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车血洗之日,还是有两个人逃过了一劫。
他们都是被派去斛律氏的那位使者的奴隶,因为事发时正在做着贱役,没有被人注意,而偷偷的逃过一劫。
按照柔然的规矩,主人战死,奴隶却活着的话,奴隶也要一同殉葬,所以这两个奴隶不敢再回主人所在的部落,开始在旷野间流浪。
在旷野间流浪的奴隶被西边的部落主发现,因为身上有柔然王子的烙印,他们不敢留下,便被送了回去,所以这件事虽然被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高车的反叛,震惊了所有柔然的部族豪酋和宗室官员,高车是非常重要的附属族,被柔然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瓜分,成为他们的附庸。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高车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出了这种事,足以让肺疾又犯了的大檀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大檀的肺疾是当年被拓跋焘的羽箭射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每到季节变换之时总会发作一番。现在他很少亲征,春夏这样的好时节也一定留在王庭养病,防止秋天没养好身子一命呜呼。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个儿子的蠢蠢欲动自然有传入他的耳里,但他掌握着柔然绝大部分的兵马,就算几个儿子再怎么闹也翻不出多大风浪来,所以便没有太多干涉。
草原民族的惯例,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能当上可汗。即使吴提是可敦之子,又是长子,可他其他的孩子生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奴隶的,吴提若是不强,随时就要做好被赶下来的准备。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的儿子,像吴提这样能屈能伸之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彻底失去自己的优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大意,便弄出了足以让他头疼欲裂的坏消息!
“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使者出现在金山会盟的高车人里,又为什么会让高车人情愿冒着族灭的危险也要杀了所有的使者!你们到底在我养病的时候做了什么!”
几个派出使者到高车部族的王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吴提脸色难看,也是不发一言。两个奴隶已经被抽的满身是伤,只敢五体投地在地上哆嗦。
大檀越看着他们,心中烦躁之气就越盛,加之他旧疾复发的越来越频繁,对北魏的战斗也是败多胜少以后,声威渐渐滑落,让他更是心中敏感。
几番刺激之下,大檀拔出随侍的佩刀,蹲下身子架在其中一位奴隶的后颈上,唾了他一口后大骂:“说!不说砍了你的头做酒器!”
那奴隶知道怎么都是死,他的主人又和吴提有仇,如今做的好一些,说不定他的王子能看在他最后的举动上饶过他的家人,所以颤抖着回答:“大……大……可汗,是……是吴提王子手下的洛汗莫将军想要糟蹋狄氏的一个女人,结果被那女人杀了,狄氏见没办法善终了,所以把吴提王子派去狄氏的所有的使者都杀了。”
“狄氏和几个部族交好,那几个部族见了,便也就纷纷开始追杀使者,杀人灭口……”
这奴隶越说道后来语气越是镇静,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正在伺候大人们的马,听到营地里有砍杀声,便骑着马跑了……”
大檀脸色铁青,刀刃又往下送了几分。
“不过是一个女人,要了就要了!便是要高车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又有什么!是狄主兵的女儿还是狄主食的女儿?值得狄氏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伺候马的奴隶,又不是每个马奴都能做鬼方将军那样的大人物,谁会知道被谁杀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做什么!”大檀须发戟张,手上一个用力,那奴隶的脑袋就咕噜噜的滚了下来,滚落到一位王子脚边。
那王子吓得连退几步,还是他身边的侍者把那头颅给踢了走。
闾毗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使者从高车回返后,原原本本的就把高车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主人。只不过在他的版本中,狄叶飞是为了向“右贤王”表现高车人的诚意,所以才杀了所有的使者,表明高车人的态度。
闾毗知道“花木兰”以身犯险是为了能帮到他以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只觉得“花木兰”一人已经抵过了他麾下的千军万马,只不过以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整个高车听从她的意思,无论是决断、权谋还是智慧,当世都绝无几个女子能够媲美。
啪!
