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的团结巷,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巷子中段,一杆年久失修的路灯,老态龙钟地立在那里,微风拂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打搅到了周围其他活物的睡眠,草丛中的蛐蛐第一个站出来抗争,“唧唧”地表示不满,贪婪吮吸的苍蝇也跟着发出“嗡嗡”的叫嚣。
漆黑的巷子口,忽然被闪烁的红蓝光芒包围,光亮由远及近朝巷子尾部快速驶去。
“吱呀”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惊醒了一切。
那个挂着“刑警大队”牌匾的三层小楼,瞬间变得灯火通明,渐渐地,门口那条小路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从值班室所有人脸上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一晚,已经变得非比寻常。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熟睡中的卓米慵懒地举起手机,有气无力地问道。
“快回单位,命案!”
卓米被这句话惊得睡意全无,他既紧张又激动:“师父,你说什么?发命案了?”
电话那边的“师父”丝毫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催促了一声:“暂时别问那么多,赶紧回单位!”便按断了电话。
卓米愣了愣神,要不是手机听筒中还在传来“嘟……嘟……”的长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没参加招警考试之前,卓米一直是《今日说法》的忠实观众,一看到节目中紧张刺激的侦破环节,他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可否认,每一位80后男生心里都有一个“警察梦”,卓米也是如此,所以他在公务员考试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刑警”这一让人肾上腺素激增的岗位。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上班没几天的卓米,虽然对“命案”没有丝毫概念,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依然感觉有些寸阴若岁。
卓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滚到木地板上。
“哎哟!”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得抓紧时间!”卓米来不及去关心腿上的瘀伤,咬着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
盛夏的夜晚依旧有一丝凉意,卓米搓了搓手臂上鼓起的鸡皮疙瘩,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坐上后排,对司机说了句“团结巷”,便把身体埋在了黑暗之中。车窗外的街景在路灯的映照下像披上了一层黄纱,有些模糊不清。随着车速加快,稀疏的灯光连成了段段虚线向车后迅速撤去。
在刑警队实习的近三个月里,因为“师父”请假外出,所以卓米没跟上几个像样的案件,而刚刚那一通电话,终于让他的一腔热血等来了“用武之地”。
“是仇杀?财杀?还是情杀?会不会是变态杀人?”
与“师父”的通话不到十秒,好奇心无法满足的他,开始漫无目的地猜测,二十分钟的车程对初出茅庐的卓米来说是那么漫长和煎熬。
“司机师傅,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卓米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出门做生意,最怕遇到劫道的人,深夜开车的司机,最擅长察言观色。卓米一上车就引起了司机的注意,车越来越逼近深巷,为了防止意外,车速也慢了下来。
卓米的催促声让司机本能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他看清了卓米满是正气的面容。人们都说,面由心生,出租车司机也算是阅人无数,单从长相来看,卓米基本上不可能和坏人画上等号。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小伙子,你是去团结巷哪里?”
“刑警队!”说出这三个字时,卓米感觉无比自豪。
“哦,原来是刑警队啊!”司机眉头舒展,说着,把右脚踩在了油门上,“那您可坐稳了。”
排气管蹿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卓米感觉稍有不适,缓缓地摇起车窗回了句:“那麻烦您!”随后,双手抱于胸前,不再说话。
卓米最后一次看了眼时间,正好是凌晨三点半。
“到了,小伙子。十五块!”司机按亮了头顶的小夜灯。
“二十,不用找了!”卓米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朝那栋亮如白昼的小楼跑去。
一楼值班室人满为患,日光灯管下飘着一层厚厚的浓烟,所有人都表情肃穆,如临大敌。
卓米站在门口快速了扫了一眼,对站在里侧的一位中年男子挥手示意:“师父!”
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陈,你的小徒弟来了!”一位肩扛两杠一星的中年男子打趣道。
老陈闻言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接着又望向卓米,眼神中似乎有些不悦,他招招手:“小米,到这边来!”
“哎!”卓米似乎并没注意到老陈脸上的细微变化,美滋滋地挤过人群站在了老陈面前。
“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卓米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触及什么敏感话题。
“一名男子在东风巷巷口被人杀死了,现在案件性质还不好确定!”老陈简单地一句带过。
“会不会是抢劫……”
卓米刚想对案件分析一番,便看见老陈瞪起的双眼,他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邓大队!”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只见一位年近四十,肩扛两杠两星的男子急步走到人群中间,作为刑警大队的一把手,邓大队极为干练地吩咐道:“我已经通知了技术科的人去勘查现场,我们还按照老规矩,两人一组,分为八个调查组,现在立即动身前往案发现场!”
话音刚落,十六个人已经两两离开了值班室,卓米自然跟老陈分到了一组。
刑警队办案,大多都没有开警车的习惯,老陈的座驾是一辆比卓米还大几岁的白色普桑。
“小米。”上了车,老陈并没有着急拧动打火钥匙,他叫了声坐在副驾驶上有些委屈的徒弟。
“怎么了,师父?”卓米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礼貌地抬头看着老陈。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阻止你说下去吗?”
卓米摇了摇头。
“听说过李金柱吗?”老陈似乎拿定卓米会知道这个名号,很有底气地问。
“李金柱?难道是……”
“对,就是他。”
卓米虽然刚上班不久,但是“李金柱”这个人的传说,可是如雷贯耳。刑警案卷室有个荣誉墙,湾水市多年来颇具影响的大案、要案均有记录,“7·30刘新庄一家七口被灭门案”“2·12南陵路杀人碎尸案”“8·21、8·23、8·28、9·02系列抢劫出租车杀人案”三起为数不多的特重大刑事案件的办案人一栏,均写着“李金柱探案组”的名号。卓米为此还专门打听过“李金柱”是何方神圣,得到的结果有二:第一,李金柱,男,从警三十年,年过半百,绰号“湾水老福”——“湾水市福尔摩斯”的缩写。其不光有敏锐的判断力,还有过人的胆识,因为表现太过突出,被破格提拔至公安部担任要职。第二,李金柱和老陈是“铁把子”,有过命的交情。
卓米回过神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师父,听说您和李金柱前辈很熟?”
“我们两个曾是搭档。”
“什么?你们是搭档?您是李金柱探案组的成员?”
老陈干笑一声:“什么狗屁探案组,那都是后辈给瞎起的名号。当年探案组就我和他两个人。”
“师父,您是说,档案室墙上贴的那些案件您都参与过?”卓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老陈重重地点点头,接着说,“要不是你师娘身体不好,或许我们俩到现在还是搭档!许久没联系了,听说这家伙干上国际刑警了!”老陈有些伤感地拧了一圈点火钥匙。
汽车发动机如生了锈的发条,发出“嗡……嗡……”的声响,一次,两次,三次,老陈的手有些发酸:“这破车!老毛病又犯了!”他骂道。
卓米坐在副驾驶盯着老陈手上的动作,一声不吭。
“知道当一名刑警最忌讳什么吗?”老陈额头青筋暴起,又使劲拧了一把点火钥匙。
“嗡……”这次的声音拖得比刚才几次更长一些。
老陈左脚踩动离合器,右脚猛点了几下油门。
“轰隆隆!”汽车的前大灯终于亮起。
“呼!”老陈擦了一把额头若隐若现的汗珠。
当卓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车身移动时,他很适时机地续上了刚才的话题:“忌讳什么?”
“先入为主!”
“先入为主?”
“对,破案讲究的是证据,不能凭借一面之词便开始揣测案件性质,更何况你连凶杀现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老陈打了一把方向盘,拐出团结巷驶向朝阳路,“刚才值班室里都是咱们刑警队的老刑侦,别回头让他们笑话我老陈带不好徒弟!”
“师父……对不起!”卓米有些羞愧。
“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是准备把你培养成刑侦专家的,所以对你要求严格了些!”
“我知道师父是对我好!”
