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用“苦中作乐”去形容刑警的生活再适合不过,二十四小时“OneCall”的硬规定,使得他们基本丧失了外出旅游的机会。打牌、钓鱼几乎成了很多刑警一辈子唯一的娱乐。
和大多数刑警不同,卓米更喜欢独享属于自己的时间,一杯茶,一本书,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种文艺青年的生活令他向往。但对于快节奏的刑警生活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奢望。
卓米的住处距离桥头不远,步行十分钟便可以来到那棵梧桐树下。
坐在歇脚石上静静地望着湖面,脑袋中构思着属于自己的画面,这是卓米独特的放松方式。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自然馈赠的美景让卓米如痴如醉。他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总能从阳光的照耀和草木的繁盛这些看似平常的现象中汲取快乐,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以至于有人早已悄然而至,站在他背后许久,他都未曾感觉到。
微风拂过,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卓米这才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
“你这人真是好古怪。”是一位年轻女孩的声音。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虽然他只听过一次,但这声音在梦中挥之不去,他循声转过身:“是你?那个风筝女孩?”
“风筝女孩?很好听的名字。”
卓米报以微笑。
“你好像能猜到我要来?”宋蕊坐在了卓米身边,与他保持恰好两拳的距离。
“没有,只是对你身上的香味印象很深。”卓米心里小鹿乱撞,面上却假装淡定。
“这是一款韩国代购的洗发水,我也很喜欢这种味道。”
“是这样啊……”
卓米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气氛一瞬间陷入尴尬。
“这几天,你好像每天下午都坐在这里盯着湖面发呆,你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吗?”卓米本身就沉默寡言,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还是宋蕊开口,率先打破了僵局。
“没有,这只是我解压的一种方式,我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不闷吗?”
“闷,但一个人的时候,不用猜忌,心不累。”
“一个人住吗?”卓米的情绪有些低落,宋蕊敏感聪慧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怕勾起他什么伤心往事,急忙转移了话题。
“是的,父母都住省城。”
“在这里工作?”
“对。”
“你刚才说,你最近都看见我坐在这里,难道这个地方你也经常来?”话匣子被打开,卓米也生涩地搭腔几句。
“对,前面五百米。”宋蕊指向不远处,那是一栋墙皮泛黄的六层楼房,在夕阳笼罩下有种静谧与安稳,就像身边的女孩一样,只听她轻声道,“我的出租屋就在那里。”
“我也住在附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卓米有些诧异。
宋蕊微微一笑:“我和你差不多,你父母在省城,而我父母在乡下,我是大学毕业回的家乡,刚参加工作,这里距离单位比较近,所以干脆就在这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搬来还没有半个月。”
“哦,难怪。”卓米始终不敢正视宋蕊。
“你是警察?”
“你怎么知道?”卓米看向女孩。
“那里写着。”宋蕊朝卓米衬衫口袋方向努了努嘴。
卓米低头看了看,是口袋边缘印制的“police”英文字母出卖了他。
身份已被识破,卓米不再隐瞒:“刑警。”
“你是刑警?”宋蕊很是诧异,因为在她的脑海里,刑警应该和身材魁梧的肌肉男画上等号,像卓米这种有些文艺的男生,似乎和刑警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为什么不能是刑警?”面对宋蕊带有质疑的回应,卓米反问。
宋蕊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说道:“既然你是刑警,那我考考你。”
“考什么?”
宋蕊托起下巴蹙眉思索:“嗯……要不这样,一般刑警都擅长推理,你能不能猜出我是干什么的?如果能猜出来,我就相信你是刑警。”
卓米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是不是工商银行的职员?”
“不会吧?真的假的?”
“这么说,我猜对喽?”卓米微笑看着女孩。
“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宋蕊抓住卓米的手腕,露出女孩俏皮的一面。
卓米脸颊一红,抬头望向远处,干咳两声后,他说道:“白衬衫,西装裤,帆布鞋,这应该算是制式服装的搭配,衣服面料很有质感,价格肯定很高,一般的小公司配备不起。
“你的衬衫上有几处褶皱的小洞,洞口周围有少许微黄的锈渍,说明你有戴胸牌的习惯。
“你皮肤白皙,但唯独手指侧面有老茧,这是长期点钞形成的职业特点,所以我推测你是银行职员。”
“嗯,勉强可以说得通,但工商银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宋蕊有些疑惑。
卓米微微一笑:“我有个同学的制服跟你一模一样,她就是工商银行的。”
“你耍赖!”
“这怎么能是耍赖?生活常识是推理的基础。”卓米用书上的一句话做了最有力的反驳。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是说,你的职业。”
“职业?”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刑警都是那种高大威猛的形象,”宋蕊边说边用手在空中比画,“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打死我也不会把你跟刑警扯上任何关系。”
“嗯,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当刑警。”嬉笑归于平静,卓米稍稍有些伤感。
“你自己也没想到?难道警察不是你理想的职业?”
卓米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是。”
“那为什么……”宋蕊刚一说出口,便感觉有些不妥,毕竟她的问题涉及个人隐私,“抱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问。”
卓米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好保密的。”
“那你不介意跟我分享吧?”宋蕊饶有兴致地侧耳聆听。
卓米默默地从地上揪起一根杂草抛向空中,他的目光随着草根的慢慢降落变得有些迷茫:“我是标准的中国式家庭的小孩,父母的生活方式中规中矩,为了能让自己的子女寻求一份安定、稳当的工作,他们不惜让我放弃梦想、背井离乡。
“警察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公务员的代名词,是一个可以解决温饱的铁饭碗,若干年后,我再按照他们的要求讨一个老婆,这就是他们给我规划的人生。
“为了寻求所谓的安稳,我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降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稍有一丝的风吹草动,我都会胆战心惊,有时候我甚至都不敢在陌生人面前大声说话,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到吗?”
宋蕊有些歉意:“你是不是有点恨你的父母?”
“这种事怨不得人,我没有出类拔萃的才华,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所以我只能做一个普通人,我也甘心做一个普通人。”
“你好像很感性!”
“也只有你这么说我,在别人眼里,他们都感觉我很另类。”卓米苦笑。
“现在的很多人,都是在努力活给别人看。其实人这一辈子,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不用太在意别人的评价。”
卓米笑了笑:“我感觉你比我看得更透彻。”
“看得透彻又如何?说永远比做要简单。”
“很奇怪!”卓米皱眉。
“奇怪什么?”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
“不管是谁,一个人时间长了会变得孤独,只不过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孤独?”卓米望着天际最后一片光亮不再说话。
“有些时候,或许多一个朋友,生活会因此而精彩很多,不是吗?”宋蕊很自然地把手伸到了卓米的面前。
卓米失神地望着宋蕊那张精致得无与伦比的脸庞。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宋蕊把手伸得更近了一些。
“当然。”反应过来的卓米,慌忙握住了对方的手。
忙活了一整天的太阳,慵懒地落在了地平线的远处,白昼落下帷幕,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天黑了,回去吗?”宋蕊撩起耳边的长发。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卓米婉拒。
“我感觉你好像在等什么。”
卓米没有说话,宋蕊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当宋蕊的脚步声在卓米的耳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时,他对着远方长叹一口气。
“我在等什么?”他看着垂下的夜幕,嘴中呢喃,“我在等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二
湾水市公安局六楼的拐角有一处隐秘的电子门禁,如银行金库般厚重的金属板把一小段走廊封存在内。“未经允许,禁止入内”八个大字给这个地方增添了浓重的神秘色彩。
走廊呈东西走向,南边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而北边则是一间可容纳二十人左右的小型会议室,这里是各种秘密行动的发源地。
“人都到齐了吗?下面开始点名。”肩章挂着麦穗、一颗星的市局一把手赵局长开了口。
“邓大队!”
“到!”
“王中队!”
……
依职务高低进行点名,老陈是最后一个被点到的。
“好,城区刑警中队以及骨干力量全部到齐。”赵局长拿出了一个标注着“绝密”二字的牛皮纸信封,“这种会议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规矩都懂,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
所有人正襟危坐,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次会议只准听,不准记录。任务等级是绝密,除了在座的各位,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明白!”所有人异口同声。
赵局长缓慢撕开信封的粘连处,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被他抽了出来。
与会人员全都屏息凝视。
赵局长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内容,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场异地用警的持久战,你们要做好准备。”
“异地用警?”邓大队的八字眉扬起。
“也没远到哪里去,还在我们市。”赵局长的一句话,打消了邓大队的顾虑。毕竟在公安局,异地用警搞案件是最为痛苦的事情,如果不巧被分在了较远的地方,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回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是一个在风口区刚刚兴起的涉黑团伙,团伙成员共一百余人,主要头目有四人,老大李雄,绰号黑熊;老二赵力,绰号狼狗;老三吴广天,绰号浪天;老四梁杰俊,绰号秀才。”赵局话音刚落,四人的照片便被打在了投影布上。
“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四人能在短时间内称霸一方,里面涉及的东西错综复杂,我们目前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涉黑团伙内部关系捋顺,并且精确掌握这帮人背地里究竟干着哪些非法勾当,在证据掌握全面、时机完全成熟的情况下,我们争取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个团伙一举端掉。”
“赵局,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先打入内部进行调查?”邓大队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异地用警,这伙人对当地公安的面孔太熟悉了,要想打入他们内部,只能用生面孔。”
“生面孔?”邓大队的手指在桌面上很有节奏地敲打着,脑袋中开始搜索合适的人选。
“一定要选一个最优秀的!”赵局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最优秀的?”邓大队的脑海里渐渐浮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赵局,有了。”
“哦?是谁?”
“我们城区中队刚转正的年轻小伙,叫卓米,老陈的徒弟。”
“卓米……”赵局长皱眉思索,“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前段时间那起系列抢劫网吧的案件!”
“哦,对!”经人提醒,赵局长一拍脑门就想起来了,“嫌疑人能在限期内抓获,全靠这小伙提供的线索。”
“对,就是他。”
赵局长笑了笑:“嗯,不错,是个好苗子。”
“卓米刚上班,面孔生得很,而且老陈本身就是老刑侦,有他的指点,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说着,邓大队看向老陈,“是不是?”
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陈身上。
邓大队侃侃而谈半天,老陈没有接一句话,其实他心里是不想让卓米掺和进来的,赵局长的意思相当明确,就是选一个人打入这个涉黑组织内部,说白了就是卧底。虽然卓米刚转正就立了一个三等功,在外人看来出类拔萃,可这里面的缘由只有他们师徒两人知道。而且老陈对卓米的性格相当了解,派他去当卧底,这个任务他绝对完成不了。但市局的一把手都已经开了口,老陈又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在权衡利弊之后,老陈并没有回绝:“行,我回去做做卓米的工作,希望他能顺利完成任务。”
赵局一拍桌面:“事情就这么定了,省厅给我们的结案期限为一年,我们必须在期限内把这个团伙给铲除。”
“老陈!”
“赵局,你说!”
“卓米那边就交给你了。”
“我尽力!”
“当然,这件事不能只让卓米一个人参与,邓大队,你再抽调一些人手暗中接应,防止发生意外。”
“明白!”
“其他中队要广辟线索,全面收集这伙人的犯罪材料,并时刻待命,随时准备收网。”
“收到!”
三
“情况就是这样。”老陈用最详尽的语言把昨晚那场绝密会议的内容转述给卓米。
“师父!你是说赵局长让我去当卧底?”一想起刘德华饰演的《无间道》,卓米已经开始热血沸腾。
“对不起,我是警察!”梁朝伟站在天台上的一句台词,也是卓米当初选择干这个行当的一个由头。没想到,愿望竟然就要在今天实现了。“卧底,我要去当卧底,太刺激了”的念头在卓米的心里挥之不去。
看见徒弟的表情,老陈冷笑一声:“知道活在这个社会上什么最可怕吗?”
“师父,我……”卓米感觉到老陈的不悦,默默低下头。
“是无知!”老陈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巨大的响声,让卓米浑身一颤。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吗?我打听过,这帮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起来,靠的就是心狠手辣,就你这性格,万一要出了事怎么办?我怎么对你的父母交代?”
“师父……那,那我不去了。”
“不行。”老陈语气稍微缓和,“军令如山,我已经替你应了下来。”
“真的?”卓米喜形于色。
老陈差点儿就要吹胡子瞪眼睛。
“你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就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卧底能平平安安完成任务的,不是被报复,就是受到伤害,最轻也要受皮肉之苦。”
听到老陈的训诫,卓米渐渐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想融入他们,你必须要先学会混社会。”老陈叹口气,“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身上没刀疤,混世不到家。有哪个小混混没打过架?就你这性格,你行吗?”
“我……”卓米了解老陈的良苦用心,通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也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个什么脾气,老陈既然能应下这个活,说明他早就为卓米做了充足的打算,现在的训斥,只是走走过场,让卓米长长记性罢了。
看着卓米老实了,老陈丢给他一支烟:“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
果然有后文。卓米想。
“小城市办案,不可能像港台影视剧里放的那样,我们这里的卧底工作其实就是简单的情报工作。”
“师父,那我需要干什么呢?”
“这个涉黑的团伙既然能被上面关注,说明已经有所抬头。为了掌握具体的犯罪证据,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调查,更不能安排线人。”
“为什么不能安排线人?”
“这也是我下面要跟你说的。”老陈从嘴巴里抽出烟嘴,“一般的案件,嫌疑人只涉及一条罪名,这样短、平、快的案件使用线人完全没有问题。而涉黑团伙,他们一般都会涉及几个或者几十种罪名,涉黑案件时间较长,如果有靠得住的线人还好,一旦线人有瑕疵,很容易被团伙成员同化。所以像这种案件,基本上都是安排自己人去打探消息。”
卓米眉头紧锁。
“想什么呢?”
“师父,我在想怎么打入他们的内部,我是不是要先当他们的小弟?”
老陈摇摇头:“你只答对了一半,你要先从当小弟开始,但不是他们的小弟。”
“不当他们的小弟,那怎么调查?”卓米有些糊涂。
“你先别着急,等我说完。”老陈十指交叉,面色凝重,“这次是市局赵局长钦点的你,我必须要帮你好好地把握住机会,这也是我答应这件苦差事的重要原因。我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如果这件事你办得妥当,以后你在刑侦系统同龄人中的威望绝对无人超越,这就给你以后晋升加足了砝码,说不定,我还能看到你当刑侦一把手的那一天。”
“师父,一定会的。”老陈对自己仕途的规划,让卓米十分感动。
“好,有志气!”
卓米聚精会神地等待老陈接下来发号施令。
“从警这么多年,你师父我,可以说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见过,别看上面给这伙人安上了一个‘涉黑’的大帽子,其实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流氓而已。”
不得不说,老陈很会打心理战,此话一出,卓米舒心不少。
“调查这些人,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融入他们的生活圈。”
“融入生活圈?”
“知道咱们共产党为什么能以寡敌众,取得抗战的胜利吗?”老陈答非所问。
“依靠群众?”
“说得对!但是现在由于种种原因,警、民矛盾正出现逐年紧张的态势,你上班这一年,也参与过几十次调查走访,应该深有体会。”
“对,只要穿着制服,基本上不会有人主动跟我们说明情况。”卓米有些无奈。
“所以,要想从群众中得到消息,我们就要融入生活。我们调查的这帮人都是混社会出身,要想掌握到精确的信息,要先从混开始。”
“师父,你的意思是?”
老陈从抽屉中掏出一把钥匙,弯下腰,打开了固定在地面上的绿色保险柜。在刑警队,保险柜是最常配备的办公设备,和别的警种不一样,刑警一般都带有配枪,在一些不需要配枪的场合,很多刑警会选择把自己的配枪放在自己保险柜里,当然,除了枪支,一些重要的卷宗和情报也会放在其中,这个因人而异。
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被老陈取出,他翻开最新一页:“这上面记录着我最新调查的情况。”
老陈说了一句便转过身去,高高的靠背,正好挡住了卓米的全部视线。
“这伙人主要盘踞在风口区的中心地带。”声音从椅背那边传来,“尤其是黄山路与柳荫路这两条主干道,那里有他们开的两家浴场、一家KTV、一家酒吧。”
老陈转过身来,笔记本被重新锁在了保险柜中:“所以,我们要从这两条路下手。”
“师父,我该怎么开始?”既然老陈已经调查得这么透彻,他心里肯定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卓米只要按照老陈的要求去办即可,所以卓米想都没想就开了口。
“黄山路,阿东美发沙龙。”
“什么?美发沙龙?”卓米有些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内容,所以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老陈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里是风口区最大的理发店,附近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那里理发,理发店人流量很大,足不出户就能打探到消息。你先去店里应聘个洗头小弟的工作,根据我对这一行的了解,洗头小弟工资很低,每个理发店都急缺,所以只要你去应聘,就一定能被录用。”
“师父……”卓米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有其他更好的想法?”
“这帮人既然开的有酒吧,还有桑拿浴,我为什么不能去他们的店里应聘服务员?在他们的店里打探消息,这样岂不是更便捷?”
