虎贲军之所以出京,就是为了防止有见财起意连命都不要的匪患联合在一起“来一票大的”,既然盖吴认为河盗比马贼还棘手,那她也不能不听。
“我常听说沙漠上风沙极大,若有风暴经过,能把人都卷走……”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还有水源的问题……”
“既然有北凉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路那罗说,“在河西行走,老练的向导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们这样经常来回的,也从不忤逆向导的意见,他们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见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里的金杯,“主公问这个,是不是因为李使君认为走沙漠比较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认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和他们据理力争了半天,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若是让我选,当然也是选从平凉到姑臧的路,我们是为了迎娶兴平公主而来,带着大量的财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进行贸易,走陆路能最大的保持我们的战斗力,还可以沿路经商……”
袁放见众人都是点头,话风却突然一转:“不过因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陆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这是为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郑宗,你是当事人,你说。”
郑宗原本就想在花木兰面前讨好,于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将昨日李顺找他的事说了出来,当听到李顺说郑宗被排挤云云时,那罗浑几人冷笑着说:
“你还用得着被排挤?你就根本不和我们混。”
“李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冷落你是因为你不会武艺,一捏就伤,只能言语上嘲笑嘲笑……”
“我们排挤你有什么用,将军护着你呢。”陈节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你这废柴哪里来的本事得了将军青眼。”
郑宗被几人挤兑的背后冷汗直冒,一面讪笑着说那是李顺的想法,一边讨扰地拱着手。
几人只是过过嘴瘾,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调侃郑宗一番后也歇了嘴。
郑宗这才接着说道:“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挑拨虎贲军的不满,最好是和卢水胡人有间隙,若是花将军有什么行动也要和他回报,事后必有重赏云云。”
贺穆兰听完郑宗的话眉头紧皱,那罗浑等人也是各个若有所思。
李顺不愿意他们去北凉,为什么?
作为一位使臣,他的任务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圆满的完成任务,半途而废他也要受罚,除非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受罚……
而且这样挑拨虎贲军,若真的哗变,他有什么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说,李使君说要走陆路,我倒觉得也许水路才是正确的。谁知道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么名堂?”袁放叹了口气,“不过一支使团,上下都不齐心,北凉那边还不知有什么诡秘,此行凶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马商议一下?”那罗浑想到源破羌,“他负责北凉使臣的安全,又在北凉多有故交,也许是个援手。”
“我并不敢信他啊。”贺穆兰揉了揉额头,“我和他并无深交,陛下也从未说过让我多和他商量的话,显然并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顺关系不错,这次讨论路线问题也是站在李顺那边,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获南凉的人脉,这位虎贲右司马必定不会甘于只做个副手。他的出身极高,又从军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新人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不甘也没有?
自从虎贲军建立以来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眼下和李使君决不能撕破脸,他大概也知道我们无法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敢找郑宗做这个奸细。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团也不能继续前行。况且他负责这一路上的调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凉国也许也不会接受我们迎回兴平公主。”
袁放分析着局势:“依目前来看,只能将计就计,想办法弄清楚李顺的底细,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才能彻底粉碎他的阴谋。”
“李顺并不信任虎贲军,他不会管虎贲军的死活。”贺穆兰寒着脸,“若是他真不想这支使团到达北凉,很难想象李顺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前路上就有沙匪等着我们,也许刚好我们进了陷阱全军覆没……”
“作为‘生还者’,他只要能够回到平城或者姑臧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将计就计。现在我们之中多了郑宗这个变数,可以做很多事情。”
袁放指了指郑宗。
“李顺不是要我们乱吗?就乘着路线的问题假意动乱一番,将盖吴和卢水胡人们送到李顺手边去。李顺有钱,我们就敲诈他的钱,李顺没人,我们就给他送人。等他想动坏心思的时,就该轮到我们在背后捅刀子了!”
那罗浑几人看了看一脸微笑的袁放,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忒坏了。
他们又看了看在一边与有荣焉的郑宗。
和袁放这种坏心肠一天到晚混在一起,估计也是满肚子花花肠子!
看,转眼就把李顺给卖了!