老陈松开右手,拍了拍卓米的肩膀,打开了话匣子:“你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警察队伍的,和专业的警校生还不一样,除了在刑警队实习的这三个月,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公安工作,而且不凑巧的是,这三个月我还请假出去了两个多月,有些细节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师父,什么细节?”卓米来了兴趣。
“别看咱们市的经济水平在整个湾南省排不上号,但我们这里的破案率绝对是头一名!”老陈侧目看了一眼认真听讲的徒弟,“不管是什么案件,证据永远是关键,一起案件发生,咱们只有把所有的关键物证提取完毕,才能分析出案件的性质。拿咱们这起案件来说,你连现场都没去,怎么可以张口就说是抢劫杀人?当然,你的这种猜测有很大的可能性,但这也仅仅只能是猜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猜想上,还不如实地去调查来得实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师父。”听了这番话,卓米已经完全释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抢劫杀人,这起案件可能真的不好办!”老陈皱起了眉头。
“东风巷位于老城区,别说监控,连一盏像样的路灯都没有,一到晚上到处漆黑一片,一个人影子都找不到,如果真是无预谋的抢劫杀人,受害人和嫌疑人之间没有交集,这样的案件侦办难度确实很大。”
“嗯,分析得很到位。”老陈对自己徒弟的这番话很是赞赏。
“我就租住在那附近!那里的地理环境我很清楚,所以……”卓米感觉自己的脸蛋有些微热,这是被夸奖的幸福。
“呵,你小子还真实诚。”
“师父。”卓米有些欲言又止。
“嗯?”
车刚好行驶到了十字路口拐弯处,老陈扭脸看了一眼副驾驶方向的后视镜,确定没人后,他拨动了右转向灯,随着转向灯忽明忽暗的闪烁,车内发出滴答的声响。
汽车直行,转向杆跳回了原来的位置。
“怎么不说话了?你刚才想问什么?”
“如果真是抢劫杀人,那这起案件该从何下手?”
“有老胡他们,就算是抢劫杀人,问题也不是太大。”
“老胡?是不是市局技术科的主任胡永?”
“对,就是他。别看他比我小七八岁,这家伙就是一个怪胎,不光是他,他带领的那个技术科个个都是,那案件分析的,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技术科的本事我刚到单位就听说了,师父,你是说他们今天晚上也会去?”卓米此刻的心情仿佛粉丝要见到心仪已久的偶像。
“他们当然要去,我们市的命案都是他们出现场,而且他们经手的案件,基本上没有不告破的,真是不服不行啊!”
“好厉害!”
老陈话锋一转:“他们组那个负责痕迹检验的皮克好像就比你大两岁。”
“啊?”卓米张开的嘴巴能塞得下一个拳头。
“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知道吗?”
面对老陈的旁敲侧击,卓米使劲点了点头。
二
师徒俩赶到时,东风巷口到处闪烁着红蓝相交的警灯,一辆写着“刑事现场勘查”字样的江淮依维柯停在巷口的正西边,车顶一排LED灯把整个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东风巷呈东西走向,北临淮阳河大坝,向东是一条死胡同,西临一条南北走向的双向两车道,取名为东风大道。东风大道北端贯穿河坝涵洞通向渡口,南端连接东西走向的淮滨路。因为地处老城区,所以居住人口并不密集。以至于发生如此恶劣的案件,现场竟然没有一人围观,冷清度可见一斑。
“师父,里面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就是胡主任他们?”卓米伸长了脖子朝警戒圈内望去。
“对!”老陈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
“看起来好专业啊!”发生命案,除了负责勘查现场的技术员能第一时间进入案发现场以外,其他人只能在警戒圈外维持秩序,连刑警队长也不例外,目前还未转正的卓米更是没有资格踏进警戒圈半步。
“那个就是皮克吧?”卓米盯着圈内那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痕迹检验员,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啊?”卓米的视线慢慢从他身上挪开,微微低下头,有些自卑。
“走,去听听报案人怎么说。”卓米的身体被一阵巨大牵引力拽得失去了重心,缓过神来的他,渐渐跟上了老陈的步子。
一位三十多岁的侦查员此时正坐在路边的石桌旁,他手持一张二代身份证记录着相关信息。
“陈老,你来啦!”侦查员看见老陈慌忙起身,客气地说。
“小刘,你忙你的!我带小米过来学习学习。”老陈对他向下压了压右手,示意他不要再起身。
“哎!”小刘没有过多寒暄,接着又坐回了石礅上,和他面对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
从她身上穿着的睡衣看,她可能是刚睡醒。
卓米瞥了一眼身份证的姓名栏——“李娟”。卓米的目光又回到了女子身上,他这才注意到李娟的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此时的湾水市正值三伏天,她很显然不是因为寒冷才战栗,从她空洞无助的眼睛里透出的更多是恐惧和惊吓。
“说一说整个的案发经过。”小刘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李娟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盯着远处发呆。
小刘看对方没有反应,把身份证按在桌面上,使劲推到李娟面前说了句:“请收好。”
“给她一点时间。”小刘刚想开口接着问,老陈打断了他。
“可是邓大队那边还等着这份报案笔录。”小刘有些为难。
老陈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冲卓米使了个眼色,接着把小刘支到一边小声说道:“现在技术科的人没出来,我们暂时还不知道案件的性质,如果这起案件真是抢劫杀人,以案发现场的条件来看,破案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因此报案人的笔录就显得尤为重要。”
“您说得对。”小刘认可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注意报案人李娟的眼神?”老陈侧目。
小刘顺着老陈的目光,偷偷瞄了一眼,很显然,他还没闹明白老陈想表达的意思。
老陈接着提示:“你有没有发现她的目光有些木讷?”
听老陈这么一说,小刘再次瞥了李娟一眼,其实他还是没看出对方的眼神中藏有什么猫腻,但是老陈是他们队里公认的刑侦老前辈,既然老陈说有,那他也只能跟着回了句:“嗯……有!”
老陈继续解释:“这分明是心不在焉的表现,你喊她,她不搭理你,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大脑在回忆某件事情。”
“某件事情?”
“咱们来分析一下。”老陈的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如果李娟只是途经案发现场,无意间发现死者,那她只可能是被吓到,而正常人受到惊吓一定是大喊大叫,浑身颤抖,或是说话结结巴巴,或是短时间内语无伦次,但情绪很快就会稳定。而李娟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分明不符合这个特征,我怀疑她可能目击了凶手杀人的经过。目光呆滞,是思考的表现,她现在或许正努力回忆案发时的场景,所以,我们要给她时间,说不定李娟能给案件侦办指出一条捷径。”
听完老陈的分析,小刘很崇拜地瞅了他一眼。同样感到吃惊的还有听力异于常人的卓米,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和师父出来办案,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时闷不作声的师父,思维竟然如此缜密。
老陈掏出那个跟了他很多年的诺基亚,按亮了手机屏:“现在是凌晨四点,胡主任他们是几点进去的?”
“刚进去不久,最多十五分钟。”
“那时间还早。”老陈把手机重新揣回裤子口袋,“我建议把李娟带回单位慢慢引导,这里毕竟是案发现场,不利于问话。”
按理说,小刘和老陈并不是一个探组,相互之间分工也有所不同,但刚才听老陈这么一分析,报案人李娟绝对是个关键人物,如果老陈不在,他心里还是没有底,所以为了能找到“突破口”,抱住老陈的大腿绝对是上上之选,于是小刘试探性地问了句:“陈老,要不咱们一起?”