一声鞭响,大檀狠狠地抽了吴提一记,正中他的右肩。这一抽也引发了自己的肺疾,在急促的喘气和咳嗽声后,大檀指着吴提,瞪着眼睛连连唾骂,帐子的王子幸灾乐祸的看着吴提,好似死的都不是他们的使者一般。
“汗王,左贤王的人马损失巨大,又丢了鬼方将军和匹黎先王叔两位要臣,想要派人去高车补充人马和牛羊是正常的。洛汗莫虽然好女色,但以他的地位,无论是要高车多美的女人,断没有被拒绝的道理。这其中虽有左贤王的责任,却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闾毗明面上是站在吴提这边的,所以即使想咬死派去洛汗莫的吴提,也只能替他求情。
“只是其他几位王子一没有损失兵马,二没有要征战的理由,在这个时候纷纷派使者去高车,实在是奇怪。”
闾毗暗指几位王子意图趁大檀生病谋划不轨之事,顿时让几位王子变了脸色,怒目道:“右贤王,我们一向敬重你,可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们都是见了左贤王派去高车使者,这才也跟着派去的。若说其他我们还能承认,你这暗指之意我们却无法接受!”
“就是!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柔然王位的竞争太过激烈,而且大檀还是在这么一种日薄西山的情况下,几位王子争夺王位无妨,但争夺王位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汗父可能随时会挂,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容忍。
大檀表情难看地盯着王帐内一群已经成年的儿子,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情绪已经激动到一种地步,只不过没有发作而已。
一旁的闾毗见了大檀此时的表情,已经他的儿子们那满是恐惧、不安,还隐隐带着一些仇恨的眼神,心中顿时大为快意。
恨吧!生气吧!怨怼吧!
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甘和憎恶!
“我们尊敬的大可汗,如今我虽是左贤王,可已经没有了左贤王的威严。若是您想要惩罚我,我作为儿子,绝不会怨恨。”吴提向着父亲跪下,首先示弱,“还请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大檀捂着胸口,在虎皮和狼头堆成的王座上坐了下来,丢掉手中的皮鞭。
“你们都起来吧,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这些高车人知道背弃主子有什么下场。高车人地位重要,此事是奇耻大辱,不能姑息!”
大檀扫过众多王子,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去教训“高车”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
所有人都知道高车人善于工匠、经营之法,“教训”高车,无异于是一次壮大自己的机会。
闾毗说的没错,吴提虽然派人去了高车,但他在魏国丢了上万人,心腹大将和一直照顾他的季父都被掳了去,按照鬼方和魏人的仇恨,这两人应该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儿子却越来越强大,此次吴提遭挫,他是有意不伸出援手,看着其他几个儿子对他的左贤王之位发动攻势。
这一切,都是为了挫挫他最近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是警告。
至于他去找高车人,这也是正常。他的部族里高车人最富庶,正如闾毗所说,自己的族人和妻族母族的族人如今都在放牧,让他们放弃牧场和牛羊来加入他的左帐军中是很困难的,而且召入军中今年冬天就有许多牛羊要饿死。
但奴隶不一样,征召附属部落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大檀左思右想,又有闾毗在一旁求情,便没有问他的罪,只是开口准备叫他带兵去平叛。
“汗王,汗王,南边有消息传过来!”
一个柔然官员打扮的贵人冲进王帐,直接一下子扑倒在大檀的脚下。
“拓跋鲜卑北伐了!汗王,他们北伐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谁传来的消息!”