“问得好。”老陈调整了坐姿接着说,“首先,这几个场子都是夜场,出入场子的人鱼龙混杂,根本问不出什么消息。
“其次,你去这些场子,只能做最底层的服务员,接触不到核心人物。
“最后,这些场子里都是他们的眼线,你在那里工作,就相当于自己进入了埋伏区,稍微有些出格的举动,就容易被人盯梢。”
老陈端起水杯,润润喉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愉悦:“在理发店就不一样了。第一,你跳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只要跟里面的人混熟了,什么都可以问。第二,如果这伙人的头目过来剪头,你服务好一点,眼神放机灵点,很容易讨到欢心,一旦接触上,那后面的调查工作就轻松得多。第三,美容美发店都是白天营业,关门以后你还可以去几个夜场打探,这样可以双管齐下,不留死角。”
“里面讲究这么多!”卓米感叹。
“这次任务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要给你做最细致的打算。”
“嗯,我都听师父的!”卓米的眉头舒展开来。
“开会时王中队也在,有他打掩护,你离开单位不会引起怀疑,而且你是社会招考的新警,在公安局的面孔很生,不用担心那边的公安会认出你,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父母那边……”
“师父,没事的,他们都在省城上班,除非节假日,否则不会过来,我可以瞒过去。”
“那就成了!”老陈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下来,他接着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能不能打探出消息都没有关系,三个月后我自有安排。”
“都听师父的!”
“好,你现在回去准备准备,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直接去风口区,一切按计划进行。”
“明白!”
“等等。”老陈看着要起身离开的卓米,慌忙开了口。
“怎么了,师父?”
“我让你回去准备准备,你知道我让你准备什么吗?”交代到最后,老陈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知道!”卓米点点头。
“你真知道?”
“真知道!”
“行,那你回去吧,出发之前我去送你!”
“师父,您是想看我准备得怎么样吧?”
“看来你是真知道,去吧!”老陈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四
三十年前的湾水市还没有什么步行街、购物广场等商业中心区,早年的市民要想出门溜达溜达,只有一个去处——“老外市场”。
当年湾水市经济转型,很多重工业厂矿走向没落,企业倒闭,职工下岗,导致大批的土地闲置。厂子干不下去,企业老板就想别的出路。在那个人们还不知道房地产是什么玩意的年代,有两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在这里圈了一片土地,盖起了集贸市场。集贸市场原先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福禄贸易中心”,但在市民心中,搞买卖的地儿,就应该叫“市场”。市场是谁建起来的就应该跟谁姓,外国人的名字通常没人会去在意,只要是黄头发蓝眼睛,“老外”就是他们统一的代名词,久而久之,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老外市场”这个通俗易懂、耳熟能详的名字为人们所接受。
当年的“老外市场”有点像现在的批发大市场,分为服装、小商品、家用电器、日用百货以及交通工具等几大主营项目,虽然经营理念足够超前,但这两个外国人忽略了当地彪悍的民风。
“老外市场”的建立,聚拢了大量的人气,生意自然不是一般的红火,也就在规模刚刚成型时,一些不规矩的占道经营开始出现。外国人哪里知道占道经营的厉害,起先只有一两家时,老外一心软,就忍了。可这个举动,在别人眼里却成了软弱的表现。忽然之间,各种占道经营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市场里本来的双向两车道,发展到后来只能容得下一人勉强通过,如果有人驻足购买商品,后面就会被堵得水泄不通。
作为市场的管理者,曾多次报警处理此事,到头来都以商户集体上访、围堵政府大楼而告终。
占道经营的商贩取胜之后,租赁商铺的买卖人又有了意见,占道经营的收费远远比商铺便宜得多,而且占道经营也使商铺的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商铺老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要求降低商铺租金。接连的几锤子,把两个老外给砸蒙了,后来不得不选择低价转让商铺,撤资离开。
之后的许多年,这里便成了一个无人管理的市场。集体经营,变成了各自为政,所有事情都是店铺老板之间协商解决。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家瓦上霜”,强买强卖、恶意竞争开始在市场中频频出现。最终发展到顾客在市场中不敢询价,只要一询价就必须买,否则就会遭到商家的撕扯。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恶名一旦传出去,就很难再洗白,随着一些正规商场的建立,“老外市场”更是雪上加霜。很快,这个曾经繁华一时的地方,渐渐开始被人遗弃。紧接着,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老外市场”也从原先占地几万平方米锐减到现在的两条街道。
“存在即合理”,“老外市场”虽然几经风雨,依然屹立不倒,也有它存在的理由。
“小伙子,要种子盘吗?”卓米刚走进“老外市场”南大门,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了他面前。
“种子盘?”卓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卓米的一句反问,让男子的两眼立刻放出精芒:“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屋里说。”男子说完,拉了卓米一把。
见卓米不为所动,男子指着一间小门脸:“就前面开着门的那一间,不远,光天化日的,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男子极力打消卓米的顾虑。
卓米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后,跟着男子走了过去。
这是一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门面房,中间用木板隔成了里外两间,外屋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零食和儿童玩具,从食品包装上落满的浮灰看,外屋不过是个掩护,核心全部都在隔板的另一侧。
男子直接把卓米领进了里屋,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在了墙角的台式电脑上,“叮咚”一声响,“可移动盘”显示在了“我的电脑”上。
U盘被双击打开,密密麻麻的“BT文件”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从那些标注着“苍井空”“波多野结衣”的文件名上,不难看出其中的奥秘。
“怎么样?五万多部,都是珍藏版,双击就能下载。”
“多少钱?”
“五十一盘,绝对不会收你贵!”男子拍着胸脯。
“给我来一盘。”卓米很爽快地掏了钱。
贩卖BT种子,在法律中还没有明确的规定,因为BT种子本身算不上淫秽物品,它的下载需要依托第三方软件,所以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淫秽物品。这些商贩敢肆意贩卖,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卓米本身对种子盘没有任何兴趣,但他心里清楚,想买到想要的东西,这联络感情的第一步尤为重要。
“老板,我还想买一些东西,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卓米把U盘装入口袋,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男子忽然警惕起来。
“能不能从你这儿补办一张身份证?”
“老外市场”经过多年的演变,性质和影视剧里的“黑市”有点像。这里始终没有没落,就是因为还有这么一群人,专门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些过街老鼠,经常与警察打游击战,虽然警察对这个地方深恶痛绝,但依旧束手无策,每次围剿之后,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卓米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和这些人谈买卖,必须熟悉他们的暗号,这就好比《智取威虎山》上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莫哈莫哈,正是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不懂暗语肯定买不到东西。正如卓米口中的“补办身份证”,其实就是做一张“假证”。
男子听卓米这么一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走了点火,身份证不能用了。”(火与祸同音,走火即闯祸。)
“走的什么火?”
“把人给砍了。”
“真没想到,你这长得白白净净的,还能出去砍人?”
“狗急还能跳墙呢,何况是人!”卓米冷哼了一句,从口袋中掏出三百块钱,“补一张证,再用这证给我弄一张电话卡,办证两百,电话卡一百,我没算错吧?”
男子接过钱,在手里摔了摔:“哟嗬,价钱都知道?”
“寻摸熟人过来的,拿钱了就要办事,规矩我懂,两个小时后,我在这里拿东西!”
卓米面不改色、心不跳,彻底赢得了男子的信任,他搬了一张板凳:“小伙子,靠墙角,我给你拍一张半身照。”
“咔嚓”一声,照片拍完了。
“地址写哪里?”
“风口区,马店乡,土坝子村,69户。”
这串地址可不是卓米随口一报。作为四线城市的湾水市,很少有外来务工人员,如果想在当地找一份工作,本地人的优势要大很多。地址卓米已经查过,他们一家都在省城打工,家中有一个小孩刚好跟卓米同龄,所以按照这个地址去打听,找不出任何瑕疵。
“名字?出生年月?”
“马怀根,198×年×月×日。”
男子简单记录之后说:“行了。今天正好没啥生意,你一个小时后在我店里取货!”
卓米做了个“OK”的手势,双手插兜朝路对面走去。
五
“海飞思”这个谐音于洗发水品牌的理发店,在整个城区的理发店里颇具盛名。说它有名,并不是因为它的环境,更不是因为它的技术,而是理发店老板那种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灵感。
2005年,非主流、杀马特开始在湾水市的乡下流行起来,服装批发市场上,到处充斥着那些印着“葬爱”“孽恋”字样的廉价服饰,有了服装,如果再弄上一头狂跩酷炫的发型,那绝对是行走在流行前线的完美混搭。
流行趋势就像是一针兴奋剂,激发着一个又一个理发师的灵感,一时间,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发型。而“海飞思”的老板就属于那种兴奋剂打过量的情况,在“哈韩”“哈日”发型已经占据主流市场的形势下,他们家的理发店依旧以“非主流”服务于客户,用老板的话说,“我剃的不是发型,是艺术品”。正是因为老板对这种“杀马特发型”的执着,最终成为行业的一朵奇葩。
正值中午,客人并不是很多,卓米站在店外,看了一眼摆在店门口的黑板,黑板的正上方被人用红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顾客留影”四个大字,黑板上的其他地方,则贴满了一张张千奇百怪的发型照片。
卓米弓着腰一张一张地寻觅。
这张跟孔雀开屏似的。
这张不就是一个菠萝?
能不能有正常一点儿的?
卓米一边看,一边在心中琢磨。
“想理发?”声音是男人发出的,但有些阴柔。卓米停止搜索,循声转头。
一个留着红色板寸头的中年男子正端着饭碗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理发?”男子又问了一遍。
卓米点点头,指着男子的发型:“给我来你这个,染成黄色。”
“成,没问题,等我吃两口饭。”男子加快了扒饭的动作。
碗里的饭很快见底,卓米随着男子走进了店内。
“你的发质不错,要不要试试我最新研究出来的发型。”说着,一本菜单样式的发型图册被塞到了卓米手中。
卓米见男人还在一口一口地喝汤,便象征性地翻了几页。
这哪里是正常人留的发型?这是卓米的第一反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卓米一页一页翻到最后。
男子放下碗,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今年的流行趋势!”
“还行吧。”卓米应付了一句。
“要不要来一个?我包你在街上的回头率百分之百。”
“这……”
“我头上这发型,在任何一家理发店都能剪,但是这图册上的发型,出了我这店,没一个人能弄出这样的效果。”男子相当自豪。
“我这是过渡,先剪一个差不多的,我怕一步到位,家里人接受不了。”卓米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子有些失望:“现在的人啊,就是不懂艺术。得,顾客就是上帝,既然你想要这种发型,那我就给你剪一个。”
“嗯……”卓米如释重负。
“对了,要不要在鬓角给你加几条闪电纹,现在很流行的!”
“这个……好吧!”卓米想了想,还是勉强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他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是因为他还有其他的心思。
老板抽出一条毛巾抖了抖,接着搭在肩膀上,弓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里屋,先洗头!”
洗头房是一间用木板隔开的狭小空间,一张供人躺的沙发床,一个落地式水槽,便是这里的所有摆设。
“躺下吧。”
卓米侧身睡在了一张皮面已经裂开的沙发上,老板拧开水龙头,卓米的耳边传来流水声。很快,卓米的后脑感觉到一股热流,老板控制好温度之后,把热水打在了卓米的头发上。
在温水的刺激下,卓米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他很是享受地眯起眼睛,见缝插针地问道:“我有一件事老闹不明白,您能不能跟我说说?”
“啥事?”老板并没有着急涂抹洗发水,而是双手不停地在卓米的头皮上按压揉搓。
恰到好处的力道之下,阵阵麻酥感袭遍全身,卓米抖擞了精神,接着说道:“你说,为什么你们理发店给人洗头就那么舒服,为啥自己在家洗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别看这‘洗头’难登大雅之堂,其实里面学问可深着呢。”
“这里面还有学问?”卓米睁开双眼,装出一脸的震惊。
“那是自然。”
“能不能讨教讨教?”
“你不会是同行吧?”男子说话间已经给卓米搭好了毛巾。
“你看我像干这个的料吗?就是好奇。”
男子上下打量了卓米一眼:“我看你也不像,那行,我今天就跟你唠一唠!”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卓米双手抱拳。
被卓米一顿吹捧,男子拉开了架势,侃侃道来:“理发之前,洗头是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头发上的油渍洗得干净不干净,对理发师的发挥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别看洗头工听着不咋样,但按照我们行里的规矩来,洗头工可不好当。”
“哦?”
“第一,剃头和洗头都是站着做活,尤其是洗头工,他们按照辈分比理发师还低上一等,不管一天有多少客人,按照规矩,洗头工都必须站着,所以没有一定的体力,干不了这活。第二,洗头工要忌口,在做活期间,禁止吃一些辛辣有损口气的食物,比如葱、蒜、榴莲等,怕开口说话时熏着客人,这个好理解。第三,洗头工要学会调整好水温,要能分清楚顾客的发质适合哪种水温,比如你的发质好,我就可以把水温调得稍微高一些,这样头皮可以完全舒展,毛囊的脏东西能完全被洗出。如果头发稀疏,用高水温,客人就适应不了,这时候就要靠手上功夫,慢慢地揉搓头皮,让脏东西尽可能多地排出。第四,要学会察言观色。洗头一来是洗掉油渍,方便理发,二来也是让顾客放松享受的一个环节,洗头要多看,多问。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
男子说着把手放在了卓米的太阳穴附近:“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长时间对着电脑或者手机,用眼过度,会产生视觉疲劳,我只要稍稍按压你的太阳穴,就会有股刺疼感。”
“哎哟。”卓米很配合地叫了出来。
“所以一般遇到年轻的客人,我洗头时都尽量避免触碰太阳穴。如果是老年人,里面的说道又不一样。”
“有这么多讲究?”
“一百单八行,行行出状元,只不过现在按照规矩来的人越来越少了。”
“谢谢老板能解开我的疑问。”
“用不着谢,就是闲聊。”男子把卓米头上的泡沫洗干净,从身边柜子上的格子间里取了一块干净毛巾,顺着卓米的鬓角开始擦干,待头发水分被毛巾吸收得差不多时,男子又换了一条干毛巾把卓米的头完全包住,一切做完,卓米才被领到理发椅前。
所有的流程,均被卓米牢牢记在心里。
六
紧身牛仔褂,长筒喇叭裤,金黄色板寸头再加上左耳上的耳钉,这一套造型,让老陈都有点吃惊。
“你是小米?”老陈再三确认。
“师父,你真的认不出来了?”卓米背着旅行包。
“你要是不说话,打死我也不敢认啊!”老陈绝对是发自肺腑。
卓米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师父,这是我的新手机号!”
老陈拿起,贴身收好,接着帮卓米整了整衣领,像是送儿远行的父亲:“记住,一发现情况不对,给我赶紧撤!”
“嗯!”相比刚接到任务时的兴奋,此时的卓米胸口像堵着什么,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敢回头去看老陈那张熟悉的脸,径直走向了前方的大巴车。
老陈静静地站在卓米身后没有说话,直到目送他上了大巴车,才默默离开。
从地图上来看,整个湾水市的版图造型就好像一个三角裤头,城区位于右上方,而风口区正好就卡在最隐秘的那个角,从城区到风口区几乎要穿越整个湾水市,倒三班大巴近两小时的车程。
早年,风口区的居民想进一趟城,那是相当费劲。好就好在这两年省城周边的县城乘上了改革的东风,高楼大厦纷纷拔地而起。作为毗邻的风口区也跟着沾了光。虽说风口区属于湾水市,但当地的居民却跟省城的娘比较亲。这也是为什么当地的黑势力刚一抬头,就引起了省厅的注意。
大巴车一路西下,沿途除了嘈杂的人群,并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车载电视中播放的荤段子二人转,没有让卓米提起半点儿兴趣。为了打发这无聊的乘车时间,他从口袋中掏出耳机,循环播放着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
一首对味的音乐,是安抚人心的最佳良药,卓米很是享受地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发起了呆。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几乎分不清耳畔的旋律,他喜欢这样静静地待着,这种视觉、听觉和感觉都模糊的状态,对他来说,是一种追求的境界。
歌曲已经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耳机里突然的一声提示音打破了这一切。
卓米感到有些不适,皱着眉头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是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提示。
“谁?”卓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行小字泛起了嘀咕。
虽然有疑问,卓米还是滑动了解锁按钮。
追风筝的女孩!卓米看着那张熟悉的头像照片,很快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是宋蕊!她为什么有我的微信号?”
虽然不知道缘由,卓米的手还是控制不住按动了那个绿色的“接受”按钮。
刚添加成好友,对方就发来了一张笑脸,紧接着是聊天的第一句:
“你最近几天干吗去了?在码头都看不见你。”
“你怎么会有我的微信号?”卓米答非所问。
“你作为一个人民的公仆,打听你的手机号码并不难。”
“给你发短信,你没回。”
“打电话,关机。”
“我就试了试微信。”
“没想到你跟我一样傻。”
“都是用手机号码注册的微信。”
卓米看着一大串回复,打了一行字:“原来是这样!”