“行,我正好带着小米。”
“好嘞,那咱们就去最近的派出所,找一间询问室。”看老陈答应得如此爽快,小刘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问题,抓紧点时间,我们这组还有其他活。”
“得嘞。”小刘应了声,把警车开到跟前,众人上车之后,小刘双脚不停地在“离合”与“油门”之间切换,穿过四个十字路口,警车停在了一座刷着蓝白油漆的院子门前。院子坐北朝南,中间围着一栋三层小楼,小楼一层的值班室透着灯光,屋内人影攒动,丝毫没有睡意。
“嘀……”小刘按了几下车喇叭。
值班室的带班民警闻声探出头来,一看是警车,民警按动了手中的遥控器。
嵌在院墙内的推拉电子门缓缓地朝一边挪动。电子门刚露出差不多一车的宽度,小刘便一脚油门冲进了院子。
几人走下车,值班室的民警也都鱼贯而出。
“老陈、小刘,是你们啊!”院子里,除了卓米和李娟,其他人相互之间都十分熟络。
“命案怎么样了?”和老陈差不多年纪的值班民警快步走到几人面前。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老陈从口袋中掏出烟,分发给众人。
“师父,我不抽烟。”卓米把递到自己面前的烟挡了回去。
“笑话,刑警哪有不抽烟的!熬夜就指着它提神呢!接着!”老陈又把烟塞到了卓米手中。
“师父我……”
“点上!”老陈点着打火机,送到了卓米面前。
卓米有些为难,但并没有扫老陈的面子,他三根手指捏住烟头对准火苗,接着弓起身子猛吸了一口。“咳咳咳——”辛辣的烟草呛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是?”值班民警瞄了一眼卓米身上那一个拐的实习生肩章。
“今年新招的,我的关门弟子,小米。”
“各位前辈好。”卓米抹了一把被呛出来的眼泪,礼貌地打着招呼。
“跟了老陈可是你小子的福气,以后要好好学。”值班民警打趣道。
“滚球,我的徒弟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在警校时哪学期垫底的不是你?”
“你个老东西,当着晚辈,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值班民警开始埋怨老陈不分场合。
“甭扯那没用的,赶紧给我们腾一间询问室,好茶好水伺候着,我们要做询问笔录。”
“借地方还那么嚣张。”
“嘿,谁让我是你师兄呢!”老陈理直气壮。
“得,看在命案时间紧、任务重的份儿上,我也不跟你争,等案件破了,咱们酒桌上磕。”
“醉仙楼,我等你。”
“就这么说定了。”值班民警从腰间掏出钥匙,“左手第一间,VIP询问室,不用我带路了吧?”
老陈笑眯眯地把钥匙从他手中接过:“都来八百回了,你把四杯铁观音准备好,其他的就甭问了。”说完,老陈领着卓米等人朝办案区走去。
值班民警笑骂:“你个老陈,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三
询问室呈南北走向,四周墙壁都嵌上了厚厚的蓝色软包,“公正执法”四个红色大字挂在房间正北方。一张询问桌,一台连着打印机的电脑,三把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便是屋内所有的摆设。这是严格按照“两名民警询问一人”的标准配备的。
四个人,三把椅子,这种局面多少有些尴尬。
“师父,你和刘哥坐,我站着就行。”卓米把报案人李娟领到座位上之后老实地站在了一旁。
由于案件比较紧急,老陈和小刘也没有过多客套,很快坐在了询问桌前的椅子上。
小刘按动了电脑主机上的开关键。
当XP系统正在读条载入时,小刘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为了节省时间,他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双手则翻动面前厚厚的黑色笔记本,电话接通后,他问道:“喂,什么事?”
……
“对,报案人我在问,没在现场,我把她带到新淮派出所了。走访?我这儿走不开啊。得,我打电话跟邓大队解释。”
“怎么了?”老陈见小刘把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问道。
“邓大队安排我们这一组去走访,报案人的材料还没问完,哪有空去?”
“小米,你是想去走访还是想在这里询问报案人?”
卓米瞅了一眼报案人,慢吞吞地说:“都行。”
“要不这样,小刘。”
“陈老,您说。”
“李娟的询问笔录我们来问,你去邓大队那儿报到。”
“哎呀,那是最好不过,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求之不得。”
“你去忙吧。”
“哎!笔录结束给我打电话,我来接您。”
“得嘞!”老陈应了一声。
小刘连忙夹起笔记本便朝门外走去,生怕老陈反悔似的。
见小刘已经走远,老陈拍了拍身边的皮椅:“来吧,小米,坐。”
“嗯,师父。”卓米乐滋滋地把板凳朝老陈的方向拉了拉。
“你小子,下次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嘿嘿!知道了,师父。”
“别傻笑了,言归正传。”老陈迅速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接着侧头对卓米说,“我来询问,你打字记录。”
“好的,师父。”
见卓米已经打开笔录软件,老陈抬头看了看距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报案人。此时的李娟虽然还有些瑟瑟发抖,但此刻远离凶杀现场,她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老陈抓住时机,趁热打铁:“根据110接警平台的信息显示,你是凌晨两点五十分报的案?”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也许是因为老陈慈眉善目,给人一种亲切感,李娟的情绪已经平稳很多。
“能不能麻烦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
老陈十分客气的口吻,让李娟有种聊家常的感觉,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平时有打夜场麻将的习惯,记得麻将散场已经是凌晨两点,我迷迷糊糊地从麻将馆走回家,等我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时,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当时已是深夜,我已经困得不得了,就想安安稳稳睡个觉,可窗外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男人还是女人?”老陈瞅准时机开始针对细节提问,这也是询问的关键所在。人脑都是选择性记忆,一旦让李娟重复完整个经过,再想对之前的细节进行提问,十有八九都是白问。这就好比去饭店吃饭,每吃一道菜,让你点评一次,很多人都能说个七七八八,但如果让你吃完一桌菜,再让你点评第一道菜是什么滋味,除非是资深美食家,否则一般人绝对语塞。虽然这只是询问中的细节,但它绝对是衡量一名刑警办案能力的一个重要标准。毕竟不是谁都能准确地把握询问的节奏点,但这对老陈来说绝非难事。
听了老陈的询问,李娟开始仔细回忆当时的片段,几分钟后,她很确定地回道:“听声音是两个人。”
“男人女人?”
“两个男人。”
“确定?”
“嗯。”
“青年,中年,老年?”
“听声音,年纪不大,应该在三十岁左右。”
“两个人说的什么?”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没听清楚。”李娟面露为难,双手已经把太阳穴按出了红印。
老陈没有气馁,开始循循善诱:“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一定要成句,一个字、一个词都行,你应该可以回忆起来。”
李娟的眉头微微隆起:“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生怕自己听错了或者神经错乱,我不敢确定我听到的对不对。”
老陈眼中射出精芒,他“哦”了一声,接着压低声音对李娟道:“不管对不对,先说来听听。”
李娟双眼斜视右下方,轻轻地点点头,道:“想来想去我只能回忆起来他们在说‘面筋两包’‘告发’什么的。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面筋?告发?你确定没听错?”
“对方在说这两个词的时候声音很大,我应该没有听错。”李娟实话实说。
“接着发生了什么?”老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这里面又涉及另外一个询问技巧。众所周知,人的思维还具有发散性,如果在某个问题上太过纠缠,往往只能适得其反。举个例子,比如在纸上写一个最常用的汉字,你瞟一眼,或许想都不想就能认出,但如果让你仔细观察一个小时,接着再问你这是什么字,很多人都会惊奇地发现,这个对自己来说很熟悉的汉字,突然变得相当陌生。关键问题的询问,就像是用铅笔绘画,如果在某个点上强迫报案人去回忆,那只能越描越黑,有经验的刑警往往坚信一点,被询问人的第一感觉或许就是客观事实。
老陈恰到好处的打断,让李娟又进入了第二段回忆:“我回家时都已经凌晨两点,早就困得不行了,可窗户外面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我本想朝着窗户骂上两句,可担心对方是周围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这里本来就没几个人住,万一骂得难听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怪难为情的。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和和气气把人劝走最为妥当,打定主意后,我拿起手电筒就朝屋外走去。”说到这里,李娟和老陈的对话已经像是好朋友拉家常那般随意,见老陈没有打断的意思,李娟接着说,“我记得当时我披了件外套,刚拐出大门,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我面前跑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跑远,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趴在我窗户边说话的其中一个,心想着人都走了,我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了。我正准备回屋,转而一想,万一搞错了我岂不是还要出来一趟?犹豫片刻之后,我还是走进了屋外的巷子。”
言毕,李娟面露痛苦之色:“刚站到东风巷口,就有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为了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按亮了手电筒四处寻望,可越往巷子里走,血腥味越浓,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走了没多久,我的脚好像踩到了软物,低头一看,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脖子已经被划开,血流了一地。我当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老陈很平静地听完,接着开口问道:“你能否确定,在你窗外交谈的两个人就是这两个人?”