这下莫说王子们坐不住了,就连闾毗都吓了一跳。
闾毗和魏国一直有联系,自然知道魏国今年肯定会北伐,否则他也不会做好准备提早安排好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但这么快消息就到了王帐,除非魏人的行军速度极快,已经快到能够传达到王帐的地步。
要知道草原上柔然人都是分散逐水草而居的,一个消息要很快传达到各处,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功夫。
那贵人本身自己也是柔然的部落之主,心中的仓皇自然不比帐内的人要少,他跪在大檀脚下捂着脸大哭:“南面的部落已经十不存一,西边和东边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北上,我们的部民都趁着水草丰美在放牧,全然无备,临战震怖之下,民畜惊骇奔散,纷纷或死或成了奴隶。可汗,拓跋鲜卑来势汹汹,如今该如何是好?“
“多少人马?谁领军,从哪里来?”
大檀跌坐在虎皮之中,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这让他的肺部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少人马,魏国竟像是倾巢而出一般!从哪里来?汗王,四面八方都是鲜卑人,仓皇往王帐逃的部民东南西边哪个方向的都有,您说究竟是从哪里来呢?
闾毗转过脸,偷偷笑了一下。这官员官员也有意思,自己没摸清楚情况,又怕大檀怪罪,干脆把问题又丢给了他。
在草原上作战,很难辨别方向,真要弄清楚从哪里来的,除非一开始便跟着别人。至于谁领军更是滑稽……
这种大战,想都不要想,拓跋鲜卑家最骁勇善战的那位一定会亲征,还要问是谁领军吗?
“汗王,如今之计,最好还是召集各部的大人,一起共同御敌才是。北面的敕勒和我们有同盟之谊,请他们调拨兵马救援,暂时拱卫王庭,才是上策。”
闾毗一本正经的说,“拓跋鲜卑不如我们了解地形……”
“右贤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片草原鲜卑人曾经也在这里放牧,怎么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声打断他的话。“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传达到四方,花费的时间都足够鲜卑人打过来了。如今应该收起王庭,往东部敕勒迁徙避一避,等鲜卑人走了再回来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们避了,所有的部族都会逃窜,那鲜卑人即使走了,我们郁久闾的尊严也不存在了,更别说称汗!”吴提等着黎奴王子,“东部绝不会有鲜卑人,应当让东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车人,一东一西拱卫王庭,拼死一战才是!”
“应该撤!”
“应该战!”
“好了,别吵了!”大檀站起身一声巨吼,话音还未落就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扑满,鲜卑人过了栗水没有?”
“汗王,还没有,魏国带了不少辎重,应该是没有那么快的。”先进帐的柔然贵人连忙摇头。“我们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来我王帐。吴提,你派出一支人马,去西边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护骨氏族长的人头取回来,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们如今需要高车人抵御鲜卑人,带着他们的勇士和战马、兵器回来,你可做的到?”
谁都知道这时候去高车部族便能得到足够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着吴提,就连闾毗心中都有些遗憾。
大檀说的是“派出一支人马去”,而不是“你带着一支人马去”,谁都知道大檀如今身体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王庭,否则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边,夺位也好,传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吴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边又是他的地盘,他总有许多施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着吴提在身边不许他走,又想让他得到高车的人马,所以提早在给他铺路。
拓跋鲜卑这么多年来对柔然造成的震慑力实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经是没有了牙的老虎,不复当年的雄风了。
吴提听了大檀的话,眼睛顿时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张终日里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跪在大檀的身边,亲吻他的膝盖。
“是的,汗父,我让我的人马带着高车首领的头颅和他们的勇士回来,拱卫王庭。”
吴提此时帐下已经不到两万兵马,此次去高车,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慑到高车人,而且高车也不是没有战士,真闹僵了,说不定还会有棘手的事情发生。
闾毗原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大檀扫视到他,心中突然一凛。
如果是平时,随便如何拿捏闾毗都容易,这是外有大敌,内有叛乱,他的几个儿子也蠢蠢欲动,将闾毗留在这里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冯阏氏前一阵子受西边某个豪酋妻子的邀请去相看“儿媳妇”,想要给闾毗娶个合适的妻子,至今还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闾毗母子,他有五个女儿,一心想着将长女嫁给闾毗,是以经常邀请冯阏氏去做客。
乐浪公主有北燕做后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风光大好,谁也没想到拓跋鲜卑会北伐,是以一个月前她便离开了王庭。
“闾毗,你的母亲还在捺吐屯那里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面不安全。”
大檀摆出慈祥的样子,“还有月牙儿,你母亲离开有一个月,应该会想她了……”
闾毗吃了一惊,拿不准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么,低头就从了命,说会立刻亲自去接回母亲。
吴提此时正跪坐在父亲的膝前,不知道是因为闾毗是他现在的盟友,还是吴提的兵马去了高车以后帐下空虚急需闾毗的支持,所以开口建议道:
“汗父,右贤王的人马此时更该做的是防范鲜卑人,而不是去接阏氏。阏氏有亲卫相护,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会少一根头发。右贤王有勇有谋,又兵强马壮,此时怎么能离开王庭呢?”