“手机怎么关机了?”宋蕊追问。
“这个……”卓米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你们单位值班的民警说,你被调走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不是在担心我?”卓米心想。
“怎么不说话了?还在吗?”
“在!”
“你被调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
“暂时?”
“嗯。”
“暂时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不能说。”
“那就是有喽!”
“好吧,我不问。”
“嗯,谢谢!”
“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总之,注意安全。”
“会的!”
卓米盯着手机屏幕许久,对方再没有回复。
“我真是话题终结者!”卓米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一、二、三、四……”卓米掰着手指在心里盘算,“我四天没有去码头了,难道是宋蕊在码头没有见到我,去单位找我了?她一定是从值班室的墙面上找到我的手机号码的,对,她刚才还说向值班民警打听过我!”
卓米低下头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对,就是这句!没错!
“宋蕊为什么要去打听我?难道她……”卓米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她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卓米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他有些快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之情,血液循环加剧让他的嘴巴有些干燥,他拧开背包里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水滋润了喉咙,也浇灭了欲火。平静的卓米开始有些后悔,他后悔接了这个任务,想想一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化为泡影。
“我这身装扮,根本不能跟她见面,或许一年后,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吧?”卓米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我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万一人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呢?”
“难怪人家都说我是爱情小白呢,这才哪儿跟哪儿啊?都扯到男朋友了。”卓米神经质一般,时而微笑,时而沮丧,时而摇头,时而沉默。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是百年还是千年,一切顺其自然。”想通了的卓米退出了聊天界面,他把手机揣入口袋,耳边重新响起了《月半小夜曲》的旋律。
七
黄山路对于风口区来说,就相当于北京的长安街。黄山路分为东西两段,东临政务区,西连最繁华的商圈,阿东美发沙龙恰巧位于整条路的居中位置,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美发沙龙很醒目,卓米还没下车,便从车窗中望见了那块悬挂在二层楼上的金色招牌。理发店分上下两层,三间门面,两百多平方米,在如此繁华的地段,这绝对是大手笔的投入。
走下大巴车,卓米摸了摸被扎得有些红肿的左耳,确定耳钉还在后,他横穿马路,来到了店门前。
两根斑马花纹的圆柱,在不停地交替转动。透过厚厚的玻璃墙,可以完整地看到屋内的摆设。
“金碧辉煌”这应该是最贴切的一个形容词。
卓米正在四处张望,一个挂着经理胸牌的男子走了出来:“找人?”
男子对一身古惑仔装扮的卓米有些警惕。
“应聘!”卓米指着玻璃门上一张写着“招聘洗头工若干、理发师若干”的广告纸说道。
“你是理发师?”男子重新把卓米审视了一番。
“不是。”
男子有些失望:“那你是来应聘洗头工的?”
“嗯。”
“哪里人?身份证带了没?”
“本地人,之前在省城给人洗过几年头。”卓米双手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男子的视线在卓米和身份证照片之间来回游走,在确定真人与照片无异后,他把身份证又还给了卓米。
“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在省城待过,口音有些变化,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卓米说了一句风口口音。
“以前真干过洗头工?”男子依旧有些怀疑。
“嗯,干过!”
“我们这儿工资可不高。”
“有多少?”
“月薪六百,包吃住。”
“才六百?能不能再给加点儿?”
“到哪里都是这个价!”
“唉,那算了!我本以为你们家店大,能多挣点儿呢,没想到跟省城乡下的店一个价,我还是另外找家小店吧,那里客人不多,活还能轻巧一些。”卓米之所以欲拒还迎,还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如果一口就答应,难免引起怀疑。
就在卓米背起背包抬脚要走时,男子慌忙拦住:“我问你,你之前干了几年的洗头工?”
卓米重新放下背包:“三年啊。”
“水温、力道都会控制?”
“要不要我给你洗一次试试?”
“行,你要真是熟练工,我再给你加两百!”
卓米嘴角一扬,跟着男子走进了洗头间。
这里的洗头间要比“海飞思”宽敞许多,而且每个洗头工均配有一张皮椅。
卓米第一步先到洗手池前,用消毒水把手洗干净,接着把皮椅搬到一边。
“有椅子你为什么不坐?”男子见卓米把皮椅搬到一边,好奇地问道。
“洗头工一定要做到手勤脚勤,坐在椅子上给人洗头,容易产生惰性,所以我给人洗头都是站着!”
男子虽然对店里的洗头工没有这么苛刻的要求,但他还是对卓米的回答很满意。
“舒服,水温刚刚好!”
“力道也不错!”
“行了,八百,包吃住!马怀根,你被录用了!”
卓米瞟了一眼男子的胸牌,笑着回道:“王经理,以后喊我小米就成。”
“哈哈,有眼色!在店里好好干,干好了我给你涨工资!”
剩下的事就水到渠成了,卓米交了两百元服装押金,接着被领进摆了十五张高低床的员工宿舍。
通知是第二天上班,百无聊赖的卓米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师父,已经办妥!”
那边很快回复:“收到,注意安全!”
简单报了平安之后,一条微信很适时地发了过来。
宋蕊的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①。
“这是什么?”屏幕上出现了一串乱码。
卓米想都没想,便点了上去。
界面很快跳转。“恭喜你,分享位置成功!”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上当了!”卓米有些惊慌失措。
“原来你跑到风口区了!”
“你不该这么做!”
“你生气了?”
“没有。”
“你一定是生气了!”
“今天没上班?”卓米岔开了话题。
“今天星期六啊!”
“哦!”
“哦?你在忙了吗?”
“我发现我好像很不会聊天!”
“难道你才发现?”
“嗯!以前很少聊天。”
“不聊天,那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发呆!”
“流汗!”
“我喜欢一个人!”
“好吧,那我不打搅了!”
卓米好像捕捉到了对方的不悦,他慌忙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之前很喜欢一个人。”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感觉也很好……”
“明天你会去桥头吗?”
“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去了!”
“为什么?”
“不能说!”
“那……你还会去吗?”
“会!”
“那……我等你!”
八
理发店作为服务性行业,开门的时间不是一般的早。卓米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七点钟准时站在了店门口。
王经理把连夜赶制出来的工作服交到卓米手中。
“衣服合适吗?”
“大小刚刚好!”卓米撸了撸袖子。
“这是你的胸牌!”王经理把一个印着“小米”字样的金属滴胶别在了卓米的左胸前。
“谢谢!”
王经理报以微笑,接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类似银行卡的东西。
“这是你的任务卡,你每洗一个头,就在吧台刷一次卡,每天刷满四十次,才可以拿基本工资,超过四十算是奖金。”
“平均十分钟洗一个,需要四百分钟,差不多是七个小时。”卓米在心里盘算。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店每天的客流量在三百人以上,只要勤快,四十个很容易完成。”
“嗯,王经理,放心。”
“超额完成一个,我给你提两块钱,如果你一天多洗十几二十个,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这简直是在压榨劳动力。”卓米心里暗苦。
“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不能只求速度,不求质量,如果接到客人投诉,我还会倒扣你钱。”王经理跷起兰花指警告道。
难怪人们都想做人上人,生活在最底层只能被动地接受。卓米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抹了蜜糖般回道:“知道了,经理,您放心吧!”
看到卓米如此老实听话,王经理是打心眼里满意,他抬起手表:“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马上七点半了,你去店门口集合,跳操。”
早晨跳操,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它之所以能在商家之间风靡起来,有它特殊的原因在里面。
第一,就是团队精神。如果留心会发现,凡是在店门口跳操的人,基本上都是着统一的制服,动作整齐划一,而且他们很喜欢选择在人流最密集,或者最醒目的位置。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被当成一场“另类”的表演,而参与其中的员工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我们穿着同样的制服,我们是同一个店的员工,我们是集体展现给别人看,我一定要跳好!”这就是一种自我暗示,在无形中增加了整个团队的凝聚力。
第二,就是提高员工的活力。凡是服务性行业的员工,都需要有饱满的热情,早上来一首慷慨激昂的音乐,做一做有氧运动,可以很好地振奋员工精神。
第三,就是植入行业文化。不管是什么行业,都需要文化底蕴的支撑。拿最简单的肉夹馍小贩来举例,只要卖肉夹馍,大家都喜欢打着“陕西肉夹馍”的旗号;卖泡菜的,都喜欢说自己的是“韩国泡菜”。这就是文化带动的行业发展。而跳操时,喊的口号,正是企业文化的一种传递,每天开门让员工接受一遍洗脑,久而久之,行业的文化就更容易被人接受。这就好比小孩子背交通规则,他不需要知道制定这种规则的意义,但是只要熟记,照着去做就行。
理发店员工的交替更新很频繁,像一些大的理发店,几乎每周都有新面孔,卓米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其他员工的注意。
卓米走到最后一排,填补了一个空缺,接着一首鸟叔的《江南style》从低音炮中传了出来。
音乐一起,王经理站在排头动了起来。
队伍中除了卓米,还有几个人动作并不熟练,不过好在舞蹈并不是很难,只要不是太笨,跳个两三遍基本就能掌握。
接连几首神曲之后,所有员工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准备就绪,等待八点钟第一单生意的来临。
洗头小弟这份工作,比卓米想象的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对于长发的女性顾客,一个头洗半个小时再正常不过。一个星期下来,卓米做了一个统计,从早上开门到晚上打烊,就算是豁出老命,最多也只能洗四十五个。
“万恶的资本家!”卓米对王经理发自肺腑地评价。
虽然累一点,但卓米对自己的师父老陈是掏心窝子地佩服。正如王经理所说,理发店每天最少有三百人进出,只要留心,就能听到许多惊人的内幕。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卓米很喜欢把自己一天的所听所感记录在笔记本上,这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习惯。
201×年×月×日星期四晴
今天给一位老板洗头,他办理的是店里最高规格的钻石卡,由店里的专业理发师阿文亲自理发,简单的洗剪吹足足花掉了两百元。从他全身名牌来看,他肯定是个有钱人,但我在给他洗头时,他接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
“喂,是小刘啊。”
“我知道快过中秋节了,你放心,我是那种拖欠农民工兄弟工资的人吗?”
“咱们都在一起合作那么久了,节前我一定把工资给你结清。”
“不骗你,我骗你干吗?”
“咱先这样,我们还在外面忙着呢。”
第二通:
“喂,谢会计。”
“咱们账面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还有这么多?”
“不用一笔一笔说给我听,再一个多星期就过节了,赶快把资金转移,记住,谁找你要钱都说没有!”
“还有,过节的时候我关机,你联系我另外一个手机号!”
“不要给农民工开一分钱,让他们集体找政府闹,把政府逼急了,他们会来找我,这样政府就欠我们一个人情,以后买地也有说辞。”
“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挂了!”
“今天用一句话总结我的心情。”卓米在笔记本上这样写道,“人心之毒非蛇蝎所能相比。”
九
坐为金字塔最底端的洗头小弟,所有人都把卓米当成了一道屏风,当他们在洗头间里畅所欲言时,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才过了一周时间,卓米已经掌握了不少消息。
“三十九个!”卓米从洗头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走到吧台前划了一次卡。
“今天周末,客人爆满,这才中午,你都洗三十九个啦!”吧台前负责收银的小姑娘跟卓米搭讪。
“嗯,再洗一个就能休息休息了!”卓米伸了伸懒腰。
“今天你不加班?”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
“周末,想回家一趟,就不加了。”
阿东理发店有这样的规定,凡是洗头工都没有休息日,想休息必须完成每天的工作量,一般非周末时间,人流量较小,就算完成四十个任务量也快接近下班时间点,也只有在周末可以提前一点。
就算是这,也不是你想休息就能休息,你还要和别的洗头工协商以后,才可以离开。
卓米和其他洗头小弟的关系还不错,按照他的规划,下午五六点就应该可以下班离开。
提前下班可不是为了休息,他主要还是想核实一下这些天掌握的情况。
就在卓米倚着门框喝水喘气的工夫,一阵熟悉的香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欢迎光临!”随着门口的迎宾把双开玻璃门完全拉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卓米面前,是宋蕊。
宋蕊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卓米的装扮。
“你是……”她不敢确定。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卓米慌忙开口打断。
光看外表,宋蕊可能还有些不敢确定,但听了卓米的声音,她已经看穿了卓米的身份。
“你是理发师?”宋蕊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会理发,我只能洗头!”
“那好,我就先洗个头。”
“里面请!”卓米弓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理发店的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地忙活,这里也不乏帅哥美女,所以宋蕊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三号洗头间被拉上了“正在工作”的棕色布帘。
“你是不是卓米?”宋蕊刚走进洗头间便小声问道。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卓米熟练地从旁边的隔间里拿出一条毛巾,搭在了宋蕊的肩膀上。
宋蕊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对着喇叭发出一条语音:“卓米,是不是你?”
消息刚一发出,卓米口袋里的手机便振动起来。
“喂,帅哥,你的手机响了,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请躺好!”
“拿出来看看嘛,说不定是个美女给你发的呢?”
“我真是被你打败了,宋蕊,你来这儿干什么?”既然已经瞒不住,卓米只好承认。
“这不周末吗,我就是无聊出来转转,刚一下大巴,用微信搜索附近的人,发现你就在我一百米以内,我这不是顺路找了过来吗?”
“你……”卓米气得说不出话,他何尝听不出宋蕊所言均是搪塞,怕是专门过来找他才是实情。
“你怎么这身打扮?好好的公务员不干,跑来当洗头小弟,你怎么想的?还有,你这身打扮……”
“嘘!你小点声!”卓米故意把水管开到了最大。
宋蕊把声音压到最低:“你是不是在这里当卧底?难道这家理发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躺好,我给你洗头!”卓米稍稍一用力,把宋蕊按在了沙发躺椅上。
卓米弓着腰解开了她的马尾辫。
长发如水散在卓米手中。
芳香扑鼻,柔顺丝滑。卓米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和自己有些瓜葛的女生。
宋蕊平躺于沙发之上,凹凸有致的身材让他心跳开始加快。
温水顺着宋蕊的额头慢慢冲洗下来,她很享受地闭上了双眼。
眼前的这一幕让卓米想起了一则广告,他记得广告的名字叫“百年润发”,里面的男主角叫周润发。
愣神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胸口,白色的衬衫入水变得如塑料布般通明,宋蕊粉色的内衣拽住了卓米的目光。
十厘米,这大概是两人脸对脸的距离。
宋蕊脸颊绯红,胸口很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空气中弥漫的玫瑰芬芳给这个场景增添了少许的香艳。
好美!卓米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在他的视野里,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存在的,就是宋蕊那水润的双唇。
卓米停下手中的动作,又近了近,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宋蕊呼出的气撞在了自己脸上。
唇膏的芳香也证实了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宋蕊稍稍有些蹙眉,但始终紧闭双眼。
“我……”卓米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他的鼻尖几乎快要与宋蕊相撞。
“我……好想……吻她……”卓米紧握双拳,在做最后的挣扎。
忽然,卓米清楚地感觉到,宋蕊似乎故意屏住了呼吸。
“难道她……难道她知道我要吻她?”
可能由于太过紧张,宋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难道她真的对我有意思?”
“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孩吗?”
此刻的卓米,内心无比纠结和矛盾。
宋蕊蜷缩着双手,指甲滑动皮革发出“吱吱”的声响。
看着宋蕊的反应,卓米从刚才的动摇变成了此刻的坚信。有人做过调查,男人与女人之间若是相处不深,那男人对女人的爱慕,百分之八十都在于长相,卓米也没能逃脱这个结论。面对长相如此标致的宋蕊,卓米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双手试探性地按住宋蕊的肩膀,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卓米已经没有任何顾虑。
“这就是恋爱吗?”卓米满怀深情地靠近了宋蕊的唇瓣。
“小米,你怎么还没洗完?”一声粗狂的吼叫,让卓米定格在那里。当时他与宋蕊的距离,只有几毫米。
香艳的场景被彻底击碎。
卓米起身,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小米……”房间外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卓米慌忙重新走到水池前。
“还没洗好吗?”布帘被撩起,说话的是王经理。
“马上!”卓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后面还有好几个客人等着呢,别磨磨唧唧的!”
“嗯!”卓米点了点头。
王经理放下布帘,重新走回了大厅。
“大家都加快点速度,今天客人比较多!”
“明白!”理发店员工异口同声地回应。
“你好像很怕这个王经理?”恢复平静的宋蕊睁开了眼睛。
“我的顶头上司,我的工资还指望他开呢!”卓米拿了一条干毛巾包住了宋蕊的长发。
“那你岂不是拿两份工资?”
“这份工资也没有多少!”卓米苦笑,“对了,你是剪头发,还是要干吗?”
“只洗头!”宋蕊追问,“你呢?你可以下班了吗?”
“加上你,正好四十个,我可以下班了!”卓米把有些湿的毛巾往塑料桶里一扔,“走,我去帮你吹干!”
“你晚上有约吗?”宋蕊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
“那好,给你个机会,请我吃饭怎么样?”
“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卓米在“你”字上加重了音调。
“嗯,你不觉得荣幸吗?”宋蕊一脸坏笑。
“荣幸之至!”卓米嘴角一扬,把宋蕊领到了头发吹干区。
十
下班后的卓米,感觉就像挣脱囚笼的小鸟。
已是饭点,卓米张口问道:“想吃点什么?”