李娟使劲地点点头:“可以确定,那男的就死在我窗户底下,当晚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人。”
老陈在笔记本写上“两男”,并重重地画了一个圈,随后继续问:“这两人有没有发生争吵,或者其中一方大声喊叫?”
李娟摇摇头:“他们两人只是在窗户前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没有争吵。”
“从你面前跑过去那个人长什么样?”
“脸没看清,身高该有一米八,很瘦。”
“别的还有没有?”
“没了,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
老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思了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行,那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警官……”李娟身体半蹲,面露为难。
“怎么了?”
“你说这个杀人犯会不会报复我?我天天都打麻将到很晚才回家,这要是……”
“放心吧,案件不破,你家附近天天都会有警察,有我们在,你放心打麻将就是。”
“哎,这我就放心了!”李娟如释重负。
老陈从派出所叫了一辆警车,叮嘱把李娟安全送回家后,接着又折回了询问室。此时卓米已经把刚才的询问笔录整齐地码放好,放在了老陈的位置正中。
李娟的问话笔录卓米已经来回阅读了好几遍,但依旧没有看出一点头绪,他偷偷瞅了一眼眉头舒展的老陈,开口问道:“师父,这份笔录,您怎么看?”
“熟人作案。”老陈直接给案件下了定论。
“什么?熟人作案?师父,您从哪里看出来的?”卓米感到不可思议,接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老陈指了指桌面上的询问笔录:“抢劫杀人,属临时起意案件,一方必有言语威胁,这起案件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双方有过交谈,且没有争吵,根据报案人李娟提供的只言片语推断,死者应该是有某件事情要告发嫌疑人,引发了嫌疑人的杀人行为。只有知道隐情才存在告发一说,所以嫌疑人和死者之间不光熟悉,而且关系可能还不一般。”
卓米恍然大悟,见老陈分析得句句在理,他又问道:“师父,那李娟笔录中说的‘面筋’是什么?”
老陈眉头紧锁,在屋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之后,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讯号,但又不敢肯定,于是他只能老实回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李娟听错了也说不定。”
连老陈都不知道,卓米自然过渡到了下一个话题:“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侦办起来的难度就小多了,只要围绕死者的关系圈去调查就一定能找到嫌疑人。”
“等技术科勘查完现场,掌握的所有证据材料都会汇总,也许还有更便捷的途径也说不定。”
“嗯,希望如此。”
四
“师父,已经一整天了,怎么还没有结果?”卓米从刑警队休息室的单人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我们在等技术科的勘查结果出来,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不行你再躺一会儿?”老陈坐在隔壁床上点了一支烟,眼睛无神地望向窗外。
“师父,你都一夜没合眼了,你是不是在担心师娘?”
“连你小子都看出来啦?”老陈有些忧伤,“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发生命案。”
“是不是因为命案期间没办法回家陪师娘?”
“是啊。”老陈长叹一声,“你师娘现在是尿毒症晚期,还在等肾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相信你来单位时也听说了。”
“嗯,听说了,师父你也别太……师娘会好的……”卓米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憋了半天只说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反正年纪也大了,就算是……也不算亏……”老陈抹了一把眼角。
“师父我……”
“行啦,师父没事。”
“会议室,开会!”两人正在交谈,门外忽然有人喊道。
“看来技术科有结果了,咱们抓紧时间上楼,听听怎么说。”老陈赶忙掀开被子,三两下穿戴整齐,“小米,快点。”说完,他便一路小跑上楼。
卓米赶到时,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已经围得满满当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交织在了技术科的几人身上。早年,为了坚决杜绝冤假错案的发生,国家多次对《刑法》《刑事诉讼法》进行修正,把“讲证据、不轻信口供”的原则,灌输到每一位办案的民警。而作为第一时间接触物证的技术科,在案件侦办前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这第一次专案会,往往都是技术科的主场。
卓米搬了一个塑料板凳贴着老陈的身边坐下。
“下次记得动作快点。”老陈小声叮嘱道。
“对不起,师父,我下次注意。”卓米说完便着急忙慌地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老陈一把将卓米手中刚打开的笔记本给合上:“你只管听,不要记。”
“为什么?您不是说要学习别人的办案经验吗?”
老陈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要动的是脑子,不是笔。会议记录是内勤文职的活。”
“哦,知道了,师父。”卓米把刚拔出的笔尖重新插入笔帽。
“大家都安静一下。”邓大队的一句话消除了会议室内的杂音,见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邓大队对技术科的胡主任道,“咱们开始吧。”
胡主任礼貌性地点点头,接着他对身边的肩扛一杠两星的青年男子说道:“皮克,先从你的痕迹检验开始。”
“唰!”卓米的目光迅速聚焦在了一位帅气的年轻人身上,看着他一丝不苟、身经百战的气场,卓米有说不出的羡慕,甚至还有些许的嫉妒。
“现场是在室外,排除干扰鞋印,我可以确定这种鞋印为嫌疑人所留。”话音一落,一张印着“耐克”字样的运动鞋底照片打在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上,皮克继续介绍物证,“现场地面为灰土路面,我在现场提取了大量的成趟足迹,通过鞋印的大小和步幅特征分析嫌疑人为男性,身高1.8米左右,身材较瘦。嫌疑人步态凌乱,步角外展,案发当晚他可能处于醉酒状态,且他走路有明显的外八字。”
“太神了吧?身高跟报案人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坐在墙角的卓米听到这里肃然起敬。
“还有没有?”胡主任继续发问。
皮克“嗯”了一声,点头继续回答:“我在墙面上提取到了多条新鲜的线条状痕迹,根据测量,这是匕首所留。通过比对显微镜观察,痕迹底有明显波浪条纹,所以嫌疑人使用的杀人工具应该为特种军用匕首,痕迹检验方面,目前就这么多。”
“好,方允,你来讲讲理、化、生物检验方面。”胡主任按照技术科的座位次序,点了左手边第二位中年男子。他叫方允,中国刑警学院的高才生,四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听到胡主任点名,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片开口说道:“直接说重点,我在死者指甲缝隙里提取到了少许的皮肤组织,并检测出了DNA,根据皮克所说,嫌疑人有可能是处于醉酒状态,所以我怀疑死者和嫌疑人有过接触,死者指甲缝中的DNA基本可以推断是嫌疑人所留。”
“嗯,接着说。”胡主任示意。
“除此之外,我在案发现场墙面露出的铁钉上提取到了少量的纤维,纤维不属于死者身上的衣物,怀疑为嫌疑人所留,通过分析纤维成分,我得知嫌疑人下身所穿衣物可能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且裤子的面料较为高档,应该是品牌,预估算,价值在一千元左右,再结合小龙提取的耐克鞋印,可以判断嫌疑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
“还有没有?”
“没了。”
“这样,我来插一句。”胡主任接过了话茬,“尸体解剖证实,死者为颈动脉锐器伤,一刀毙命。我从死者身上翻出了一张身份证以及少量现金。身份证上显示,死者名叫吴思浩,男,二十七岁,本市城区人,其他的还没有时间去核查。”
“嗯,这个交给我们刑警队。”邓大队开口接了一句。
胡主任点了点头,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打印着死者信息的A4纸,递了过去。
邓大队双手接过,简单记录后,转给了坐在他身边的刑警中队长。
“接下来,我来说说案件的性质。”
“嗯,胡主任你说。”
“刚才通过分析,我们得知了这些信息,嫌疑人生活水平较高,在杀人的过程中并没有侵财,所以我排除了抢劫杀人的可能性。案发现场为老城区,夜晚人迹稀少,且现场距离死者的居住地有十几公里的距离,如果不是相约,不可能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出现在那里,这也就排除了偶遇杀人的可能。”
卓米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这案情分析简直太精彩了。”他的内心早已激动不已。
“通过对现场细致的勘查,我们推测,这是一起熟人作案,嫌疑人应该是死者生活圈内的人,且关系不一般。”
“他们没有见过报案人,竟然能分析得一模一样,真是太厉害了!”卓米用敬畏和崇拜的眼神盯着技术科的每一个人。
“我这边就说完了,李元,你说说监控的情况。”
胡主任口中的李元,毕业于中国刑警学院刑事照相系,在技术科主要负责视频分析和图像处理工作,他的专业就是处理各种视频。听见胡主任点名,早就跃跃欲试的他开口说道:“根据方允对嫌疑人衣着的刻画,我调取了案发现场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经过细致的分析,大半夜下身穿着牛仔裤的就只有这个人。”说着,李元从自己的笔记本中拿出一张监控录像截图递给了邓大队。
“面部轮廓这么清楚!”