闾毗在心中骂了吴提一声猪队友。
他原本想着借着去接母亲的名义先行一步去高车部族接回“花木兰”,再刻意施恩,告诉他们吴提的人马很快就到的消息,带着高车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杀了大檀和吴提一家报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焘的约定,只要他杀了大檀和吴提,他可以继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后率族归顺拓跋焘。
从此以后,柔然归入魏国版图,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时纳贡,俯首称臣,和汉人享有同样的地位。
吴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闾毗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只能看着大檀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儿子的建议。
他也只好乖乖领命,答应会召集部将和勇士,立刻赶来王庭护卫。
他们出了王帐,吴提身边的汉人谋臣拢着双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么办?我们现在留在王庭毫无意义,只有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马共谋大事……”
“大敌当前,就算他们愿意拥立我,这时候也不会作乱。”
闾毗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能靠高车人。花木兰说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应会派人沿路给她的族人方便,让她族中的老弱病残去南边的涿邪山避难。到时候高车青壮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再以利驱之,答应事后还他们自由之身,给他们土地牛羊,他们必会誓死效忠。”
北面的东部敕勒便是如此获得的自由之身。西边和南边的敕勒人数不够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压制,一直想要获得和东部敕勒一样的地位。
“虽说高车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车人身上也不太妥当。”这汉人谋臣不知道闾毗已经和魏人结了盟,还在禅精竭虑。
“如今还是先想着如何抵抗鲜卑人的进犯吧。鲜卑铁骑天下闻名,他们又是有备而来,王庭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敌人攻击。如今还是得先离开这里……”
就算此时当上了柔然可汗,一个随时就会被破家灭国的汗王有什么好当的?
现在抽身事外,积蓄力量,才有出路。无论是归顺魏国还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马走到哪里都不怕。
闾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这位“先生”的,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说明,只能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我现在也找不到借口离开王庭。”
“右贤王,右贤王,奴婢请求赐见!”
一个侍女在帐外大声疾呼,被闾毗守在帐外的亲卫架走,却依然还在乱叫着:
“右贤王,您见见我吧!公主被可敦派来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求您救救他!”
这位来自北燕的谋臣顿时吃了一惊,担忧地看向闾毗,却发现对方毫无惊惧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这不是气疯了不成?
听说这位可敦和乐浪公主素来不对付,导致小公主也经常受牵连,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会放任我的小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了母亲,谁也不可靠了……”
闾毗微微一笑。
“刚刚说没有借口离开王庭,借口就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右贤王郁久闾毗怒闯可敦的后帐,要求交还妹妹,否则他不会再留在王庭。由于可敦身边的心腹侍女率人带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许多人看见,所以无论可敦怎么解释自己没派人去带走小公主,都没有人相信不是她干的。
事情闹到了后来,就连吴提都亲自来劝说母亲交还月牙儿公主给右贤王郁久闾毗。冯阏氏离开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顾一直是在王庭的异父兄长闾毗照顾,今日只不过去王帐议事了一会儿,妹妹就出了这个事情,自然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只是可敦再无知,也知道吴提现在和闾毗结了盟,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智之事?她见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夺别人的女儿干什么!我有儿有女,月牙儿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见是丽阿妈带人抱走了月牙儿。除了您,谁还使唤的动丽阿妈?”吴提心中烦闷,语气不免重了一点,“您要留月牙儿干嘛?冯阏氏都离开王庭一个月了,没有人能在后帐再阻扰你!不要在这个关节出事,儿子背后现在还有许多双手想要拉我下来呢!”