“风口区我也是第一次来,你定!”为了晾干头发,宋蕊把马尾辫松了下来,过肩的长发随着她身体的扭动在风中来回荡漾,画面仿佛青春电影中的女主角走出了荧幕。
“我天天待在理发店,也没怎么出门逛过,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要不然咱们随便吃点?”
“嗯,行!”宋蕊点了点头。
回想起刚才在洗头间的那一幕,卓米多少有些尴尬,他双手插兜走在了宋蕊前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吃火锅怎么样?”卓米的声音伴着周围嘈杂的车鸣向后方传去。
“太辣!”宋蕊回答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吃西餐怎么样?”卓米又建议。
“不习惯!”
“那吃小吃呢?”
“好像不太卫生!”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对话持续了一路,直到两人走到了风口区的娱乐贸易核心地带。
“卓米,既然没有想吃的,咱们要不要去喝两杯?”宋蕊有些兴奋地指着路对面一个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喊道。
卓米抬头望去:九点半酒吧?这不正是黑熊的场子吗?
“去吗?”
“你以前去过这种地方?”
“没有,想去看看!”
“行,那走吧!”
按照广告牌的指示,两人先是走下地道,接着步行穿过一条画满涂鸦的走廊,最后才站到夜场的正门前。
“欢迎光临九点半酒吧!”两人刚踏进铺设有红色地毯的迎宾区,两排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女子便异口同声鞠躬喊道。
她们都是酒吧的异性陪侍,由于卓米带着女人,所以并没有人上来搭讪。随后卓米掀开了门前的水晶帘,一位挂着大堂经理胸牌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先生、女士,欢迎光临九点半酒吧,请问是找人还是消费?”女子十分客气。
“消费。”
“好的,先生、女士里面请。”女子弓腰将卓米二人一直送进了酒吧大厅内。
放眼望去,酒吧的整体布局有点像上海滩的百乐门,正对大门的位置是几排卡座区,穿过卡座则是一个矩形的舞池。横跨两层楼的LED屏正在滚动播放一首首DJ曲目。酒吧二楼则分布着软座区和包厢。
“一楼还是二楼?”卓米问。
“就在那个拐角吧!”宋蕊可能还没有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皱着眉头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
就这样还闹着要出来喝酒!卓米在心中暗自偷乐。
“喝点什么?”两人刚坐好,服务员便拿着酒单走了过来。
卓米把酒单递到了宋蕊面前:“我只喝啤酒,你呢?”
“也给我来啤酒吧!”
“那行,先来十瓶啤酒!”卓米把酒单重新递给了服务员,并在托盘上放了两张百元大钞。
“稍等!”服务员欠身离开。
“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宋蕊见卓米的动作如此娴熟,张口问道。
“嗯,去酒吧抓过好几次人!”卓米环顾四周,随口答了句。
“你去理发店是不是工作需要?”
“算是!”
“危险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还真有危险?”宋蕊有些坐不住了。
“您的酒!”正说着,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卓米见服务员将酒一瓶瓶码放整齐,接着道了声:“谢谢!”待服务员离开之后,他拿起扳手打开两瓶,把其中一瓶放在了宋蕊面前。
“碰一个?”卓米把酒瓶举在半空中。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宋蕊没有举杯的意思。
“有些事我不好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我暂时没有危险,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卓米“咕咚”灌了一口。
这句话仿佛暂时打消了宋蕊的顾虑,她也拿起酒瓶抿了抿。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吧内的人越聚越多,还没到九点,所有的卡座几乎都人满为患。
一位穿着三点式的女DJ,踩着高跟鞋走到了打碟机旁,嘈杂的电子合成乐响起,三位钢管舞女郎站在了舞池的正中央。
许多人纷纷离开座位,围在舞池中,奋力扭动自己的身躯,寂寞的男人和女人们都渴望在这种场合摩擦出欲望的火花。
“要不要去跳一会儿?”
“我……”宋蕊有些胆怯。
“那行,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上个厕所!”卓米打了个酒嗝,起身离开。
“酒吧的啤酒也太假了,简直就是水味,还没喝两口就尿急!”卓米骂骂咧咧地走进一个挂着“烟斗”图案的房间,此时正是酒吧人声鼎沸的时刻,卫生间的尿池边排起了长龙,骚臭味让卓米很不适应,他转身走出,靠着房门的位置,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之际,他望向了宋蕊的方向。
卡座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卫生间,卓米只能从背影去分辨宋蕊的方位,他的目光穿过缭绕烟雾四下寻找,就在卓米刚刚望见宋蕊时,他突然愣在了那里。
手指中的烟渐渐燃烧,圆柱状的烟灰滚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身穿“保洁”马甲的中年妇女戳了戳卓米:“喂,小伙子,你用不用卫生间?”
卓米回过神来:“抱歉,我用。”
“嗯,那你快进快出,我等着打扫呢!”
卓米胡乱把烟头按在了洗手池旁的烟灰缸内,回了声“好的”,便一头钻了进去。
再次走出的卓米,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就在他抬脚走回卡座时,刚和他视线交接的宋蕊惊慌失措地喊出声来:“卓米!”
虽然酒吧内DJ舞曲混乱嘈杂,但宋蕊的喊叫声在卓米听来依旧那么刺耳。他循声望去,三名烂醉如泥的男子正围在宋蕊身边动手动脚。
“美女,你一个人也是寂寞,陪我们兄弟三个玩玩呗!”
“就是,我们三个的功夫可好着呢!”
“滚开!”卓米如同穿梭在丛林中的猎豹,飞快跑到卡座前,一脚把其中一名男子踹倒在地。
“你妈的,想英雄救美?”两名男子从腰间抽出了砍刀,“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给办了。”
“我看你怎么把我给办了!”卓米伸手抓住一个酒瓶,快速甩在其中一名男子头上。
“我让你办!”又是一个酒瓶被摔得粉碎。
被打的两名男子头上已经渗出了血水。
三人之前已经是醉酒状态,卓米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们。
“快走!”卓米死死抓住已经有些吓蒙的宋蕊。
“妈的,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们!”
卓米他们跑出酒吧,后面三人握着明晃晃的砍刀在追。
宋蕊毕竟是女子,体力明显差些,还没有跑几步,便开始大口喘气。
几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卓米手无寸铁,三人醉酒失态,如果晚上真的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再坚持一会儿!”卓米拖着宋蕊在漆黑一片的地下街中飞奔。
三人的嘶吼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
“前面是公共厕所,你跑进去把门反锁上,我来引开他们!”卓米用力把宋蕊往前一推,“快进去!”
“你怎么办?”
“快!他们就要来了!”卓米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将宋蕊推了进去,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被他抓在手中。
“在那里,给我砍!”手持砍刀的三人,发疯似的朝卓米跑来。
卓米快速跑开,准备玩一手调虎离山。
三人见只有卓米一人,突然停在卫生间门口不再追赶。
“大哥,那女的不见了!”
为首的青年瞥了一眼房门紧锁的男卫生间:“肯定是在那里,去看看。”
其中一名男子应声走到了门前,他一把握住门上的金属球形锁,几次扭转之后,他说道:“打不开,从里面反锁了,那女的一定在里面!”
“是爷们儿就不要为难女人,有本事冲我来!”卓米手持一把消防锤,重新回到了这里。
“死到临头了还逞能!哥儿几个要不卸你一只胳膊,今天这事算没完!”
“来呀,我他妈今天就要看你们怎么弄我!”卓米额头青筋暴起,骨骼的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给我砍!”一声令下,三人快速形成合围,沿着地下街道朝卓米冲了过来。
砍刀碰撞斧锤的声响此起彼伏,配着应急灯下四人砍杀的背影,这场械斗犹如皮影戏般在昏暗的地下走廊中上演。
持刀的三人显然低估了卓米的实力,毕竟体能和格斗是警察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交手了几十回合后,三人全部败下阵来,几人痛苦的呻吟声宣告这场斗殴已经进入尾声。
“咚!”消防锤被卓米狠狠地甩在三人面前。
“今天的事,算完了没?”
打了半个小时,为首的男子见卓米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妈的,算我们认栽,碰上了一个练家子!”
卓米冷哼一声:“还不快滚?”
为首的男子虽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为了自己两个兄弟着想,只能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接着起身朝走廊黑暗中跑去。
见几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忽然像丢了魂的空壳,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习惯性地掏出烟点燃,辛辣的尼古丁让他的呼吸从急促变得平静。
体力稍稍恢复后,卓米起身,抖擞精神朝卫生间走去。
“咚咚咚!”卓米蜷起食指,在木质房门上敲了敲。
“宋蕊,是我,没事了,开门!”
“小米,真的是你?”宋蕊有些难以置信。
看来这丫头被吓得不轻。卓米嘴角挂着笑。
“是我,你快开门。”卓米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
“吧嗒!”卫生间那边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
木门缓缓打开。
看着因受到惊吓而变得憔悴的宋蕊,卓米有种莫名的心疼。
“小米!”宋蕊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嘴中发出小声的呜咽。
卓米拍了拍宋蕊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就在他推开宋蕊的肩膀准备离开时,玻璃墙面上的一幕,让他心头一颤。
“小米,你怎么了?”宋蕊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没什么。”卓米很快恢复平静,“走吧,我送你回家。”
宋蕊“嗯”了一声,很自然地挽住卓米的手臂:“走吧!”
卓米心头一热,任由宋蕊摆布,黑暗的走廊内,多了一些暧昧的味道。
在出口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收了一张百元钞票,发疯似的在省道上驰骋,大巴要行驶两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缩短到半个小时。
“嘭!”“嘭!”伴着两次车门的关闭声,两人站在一栋住宅楼下相视无语。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周围的一切显得那么寂静。路灯洒下的圆锥形灯柱,正好将两人包裹其中。
“今天晚上谢谢你!”宋蕊撩起鬓角的长发。
“跟我不用那么客气!”
“你的胳膊……”宋蕊这才注意到卓米左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没事,小伤,我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不行,再不包扎很快就发炎了,跟我上楼!”
“这么晚了,怕是不好……”
“我都不在乎,你一个大男人还在乎这么多!”宋蕊再次拉起卓米的手时,已经变得轻车熟路,看着宋蕊不容拒绝的表情,卓米也只能被硬生生拽上了楼梯。
406。卓米趁宋蕊开门的空当,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
“进来吧!”宋蕊弯腰从鞋柜中拿出一双女式拖鞋。
“我这儿平时没有男人来,你就凑合穿我的吧!”
卓米勉强把半只脚掌塞进鞋中,踮起脚走进了屋内。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和卓米住的户型如出一辙。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找药箱。”宋蕊拿起电视机遥控器,打开客厅的液晶电视机,好让卓米打发时间。
电视里正放着当下最火的一档节目:
“观众们大家好,这里是《最强大脑》的直播现场,我是主持人蒋昌建。今天我们的选手要挑战的是空间位移速记。Doctor魏,请给我们介绍一下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很简单,所谓空间位移速记,就是让参赛选手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物体的空间位置。我们科学家团队事先设计出了一个场景,这个场景内有两百种物体,选手有两个小时的速记时间,时间一到,我们的嘉宾会随意移动其中的任意五样物体,选手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找到哪些物体被移动过。”
“这也太变态了吧!”嘉宾席上的几人全部惊呼。
“今天我们就是要挑战人脑的空间记忆极限!”Doctor魏微笑着冲众人解释。
不知为何,电视机里的内容,吸引了卓米的全部注意力。
没过多久,画面很快切换到了模拟场景。
卓米目不转睛,随着拍摄镜头一一扫视场景内的所有物体。
很快,画面再次切换,卓米缓缓闭上了双眼。
此刻,宋蕊抱着一个塑料箱子从卧室走了出来。
“卓米,你没事吧?”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宋蕊有些担心。
“没事!”卓米长舒一口气,但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那你可要忍着疼。”宋蕊用镊子夹了一团酒精棉,朝卓米的伤口擦去。
酒精的灼烧,好像并没有让卓米有太大的反应,他始终紧闭双眼,嘴巴中念念有词。
“好,我们的现场嘉宾已经改变了五种物体的位置,我们请挑战者来到模拟场景前。”
此话一出,卓米的双眼缓缓睁开,视线扫过,他小声说了一句:
“桌子上的茶壶,书架上的水壶、木椅、象棋子,还有墙上的挂件。”
卓米话音刚落,主持人便走到台前:
“挑战者已经给出了答案,我们来一一验证。”
“茶壶!我们来验证一下!”
“正确!”
“水壶,到底对不对,我们来接着验证!”
“正确!”
“挂件!”
“正确!”
“象棋!”
“正确!”
“木椅,最后一个,到底正不正确?到底正不正确?到底正不正确?”
“木椅,正确!”主持人兴奋地朝人群中甩出了提示卡。
“恭喜挑战者,完成挑战!”现场一片沸腾和欢呼。
“这些你也能记住?”宋蕊吃惊地望着卓米。
卓米微微一笑:“你傻不傻?现在是凌晨,重播!”
“吓我一跳!”宋蕊拍了拍胸口。
“好了没?”卓米低头看了一眼伤口。
“我把酒精吹干,马上就好。”宋蕊噘起嘴巴,沿着伤口轻轻地吹气。
“好痒!”卓米嘿嘿一笑。
“忍着点,马上就好!”
待酒精挥发得差不多,宋蕊拧开了一粒头孢胶囊,她把胶囊里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满伤口。
“一张,两张,三张……”宋蕊一共用了六张创可贴,才算把伤口给完全包裹住。
卓米看着宋蕊包扎的成果,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纱布,你就凑合凑合吧!”
“嗯,只要不流血就行了。”
卓米说完,宋蕊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卓米假装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说:“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你现在还要回风口区?”宋蕊突然想到卓米现在还在执行任务。
“那里明天再去,我先回我的住处,离你这儿不远,步行也只要十分钟。”
“你一个人行吗?”宋蕊有些担心。
“没事!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有人打劫?”卓米把外套抓在手里,猛地从沙发上站起。
可能是宋蕊没有想到卓米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她也本能地跟着起身。
“嘭!”宋蕊的膝盖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茶几的拐角上。
剧烈的疼痛,她发出“啊”的一声喊叫。
“没事吧?”卓米慌忙掀开宋蕊的睡裙观察伤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膝盖都肿了!疼吗?”
宋蕊紧咬双唇,点了点头。
“来,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卓米试图将她搀扶起来。
“不行,还是好疼!”
“来,搂住我的脖子!”
此时的宋蕊不知为何,对卓米言听计从,她很乖巧地把手臂绕在了卓米的脖颈上。
卓米一个公主抱将宋蕊放在了卧室的单人床上。
“有红花油吗?”
“在药箱里。”
卓米打开一个塑料方盒,取出红花油倒入手心:“忍着点!”
“嗯!”
卓米对准了宋蕊红肿的位置,使劲揉搓。
“一次,两次,三次!”
卓米不停地在手心中加入红花油。
“是不是感觉到热了!”
“是!”宋蕊呢喃细语。
卓米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发烫之后,药力就被揉进去了,你晚上歇一夜,明天一早就可以恢复了!”
“卓米!”宋蕊一声轻唤,把眼前的这一幕变得有些暧昧。
“怎么了?”
“你……你还有其他的事?”
宋蕊的眼睛故意回避卓米,她通红着脸,鼓足勇气:“你……你……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宋蕊的一句话,让卓米的心跳变得飞快,全身的血液让卓米的呼吸开始变得不均匀:“我……陪……你?”
“嗯!”宋蕊的脸蛋已经涨得通红。
屋内昏黄的灯光,让两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痴醉。
宋蕊虽然侧着脸,但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在卓米眼中是那么迷人。
距离越来越近。
宋蕊也慢慢把脸蛋转了过来。
视线相接,两人之间仿佛有种力量,彼此牵引着对方。
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
这次再也没有人来打搅他们。
突然,一股触电般的感觉传遍了卓米的全身,他的唇间多了些温热。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宋蕊起身搂住了卓米的脖颈。
深情,忘我,禁果的美味让他们已经分不清彼此。
衣服被一件件脱去,木板床发出“嘎吱”的抱怨。这丝毫没有阻挡两人欲火的释放。
呻吟声越来越大,宋蕊的指甲已经嵌入了卓米的皮肤。
左臂的创可贴一张一张崩开,还未愈合的伤口,又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宋蕊的胸前。它仿佛一针催化剂,再次点燃了两人心中的火苗。
呻吟变成了兴奋的喊叫,最后的交欢让两人紧紧相拥。
“嘎吱,嘎吱”,木板床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就像一位飞奔在马拉松跑道上的古稀老人,虽然随时都有可能停止生命,但依旧在顽强地支撑。
“啊!”
随着宋蕊一声满足的呼喊,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十一
清早的爆竹声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三个人。
“这么多放炮仗的,今天是什么日子?”老疙瘩掀开有些油腻的被子随口问了一句。
“今天是中秋节。”回声很空荡。
老疙瘩离开被窝,从地上坐起,循声望去:“我当是谁呢,是长福啊!”