“袁主簿说的看起来很有道理,但这一切都取决于郑宗的本事。”盖吴不客气地低估他。“单单在李顺和我们两边游走却不让李顺怀疑就十分困难。”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小心行事。”郑宗嗤笑,“掌握主动比一直被动要有意思的多,我也不想花将军出事。”
最后一句话,可以说的是含情脉脉了,这样的语气让所有人瞪视于他,露出“你怎么敢”的表情。
‘哼,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还自以为了不起。’
郑宗心中腹诽,对着贺穆兰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花将军放心,我一定能做好。我不会让虎贲军出事的!”
我还要做个好人呢!
袁放的计策很简单,无非就是找一个矛盾点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先吵翻罢了,而且这矛盾还得是郑宗挑起来的。
其实袁放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多快好省”的解决卢水胡人的吃饭问题,李顺摆明了不会在沿路的州县想办法,原来一句话的事情被他的态度弄的只能破费大量钱财,让袁放很是不爽。
这一次‘内讧’事件发生,正好让袁放名正言顺的从李顺那里为卢水胡人敲诈一番,弄些粮草过来。
事情是从贺穆兰几次和李使君意见不合开始发生的。
先是郑宗无意间在卢水胡人和虎贲军那边说出贺穆兰驻扎不走的原因,卢水胡人就纷纷炸开了锅。
卢水胡人虽居住在卢水附近,但并不喜欢坐船,他们大部分晕船且畏惧河盗,所以对贺穆兰的选择并不同意。
从卢水胡人冬天洗的是“旱澡”,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水”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态度。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原本就有些不对付,但这种矛盾被路那罗和盖吴控制到了最低限度,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虎贲军的军士都很克制,然而这次卢水胡人是盖吴通过气一定要被策反的,自然各个都犹如影帝附身,开始不停的闹起事来。
先是在公众场合大肆诋毁贺穆兰选的路简直是荒诞滑稽,而后又把去北凉的路途说的犹如妖魔横行一般,河盗、马贼层出不穷,嘲笑虎贲军在水上也许连刀都拿不动。
虎贲军自然不乐意,反讽卢水胡人身为俘虏还被留用,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对花将军诸多抱怨,简直是寡廉鲜耻的胡夷。而卢水胡人则抱怨花木兰抠的要命,只肯给他们包饭,千里迢迢卖命的辛苦活却连佣金都不肯给一分。
虎贲军里有些人知道前些日子袁放和盖吴因佣金吵架的事情,再想起前路漫漫又没有仗打,这大半年一点收益都没有,还不如卢水胡人,顿时意气难平,只觉得他们是得了便宜卖乖,矛盾也就越来越大。
贺穆兰和袁放使出此计的目的是做戏给李顺看,却不是真的想虎贲军和卢水胡打起来,所以矛盾眼看着就要激化的时候,“内奸”郑宗就上场开始表演了。
“你做的确实很好,不过和我安排你做的事有些出入……”李顺看着面前又来索要好处的郑宗,摇了摇头道:“我让你煽动虎贲军哗变,你光煽动卢水胡人有什么用!”
“李使君这就有所不知了。”郑宗腆着脸说道:“虎贲军都是黑山出身,花木兰也是黑山军出来的将领,所以虎贲军都待花木兰敬若天人,好生生的,我就是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煽动虎贲军作乱,说不定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的眼神里闪着恶毒的光。
“但卢水胡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袭击虎贲军反倒被俘虏的佣兵,虎贲军中很多根本就瞧不起这些野军的本事,偏偏他们又是花将军的弟子,又不能撒手不管。自从他们来了以后,花将军无力供养这么多卢水胡人,都是从虎贲军的口粮中分出一部分,虎贲军日度被减少,心中不免就有怨气。加上盖吴三番四次找袁放索要卢水胡人护送使团的报酬,两人之间早有间隙,甚至还打过一场……”
郑宗说的都是李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听的极为认真。贺穆兰身边的人哪怕窝里斗也不抖出去,李顺除了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竟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何产生的矛盾。
如今郑宗解释一番后,李顺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花将军出身微寒,当然不能和李使君你比,一千张嘴拖也拖累死她了,偏偏卢水胡人还觉得自己吃了亏。盖吴和花木兰的岁数不过伯仲之间,嘴里称他师父,其实也不过是攀附着好过日子罢了,心里还是向着族人的,这一来二去,矛盾的种子也就埋下。”
郑宗看着李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洋洋自得,脸上也表现了一些出来,不过这样倒看起来更有“小人得志”的样子,一点也不出戏。
“这次花将军想要走水路,卢水胡人不愿意走水路,虎贲和卢水胡之间必定要出问题,一旦卢水胡人不走了,花木兰肯定骑虎难下,李使君只要想法子让花将军同意走陆路,虎贲军就会认为花木兰为了卢水胡人妥协,一碗水端不平在军中是最可怕的,尤其卢水胡人还是外人,更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一旦花木兰和虎贲军离了心,我才好伺机煽动不满,就和这次煽动卢水胡人一般……”
他“嘿嘿”一笑,对李顺伸出手:“想要讨好卢水胡人可不容易,他们一个个都跟吸血的水蛭一样,不得了好处根本不愿意听你的。李使君给的金子虽好,可不好花用,最好再赏我些容易花用的财帛……”
“我哪里会带这么多财帛出门!就算我赐下来,你抱着那么多布回去难道不会惹人注意吗?”