“说不定就是哪双手想让你和闾毗结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护着我的儿子,我这时候怎么会耽误你!”
她将头转向闾毗:“右贤王,我真没有阿妈去抱走月牙儿,我虽不喜欢月牙儿,但也不至于容不了一个女孩儿!”
闾毗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难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丽阿妈不是您的奶阿妈么?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儿?”
吴提见闾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松了松。
他母亲不得宠已久,全靠后族强大才一直没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实力大减,闾毗却收拢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马,又在西边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马,正是受倚重的时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见过丽阿妈和索尔满王子身边的侍女接触过几次,不过都是讨论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没见到有多亲密……”
可敦身边有个女奴突然想起什么事,回报了起来。
“不过从那时候起,丽阿妈晚上就经常出去一会儿。”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回报!”
可敦银牙一咬:“现在说有什么用!”
“可敦夫人,丽阿妈是您的奶阿妈,管着我们这些奴隶,我们哪里敢……”
“左贤王,右贤王,慈爱的可敦……”此时一个女官进了帐,对着三人抚了抚胸,“我刚刚去王庭四处问过了,有人看到今早丽阿妈带着几个粗壮的女人抱着月牙儿公主,往东部去了。”
东部是俟吕邻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吴提大量的草场都被赐在东部,此话一出,闾毗脸色大变,和吴提与可敦匆匆别过,带着随从和武士就奔出帐去。
“可恶,要让我知道是索尔满算计我,我要将他扒皮抽骨!”吴提一锤帐木,冲着可敦说道:“母亲,最近您也注意些,父亲生病,我们更要恭谨,您最近最好亲自伺候汤药,以防有人不轨,或是鬼祟之人接近父亲……”
可敦自听到那女官回返禀报的话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檀最讨厌妻妾相争波及到子女,否则也不会活下那么多儿子。月牙儿在女孩里算受宠的,毕竟长得像是汉人而不像柔然人的女孩总是柔美些,如今除了这事,还要去他身边伺候……
可敦捂着脸,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为了你,我去。”
郁久闾毗离开后帐后没多久就带着几百骑兵匆匆离了王庭,朝东而去。第二天,又有几百骑兵出了王庭,朝西而走。
第三天、第四天,都有骑兵出营,分朝东南西北,问起原因,都是得到命令往四方寻找妹妹……
没过几天后,吴提和其他王子这才发现闾毗的人马居然全部分批离开了王庭,再也找不到踪影。
大檀见势不妙,派出使者往不远处那位豪酋的地方去迎接冯阏氏,才得知冯阏氏在十天前早就已经回返王庭,还是他们亲自送走的,当时有王庭的亲卫来接,冯阏氏又表现出非常熟悉他们的样子,这位豪酋夫妻就没有相送。
这下子,再蠢也发现不对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面来的消息让大檀彻底坐不住了。
拓跋焘亲率大军,在漠南扎营后舍弃辎重,从东边一人四马奔袭王庭,如今已经直逼栗水……
一旦到了栗水,离阴山下的王庭,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而此时奉召前护卫王庭的部族一个都没有到达,闾毗还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吴提的人去了西边征召高车人……