长福倚着墙根,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老疙瘩揉了揉眼角:“今天涵洞里咋就咱们两个?其他人都回家过节去了?”
“是三个,老兵还没醒呢。”
“唉……这一到过年过节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你也别想太多了,这就是咱的命。”长福撩开军大衣口袋,扒拉了半天,找了两根烧了半截的烟头,他小心翼翼地把烟捋直,扔给老疙瘩一根,说道,“我和老兵得亏你才能住在这涵洞里,要不然这大过节的,我们俩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苦命人,能照应肯定照应,我在这涵洞里住了六七年了,没有人比我住的时间更长,只要有我在,没人敢说啥。”老疙瘩猛吸了一口烟,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老疙瘩,听你的口音,好像就是本地人,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涵洞里没有其他人,长福这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们来得晚,对我的情况不了解。”老疙瘩使劲吧嗒着烟,直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海绵味,他才不舍地把烟头掐在地上,“我家就住在二十公里外的郊区,家里弟兄姊妹十几个,我算是老小,我爹早年是地主,光老婆就讨了好几个,虽然我是偏房生的娃,但因为我是男孩,所以从小没有受过一点儿苦。可好景不长,刚一解放,我家就被抄了,我爹被戴了高帽,没过多久就死了,我那几个娘谁带谁的娃,走的走,跑的跑。无奈我娘是偏门,在家里一直就没有地位,遇到这事更是没了主见,再加上我娘年纪小,还有些姿色,受我同父异母大哥的蛊惑,结果他俩好上了。一大家子几十号人,到头来就剩下我一个。”
或许这件事老疙瘩已经不知道讲给了多少人听,在他的嘴中,长福已经听不出任何感情,老疙瘩仿佛在述说一个听来的故事。
“地主的儿子,这个造孽的标签就一直贴在了我的身上,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同村孩子的出气筒。”老疙瘩指着自己的额头,“这个大肉包,就是当年他们用粪叉给扎的。”
长福瞅了一眼那个有点像寿星的肉球:“怎么给扎这么厉害?”
“他们先是用砖头拍,后来又用叉子戳,结果发炎了,也不给治,要不是同村的一个婶给我弄了点草药,我估计都活不到现在。”
长福没有吭声,老疙瘩接着说:“我名声不好听,根本就讨不到老婆,当年我爹死的时候,我家的田都被分了,屋子也被霸了,我一直都住在村口的破庙里。”
“这些年你都是靠讨饭过来的?”
老疙瘩点点头:“我今年已经快七十了,年轻的时候,都是集体挣工分,我本来就不被村里人待见,没人愿意把工分分给我。后来终于等到了好日子,我却上了年纪,你说我这辈子,除了讨饭还能干啥?”
“敬礼,敬礼,打死小日本,开枪……”两人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污渍的干瘦老头睡在地上突然抽搐起来,嘴巴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老兵醒了!”长福慌忙掐灭烟卷,一把攥住老兵的手。长福的举动仿佛给老兵传递了力量,刚才还叫嚣的老兵瞬间安静了许多。
“长福,老兵是你亲戚?”这个问题老疙瘩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开口。
长福把老兵的手重新塞进被窝,直到老兵一脸酣睡他才回道:“我俩也是半道认识的!”
老疙瘩能看出长福和老兵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本以为两人有血缘关系,但听长福这么说,他更加好奇两人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亲近,所以他拐个弯问道:“我看老兵好像跟你亲得很。”
长福松开手,又把被角掖了掖:“老兵今年九十二岁了,年轻时打过日本鬼子,浑身上下都是子弹眼,我看过。”
“那他应该是抗战英雄,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老疙瘩很是诧异。
“我是三年前认识他的,那时候他还正常得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老头。他经常跟我说他年轻时打仗的故事。他十五岁参军,经他手杀死的日本鬼子有上千人,胸前挂了一大串军功章。”长福说着从被窝底下抽出一个已经发黑的布口袋打开,“你看,有几十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疙瘩看着那一枚枚已经有些年代的金属圆牌,朝老兵竖起了大拇指:“老头子,好样的!”
“老兵是河南人,1942年河南闹饥荒,老兵的家里人全部都给活活饿死了,他那时候正在解放战争前线,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接着就是新中国成立,老兵用半辈子保卫了大家,可当他站在村头,却找不到自己的小家。
“后来他凭着自己的军功章在村里总算讨到了一些土地。他自己动手盖了一间土坯房,这间房子给他挡了三十年的风雨。”
“那他就没想过讨个媳妇?”
“老兵在打仗时有过一段感情,也是一名女革命,她当年为了掩护部队撤离,被日本鬼子当众轮奸后扎死了,肠子流得一地都是,画面可惨了,老兵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所以打了一辈子光棍。”
“这些天杀的狗杂种!”老疙瘩啐了一口唾沫。
“老兵住的那个村子,和他同龄的老人差不多都死了,年轻人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一个村子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他一辈子守着那一片地,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没有办法糊口。”
“像他这样,村里应该给他解决个五保户。”
“老兵性子倔,他觉得自己还能动,就不想给国家添负担。”长福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老兵八十岁的时候背着麻袋出门讨饭,一讨就是十几年。”
“那他是怎么疯的?”老疙瘩很关心这个问题。
回忆起往事,长福有些伤感:“两年前,我俩一起出去捡破烂,老兵从垃圾堆里扒拉了两瓶白酒,晚上我俩买了点花生米,就把两瓶酒给吹了。老兵是一边喝,一边哭,他牙齿快掉光了,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听着好像还是以前打仗的故事。一瓶白酒下肚,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老兵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是不是喝了假酒?”
“酒肯定不假,我也喝了?”
“那是为啥?”
“我不知道,他心里的苦,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他疯成这样,咋整?”作为局外人的老疙瘩都有些发愁。
长福瞅了一眼只剩下皮包骨的老兵,倚着墙根说道:“我和老兵认识也算是缘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在大街上。现在老兵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我估计也没多少天活头了。我回头寻思个买家,把这包军功章给卖了,凑个钱给他找个安身之所,也不枉我们哥儿俩这情分。”
“老兵是条汉子,军功章不能卖!”老疙瘩说着从裤兜里拽出一块包裹得四四方方的手帕。
“老疙瘩,你这是?”
老疙瘩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一层一层掀开,很快,一个做工精美的刺绣锦盒出现在老疙瘩手中。锦盒的前端镶有一个暗扣,老疙瘩使劲一按,一块翠绿的四方形石头静静地躺在锦盒中。
“这是什么?”长福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物件,他好奇地问道。
老疙瘩的语气很平淡:“这是当年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打的玉佩,我一直贴身带在身边,应该值口棺材钱。咱这安稳日子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如果让老兵这么寒碜地走了,我愧对自己的良心。”
“老疙瘩……你……”长福的眼眶有些微红。
“那包军功章是老兵一辈子的荣誉,也是对他这辈子的肯定,如果你把它卖了,老兵就一点儿念想都没了,给他留着吧。”老疙瘩把玉佩送到了长福面前。
“老疙瘩……”长福哽咽。
“别说了,从今以后,你俩就住在这里,老兵的后事,咱俩一起操办。”见长福没有接的意思,老疙瘩一把将玉佩拍在了他的手里,“我呢,从小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字也不认几个,我就记得电视里的江湖大侠都喜欢说一句话,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长福,你能对老疙瘩这般仁义,在我心里,你也是个大侠,所以这块玉你收着,我怕放在我这儿,哪天被人给顺了去。”
“老疙瘩……这……”
“别说了,这玩意儿藏在我这里,天天出门都不方便,你就先拿着。”老疙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这是他出门前必做的一件事,“今天过节,你在这儿看着老兵,我出去要口吃的,这附近的人我都熟,兴许还能要几块月饼。”
“哎!”长福重重地应了声。
老疙瘩起身走到老兵面前,蹲下身子轻轻地说:“老兵啊,这辈子苦了你啦,下辈子就好啦,下辈子就好啦……”
老疙瘩念念叨叨着走出了涵洞。
中秋,预示着团圆,这个节对老疙瘩来说,比春节还让他心寒。
“爹啊,你造的孽,马上到我这辈子就还清啦,你儿马上就能下去见你啦。”老疙瘩还在念念叨叨。
“老板,过节好啊!”
老疙瘩站在一家商店门口双手作揖,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一元钢镚便从店里扔了出来。
“臭要饭的,拿了钱,赶紧给我滚,天天来,天天来,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钢镚撒欢似的向前翻滚,老疙瘩已经顾不上店主的臭骂,弓着腰跟在后面追赶。硬币沿着小路,一直滚进了积满污水的土坑里。老疙瘩撸起袖子,一点一点地摸索。
“有了!”老疙瘩兴奋地一把抓住,可手上的骚臭味让他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哪个孙子在这里撒的尿,到河边洗洗去,要不然能被这味给熏晕喽。”
打定主意的他,紧紧握拳慌忙朝最近的河边跑去。
清凉的河水冲淡了异味,老疙瘩几次把硬币放在鼻尖试闻。
“差不多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起身把硬币贴身收好。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远处有个人趴在河滩上一动不动。
“难不成是喝多了?”老疙瘩疑惑着走上前。
距离越来越近,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这,这,这,这是……”老疙瘩远远地看着迸出一地的脑浆,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十二
“邓大队,这位就是报案人。”二十分钟后,现场被完全封锁,派出所的民警把老疙瘩领到了邓大队面前。
“小张。”
“在!”
“找个地方,给这位老人家做一份笔录,技术科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好的。”
“老人家,跟我过来。”刑警小张把老疙瘩领进了附近的民房中。
老疙瘩只是单纯的一个发现者,所以笔录做得也相当快,问话材料刚刚谈完,技术科也拉着警报赶到了现场。
邓大队把老疙瘩的笔录递给了技术科的胡主任。
“现在案件有没有什么进展?”胡主任仔细翻看了一遍,问道。
“周围的住户正在调查,暂时没有什么情况反馈。”
“行,那我们先进去再说。”胡主任言毕,带着手下几人穿戴整齐走进了警戒圈。
“老陈,想什么呢?”邓大队走到老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里总感觉有点慌。”老陈倚着自己的老爷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案发现场。
“来,抽一支。”邓大队抖出了一根烟。
老陈接过,两人各自点上。
“这里是老城区,监控啥的都没有,办案条件是差了点。”邓大队先开了口。
“去年东风巷的案子条件不比这好多少,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那你是……”
“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
“估计是这段时间累的,小米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
“等小米这件事结束,你申请退二线的事,我就给你批了。”
“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眼看就要到头了。”老陈的语气中透露着不舍和沧桑。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这些年为刑侦事业抛妻献子,也是时候好好陪陪他们了。对了,嫂子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还可以,比我想的要好。”
“那正好,到时候我再批你一个长假,带嫂子好好出去转转。”
“我也正有这个想法。”老陈微微一笑。
“这起命案,不行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全力盯着小米那边?”邓大队征求老陈的意见。
“没事,那边才刚开始,该安排的我都已经安排了,还是紧着这边来。”
“行,你自己把握。”
“嗯!”
室外凶杀现场要比室内勘查快上很多,技术科只用了三个多小时便把尸体送往殡仪馆进行解剖。一条条线索也被一一核实,专案会定在了中秋节的月圆之夜。
和以往不同的是,在开始会议之前,老陈被单独叫到了邓大队的办公室内。
“邓大队,有情况?”老陈把门关实。
“技术科从死者身上搜出了一张银行卡,还有一部手机。银行卡上有四千五百元余额,户主是卓米。”说着,邓大队又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手机号码,经查实也是卓米的。”
“难道死者是傻强?”老陈心里一紧。
“傻强是谁?”
“邓大队,有没有死者的正面照片?”
“有,但是死者的面部受到了钝器的击打,基本分辨不出容貌。”
“这张银行卡的存取记录有没有?”
“有,我给打印出来了!这个就是。”邓大队把纸条递给了老陈。
老陈只看了开头的一笔存款,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错,死者应该是傻强,这第一笔两千五百元正好是去年系列抢劫案的线人费,打款的时间也能对得上。”
“线人费?难道他是……”邓大队也是老刑侦,听到“线人”二字,他大概已经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老陈抢答道:“对,他是卓米的线人,去年那起系列案件,能摸到嫌疑人的住处,全部靠他。”
“那他的真实身份能不能查到?”
“对了,我曾采集过他的血样,技术科的人应该可以比对上。傻强从小没有上户口,是个黑户,但底子干净,平时在城中心以捡破烂为生。”
“他一个捡破烂的,谁杀他干吗?”邓大队犯起了嘀咕。
“身上没有财物损失,仇杀可能性比较大,难道他得罪了什么人?”老陈快速地做出了分析。
“卓米对他的情况了不了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行我跟他联系一下,问问?”
邓大队把手举在半空:“暂时不需要,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看技术科那边的调查情况,我们先去碰个头。”
“行!”老陈夹着笔记本,紧随其后,走进了会议室。
待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邓大队开口道:“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胡主任,我们开始吧。”
“我们采集的死者的DNA,经过比对,死者有比对信息,但身份不详。”
胡主任刚一开口,邓大队打断道:“死者名叫傻强,黑户,是我们刑警队的线人。”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瞬间嘈杂起来,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互猜测。
看似劲爆的消息并没有引起胡主任太大的兴趣,他接着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十二小时,死亡原因是重度颅脑损伤,面部已经无法辨认,作案工具就是河滩边的大石块。死者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这是典型的多次打击造成的损伤,再加上死者身上没有财物损失,我个人倾向于激愤杀人。法医方面暂时就这么多,皮克你来说说痕迹检验的情况。”
皮克点头应道:“我在现场提取到了四种鞋印,排除报案人和死者,剩下的两种均出现在中心现场。第一种鞋印,鞋码为38码,女士布鞋,鞋底的磨损特征十分严重,说明这说双鞋穿了很长时间,从而反映出其经济水平不高。通过分析步幅特征,推测其身高在一米六左右,身材中等,无残疾,走路有明显的外八字。鞋印落足有力,考虑为三十五岁左右的妇女。第二种鞋印,鞋码为32码。应该是一双女式童鞋。”
“童鞋?”邓大队眼皮一跳。
“是的!”
“行,你接着说。”邓大队示意。
皮克继续分析:“现场有很明显的拖拽痕迹,案发时,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应该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能不能通过鞋印判断出是多大的孩子?”胡主任问了一个专业问题。
皮克摇摇头:“孩童属于生长发育阶段,营养不同,发育的情况也不同,我们痕迹学目前研究的成果都只是针对成年人。”
“别的情况还有没有?”胡主任继续问。
“痕迹学方面就这些。”皮克说完,合上了笔记本。
胡主任看向另外一名技术员方允:“理化检验有没有发现?”
方允翻开一摞报告,回道:“死者胃内容物充盈,说明死前刚吃过晚饭。通过分析食糜,死者当天晚上吃的是烧烤,并且饮用了大量的啤酒,血液内酒精含量为每百毫升一百五十毫克,属于深度醉酒状态。现场沙滩上提取到了大量的精斑,DNA成分与死者的吻合,说明死者死前曾有过性行为。接着我提取了死者的阴茎擦拭物,我在擦拭物上找到了血细胞,基因型为XX,为女性DNA,目前此DNA信息不详。
“最后,我剪取了死者的指甲,并提取了指甲内的皮肤组织,分析出另外一种DNA,基因型也是XX,此DNA信息也不详。虽然这两份检材没有必然相关的信息,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死者指甲内的DNA图谱和死者阴茎擦拭物上的DNA谱图有关联,换句话说,她们两人之间应该是母女关系。”
“什么?母女关系?你是说……”胡主任已经猜到了结果。
“对,通过这份检材,完全可以还原现场的情况。”方允推了推眼镜片,“指甲中的DNA为母亲所留,而死者阴茎上有血晕,从而可以推测,死者曾经和那名孩童发生过性关系。也就是说,傻强在案发当晚和女娃发生了性关系,女娃的母亲找到了傻强,两人发生了争执,所以在傻强的指甲中留下了女孩母亲大量的皮屑,又因为傻强当晚饮用了大量的啤酒,处于深度醉酒状态,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女孩的母亲因为愤怒举起石块砸死了傻强。”
“嗯,我完全同意方允的分析。”邓大队点了点头。
“邓大队,傻强既然是我们刑警队的线人,他的社会关系我们掌握不掌握?”胡主任问道。
“暂时不清楚。”
“那下一步只能靠走访和调取监控了。”胡主任结合目前掌握的情况做了总结。
邓大队接过了话茬:“我说几点。”他故意停顿,待所有人准备记录,他接着说,“首先,傻强没有交通工具,步行走不了多远,我们可以以中心现场为圆心,结合傻强的衣着特征走访周围的烧烤摊,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其次,根据我的了解,傻强平时以拾荒为生,没有社会地位,所以他的自卑心很强,他不敢朝普通市民下手,我怀疑这母女俩很有可能也是拾荒者。”
“邓大队说得有道理。”胡主任打断道,“拾荒者犯案我也不是第一次接手,他们几乎都是针对同一阶层的人动手。”
“最后,我们要摸清楚傻强的落脚点,平时和哪些人来往,和他往来的人中,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邓大队说完,向胡主任投去一个眼神。
“说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的!”胡主任合上了笔记本。
“那行,胡主任你们技术科先回去等消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兄弟们辛苦!”胡主任寒暄一句,带着科室所有人退出了会议室。
十三
旧城区人员分散,像样的烧烤摊也没有几个,排查难度并不是很大,侦查员拿着傻强的照片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当晚的那个摊位。这是一家挂着“小马烧烤”招牌的小门脸,面积最多十平方米,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侦查员赶到时,他正蹲坐在店内用竹签把一片片切好的碎肉穿起。
店内的味道刺鼻难闻,侦查员只能强装淡定翻出警官证。
“我们是刑警队的。”
店老板瞟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啥事?”