李顺这下看郑宗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讨打。
“我只能给你些金子!”
“给什么当然是使君随意,但我下次再用钱的时候,恐怕就会被人发现多了许多意外之财了。”郑宗耸了耸鼻子。“我只是个舍人,又不像李使君这样高门大户出身,说不定看我不顺眼的人就要查一查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罢罢罢,除了金器以外,我再给你点散碎的银子。”李顺胸中憋闷地想要打发他走,临要出口时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得抱着希望开口问他:
“你说盖吴和花木兰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他对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子印象不深,但依稀看过他们练武,似乎武艺不凡,不在那罗浑之下,能被花木兰收为弟子悉心调教,怎么也是个人才才对。
“倒不是不好,盖吴此人很难和别人交心,对花木兰也只是淡淡的,心中只想着恢复天台军的荣誉,能够带着卢水胡人名震天下……”
郑宗添油加醋地说道:“这些卢水胡人跟花木兰相处的时间短,许多人连鲜卑话都不会说,所以都是盖吴充当两者之间的使者,因为佣金和待遇的原因,两人最近确实有些不对,盖吴现在日日都住在卢水胡营里。”
“那我想要将这群卢水胡人收为己用,你看可能性有多大?”
李顺连忙追问。
“我不知道,这恐怕要看李使君开的价钱有多少……”郑宗的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都是刀口上糊口的佣兵,目光短浅,爱财如命,当然是谁给的价码更高,就跟着谁走。”
“直接去找盖吴恐怕会引起花木兰的警觉,不过私下里和这支卢水胡的首领路那罗联络联络,说不得有个六七分的把握。”
李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北凉产金,沮渠蒙逊之前又曾大方的表示只要能保住北凉的国土,北凉国库里的金子随他取用,只要他把这群卢水胡人策反过来,等到了姑臧,北凉王自然会补偿他的损失。
有这么一支奇兵安插在花木兰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奇效。就算没什么大用,只要这群卢水胡人天天闹事,花木兰一定忍不住想要赶他们走,除非他继续包庇他们。
‘只要花木兰包庇他们,就会轮到虎贲军不满,到时候更是自乱阵脚……’
李顺得意的捋了捋美髯,只觉得花木兰这次是进退两难。
谁叫他当初不听,非要把这些卢水胡人带进营。
这就叫自讨苦吃!
“钱嘛,好说……”李顺突然笑了,“你要的金银,我也可马上给你……”
郑宗眼睛一亮。
“那多谢李使君了!”
“不过我不宜出面,卢水胡人那边,就要靠你多多谋划了。”李顺似乎颇懂得如何使用这些小人。
“如果卢水胡人愿意为我所用,你便再来找我,我对你另有奖赏。”
不过就是钱而已!
崔浩再厉害,若手里没钱,哪里会有门客如云?