“我对截图稍微做了点处理,还行吧。”
“有了嫌疑人面部照片,知道了DNA身份信息,又推断出嫌疑人为死者生活圈中的人,这不就能直接按图索骥了吗?难怪师父说要等着技术科的分析结果。”卓米转头看了一眼好像早已洞察一切的老陈。
关键物证调查完毕,剩下的便是根据线索确定侦查方向,待技术科的几个人起身离开时,刑警队的侦查员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王中队!”邓大队喊道。
“在。”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应声。
“案件发生在你们辖区,侦办主力以你们中队为主。”
“明白!”
“咱们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是全面调查死者吴思浩的关系网,我们还按照惯例,两两一组,分为八个组,其中调查小组四个,从死者的亲戚网、朋友网、恋情网以及生活工作网下手调查,另外四个组为抓捕组,原则上要保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反馈,从现在开始,每天晚上十点钟准时召开案件调度会,汇报一天的调查情况,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推进的,我再临时从其他刑警中队抽调人手,有没有问题?”
“没有。”
“那好,对表。”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掏出了计时工具。
“现在是十四时三十分,二十二时我们准时在这里集合。”
“明白!”
分工完毕,邓大队起身先行离开,室内只留下刑警队中队的侦查员。
“头儿,我们这组负责调查死者的亲戚网。”会议室内有人自告奋勇。
王中队循声抬头望了一眼:“亲戚网留给老陈他们组,你负责朋友网的调查。”
“老陈,卓米。”
“在呢。”
“你们先去吧。”
“好!”
师徒两人领命离开了会议室。
“师父,刚才……”卓米想问又不敢问。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主动要求调查死者的亲戚网?”
“嗯。”
“这起案件嫌疑人和死者都是年轻人,相互为亲戚的可能性比较小,可以说调查亲戚网是最轻松的,只不过有些人想偷懒而已。”
“原来是这样……”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问题没问?”
“师父,你怎么知道?”
“说出来听听。”
“王中队干吗要选我们去调查……”
“你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我平时又需要照顾你师娘,可以说我们这一组的综合实力最弱,所以王中队才会有此安排。”
“哦……”
“你也不用太失望,案件目前已经逐渐明朗了,剩下的调查工作不外乎就是走走问问,都是一些常规工作,没有什么大学问,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老陈溺爱地摸了摸卓米的头,“你想快速成长起来,好能替我这个老骨头挑大梁是不是?”
“师父不老。”卓米并没有反驳。
“记住,刑侦工作切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还需要稳扎稳打,慢慢来。”
“知道了师父。”
“嗯,这就对了。”
“师父,咱们现在去哪里?”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那辆老爷车前。
老陈翻开笔记本:“按照程序,法医在解剖前已经把吴思浩死亡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里人,从解剖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估计死者家人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我们先从死者父母那儿开始吧。”
五
兰苑小区是湾水市最早建立的成规模的住宅小区之一,它就像一台摄像机,记录着整个湾水市的时代变迁,皲裂的墙皮标志着它已经褪去了以往的光环,曾经的富人聚集地早已时过境迁,如今的这里,成了小商小贩的天堂。
“我们应该到了。”老陈核对了一下手中的户籍信息,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年头的建筑物。
“死者的父母住在哪栋楼呢?”卓米把头伸出窗外,漫无目的地瞅了瞅。
“我以前在这里抓过毒贩,地形还算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拐个弯上二楼应该就是。”老陈坐在驾驶室,朝汽车的前挡风玻璃比画了一下。
“师父,你看前面那群人!”
老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披麻戴孝,估计是死者的亲属,这就更错不了了。”
“可是这儿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调查?”
“这起案件是亲戚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咱们只要照例给死者的父母做份问话笔录,再把嫌疑人的相片给他们看看,基本就可以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老陈把车停在小区的绿化带旁,师徒两人沿着那条沾满泥垢的小路步行了几分钟,空气中刺鼻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被风卷起的炮仗纸贴着两人的脸颊飞过。
“师父,灵堂!”卓米站在十几米开外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灵堂怎么了?走啊!”老陈轻轻推了一把有些惊慌的卓米,径直走进了那间摆放着吴思浩黑白照片的雨棚。
“请节哀,我们是刑警队的,这是我们的警民联系卡!”为了调查方便,师徒二人都没有穿警服,一张张印着自己职务和联系方式的卡片正好可以证明老陈的身份。
很快,死者的家人全部围了过来。
“警官,凶手抓到没有?”人群中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暂时……暂时……还没有……”老陈有些为难,但还是回答了实情。
“警官,您一定要为我的儿子申冤啊!”一位中年妇女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哀求。
“我给你们磕头了,给你们磕头了!”另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小米,快过来帮忙。”老陈慌忙丢掉手中的皮包,伸手试图将两人托起。
“叔叔,阿姨,您快起来,我们已经知道凶手长什么样了。”
“真的?”
“真的,你们看,这是监控截图。”卓米拿出照片之前,曾和老陈有过眼神的交流,他见老陈没有反驳,这才鼓足勇气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出了这个举动。
照片落在了吴浩然母亲的手中,周围所有奔丧的亲朋都围了过来。
“有认识的吗?”卓米又抽了几张分发下去。
人群中没有一人应答。
“你们真的都不认识?”
摇头的人越来越多。
“看来师父说得没错,果真不是死者的亲戚干的。”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卓米还是有些失落,他转头看了一眼老陈。
“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死者的父母做一份问话笔录,简单询问一下吴思浩的情况就行。”
“嗯!”卓米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公文包。
“叔叔、阿姨,我们能进屋里说吗?”卓米很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围观的人群主动闪开了一条通道。
烟瘾上来的老陈没有跟进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掏出了烟盒,就在他伸手去掏火机时,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怎么是固定电话号码?”老陈叼着烟盯着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思索,“是谁打来的?”
当数字变成“未接来电”之后,老陈的手机紧接着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
看来不是打错电话了。老陈把那根没来得及点燃的烟夹在指间,按动了接听键:“喂,是哪位啊?”
“我知道凶手是谁。”
是女人的声音。老陈浑身一紧,赶忙闪进一个无人的角落,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凶手是谁。”对方重复了一遍。
“当真?”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关于凶手的一个秘密!”
“秘密?”
“对,一个足以让他丧命的秘密!”
“好,那你说说看。”老陈飞快地把手机调成了录音模式,这是他职业的本能。
“小区门口杂货铺后面有个巷子,我在那儿等你。”
这个人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居住的小区?老陈挂了电话暗自思索。来死者家中,是我临时的想法,除了小米,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我们都穿着便装,从外表看,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是警察。
那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这个人应该是在我发警民联系卡时看到了我的号码。老陈把手机握在手中,开始扫视周围的每一个人,他努力思索着有谁曾提前离开过这里,但人来人往那么多,老陈哪里能分清?