柔然王庭一下子岌岌可危,大檀又气又急,命令巫医熬制虎狼之药,先压下他的病症,叫嚣着要亲自对阵拓跋焘,却被左右大臣和吴提劝服,暂时让吴提暂领军事,进行防御。
此时的闾毗,正马不停蹄的朝着西边的高车部族而去。
由于闾毗是从东边绕了一个大圈做出追赶妹妹的样子才往西走的,所以吴提的人马在他们之前就离开了东部的属地,前往高车部族。
吴提剩下的人马全部都是后族的精锐,高车部族大多是牧民,一旦真的对战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闾毗担心“花木兰”的安危,又早已把高车人当成了自己的附属,既怕魏国人把高车人也当做柔然部族给灭了,又怕吴提的人马先至,杀了“花木兰”这个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
闾毗对狄叶飞的用情至深,由此可见一斑。
闾毗身边的谋臣叫做阳哲,是冯跋提拔的寒门之臣,当年嫡公主乐浪公主下嫁,他被派来混入随从队伍中,帮乐浪公主巩固北燕和柔然的关系。
斛律死在北燕后,阳哲照顾年幼的闾毗,乐浪公主让闾毗奉他为“先生”,对方则喊他“少主公”和“主公”。
闾毗不敢真拿他当下臣,一直尊敬有加。
但这位“先生”其实更关心的是乐浪公主的安危,闾毗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隐忍,过去装作懵懂无知,如今识得了情爱滋味,顿时对这位“先生”亲眼目睹母亲颠沛流离而无法阻止的感情产生了一丝同情之意,也升起了别的想法。
他拉着阳哲的衣袖,到了隐秘的一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早跟魏国结盟,自己的志向杀了大檀一家,登上柔然汗位,为斛律可汗报仇都和阳哲了个明白。至于母亲和妹妹早已被他派人送去了魏人军中保护云云,更是毫无保留。
这阳哲教导他二十年,从牙牙学语开始到现在,从未想过这个孩子还有这样的一面,这种大事还能忍到现在才说出来,待他全部说完,已经是心头剧震,完全无法相信。
如今闾毗的亲母终于可以离开柔然和北燕的桎梏,闾毗心中也有成人之美之意,所以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交予身边的谋臣。
“阳先生,我的母亲和妹妹如今都已经被魏国派出的白鹭官送去了魏人的军中,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劳烦先生陪在我母亲身边,多照顾她一二。她虽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但毕竟是妇道人家。”
闾毗把那信物塞入已经愣住的阳哲手中。
“你也知道约定的地点,只要往南再追赶一段路就能找到他们。若看到有打着虎啸之旗的魏将,就向他出示这枚信物,要求去我母亲和妹妹身边照顾。”
“这信物我只有一枚,在柔然王庭被破之前,我不准备去魏国那边,所以这枚信物也用不上了,还望先生保护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家人。”
闾毗拍了拍先生的手。
“先生多年来待我如同亲子,我也当你如同父亲一般,我所有的家人如今都在一起了,您也要为我们保重。”
阳哲听了这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上红的发烧,四十岁的人了,却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捏着那信物,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却又怎么都放不开手。
“来人啊,带五百骑兵,护送先生去找那虎贲将军。”
闾毗想起素和君的话,又嘱咐阳哲一句。
“这位虎贲将军另有要任,可能不会和我阿母一起同行多久,你到了那位将军军中,千万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打探,等到了后方,自然有人接应你。”
阳哲点了点头,看了眼信物,郑而重之地塞入怀中。他想了想,脸色更红的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递给闾毗。
“这是……这是原本宫中让我带出的秘药,玉坠之中是空心的,里面封有药散,玉璧薄脆,捏碎可出。这原是为了让公主诞下麟儿的,男子和女子一旦同服,便可让女子更容易受孕。这药原本没用上,后来我也不敢再拿给你母亲,怕你母亲多想。如今放我身上也白费,便给你吧。”
“什么?”