他是不能露富,否则……
郑宗了然,和李顺相视一笑。
“我定不负李使君的美意。”
这一番左右逢源,让郑宗分外心力憔悴。李顺并不是笨蛋,只要他的表情和语言有一丝不对,说不得他走在路上都会没命。
为了今日的联络能够成功,袁放可谓是煞费苦心,郑宗足足在帐子里对着他练了好几天,无论是恶毒的眼神,贪婪的表情,还是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郑宗都花了不少心思练习。
他长相原本算是清秀类型的,但清秀的人如果气质不好就会变得阴鸷,通过袁放的诸多指点,郑宗硬生生把自己有些猥琐的气质发挥的入木三分,终于成功的让李顺又想要用又从内心里轻视自己。
但凡有点心计之人,都害怕用聪明人,最让他们放心的,是那种有些小聪明又有着性格上的缺点的人,最好还有些把柄在他们手上。郑宗收了贿赂就是把柄,见利忘义又让李顺轻视,一旦他瞧不起郑宗,那就更生不出提防。
好在郑宗长期在拓跋焘面前讨生活,拓跋焘是个暴脾气,他早就练出了一副好胆量,否则换了另一个胆子小的,恐怕将这些话背熟了也说不利索。
这一次的谋划,堪称完美,就连郑宗回了营帐时候复述起来,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只除了另一个人。
“目光短浅,爱财如命?”盖吴狞笑着扭动着脖子,“我记得原本要你说的话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句……”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是为了更有说服力的修饰!修饰你懂吗?”郑宗慌得往贺穆兰身边猛跑。
“花将军救我!”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他们打闹,也不出手援救,任凭郑宗跑到她身后躲藏。
“郑宗此番劳苦功高,你们就别老逗他了。”贺穆兰笑着说道:“从李顺那里骗金子也不容易,他的危险不小,袁放,以后得了金子,多给他留一点,他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总要留点养家糊口的钱,不能给我们白占便宜。”
袁放心里想着郑宗的小叽叽,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会记得。”
“花将军取笑。”郑宗居然用幽怨地眼神瞟了贺穆兰一眼,“我这样的人,要赚娶妻生子的钱给什么?花将军要是用,拿去用好了,反正都是一样……”
就当是嫁妆,阿不,彩礼了!
贺穆兰被他的眼神盯得鸡皮疙瘩乱起,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走到那罗浑身边,直到那罗浑了然地挡住了郑宗的视线,才觉得心头毛毛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郑宗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怨了。
“花将军躲我……”
“你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盖吴提着郑宗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说,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们卢水胡人的?”
这下郑宗眼神也不幽怨了,表情也不委屈了,扭着身子用卢水胡话大声求饶。
反正屋子里诸人除了盖吴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郑宗也不怕丢脸,怎么好听怎么来,直说的盖吴脸色越来越温和,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算你识相!”
“郑宗好像一直在讨好你?他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那罗浑见到贺穆兰还站在他身侧看盖吴和郑宗打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不是有些毛病?”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脑子。
对于头脑简单的那罗浑来说,倒想不到断袖那个方面,只是觉得郑宗的言行有些异于常人的猥琐,而且……
很娘娘腔。
贺穆兰还没有背后说人坏话和隐私的毛病,闻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没什么,他就是有些喜欢拍马屁。”
她摸了摸自己的粗脸,完全不明白颜值连赫连明珠十分之一都没有的自己怎么被郑宗给看上了。
照理说喜欢赫连明珠那种的,怎么应该是强势的那方才是啊。
他总不会觉得自己这种类型的是雌伏于别人身下的吧?
就他那个小身板?
下辈子也做不到啊。
“此人性格古怪,也看不出心术正不正,你要小心。”那罗浑继续压低着声音和她耳语。
“不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万一他真倒向李顺……”
“我明白的。”
贺穆兰露出感激的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
“袁放有提防。”
两人打闹间,袁放拿出郑宗这次又取回来的一批金器和银子仔细打量,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自语:“为何银子上没有,金子上都有?这些标记是什么?”
郑宗这样的小人物只能做做通译,接触不到北凉的内造之物,就算是北凉王室也不会用这些,只有沮渠蒙逊的内库之物才会打上这些烙印,袁放就更不会知道了。
陈节看见袁放在自言自语,忍不住伸头一看,见袁放摸着金器不起眼之处留下的印记,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这又是什么?”