她混在人群之中,那她为什么不当场说出来?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整件事情太过蹊跷,老陈习惯性地摸了摸隐藏在腰间的那把压满膛的六四式手枪,在关键时刻,只有触摸它才能让老陈觉得安心。
就算前方是天罗地网,老陈依然决定亲自一探究竟。
杂货铺后面的巷子距离灵堂没多远,最多一支烟的工夫,他站在了巷子的进口处,说是巷子,其实只是杂货店和楼宇之间的空隙,最多只能容得下一人经过,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生活垃圾,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多年刑警生活的磨炼,让老陈没有停下脚步,走着走着,视野逐渐开阔,突然,他停在那里:是死胡同!
老陈快速把手按在了腰间。
“陈警官!”有人在背后喊了他的名字。
老陈刚想转过身去,只听对方严声厉词地喊道:“不要回头,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老陈闻言,僵在原地,他的大脑在飞速思索多年来仇家的名号,在确定自己目前的处境还算安全后,老陈开了口:“举报者通常都会寻求自保,这也情有可原,行,你说吧!”
“谢谢!”对方的语气缓和了很多。
“凶手是谁?秘密是什么?”老陈最关心这两个问题。
“凶手是吴思浩最好的兄弟谭子明,就是你们照片上的那个人,他有两个落脚点。”
“在哪里?”
对方没有着急回答,接着说道:“谭子明表面上跟着自己的父亲做地产生意,其实私底下他还干着贩卖毒品的勾当。”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秘密?”
“对。”
“多大的量?”
“很大!”
“你怎么知道?”
“他现在的一个住处里就藏有两公斤未脱手的海洛因,我这儿有毒品的照片,照片和地址我会放在地上,至于是真是假,你们一调查便知。”
“有多少人可以证实?”
“吴思浩已经死了,知道这件事的只剩下我一个。”
“你的目的?”
“让谭子明血债血偿,我要让他死。”
说完,巷子中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六
老陈搭在腰间的右手缓缓放下,他整了整被撩起的衣角,转过身,一个牛皮纸信封刚好在脚下。
老陈弯腰捡起,右手按住了信封的两个边缘,封口处被捏成了椭圆。
朝信封内望去,一张模糊的照片外加一张信纸,便是里面的全部内容。
信纸被打开,几十个工整的楷体字写在纸上。
老陈扫了一眼夸赞道:“字倒是写得不错。”
虽然那人提供了详细的信息,但真假难辨,接下来还有很烦琐的调查工作,老陈是一名元老级侦查员,所以他并没有对纸上的内容表现出多么浓厚的兴趣。
刚才那支未来得及点燃的烟被老陈重新叼在嘴上,随着他粗重的吮吸声,一团团白色烟雾向他后方快速消散。
烟瘾得到满足的老陈,把那张信纸贴身收好后走出了巷子。
再次站在灵堂前的老陈一根烟刚好抽完,他一抬头便望见急匆匆往门外跑的卓米。
“问话结束了?”老陈迎了上去。
“师父……”卓米左手夹着皮包,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大口大口地换气,“你的手机怎么老打不通?”
“可能是信号不好,怎么了?”
“刚得到的消息,嫌……嫌……嫌疑人抓到了。”
“是谁?在哪里?”案件告破,按理说,老陈应该感到兴奋,可现在的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卓米没有注意到老陈的细微变化,翻开笔记本照本宣科道:“凶手叫谭子明,他是在花园小区3号楼4单元6室的家中被抓到的。”
老陈心中一沉:“怎么找到那地方的?”
“是技术科负责监控的前辈分析视频找到的。”
“他住的地方搜查了?”
“应该搜查了,听说还在他被抓的地方找到了凶器,DNA都比对了,师父,案件告破了!”卓米已经乐开了花。
“真的是他?”老陈眉头紧锁,在思考着什么。
“师父?”
“嗯?”
“王中队让咱们赶紧回去,说要审讯嫌疑人。”
“好,知道了,你先去车里,我解个手。”
“嗯。”
老陈把车钥匙递给卓米,他自己则转身走进了死者父母家中的卫生间。卫生间的房门很快被反锁,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信纸。
“花园小区3号楼4单元6室!果真有这个地址,我们没有在这里搜到毒品,如果举报人说的是真实情况的话,那她口中的毒品就一定藏在另外一个落脚点,举报人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那个人也参与其中?”多年的侦查经验,让老陈开始怀疑对方的动机。
老陈把纸条贴身收起,按动坐便器上的冲水按钮,打开房门快速朝车的方向走去。
“师父。”小米的声音有些急切。
“是不是着急想听听审讯啊?”
“嗯!”
“嫌疑人刚抓到,就算现在回去我们也参与不了审讯。”说着,老陈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的位置。
“为什么?”
“在我们市,只要发生命案,头一遍审讯都是由技术科负责的。”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在卓米说话间,汽车已经发动:“这是我们市局的规定,因为只有技术科知道现场物证的情况,这样问起来有针对性,第一遍审讯结束,接下来我们才会接手。”
“这好像跟电视里放的不一样。”
“现在破案可不像以前,我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嫌疑人只要稍稍一审,什么都招了。可现在不行啊,社会环境的影响,一个两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证据,很少有人会主动开口,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规定。”
“原来是这样。”
“虽是这样说,咱们还是要抓紧点时间,我这里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要核实。”
“嗯!”
刑警队值班室内,所有人都一脸愉悦,照这个情形,如果能摆上几瓶啤酒、三五盘凉菜,庆功宴都指定开起来了。
“老陈,你师徒俩可是最后到的!”正说着,人群中抛来两支烟,老陈一把接住,扔给卓米一根。
“嫌疑人呢?”老陈叼着烟借了个火。
“技术科在问第一遍问话材料。”
“证据怎么样?”
“视频监控、鞋印、DNA,还有纤维物证全部比对上了,作案工具也找到了,百分百铁案。”
“师父,我能不能去审讯室看一看?”卓米小声征求老陈的意见。
“去吧。”老陈挥挥手。
“小米还真是好学!”
“是啊,现在像小米这样的年轻人不好找了。”
“陈老,你可带了个好徒弟啊!”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
“你们先聊着,我去办公室歇会儿。”老陈心中有事,打了岔,直奔二楼办公室。
办公室的房门被老陈锁死,信封被平整地摆放在桌面上。老陈顿了顿,慢慢地从中抽出那张像素有些模糊的照片。
“这应该是手机拍摄后冲洗的。”他捏着照片一角仔细打量,“肥皂块大小,牛皮纸包装,颗粒细腻,如果真是毒品应该是海洛因。”
老陈放下照片,皱眉沉思了一会儿。
“这两块加起来至少有两公斤……故意杀人加上贩卖毒品,那这个谭子明绝对是死刑立即执行。可对方为什么要置谭子明于死地呢?”老陈捏着下巴,“这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知道这么多内幕,难道是想借公安局的手杀人?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跟专案组如实汇报,但这样正中了举报人的下怀,极有可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二是暂时不汇报,看看事态的发展,可这明显不符合规定。”
如果换成卓米,估计早就把信封交上去了,但老陈算得上是刑侦专家,思维缜密地看待问题,是他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也是他能屡破奇案的制胜关键,所以他不得不多考虑几步。
“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啊……”他的内心极度矛盾。
老陈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是家里的电话。
“喂,爸,什么事?”
电话那边短短的两句话,让老陈欣喜若狂。
“当真?”
……
“好,我马上就回去。”
七
审讯室内烟雾缭绕,卓米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技术科正在给嫌疑人做第一遍审讯材料,主审人正是技术科的主任胡永。
“谭子明,这么多证据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胡主任把一摞物证报告摆在了审讯桌前。
“我……”谭子明欲言又止。
“怎么?想玩沉默?”