“这个人你见过没?”侦查员抽出一张照片。
店老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眉毛也跟着挤在一起,没过多久,他把竹签往盆里一扔:“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认识,经常来我这儿。”说着,他指向门口用红色油漆书写的“消费六十,瓶酒免费畅饮”的木板,“这家伙每次都是六十串肉,二十瓶啤酒,喝得我连本都不够,我又不好赶他走,怕砸了招牌。”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记不太清了,反正他隔三岔五都会来一次,每次都喝到我关门打烊。”
“那您每天啥时候收摊?”侦查员继续问。
“这里的生意不好做,大概夜里十一二点的样子。”
“每天都是这个点关门?”侦查员再三确认。
“咱这儿比不上城中心彻夜都人来人往,我们这里,一过十二点,扔棍子都打不到人,开门只能赔本赚吆喝。”
侦查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把关键的时间点记录在笔记本上,接着问:“那您能不能回忆起,这个人每次离开时都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老板脸上阴沉:“这个鬼地方,政府连盏路灯都不舍得装,一到晚上,天黑得跟阴曹地府似的,我哪知道他往哪里走了。”
见店老板抵触情绪很高,侦查员只能道了句:“麻烦您了!”便开始以烧烤摊为圆心,观察周围的监控设备。
“这里,红府超市门口有一个。”一位侦查员负责寻找,另外一位侦查员负责记录。两人一步步地开始往前推进,目的就是把傻强可能经过的路线全部标注在纸上。待沿途所有的店铺全部记录在案,剩下的便是海量的视频分析工作。
因为卓米的关系,调查傻强关系网的活儿,很自然落在了老陈的肩上。
“喂,什么事?”卓米看了一眼熟悉的号码,故意装出陌生的口吻。
电话那头的韩语舞曲很刺耳,老陈把听筒拿开,对着话筒问道:“你在理发店?”
“有什么事吗?”卓米依旧是一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你找一个背静的地方,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
老陈低沉的语气让卓米心中暗惊,他赶忙挂断电话,对着旁边的工友道:“毛蛋,你先帮我搭把手,我出去有个事。”
“去吧,小米哥!”
卓米仰仗自己炉火纯青的洗头手艺,现在已经混成了洗头小弟们的首脑,有了手下帮衬,卓米在理发店基本上可以做到来去自如。他脱掉制服,换上便装,和王经理说了句“去去就回”,接着推门走了出去。
为了避免人多口杂,卓米单独租了一间破旧的四合院作为临时居所,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话十分方便。卓米回到家中,把门关实,接着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怎么了,师父?”
老陈并没有着急回话,而是问了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自己的出租屋,就我一个。”卓米小声回答。
“唉。”老陈长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卓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卓米对老陈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如果不是出了他都摆不平的事,他不会是这种状态,卓米感觉自己心口压抑得难受,但老陈迟迟没有回答,他只能又问了一遍:“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卓米的追问,老陈只能道出实情:“傻强出事了。”
“什么?他怎么了?”卓米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电话那边,卓米已经吓得有些失态,老陈感觉到了卓米的变化,为了能让卓米不去多想,他赶忙换了轻松的语气安慰道:“你小子心理素质真差,瞧把你吓得,这件事与你无关,是他自己闯祸了。”
“他,他,他,他闯了什么祸?”卓米舌头已经打了结。
“昨天凌晨,他被人杀死在了河滩上。”
“什么?傻强被人杀了?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没想到,不过这是实情。”
“那知道凶手是谁了吗?”卓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暂时还不清楚。”
“作案动机呢?”
“我们目前怀疑他性侵了一个小女孩,凶手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女孩?母亲?”
“而且我们分析,这对母女也有可能是拾荒者。”
“也是拾荒者?”卓米已经稍稍开始平复心情。
“对了,你对傻强的社会关系是否了解?”老陈问出了重点。
“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我才会和他联系,他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卓米有些歉意。
卓米的回答,老陈似乎早已预料到,他劝慰道:“你也别太过自责,这都是傻强自己的行为,我们控制不了。”
“师父,可是他是我的线人……”
“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何况是线人。”
“可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卓米依旧不能释怀。
“不要想太多,你目前要做的是把这个涉黑的案件调查清楚,其他的事,师父给你顶着。”
“知道了,师父。”
“对了,傻强平时有没有住的地方?”
“他以前住在河坝的涵洞里,后来有钱了,自己租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在哪里?”
“我听他说过一次,好像在东风巷28号,离去年吴思浩被杀的案发现场不远。”
老陈拿起笔,“唰唰”地记录:“那他平时跟哪些人来往你清楚吗?”
“我知道的只有我,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行,这件事发生得比较突然,千万不要影响你自己的心情,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在。”
“嗯。”
一般发生命案,除非案件告破,否则刑警队是全程无休。而案件的进展情况会在每天晚上的专案会上汇总,接着由专案内勤进行梳理整合。
“邓大队,视频分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开口的是技术科负责视频侦查的李元。
“快说说看。”
“根据老陈提供的情况,傻强一共有两个落脚点,一处是河坝的涵洞,另一处便是他自己租住的房屋。我们沿着这两个点,调取了所有的视频录像。虽然沿途的视频监控质量并不是很好,但好就好在傻强当晚从烧烤摊离开时,手中提了一瓶啤酒,我们根据啤酒瓶的反光度锁定了他案发当晚的行走路线。”
李元把一张电子地图打在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接着他把激光笔按亮,红色的激光点刚好落在一处模糊的建筑物上。
“这里是烧烤摊,”激光点继续移动,“从烧烤摊出来往东边走大约一公里,是傻强租住处。”激光点又移动到了另外一处,“这里是一排涵洞,位于烧烤摊的正北方,通往涵洞的必经之路上正好有一处监控,监控机安装在一家商店门口,虽然拍不到路的全貌,我们通过监控可以观察到过往行人膝盖以下的位置。傻强手上始终拿着一个酒瓶,我以此为参照物,可以很清楚地判定,傻强从烧烤摊出来之后,直接去的涵洞。”
这一关键点被与会人员记录下来。
李元用激光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直线:“这是那条通往大坝涵洞的唯一单行道,我调取了全天的影像,并没有找到傻强返回的监控画面,很显然,他当晚在大坝那一边已经遇害。”
李元把电子地图再次放大:“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大坝那边的情况。”
激光点继续游走,李元接着道:“大坝下面是一排涵洞,这些涵洞早年用于泄洪,后来为了阻止行人从涵洞经过,避免发生危险,政府已经把这一排涵洞给封死,种种原因,这些涵洞只被封了一边,而靠近河岸的那边保留有足够长的距离,这就形成了类似于窑洞的建筑,据我了解,其中有几个窑洞中常年居住着一些拾荒者。
“涵洞再往前就是河滩,而案发现场就在河滩的这个位置,距离这一排涵洞只有五百三十七米,由于河滩上长满了杂草,痕迹检验方面也没有提取到相应的鞋印,但是依据我的推测,傻强应该是从涵洞步行至案发现场。根据烧烤摊老板的介绍,傻强是凌晨一点钟离开的烧烤摊,这一点从监控录像上也可以证实,凌晨一点,河岸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行走。我们之前也已经分析过,嫌疑人是一对母女,很有可能也是拾荒者,我有理由怀疑,傻强案发当晚没有回家,而是来这边的涵洞,他一定是带有目的性的,所以我们想要的答案,一定藏在这排涵洞之中。”
邓大队眉头舒展:“现在案情越来越明朗了。老陈!”
“在!”
邓大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LED灯显出“22时30分”的字样:“快到后半夜了,拾荒者应该不会离开涵洞,你带几个人去摸摸情况。”
“好的。”
十四
二十分钟后,老陈带着五名侦查员站在了那条通往涵洞的必经之路上。
“小刘,你腿脚好,先进去看看有几个涵洞还住着人。”
“好嘞。”
“我们几个先在车里窝一会儿。”老陈拿出烟盒抽出烟分发下去。
“哎,我说老陈,你知不知道这个傻强是谁的线人?”闲来无事,车上的人攀谈起来。
“知道!”
“什么?你当真知道?”
“嗯!”
“是谁的?快说来听听。”
老陈寒着脸:“你干刑侦也有十年了,我怎么没见你把自己的线人给卖了?规矩你又不是不懂。”
老陈是刑侦老前辈,被训斥的侦查员丝毫没有生气,而是歉意地双手合十:“得,我不问了。”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车内除了烟头灼烧的声响,再听不见半点声音。
车窗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老陈按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是小刘回来了。”坐在副驾驶的侦查员小声说道。
老陈扔掉了烟头:“情况怎么样?”
小刘咽了口唾沫:“以这条路为分割点,东西两边各四个涵洞,目前只有东边第三个涵洞有人住,其他全部都是空的。”
为了权衡力量是否悬殊,老陈问:“里面有几个人?”
“天太黑,我又不敢打手电筒,我只是从旁边经过,听见有人打呼噜,具体几个人我也没留意。”小刘如实回答。
“嗨,管他几个人,我们只要把洞口封死,他们还能飞了不成?”副驾驶上的侦查员不以为然。
“走,去看看。”老陈几人在小刘的指引下,快速朝目标涵洞悄然走去。
“就是这里。”小刘指了指一个半圆形的洞口,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老陈打了个战术手势,六人呈弧形把洞口围得严严实实。
手电筒刺眼的光把整个涵洞照得灯火通明。
“你们是谁啊?”睡在最外面的人用手挡住了眼睛。
“敬礼,日本鬼子我跟你拼了!”睡在最里面的一位老年男子疯疯癫癫地喊叫着。
此时,睡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也慢悠悠地起身。
老陈放眼望去,整个涵洞只有这三个人。
为了防止照伤人眼睛,光打在了地面上。
“你不就是那个报案人,叫什么来着?”其中一名侦查员皱眉回忆起来。
“警官,叫我老疙瘩就行。”
“对对对,老疙瘩。”侦查员面向老陈,“他就是报案人,他的报案材料还是我给做的。”
老陈“嗯”了一声,看向老疙瘩:“请问另外两位怎么称呼?”
“哦,那个整天要打日本的叫老兵,旁边的是他的老伙计,叫长福,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刚刚流浪到此。”
老陈转头望向那位神色有些慌张的中年男子:“长福?”
“是俺。”
“你和老兵是一起的?”
“对,流浪时认识的。”长福坐起靠着布满苔藓的墙壁边回道。
“你俩打哪里来?”老陈继续发问。
“我祖籍在东北,我和老兵是打徐州过来的。”
“来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一个月。”
“他怎么了?”老陈朝老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疯了。”
长福一句“疯了”回答得看似轻松,但听在老陈耳朵里,却有着万千感慨,现在都流行说人人平等,但这句话对于干了几十年刑警的老陈来说,就是一句街边笑谈。
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刑侦经验,老陈基本可以肯定,长福和老兵并非案件的知情人,所以这三个人中,老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疙瘩身上。
老陈走到老疙瘩面前按照程序掏出警官证:“老哥,我们是刑警队的,有件事想单独问问你,不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声“老哥”对老疙瘩来说,相当受用,他咧开嘴巴,露出那一排已经快掉光的黄牙:“行啊!”
“那老哥跟我来!”
“我们去哪里?”说着,老疙瘩已经掀开被子,站起身来。
“不远,我们的车就停在大坝那边,几步路就到。”
“那行,警官,你们带路。”
老陈客气地道了声谢,走在前面引路,老疙瘩紧随其后,侦查员小刘排在末尾,三人呈一条直线,步行到了大坝另一边的警用商务车前。
“老哥,上车说,外面有点冷!”老陈亲自给老疙瘩拉开了车门。
老疙瘩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老棉裤,有些尴尬:“我就……不上去了吧,在这里说一样。”
“没事儿!”老陈一把搂住老疙瘩的肩膀,把他送上了车。
老陈的这一举动,让老疙瘩心中一暖。
“抽烟不?”老陈掏出烟盒。
“大中华?”老疙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老陈笑眯眯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接着把剩下的都塞给了老疙瘩:“不用客气,烟管够。”
“哎!”老疙瘩使劲点了点头。
“傻强你认不认识?”老陈摇开车窗,吐了一口烟雾。
“傻强?哪个傻强?”
“小刘,把照片拿给老哥看看!”
小刘会意,从包中抽出一张打印的彩色相片递给了老疙瘩。“就是这个!”
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老疙瘩眼睛有点昏花,他眯起眼睛,把照片举到自己视线的最远处,忽然,他的瞳孔快速放大:“是他?”
“你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捡破烂的。”
“那现在这个人呢?去哪里了?”老陈开始下迷魂阵。
“去哪里了你们不知道?”老疙瘩反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侦查员小刘是个急性子,一句话不中听,就有些上火。
老陈没有像小刘那样喜怒形于色,他坐在老疙瘩身边,很是沉稳地等待下文。
“警官,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刘气得脸通红,今天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傻强不是在帮你们警察做事?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老疙瘩道出了缘由。
“你听谁说的?”老陈眯起眼睛。
“傻强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听老疙瘩这么说,老陈有些吃惊,毕竟作为线人的首要一点,就是嘴巴要严,而且在老陈心里,傻强应该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线人,刑警队很多案件能成功告破,都有傻强的功劳,所以老陈没有想到,傻强竟然拿这件事到处炫耀。
老疙瘩见老陈有些不信,接着说:“这孩子以前跟我们没两样,就是靠拾荒为生,可如今不一样了,说现在帮警察做事,如果我们有人敢惹他,就让警察把我们枪毙了!”
老疙瘩撇撇嘴继续说:“他身上有张银行卡,还有一部手机,听说都是那警察送的,天天在我们面前显摆。”
从老疙瘩的描述,傻强故意暴露身份应该是事实,老陈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卓米对整件事知不知情。为了搞清楚来龙去脉,老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嘴里说的那个警察?”
老疙瘩摇摇头:“这个倒没有,都只是听傻强在说,谁知道他有没有胡扯?”
“你们当真没有见过那个警察?”为了不让卓米蹚进这个浑水,老陈又不厌其烦地问了句。
“我眼神虽然不好,这记性可不差,肯定没见过。”
看老疙瘩回答得如此肯定,老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后他又问道:“傻强从这里搬出去有多久了?”
“时间不长,也就个把月,不就租了一个破院子吗,瞧把他给神的。”
“这附近涵洞一共有多少人住?”
“大概有七八个吧,不过最近几天就我们三个在这里,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涵洞里有没有母女俩一起出来拾荒的?”
“有啊!”
“真的?”到底是年轻气盛,憋了半天的小刘又喊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就住在西边第一个涵洞。”
老陈压住小刘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他接着问道:“能不能形容一下这母女俩的长相?”
“女的三十多岁,是个哑巴,带个八九岁的女娃。”
“除了她们,还有没有母女在这里拾荒?”
“我在这儿住了六七年,就见过她们母女俩,虽然我不知道她们的身世,但是觉得她们可怜得很。”
“哦?这又从何说起?”老陈给老疙瘩续上一支烟。
老疙瘩深吸一口吐出,捏了捏烟屁股说道:“你们可能没见过那个女子的眼睛,一点神都没有,指不定心里有多苦呢,我们正常人有张嘴,能说会道,可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得憋成什么样子。”
“你多久没有见到这对母女了?”
“两天前我还去给女娃送了块烧饼,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要是有这母女俩的照片就好办了!”小刘小声嘀咕了一句。
“照片?有啊。”老疙瘩顺嘴接了一句。
“什么?有?在哪里?”小刘兴奋地接连甩出三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要她们娘儿俩的照片?”老疙瘩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又问了一遍。
“对,对,在哪里?”
“去找傻强。”
“找他?”
“对啊,那个警察不是给了他一部手机吗,他一拿回来就给那对母女一人拍了一张照片,不过是趁人家睡着偷偷拍的,我当时瞅见了。”
老陈和小刘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王八羔子准想人家的好事呢,谁不是被逼得没有活路才出来讨饭,这孩子做事太缺德。”老疙瘩对傻强的评价低到了极点。
“傻强有没有对这对母女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老陈接着问。
“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我觉得傻强肯定动过这方面的歪心思,我看着这家伙看她们母女俩的眼神明显不对。”
“对了,跟你同住的那两个人是否知情?”