先生把这药带身上这么多年了……
“你莫乱想!我离开故国已久,喜爱这玉坠小巧,留个纪念罢了。”阳哲一见闾毗的样子便赶紧解释:“这药叫颤声娇,得来不易,你爱慕的那女子不是普通女人,我劝你还是早日得手,女人一旦怀了孩子,便更容易对男人死心塌地。”
他也觉得自己给闾毗这药有些卑鄙,可转念一想,闾毗这样的男子,即使配天下何等的女人都够了,更何况闾毗是以正妻之位相许的,两人又情投意合,私下盟约都定了,这也不过是增进情趣的东西而已。
他如此一想,心中稍稍安慰了不少。阳哲本就是个性诙谐之人,见闾毗拿着玉坠有些呆愣,不由地打趣他:“你别再发呆了,这药如今世上已经没人会做了。这是道家的双修之散,魏晋时期会做的人就少,如今大概只有天师道的祖庭还有人能做一两剂。以后你便是再找我要,我也找不出来呢。”
他觉得再说下去,他这张老脸也绷不住了,立刻一抖缰绳,带着五百骑兵,骑马就朝着西南的方向赶。
直到阳哲走远了,闾毗才握住那还有余温的玉坠,对着阳光看了看。
玉璧剔透,确实薄脆,以至于似乎一捏就碎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初这药是怎么装进去的。
他对着阳光,自然能看到里面有大片粉末,摇了摇,粉末还能晃动,应该没有结块。他心旌摇晃了一阵,被这药‘颤声娇’的名字激的心肝都抖了一抖,再想到两人到时同服此药,产下麟儿……
闾毗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鼠蹊部直起往四肢五骸而去,为掩饰自己的丑态,他把那玉坠儿也带到自己颈间,塞入层层衣服之下,不敢有所损伤,然后翻身上马,身子微微往前压低。
他和阳哲不同,阳哲很少作战,这玉坠自然能保存。他经常骑马打猎、巡逻镇压马贼和叛乱,一不小心,这般脆弱的玉璧就会破碎。
“等我去了高车的部族,一定要趁早让花木兰用了……”闾毗心中沉了沉,“我带着高车部族去给我父亲报仇,夷平大檀一族,说不定会有危险。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个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花木兰有了我的孩子,也不会那么早改嫁……”
闾毗只要一想到狄叶飞会改嫁心中就一股怒意,在他看来,世上除了那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再无男儿能和他相比,这么一想,他把玉坠又拍了拍,对着身后众多儿郎喊道:
“快马加鞭,直奔金山南麓!你们主子能不能有后,就看你们了!”
什么和什么啊?
赶着去找人投胎吗?
一群柔然骑兵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只能跟着突然发疯的右贤王猛抽马鞭,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等着我,花木兰……”
闾毗捂着自己的玉坠。
“等我来实现我的诺言……”
地弗池北岸,约定的灰沙之地。
“什么?狄叶飞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狄叶飞要留在高车部族里操练兵马?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皱着眉,“军中没告诉你们,高车部族兵马的事情由我们安排吗?”
这些护送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的高车士卒以前在右军和花木兰都相识,顿时点了点头:“我们在金山南麓,只接过一封素和大人的信,还是从柔然方向来的。是他安排狄叶飞带着人在高车继续停留,训练青壮,直到您到达高车部族,狄叶飞再听从您的调遣。”
虎贲军在右军那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和他们一同入军的花木兰如今已经是虎贲将军了,这些右军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贺穆兰看出他们脸上的羡慕,笑着说道:“原来是如此,那我早日把这些人送回地弗池的营地,再快马加鞭去金山。”
她看着这些高车士卒,再看着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高车队伍,赞叹道:
“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我来之前,陛下曾经说过,此次北征柔然,你们这些人当立首功,想来等来日得胜班师,你们也能被重重赏赐。”
“得花将军吉言了。”
这十几个高车士卒人人露出喜色,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过花将军,如今我们已经汇合,您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
贺穆兰不好说在等一位燕国公主,一位柔然公主,只好神秘地笑了笑,眺望着东边的尘头。
“两位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