谭子明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妈的,我他妈就知道我喝完酒迟早出事。”
“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
“唉!”谭子明长叹一口气。
“说说吧,咱们也不用兜圈子。”
谭子明仿佛做了极大的内心争斗,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吴思浩是我发小,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铁,我喊他耗子。”他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我平时跟着老爷子干地产生意,这两年湾水市经济水平直线下降,房子不好卖,欠的贷款还不上,银行利息也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一到过年过节,工地上全是讨薪的工人。这眼看马上就要中秋了,我手里是一毛钱没有,我心里郁闷,就喊耗子出来借酒消愁。晚上我俩都喝多了,耗子提出去淮阳河边走走。我们打车来到河边,一直胡吹海侃到凌晨。耗子比较能喝,酒醒得比较快,后来他说时间不早了,要回去。我当时酒还没醒,对他说:‘我是让你出来陪我解闷来了,你着急走什么走?’他说他第二天要上班,执意要走。我立马就火了,冲他喊道:‘是上班重要还是兄弟重要?’他没有理睬我,硬是把我拖到了东风巷那里。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冲着他骂了起来。”
“你怎么骂的?”
“我说他还不如一个婊子,婊子给钱还能玩一夜呢。但是,警官,我绝对是有口无心,就是因为我喝多了才……”
“接着往下说。”
“我嘴里骂骂咧咧的,结果就把耗子给惹怒了,他拽着我的衣服扇了我一耳光。也正是这一耳光,我也被搞毛了,我掏出匕首就去捅他,他紧接着跑进了巷子里。我以为他了,便来了劲头,我冲进巷子中,摸着黑划了一刀,我也不知道伤到他哪里了,直到耗子直挺挺地倒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好像闯祸了。感到害怕的我,酒突然醒了,我打开手机,用电筒一照,我……”谭子明面目扭曲在一起,他很不愿意去回忆当晚发生的事情。
“接来下怎么了?”
“我看见耗子的脖子在不停地流血,我把手指放在他鼻子前发现他已经没气了,我……我……杀了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东风巷黑灯瞎火,周围也没有人,估计不会有人看见我杀人,所以我就抱着侥幸心理跑路了。我本想这几天出去躲躲风头,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胡主任见口供和证据对得八九不离十,掐灭了手中的烟准备结束问话。
“没,没,没了,从头到尾就这么多。”谭子明一脸诚恳。
“行,那咱们就到这儿吧,皮克。”
“在。”
“把他的第一遍问话材料打印出来,交给刑警队,我们回科室。”
“好的。”
透过那扇半开的玻璃窗,审讯的情况卓米听得一清二楚。
“都交代了,技术科可真是厉害啊。”
“吱呀。”房门被打开,技术科的人从审讯室鱼贯而出,刚好瞧见趴在窗子外的卓米。
“你是刑警队招的新警?”警服上的肩章表明了身份。
卓米闻声抬头:“是的,皮克师兄。”
“我们这边工作结束了,正好你在这里,能不能麻烦你看管一下嫌疑人?”
“我……我……我行吗?”卓米有些受宠若惊。
“没事的,嫌疑人现在已经被铐在了审讯椅上,审讯室内还有监控,你只要坐在这里,防止他自伤自残就可以。”
“自伤自残?”
皮克见卓米有些担心,微微笑道:“他是命案嫌疑人,身体都被绑成了粽子,一般情况下不会的。你既然干了这行,迟早都要经历,没事的,你能行。”
皮克的鼓励,给卓米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满怀信心地回道:“行,师兄,那就交给我吧。”
“记住,有情况你就站在走廊里喊一声,我们都在隔壁。一会儿笔录交接完,剩下的工作就要交给你们刑警队去完成,邓大队会派人手过来,没事的。”
“好的,师兄,放心吧。”
“那你进去吧。”皮克主动给卓米推开了房门。
“咚,咚。”卓米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当技术科的所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后,他涨红着脸走了进去。
八
审讯室的房门在铰链的带动下自动关闭,剧烈的撞击声让卓米浑身一颤。也就在0.01秒之后,他仿佛意识到有人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这个人正是坐在审讯椅上的嫌疑人谭子明。
“这下丑大发了。”卓米偷偷瞄了一眼,视线快速移动到了天花板的吊灯上。
“我是警察,他是嫌疑人,我慌什么?”卓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咳咳咳。”他拽了拽自己的蓝色领带。
“警官。”谭子明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嗯?什么事?”卓米稍稍恢复了平静。
“警官,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卓米走到审讯桌前坐了下来。
“我会不会被判死刑?”谭子明有些惶恐。
“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你所有的供述,你说的都是真实情况吗?”
“绝对是真的。我真不是故意把吴思浩杀死的,请你们相信我。”
卓米看着一脸诚恳的谭子明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是警校毕业生,但刚参加过招警考试的他对一些法律条款还是比较熟悉的。
在凶杀案件中,从嫌疑人的主观动机来分,杀人方式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故意杀人,杀人之前有过详细的预谋,他的主观故意上就是要把人给杀死。另外一种是激情杀人,与预谋杀人相对应,嫌疑人之前无任何杀人动机,但在被害人的刺激、挑逗下而失去理智,失控而将他人杀死。相比之下,后一种的社会危害性较小,所以在量刑上也会从轻处罚,只要嫌疑人认罪态度良好,愿意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取得死者家属的谅解,一般激情杀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案例并不是很多,除非是那种极大的恶性案件。
卓米已经在脑海中检索到了相应的法律条款:“可能……”
“可能什么?我会不会被判死刑?”
“如果你能取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可能会保住一命。”
“警官,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法律上有规定,这可不是我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谭子明如释重负。
“小米。”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师父。卓米站起身,对窗边挥手:“师父,我在这儿呢。”
老陈加快步子走进审讯室。
“小米,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问谭子明。”
“好!”卓米一向对老陈言听计从。
“嘭——”审讯室的铁门被重新关上。
“谭子明。”老陈阴着脸。
“警官,您这是什么表情?”
“少跟我装糊涂,你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交代?”
“警官,我发誓,我都说了。”
“你平时有两个落脚点,另外一处地方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您,您,您说什么我不清楚。”谭子明听老陈这么一说,不敢正视,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
“故意杀人加贩卖毒品,估计你这条小命是保不住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谭子明一副负隅顽抗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老陈的语气已经变得相当不客气,“行,不说是吧,咱们走着瞧。”老陈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门外。
“师父,这么快?”卓米刚想掏出手机看看新闻,老陈就已经推开了审讯室的铁门。
“小米,把这个人给看紧了,我有事情要跟邓大队汇报。”
“好的,师父!”
“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师父!”
第二次走进审讯室的卓米,比第一次要轻松许多,他轻车熟路地再次坐在审讯桌前。
咦?当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谭子明时,他发现了一些异样。
这小子怎么了?感觉好像瞬间萎靡不振了?
师父刚才跟他说什么呢?
真不愧是老刑警啊,这才进去这么一小会儿,感觉谭子明像变了一个人。
“这位警官。”
“嗯?什么事?”卓米回过神来。
“我,我,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谭子明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说?”
“我能不能给我母亲打个电话?”
“打电话?”
“对。”
“这个……”
“警官,这起案件只有我一个嫌疑人,你不用担心我打电话会串供,我就是想交代一下后事。”
“这不符合规定。”
“警官,我母亲年纪大了,而且我这个事犯得也比较突然,我害怕老母亲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杀人后没敢跟她老人家说,我本以为我能跑路,可现在被你们抓到了,我就是想跟她老人家说几句话,我求求您了还不行吗?”
“我……”看着谭子明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卓米有些心软。
“反正是用您的电话打,您拿着手机,如果我说一句题外话,您就直接把电话给挂掉,这还不行吗?”
“可是……”虽然谭子明的方法没有任何破绽,但卓米依旧有些顾虑。
“你们公安局不都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现在都坦白了,您就当帮我个忙还不行吗?”
“我……”
“警官,就当我求您了!”
“那……”
“警官……”
“那,那,那好吧。”
“谢谢,谢谢。”
“电话号码是多少?”
“136××××××××”
卓米按照谭子明报出的数字,快速按动手机。
“喂,谁呀?”
电话接通,卓米把手机贴在了谭子明的耳边。
“妈!”
“是子明吗?”
“妈,是我,我杀人了。”
“什么?你杀人了?”