“他们肯定不知道。”老疙瘩摇摇头,“他们俩才流浪到我们这里不久,要不是我,他们连涵洞都住不上。”
“你们这儿总共不才七八个人,那么多涵洞还不够住?”老陈问了句题外话。
“多是多,但很多涵洞都洇水,住时间长了,指定得病,也只有哑巴母女和我的涵洞还好一些。”说到这儿,老疙瘩有些伤感,“像你们有钱人生病可以去医院,我们要有个小病小灾,就只能等死,去年跟我同住的老赵就是得感冒死的,还是我亲手给埋的。”
老疙瘩的一句话,让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老陈拍了拍老疙瘩的肩膀:“老哥,事情都过去了,咱不提那伤心事,今天晚上谢谢你了。”说着,老陈从口袋中掏出两百块钱,“这个你拿着。”
“警官,你们这是干啥?”老疙瘩慌忙把钱给推了回去。
“老哥,你听我说。”老陈硬生生把钱塞在了他怀中,“这大晚上的把你叫醒,我们也不能让你又熬夜又受罪不是?这两百块钱就算是报答,你拿着买点好酒好菜,跟另外两个老哥一起过个节。”
两百块,对老疙瘩来说绝对是巨款,他实在找不到推托的理由:“可这节都过去了啊……这钱……”
“俗话说得好嘛,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对对对,十六圆,十六圆。”
“行,今天晚上就不打搅老哥了,我们回了,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件事麻烦老哥。”
“警官你说。”
“我们来找你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另外两位老哥你也交代一下。”
“哎,放心吧。”
十五
“应该就是这两张照片!”邓大队点开了傻强的手机相册,“去把照片冲洗出来,发动一切力量,让兄弟们去找,她们应该跑不远。”
侦查员小刘应声而出。
待小刘离开办公室,邓大队起身把门关死。
“老疙瘩的材料我看了,现在就我们哥儿俩,我问你,你觉得卓米知不知道傻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胡来?”
老陈的眉毛拧在一起:“我不知道!”
“我很欣慰,你没有偏袒自己的徒弟。”
“一码归一码,如果小米真的涉嫌包庇傻强,那就应该追究他的责任,但是……”老陈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今天没外人,你但说无妨。”
“别人可能对小米的性格不了解,我可是有一本清账,他是一个外地人,心地善良,性格软弱,他根本没有胆子去包庇傻强。”老陈的语速非常快,他恨不得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释清楚这件事。
“你别急啊,抽支烟慢慢说。”邓大队给老陈点了一支烟。
“咳咳咳”,可能是担心自己的徒弟,他第一口烟抽得有些猛。
老陈憋了半天,涨红的脸才算褪色:“再说,他包庇傻强有什么好处?他虽然走的是社会招警,但法律是一门不落地全部学过,他如果知道傻强整天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招摇,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本人没有一点儿主见,让他包庇傻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应该是老陈第一次对自己的徒弟这样没有遮拦地评价。
“老陈,我们俩在刑侦队里都算是老资格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小米并不知情。”邓大队说完,背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过既然老疙瘩的问话材料提到这一块,我们最好有一个完美的解释,要不然案件程序走到法院,法官也会提出疑问。”
“不行就让纪委介入吧。”在刑侦队伍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种事老陈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在公安队伍中,有两个管警察的部门,一个是督察,另外就是纪委。督察主要是监督管理警察的日常工作是否符合规定,比如是否存在迟到早退、警容风纪不规范等行为。纪委部门要比督察严厉太多,它的主要工作就是调查警察是否违法违纪,一旦纪委查实,轻则党内处分,重则移交检察院立案侦查。不管卓米是否涉及隐瞒不报,让纪委先行介入调查,是最直接也最稳妥的办法。
“让纪委介入也不一定都是坏事,我们都相信这件事和卓米没有任何关系,纪委调查的材料正好可以帮他洗白,对卓米也是一种保护。”
老陈重重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卓米现在身份特殊,我会报告赵局,让他安排合适的时间地点,不可能让纪委明目张胆地调查,这件事也会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句话,打消了老陈的顾虑。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可以先跟卓米透个底,让他不要紧张,毕竟他才刚上班,这种场面我怕他适应不了。”邓大队又补了一句。
“没事,这个交给我,我来安排。”
“先不着急,还有时间,等我们先把嫌疑人抓获归案再说,什么时候需要纪委介入,我会通知你。”
十六
“喔喔!”一只花毛公鸡蹲在刑警队楼外的树枝上奋力地叫喊着,它仿佛在向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证明,它才是这一天最勤奋的动物。
“喂,几点了?”一名侦查员最先被惊醒,眯着眼睛问。
“啊……”哈欠声如病毒般在会议室内快速传播。
“才五点。”不知谁说了一句。
“抓捕组有消息了没?”
“那母女俩身上没有钱,乘不了交通工具,根本走不了多远,晚上视线不好,估计天一亮就会有结果了。”
“要我说,这个傻强死了活该,他妈的简直丧尽天良!真替哑巴母女感到不值。”
“同情归同情,法律归法律,这是两码事。”
“你说,这哑巴女人要是被判刑入狱了,那女娃以后咋办?”一位年轻的侦查员插了一句。
“如果她有亲戚,按道理,要交给亲戚抚养。”
“假如没有亲戚呢?咋办?”
“那只能交给福利院。”
“福利院啊……”得到答案的年轻干警不再说话。
“母亲被判刑,自己被性侵,现在又要送到福利院,女娃这辈子算是毁了。”不知谁又说了一句。
“我从警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有时候真希望我们警察能失业该多好。”
“失业?能保证一周有两天不加班就万幸了。太阳都出来了,别做白日梦啦,赶紧收拾收拾干活了!”邓大队推门进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振奋起来。
“干活?”
“对,人抓到了,正在往回带的路上。”邓大队往会议桌上扔了一条香烟,笑眯眯地回了句。
“终于能破案了!”所有人脸上的困意一扫而空。
技术科提取了哑巴母女的DNA,经过比对,与现场提取的完全吻合,整个案件形成了稳定的证据链条。
第一遍审讯工作依然由技术科的胡主任主持,当地聋哑学校的老师在一旁充当翻译(法律规定,审讯聋哑人必须有专业的聋哑老师在场)。
由于情况特殊,审讯工作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才取到了这份“无声的证词”。
邓大队拿着这份笔录,把老陈单独喊进了办公室。
“这是哑巴女人的笔录。”邓大队把问话材料递给老陈,他接着说,“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傻强是趁着哑巴女人熟睡的时候,抱走了她的女儿,并在河滩上实施了强奸。由于傻强处于醉酒状态,和女孩发生性关系后,就直接睡在了河滩上。女孩被强奸后,叫醒了哑巴女人,女人一气之下,用河边的碎石把傻强给砸死了。”
老陈的视线从笔录上逐行扫过。
邓大队接着说:“这里面有一个细节,除了她的女儿,傻强还曾多次强奸哑巴女人,他都是打着帮警察做事的幌子来吓唬这对母女。傻强是卓米的线人,这件事已经闹出了人命,我觉得还是尽早让纪委介入的好。当然,我坚信这件事跟卓米无关,但是我们公安局的线人做出这种事,这个黑锅我们是背定了,纪委快速介入,形成调查材料,也好应对舆论压力,否则时间一长,我们会变得很被动。”
“我联系小米,让他请几天假,配和调查。”老陈知道其中的厉害,参与办案的人数众多,这万一谁漏了风,让一些无良媒体介入,弄一篇“警察线人强奸拾荒母女”的报道,不用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现在消除影响的唯一途径,就是赶在事情没有跑风之前,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老陈很赞同邓大队的提议。
“行,既然你没意见,我尽快通知纪委调查组。”
“好,我也让小米抓紧时间从风口区回来。”
由于卓米身份的特殊性,经过市局一把手赵局长的批准,纪委的调查工作就设在市公安局最机密的会议室内。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纪委副主任,我姓吴,这位也是我们纪委的副主任,姓邵。”两名中年男子表情严肃地说。
“吴主任,邵主任。”卓米有些慌乱。
“我们这次受上级委托,调查你和你的线人傻强之前是否存在包庇关系,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记录在案,我们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想好再回答,不要存在欺骗和侥幸心理。听明白了吗?”吴主任言语中充满警告的意味。
“明白了。”
“请交出警官证!”
卓米突然愣在了那里,他的心仿佛失重般难受。
“你也不用紧张,这只是例行的程序罢了。”邵主任看着有些丢魂的卓米,打了圆场。
卓米机械地点了点头,不舍地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负责主讯的吴主任把证件远远放在一边,开始问话。
“说说你和傻强认识的经过。”
“从刚认识开始说吗?”卓米不敢确定。
吴主任对卓米翻了翻白眼:“你觉得呢?”
卓米像个犯错的孩子,佝偻着背小声说道:“我是去年在桥头牛肉汤店认识的傻强,当时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请他吃了一碗牛肉汤,后来我师父让我物色一个线人,我就选择了他。”
“傻强的身份你核实了没有?”
“当时给他采集的血液和指纹,并没有犯罪前科,而且他是超生的黑户,没有户籍资料。”
“你平时和傻强怎么联系?”
“我给他买了一部手机,需要见面的时候我们会约在桥头牛肉汤店门前的梧桐树下。”
“傻强身上有一张以你身份证办理的银行卡,你怎么解释?”
“卡里面都是我给他打的线人费,他没有身份证,我就用我的身份证给他办了一张。”
见卓米对答如流,吴主任哼了一声,语气冰冷地接着问:“根据调查,傻强的银行卡上有多笔转账记录,其中有十一笔打款并不是经过局里的账户,每笔两百元,一共两千两百元,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卓米突然双手一紧,额头渗出了汗珠。
“怎么?不说话了?这些钱应该是你私自打给傻强的吧?”吴主任自觉占了上风,意满志得。
“我……”
“看来你和傻强的关系很不一般啊,说说你给他打钱的目的?”
“钱是我打的,但都不是我主动打的。”想通了的卓米,挺了挺腰杆。
“哦?这怎么说?”
“我找傻强当线人时有过约定,平时除了给他线人费外,我还要额外给他一些补助,否则他就不愿意跟着我干,我刚上班,手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线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掏钱……所以……”
“奶奶的,傻强还真是贪得无厌啊!”旁边的邵主任啐了一口。
卓米低着头没有出声。
吴主任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他接着问:
“傻强平时都干些什么,你掌握吗?”
“我只知道他平时会在市区里捡破烂,别的我一概不知。”
“你有没有告诉傻强线人应该遵守的规定?”
卓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线人的规定我拿给傻强看过,他不识字,我读给他听的,我手机里有录音。”卓米说完,点开了一段音频文件。
空荡的会议室内响起有些嘈杂的对话声:
“傻强,你从现在起就是我们公安局的线人了。”
“嗯,知道了小米哥。”
“你不识字,我把线人的一个规定说给你听。”
“嗯,小米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线人的安全与保密措施:第一条,单线联系。原则上,线人只能与一名警务人员单线联系。严禁警局其他人员以任何形式探询线人的任何情况。第二条,匿名处理。线人举报的案件线索,应采取匿名举报的方式载入案卷;线人作为协助办案的有功人员,领取奖励,允许其以化名或不暴露其真实身份的其他方式领取。第三条,强化提示。部分个案的查处可能会引起当事人对线人的猜疑,警局联络人应在案前、案中、案后反复提示线人,强化其自我保护意识。第四条,严格保密。警局联络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线人的任何情况,线人也不得以任何理由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于所参与调查的案件,严格保密,对泄露者,严格追究其责任,造成恶劣影响的,需追究刑事责任。这四条,你记住了吗?”
“小米哥,你放心吧,我记下了,你给我吩咐的事,我肯定烂在肚子里。”
“好,记下就好,以后有什么困难及时联系我。”
“哎,谢谢小米哥。”
“那挂了。”
对话结束,卓米按动了暂停键,他紧接着说:“视频资料上记录有去年的日期,技术科的人可以分析出来到底是不是原声。”
调查进行到这儿,纪委两名副主任的脸上终于雨过天晴。
“你小子真是实诚,有录音干吗不早拿出来?”两人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我……”卓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邵主任从口袋中掏出三支烟卷,扔给卓米一支。
“小伙子,别紧张,有了这份录音,就证明你履行了警察该尽的义务,傻强拿我们警察当挡箭牌,只能算是他个人的行为,与你无关。”
虽然洗脱了嫌疑,但卓米依旧笑不起来。
“老吴,你瞅瞅,你都把小伙子给吓坏了。”
“都闹出人命了,我不严厉点怎么行?”吴主任起身把警官证重新递给了卓米。
“手机的录音我们拷贝一份留存,必要时我们要予以公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卓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
十七
“咚咚咚。”深夜的单元楼内,响起了灵异般的敲门声。
没过多久,防盗门上的猫眼亮了起来。
拖鞋声由远及近。
卓米往后退了几步,让自己尽可能站在猫眼所能覆盖到的范围。
身份被确认后,锁舌“啪嗒啪嗒”脱离了门框,随着房门被打开,客厅的灯光刺得卓米睁不开眼睛。
“小米,你怎么回来了?”开门的是宋蕊。
卓米颤巍巍地走到宋蕊面前,忽然,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宋蕊怀里。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宋蕊吃力地把卓米抱起,一瘸一拐地把他架到客厅的沙发上。
“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在酒精的刺激下,卓米躺在沙发上说着胡话。
宋蕊突然一惊,手中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利用?谁利用你?”她来不及去清扫地面上的玻璃碴,慌张地问道。
“傻强,是傻强利用我。”卓米嘴中喃喃地回了句。
“傻强?傻强是谁?”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宋蕊的语气由急促变得平缓。
“是傻强,是傻强。”卓米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宋蕊心不在焉地用扫帚把玻璃碎片扫进垃圾桶,接着她拿出一包冰敷在了卓米的脑门上。
刺骨的寒冰,解除了不少醉意,卓米打了个寒战,睁开有些迷离的眼睛。
“你醒了?”宋蕊的声音很轻柔,仿佛妻子照顾自己躺在病床上的丈夫。
“宋蕊……”卓米低声地呼唤,他生怕眼前这个女人会离开自己。
“我在。”宋蕊握紧了卓米伸出的右手。
双手紧握的力量,让卓米安静了许多,他的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宋蕊用毛巾擦拭着卓米额头的水渍。
“宋蕊,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傻?”
“很傻?你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卓米抓住宋蕊的右手:“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是个错误。”
“卓米,你今天晚上喝多了。”宋蕊有了些怒意。
“你不要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宋蕊撩起鬓发,静静地等着下文。
“今天,我被纪委喊去谈话了!”
“纪委?你干了什么事?纪委怎么会找你?”