陈节嗓门颇大,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看了过去。
袁放只能拿着制作精美的金酒杯等物告诉贺穆兰自己的担忧,然后说道:“我怕这些金器来历不明,回头被李顺用来栽赃嫁祸。可现在是在行军之中,这些金子又不能回炉重做,印记磨掉也太过明显……”
这么多金子拿出去“改造”,该轮到花木兰第一个有嘴也说不清了。
贺穆兰原本还不知道袁放在说什么,闻言伸出手。
“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袁放递出一个金酒杯。
“能重造就好了,虽然说这样精美手艺的器皿毁了可惜,可如今我们要行商最需要的是不扎眼的东西,这样的杯子还是……呃……”
众人:(⊙o⊙)…
“这样行了吗?”
贺穆兰递过捏扁了的酒杯。
如果一团金疙瘩也称得上酒杯的话。
“这些金子很纯,所以比一般金子要软。”贺穆兰又随手拿过一个金碗,用手指使劲捏住那个印记的位置,直到那个部位肉眼可见的瘪进去了一块,才把整个碗胡乱捏了一遍。
“这样印记就没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贺穆兰的力气大,可再一次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是呆若木鸡,尤其是袁放,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贺穆兰的手臂。
并没有血脉赍张……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以后李顺那来的东西,小件的就给我捏成团,大的我想法子把印记给毁了。”贺穆兰皱了皱眉,“其实用锤子敲也一样,就是敲动静太大。捏成这个样子,怕以货易货的时候会有些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袁放眼神呆滞着回答,“看到这样的酒杯,只有不怕死的才会想占便宜。”
这是绝对的威慑,那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队里有一个这样的强者坐镇,连讨价还价都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么轻松有什么惊世骇俗,可见她并没有使出最大的力气,只不过是随手而为罢了。
知道贺穆兰为何力气这么大的,顿时想起她说的“我的经脉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一个个沉默不语。
只有不明真相的陈节和郑宗两眼熠熠生辉地望着贺穆兰,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两朵花来飞出去才好。
“曾经有一个入赘的机会摆在我面前……”陈节喃喃自语。
‘我这辈子达不到这样就算了,说不得我儿子还有机会啊……我真蠢……’
陈节连跳河的心都有了。
袁放看着手中捏扁的酒杯,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兄长来。
他以前一直觉得花木兰有些像他的兄长,都是一副外表刚毅且不近人情,其实性格温柔体贴的类型。
但如今再看,他的兄长不如花木兰多矣。
至少这份在生死之前的豁达,他就远远及不上。
他离开陈郡被押送到平城之前,曾经最后去探望过他,在寇道长的医治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好转,可心中却一直想着的还是那个女人。
妻子、儿子、弟弟、父亲,甚至是家族,他都不关心。在临死之前,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负了那个女人,害了那个女人,爱过那个女人。
而花木兰的遗言,却句句不忘国家、陛下、同僚,对于自己不过是寥寥几句。
一个女人,拘泥的不是情爱,而是大义,足以让他为之倾倒。
只可惜,在他刚刚动心之时,她就命不久矣了。
他是个务实之人,为了不让自己下半辈子在痛苦怨恨中度过,也只能先掐断这一丝情根,让自己退回“主簿”的身份。
“我要做个好人……”
站在盖吴身后的郑宗咬着手指。
他只要想到花木兰那健壮的臂膀可以随时将他举起,就忍不住全身满足的颤抖。他男人的那一面让他喜欢美人不错,可男人更多的一面却是崇拜强者……
他以为拓跋焘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勇士了,可现在看看,这世上还有花木兰这样的英雄,还把他送到了他的面前,岂不是天意?
更何况这位英雄还是喜欢男人的!
郑宗用嫉妒的表情横扫了一眼帐内,无论是那罗浑、陈节还是盖吴,各个都是强壮魁梧,就连袁放,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也是风度翩翩,另有一番气质。
怎么看自己都没有胜算。
更别说他身边还有个更漂亮的狄叶飞。
“好人,光好人还不够……”
他得做点什么,让花木兰觉得他比其他人都强才行,否则一到出使结束,他肯定会被他抛之脑后。
‘到底该怎么做呢?’
郑宗脑子里越想越是入神。
‘若是花木兰有什么危机,自己可以舍身相救,他一定感激涕零。’
只有自己能救的危机……
“那应该算是大大的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