“我的一个线人,一个拾荒者,打着我的旗号恃强凌弱,他强奸了一对母女,那女孩还不到八岁。”卓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
听了这番话,宋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她冷静得有些可怕。
“我本是看他可怜,只是想帮帮他,没想到他竟然利用我!他利用我的同情心,干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我他妈就是帮凶,我就是帮凶,我就是帮凶。”卓米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奇怪的是,面对卓米的失态,宋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卓米的嘴角渗出了鲜血,身心疲惫的他,已经无力举起自己的双手。
“够了!”宋蕊在这一刻爆发,她失声喊道。
“够什么够?”卓米的声音盖过了她,“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就是因为我,我伤害了一对可怜的母女,还是因为我,我放过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卓米额头的青筋暴起,加上酒精的刺激,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个秘密已经憋在我心里一年多了,我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我难受,我心里好难受。”
“秘密?什么秘密?”宋蕊使劲晃动着卓米的肩膀,她好像嗅到了一丝信息。
卓米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从他扭曲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痛苦,他心口的伤疤正在一点一点揭开。
“去年夏天,东风巷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叫吴思浩,凶手叫谭子明。”
听到卓米的开场白,宋蕊的双手无力地从他的肩膀上滑落。
卓米仿佛并没有发现宋蕊的异样,他接着说:“当时我刚上班,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刑警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审讯谭子明那天晚上,我就傻呵呵地趴在窗外,技术科审讯结束后,让我临时看押一会儿。我为了证明自己,就奓着胆子进去了。”
卓米说到这儿,无奈地一笑:“我估计谭子明都觉得我很傻,很好骗,他就编造了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他、可怜他。谭子明当时告诉我,他要跟他母亲交代一下身后事,希望我能成全。”
卓米忽然一拳砸在了自己胸口:“我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同情心,去同情一个杀人犯。我还用我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谭子明母亲的电话。可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他的帮凶。”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此时的宋蕊,眼眶也跟着红肿起来。
“电话刚打完,就有人举报谭子明还涉毒,而且是整整两公斤。毒品就藏在他的另外一个住处,等我们赶到时,屋子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两公斤的毒品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卓米懊悔不已:“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举报人撒了谎,两公斤毒品可能根本不存在,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些毒品很有可能被谭子明的母亲在第一时间处理掉了,可悲的是,帮他们传话的人竟然是我这个无知的警察。谭子明应该直接被枪毙,但是因为我,他依旧能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身体失去控制的卓米,缓缓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次涌出的泪水,顺着早已干涸的泪痕又流了下来,他咆哮着:“只要谭子明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这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我对不起吴思浩,我对不起他们家的每一个人。”
宋蕊已经泣不成声。
感情得以宣泄的卓米,忽然发现了宋蕊的异样。
“你怎么了……”卓米怜惜地捧起了宋蕊的脸颊。
她仿佛一只折翼的天使,眼睛里有流淌不完的忧伤。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卓米有些慌乱。
宋蕊小声呜咽,依旧默不作声。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卓米把宋蕊拥入怀中。
“呜呜呜……”抽泣已经变成痛哭。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我心里有苦,我只想说给我爱的人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卓米无力地摇着头。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了卓米。
“宋蕊,你……”
话音未落,两瓣粉嫩的双唇堵住了卓米的嘴巴。
他双手撑起自己的身躯,奋力迎合宋蕊蜜汁般的深吻。
宋蕊一把将卓米推倒在沙发上,白色的衬衫被她硬生生地扯开,这是原始欲望展现出来的惊人力量。
衣服一件件褪去,两人很快缠绵在一起,这一刻的爱,让他们忘却了一切。
十八
对卓米来说,这是一场很深很深的睡眠,得以放松的大脑,在梦中极力编织着一场又一场美妙的场景,这种幻觉让卓米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真想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渐渐地,他的听觉变得清晰起来。
“是汽笛声。”
“哗。”
卧室内忽然变得亮堂起来,一米阳光倾洒在屋中。
“有点刺眼,是不是宋蕊拉开了窗帘?”卓米的思维游走在虚幻与现实当中,绵绵的困意令他始终不想睁开双眼。
“吧嗒”一声脆响。
“嗯?这是什么声音?”他在心里猜测。
“刺啦……”仿佛什么东西在灼烧。
卓米皱起了眉头。
很快,屋内弥漫起呛人的烟草味道。
卓米艰难地扭动着有些沉重的头颅,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宋蕊披头散发坐在窗沿边,右手上那支在灼烧的烟让她变得有些风尘女子的味道。
“你……”卓米本想起身,可他的双手双脚却感受到了强大的束缚力。
“宋蕊,你这是干什么?”卓米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绳索牢牢捆住。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宋蕊始终望着窗外,平静得可怕。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卓米此刻彻底清醒,他仿佛已经意识到将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我的母亲是一个舞厅的小姐。”宋蕊忽然的一句话,让卓米变得安静下来。
“她在年轻的时候被一个老板包养了,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我母亲被包养半年后,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男人口口声声说会给我母亲一个名分,可当B超显示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时,男人把我母亲一个人丢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的所有朋友都劝她打掉这个孩子,最后,她还是坚持把孩子给生了下来,取名叫宋蕊,她希望我长大能像花蕊一样被呵护,不再过像她一样的日子。”
宋蕊面无表情地依在窗边:“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遇上了自己的真爱,为了这个男人,她情愿扔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悲剧再次重演,她和当年那个负心汉一样,离我而去。”
卓米忽然感觉一阵心塞,就好像有个人在掐着自己的脖子,让他心痛得有些窒息。
宋蕊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接着深吸一口,烟雾吐出,屋内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好就好在,母亲没有把事情做绝,在临走时给我留下了足够的积蓄。母亲的离去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我很害怕孤独,我渴望有人可以依靠,在上高一时,我终于找到了这个人,他叫吴思浩。”
“咯噔!”卓米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你,你,你难道……”
宋蕊没有理会,她接着说:“他很帅,是公认的班草,我们班漂亮的女孩有很多,可他偏对我情有独钟,他总是对我说,我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他。就这样,我们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宋蕊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和别的女孩不同,我不需要担心家人反对,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租住的小屋就是我俩爱的天堂。上高二时,我把自己给了他,那一夜,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可能是一切来得太突然,卓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接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接连的打击,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他只是傻傻地坐在床上听着宋蕊继续说下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高考,因为我们两个人的成绩都不怎么样,所以只能选了一个差不多的大专院校。思浩的父亲是个地产商,家里很殷实,我们两个不用为钱的事情发愁,课本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一对情侣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时,那他们的世界里只会有感情。那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思浩,而他的世界里也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宋蕊的语气有些转变:“恋爱时的女人,她的世界里只能容下一个男人,而对于男人来说,他的世界里却还有另一类人,他们有时候甚至比自己的爱人还重要,那就是兄弟。谭子明、思浩是大学时最好的兄弟,因为他们两人的父亲都是做地产生意的,所以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未来,久而久之,他们变得无话不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阳光照得卓米有些睁不开眼睛,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宋蕊那不停张合的红唇,她接着说:“大三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和思浩心里都清楚,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在万分艰难的抉择后,我们还是选择流掉这个孩子。那天早上,思浩带我去了省城最好的妇幼保健院,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仪器,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我少受到点伤害。那天的手术很成功,医生在我体内刮去了一个葡萄大小的孕囊,也正是这个孕囊让我感到了什么叫绝望。”
心烦意乱的宋蕊,有些神经质地撕扯着自己的长发,她一度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卓米靠在床头,像个听故事的局外人,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局外人。
平静下来的宋蕊接着说:“孕囊需要做病理检验,检验结果显示,我和思浩属于近亲结合,为了证实这一结果,医生又分别给我们抽血做了最为细致的化验。化验的结果显示,我和思浩真的有血缘关系。当天,我发疯似的跑回家里,翻出了母亲留下的影集,原来思浩的父亲,就是曾经包养过我母亲的那个老板,我和思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个结果在狗血的韩剧中都看不到,竟然被我们撞上了。我以为思浩在得知这个结果后会离我而去,可他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是。其实他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命。”
“他……是……我……的……命……”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一把把刺刀,狠狠地扎在卓米的心口,虽然很痛,但是他的嘴角却挂着微笑,这个笑容包含了太多的深意。
宋蕊根本没有在意卓米的情感,她只是一味地在述说:“我以为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冲淡,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思浩竟然在一次醉酒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谭子明。思浩傻乎乎地把他当兄弟,可我心里清楚,谭子明曾对我有非分之想。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两个字——占有。”
宋蕊又续了一支烟:“谭子明的父亲是个大地产商,非常有钱,思浩的父亲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谭子明的身份很尴尬,他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包养的情妇。因为身份卑微,所以他得到的财产也少得可怜,谭子明很拜金,他会利用一切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去赚钱。”
“不惜一切代价?是贩毒吗?”卓米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对。谭子明的朋友圈都是一些富二代,毒品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时尚,谭子明大学毕业后,就干起了贩毒的勾当,而且他的母亲也参与其中。他只向熟人供货,你们公安局想查他,根本无从下手。渐渐地,谭子明因为贩毒赚足了资本,有了钱的他开始变得狂妄,变得目中无人,他曾不止一次威胁我让我离开思浩,否则他就会把我们是兄妹的事抖搂出去。”
宋蕊忽然没了下文,她静静地看着那一缕缕青烟愣神,仿佛元神出窍般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烟灼烧后的死灰成团地落在她的指间,她捋了捋垂下的秀发:“那天晚上,谭子明喝多了给思浩打电话,两人相约在淮阳河边,他借着酒劲告诉思浩,他喜欢我,既然思浩不能给我一个名分,为什么不让给他。谭子明是什么人,思浩后来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想得到我,绝对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证明自己无所不能,他曾在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把我从思浩身边抢过来,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得不到的玩物。因为这件事,思浩和谭子明彻底翻了脸,撕破脸皮的谭子明威胁思浩,一定会把我们的秘密抖出去,让思浩和我一辈子背上乱伦的骂名。”
“当天晚上你也在场?”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卓米看着悲痛欲绝的宋蕊,依旧有些心疼。
“我不在……”宋蕊掐灭烟卷,接着说,“其间思浩曾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当时真的很担心,别的不说,如果这件事抖出去,思浩的父亲肯定第一个不同意,思浩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我知道谭子明一个秘密,在他住的地方藏有毒品,如果他敢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我们就报警。’思浩为了证实这件事,还给我发了一张他偷拍的毒品照片。可没想到,这通电话竟然成了思浩的临终遗言。”
卓米闭上眼睛,他不想去看眼前的宋蕊,他自己都觉得老天这样一次次地戏耍他没有任何意思。他累了,他真的累了,要不是还能闻到宋蕊身上那特有的体香,他真觉得这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吗?”卓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宋蕊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得知了思浩的死讯,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谭子明,我恨不得把他给碎尸万段。”宋蕊的声音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但后来一想,这根本不值得,思浩已经死了,他一定不想看到我因为谭子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用不着我出手,故意杀人加上贩卖毒品,足够他死一万回!想到这里我也释然了。事发的第二天,我以同学的身份参加了思浩的葬礼,那天正巧你和你师父过来调查这起案件,我本以为你们警察会很快抓到凶手,可没想到,案件竟然还没有任何进展。我在警民联系卡上找到了你师父的电话,把他约在小区的一个巷子里,交给他一封举报信,里面详细记录了谭子明的两个落脚点,我也明确地告诉他,那两块毒品就在他其中一个住处。我本以为这些足以置谭子明于死地,可没想到,他贩毒的事情到后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谭子明这个人渣还是活了下来。我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师父捣的鬼。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开始疯狂地调查你师父,甚至跟你师父的女儿成了微信好友。调查的结果是,你师父身上没有任何疑点,他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公布了出去,只是有人先行一步,把现场给清理了。我第一个反应是,公安局里有内鬼,是他给谭子明通的风、报的信,于是我雇用了私家侦探开始调查,最终让我查出,有人在谭子明被抓期间给他母亲打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的机主就是你。”
宋蕊说完,转头瞟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卓米:“你师娘曾做过一次换肾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你师父的女儿拍了一张合影发到了朋友圈中,也是那一次,我终于把你的名字和真人对上了号,你和你师父形影不离,当天你们两个一同来到思浩家调查情况,你完全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得知举报信的内容,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于是我认定,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比谭子明还要可恶万倍的内鬼,我把所有的恨,全部发泄在了你身上。”
“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卓米平静地问道。
“想!”宋蕊没有反驳,“你是警察,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我心里,你就是披着人皮的鬼。”
“披着人皮的鬼,多好的形容。”卓米自嘲地笑了笑。
宋蕊接着说:“谭子明还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所以我不能死,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安心地活在这世上,我想让你生不如死。”
“所以你就主动接近我?”
“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成为仇人,也可以成为恋人。”
“好一个恋人。”卓米有说不出的心酸。
宋蕊起身走到了卓米面前:“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悄悄给那些黑老大打个匿名电话,说在理发店有个洗头的小弟是卧底,你觉得你的结果会怎样?
“再或者我们结婚,我每天在你的饭菜里放点毒药,你这辈子的生活又是怎样?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给你生个孩子,用孩子去折磨你,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我能想到一万种让你痛不欲生的办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你也是玩笑的受害者。”
“不,这一切的罪孽因我而起,我应该承担责任。”卓米毅然决然。
“昨天晚上我突然想明白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宋蕊的眼神很空洞,像是看破了尘世。
“结束?你想怎么结束?”卓米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宋蕊看了一眼卓米,她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白。
“我有句话想问你!”卓米喊住了将要走出房门的她。
宋蕊停下了脚步:“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卓米在绝望中挣扎,“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宋蕊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应该马上就会有个答案。”
“宋蕊,你干吗,你到底要干吗,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卓米奋力想坐起,但无济于事。
宋蕊这次再也没有回头,卧室外,传来了防盗门锁死的声响。
冷汗,顺着卓米的额头流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宋蕊……”他一边呼喊,一边拼命地挣脱,可绳索依旧死死地将他捆住,让他动弹不得。
“宋蕊……宋蕊……”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呐喊能得到哪怕一丝回应。
忽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枕边的苹果手机,他用力地将自己的身体翻滚过来,用下巴抵住了手机的HOME键。
“您好,Siri。”手机的自动提示音响起。
“呼叫师父。”卓米几乎是喊出了声。
“嘟……嘟……”手机信号正在连接。
“师父,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卓米趴在窗边催促着。
“喂,小……”
“师父……”老陈的话还没说完,卓米便焦急打断。
声音落在老陈耳朵里,已经没有了人腔,一想到卓米还在卧底期间,老陈心中早已奓毛,他心急火燎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河岸小区,8号楼,2单元406室,我被锁在了屋里,师父快过来!”
挂掉电话的老陈不敢怠慢,他从保险柜中拿出配枪插在腰间。卓米目前的身份很特殊,为了不暴露目标,他只能只身前往。
二十分钟的路程,对卓米来说是那么漫长,一种可怕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几次剧烈的撞击后,防盗门开了。
“师父,我在这里!”
老陈拉上枪膛,循声跑进了卧室,四处观察之后,屋内除了被五花大绑的卓米,再无其他人,老陈把枪重新放回枪套,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快帮我解开,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老陈从没见过自己的徒弟如此紧张,他看了一眼系死的绳结,冲进厨房拿出了菜刀。
很快,卓米恢复了自由,他抓起床边的衣服胡乱套上,起身朝门外飞奔。
老陈也快步跟了上去。
短暂可怜的爱情,没有给卓米留下一丝关于宋蕊的线索,卓米甚至开始怀疑,他现在嘴中呼唤的名字是不是也是虚构的?
“宋蕊……”卓米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喊。
忽然,一个闪念出现在他脑海里。
“桥头,对,去桥头!”
卓米发疯似的奔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梧桐树下聚满了人,人群中是一具被河水打湿的尸体。
“怎么回事?”老陈拨开人群,第一个冲了过去。
“不知道,这姑娘突然从这里跳了下去,等我们把她救上来时,已经溺水断气了。”救生员这样回答。
“这么年轻,太可惜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卓米木讷地站在远处,他感觉不到悲伤,更谈不上心痛,他的大脑空空如也,他甚至回忆不起前一秒的画面。“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小……米……”
“小……米……”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拽来拽去。
呼喊的声音也像放慢了的磁带,扭曲得有些怪异。
很快,他的意识逐渐清醒,呼喊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小米!”
“师父!”他机械性地回了一句。
“你没事吧?”
“没,没事。”卓米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死者是谁?”
“我女朋友……那个你曾经想找到的举报人。”
十九
正午的太阳如同一个极力炫耀自己的纨绔子弟,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会发光发热。它就那样高高地挂在天空,藐视着它脚下的每一个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到处夹杂着焦煳的味道。
“该死的秋老虎!”炎热使老陈也变得焦躁起来。
卓米坐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密密麻麻地串成了线,他很热,但心很寒。
老陈察觉到了异样,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驾驶车辆一路直行。
此时的罗山安静得有些诡异,除非是特殊日子,否则这里鲜有人来,就算是偶然经过的路人,也会不由得加快脚步,好像很担心会打搅到山中的清净。汽车摩擦地面的声音十分刺耳,墓碑上一排排黑白照片目送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车子一路上行,几分钟后,老陈找了一块平坦的路边,把车停稳:“到了,要不要我陪你?”
卓米轻轻地摇摇头,一滴滴汗水随着他头部的摆动落在了衣服上。
老陈有些心疼地看着卓米:“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应该尊重宋蕊的选择,不要想太多。”
“我……我知道……”
老陈拍了拍卓米的肩膀,像父亲安慰自己的孩子:“去吧!”
推开车门,一道强光刺入卓米眼中,他的脑袋一阵眩晕,强烈的不适让他紧闭双眼。
“卓米,卓米……”有一个声音仿佛在他耳旁轻轻地呼喊。
“宋蕊?宋蕊,是你吗?宋蕊……”
卓米站在原地四处寻觅,自始至终他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恨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会把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情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哪怕宋蕊心中带着恨,哪怕她会报复他,他也不愿意看到宋蕊就这样死去。
卓米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的心口仿佛病变般疼痛不已,短短的四级台阶,他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我来看你了!”
“和你认识这么久,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平时喜欢什么,给你打扫屋子时,发现你很喜欢玫瑰,这束白玫瑰送给你!”
卓米停顿了几秒,仿佛在等待着宋蕊的回答。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地被你迷住,你很漂亮、很优秀,对我来说简直是无可挑剔,我也从没奢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你利用了我,但是我不恨你。当你把真相告诉我时,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我没想到,你走得这样毅然决然。”
卓米慢慢蹲在墓碑前面,他用手轻轻地摸着那张挂着微笑的黑白照片:“还记得我最后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不,你一定还记得!”
“我问你爱不爱我……”
“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我喜欢坐在码头的梧桐树下,却偏偏选择了那里,你是不是在告诉我,只要我愿意,你永远都在?”
卓米微微一笑:“其实你真该杀了我,我现在活得比死了还痛苦。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我还能相信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走?你能不能告诉我?”
墓地很空旷,宋蕊的墓地近在咫尺,卓米所说的每一句就像是刀片一层接着一层割开了老陈心中最深的地方,眼角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张写满岁月痕迹的脸一点点变得湿润:
“小米,是师父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