“我失手把我兄弟吴思浩给杀了。”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妈……儿子对不起你,妈……”
“呜呜呜……”电话那头传来了呜咽声。
“妈,我用的是警官的电话,人家是破例才帮我的,你别哭了,听我把话说完。”
谭子明见那边哭声小了些,赶忙说道:“妈,你回头去吴思浩家做做他们家人的思想工作,多少钱咱们都赔,我银行卡的密码是125687,你把钱都取出来,只要能取得他们家人的谅解,我就能保命。”
“咕咚。”谭子明咽下一口唾沫,赶忙接着说:“银行卡在我的小院里,你现在马上就去拿,把屋子打扫干净些,等我放出去,咱一家就在那儿养老。”
“知道了。”
“妈,那你赶紧去取银行卡,把屋子打扫打扫,现在就去,一定要快,挂了啊,妈。”说完,谭子明主动把耳朵偏离了卓米的手机,“警官,我说完了,谢谢你。”
“不客气。”卓米嘴角一扬,“希望你能改过自新。”
“一定!”通完电话的谭子明表情轻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审讯室外一个矗立许久的黑影在卓米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也开始缓缓朝走廊尽头挪动。
九
刑警大队办公室内。
邓大队和技术科做着最后的案件交接工作。老陈拿着一个信封,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候。他手上的烟不停地交接,走廊窗框上已经被他按出了好几个黑点。
“行,胡主任,辛苦你们,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邓大队寒暄的声音逐渐清晰。
老陈慌忙回过头喊道:“邓大队。”
“老陈,你怎么在这里?有事?”
“邓大队,胡主任,关于这起案件,我有一个重要的情况要汇报。”
“什么情况?”
“我去死者家中走访调查的时候,有一个神秘的人交给我这个东西。”老陈将自己手中的信封交给了邓大队。
“这个是?”
“在我们没有抓到嫌疑人之前,神秘人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谭子明,而且还说出了谭的两个落脚点,我们在其中一个地方抓获了谭子明,我想这不会是巧合。”
“能提供这么精确的地方,显然这个神秘人知道情况。这个神秘人是谁?”
“她当时有意躲着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邓大队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接着把它递给了胡主任。
老陈接着说:“这个人不仅举报谭子明杀人,还举报他贩毒,信上说,在谭的另外一个落脚点,藏有两包海洛因,目测重量应该在两公斤左右。”
“两公斤?”
“精面。”技术科负责理化检验的方允对着信封里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开了口。
“精面是什么?”所有人都面露疑色。
方允推了推眼镜:“从物理外观看,海洛因和面粉很相近,所以很多贩毒者的黑话中,通常把它称为面粉。海洛因分为多个等级,最高等级的海洛因纯度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左右,也叫‘四号’,但纯度太高很容易致人死亡,市场上不会直接流通,市场上流通的基本上都是掺杂以后的海洛因。掺杂的海洛因可以分为三个等级:最低等叫面粉,好一点的叫白面,最高等级就是精面。”
方允从胡主任手中拿过照片接着介绍:“关于毒品我经常化验,精面我见过不止一次,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是我还是可以证明我的推断。至于重量,跟老陈估算的差不多,应该在两千克左右。按照市场价一克一千元来算,这两块精面的总价最少在二百万。”
“我想起来了。”邓大队一拍脑门。
“邓大队,你是说报案人李娟的问话材料?”老陈也突然茅塞顿开。
“对,李娟的问话材料中涉及一个词‘面筋’,这很有可能是她听错了,有可能说的就是‘精面’。”
老陈开口说道:“既然报案人能说出这个关键词,说明并不是巧合,如果神秘人所说属实,那谭子明百分之百会被执行死刑。”
胡主任说道:“老陈,人命关天,你带路,我们现在就去勘查谭的另外一个落脚点。”
“没问题,按胡主任说的办。”
渔港码头曾经见证过湾水市渔业的辉煌,早在几十年前,各式各样的渔船可以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码头旁的集市更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再加上新渡口的建立,这里正逐渐被人遗忘。码头上用于登船靠岸的木板早就“落入寻常百姓家”,除了几根揳进水中的原木外,码头早已满目疮痍,杂草丛生。
码头的西侧有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直行,就看到一座仿古气息很浓重的四合院,院子的围墙上满是涂鸦。
“就是这里了。”胡主任核对了一下信纸上的内容。
“邓大队,你们的人在外围,我们发现东西以后再联系。”
“没问题,胡主任。按老规矩办就是。”
老陈在出发之前把卓米带在了身边,见四下无人,卓米张口问道:“师父,这是干什么?”
“谭子明还有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
“对,有人举报他贩毒,而且数量巨大,如果查实,谭子明可能会被判处死刑。”
“死刑?”卓米看了一眼远处的四合院,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小时后,技术科的人从院子中走了出来:“邓大队,现场被人打扫过,我们没有发现举报人所说的毒品。”
胡主任的话一字一顿地落在了卓米的耳朵中。
“被人打扫过?”邓大队有些诧异。
“对,从屋内地面的水渍来看,是刚打扫不久。”
“难道有人提前知道了消息?”邓大队眉毛拧成了一团。
“从谭子明杀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多个小时,而且我们派出了这么多人去调查他的关系网,可以说消息早就走漏了出去,如果他真的贩毒,估计也早有准备。”老陈在一旁分析。
“嗯,你说得不无道理。”邓大队点了点头。
“第一遍审讯材料中,谭只承认自己杀人的犯罪事实,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没有人可以指认谭贩毒,也没有证据能证实谭贩毒,我们现在唯一有的就是这封检举信,而检举人又不愿意露面,所以现在还暂时无法认定谭是否真的贩卖毒品。”胡主任从证据的角度做了阐述。
“现在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这个检举人?”邓大队看向老陈。
“联系不上。”
“那行,我们先按照故意杀人将谭子明刑事拘留,他贩毒这事我们慢慢调查,这家伙就算不死也最少是个无期徒刑,我们有的是时间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邓大队使了缓兵之计。
“嗯,目前也只有这样了。”胡主任没有反驳。
“那行,这里的现场就先这样,案件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们刑警队接管,有情况我会随时联系你们。”
“邓大队,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兄弟们辛苦。”
说完,技术科的人钻进了现场勘查车,待车已行远,邓大队对身边的侦查员摆摆手:“收工,回队里。”
众人接到撤回的信号,纷纷朝自己的车走去。
老陈见刚才还在身边的卓米不见了踪影,高喊了一声:“小米!”
没有回音。
老陈加大了音量:“小米!”
依旧没有声响。
“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眼看警车一辆接着一辆驶离开,老陈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
“陈老,别喊了,小米不是在你那辆老爷车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老陈一歪头,刚好从车窗中看见了卓米:“这孩子,不会是睡着了吧?”
老陈嘀嘀咕咕地走到驾驶室位置,拉开车门坐进车内。
“嘭!”用力的关门声让卓米一惊。
“喊你半天,你也不说话,想什么呢?”
卓米两眼无神地坐在副驾驶,好像元神出窍般,一声不吭。
“你到底怎么了?”老陈感觉有些不对劲。
“师父……”卓米机械性地转头看向老陈。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我,我,我好像闯祸了。”
“闯祸了?闯什么祸?”
“我好像被谭子明利用了。”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师父,技术科在审讯结束之后,谭子明让我帮他一个忙,他想给他母亲打个电话。”
“然后你给他打了?”
“嗯!”
“这种违反原则的事情你怎么能干?”老陈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卓米的太阳穴,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看他怪可怜的,所以就心软了。”
“可怜?他可是杀人犯!你哪里来的同情心?是谁教你这么做的?”老陈带着怒气,使劲拍了一把方向盘,被蛮力按动的汽笛在空旷荒凉的码头嘶鸣着。
“师父……我……”卓米的眼角滑出泪水。
“把眼泪给我擦干,告诉我谭子明都说了什么。”
卓米怯懦地点点头:“他告诉他母亲银行卡放在一个四合院里,让他母亲去取钱,我怀疑就是这座四合院。”
“别的还有没有?”
“他还说让他母亲把四合院打扫一遍……”卓米已经不敢直视老陈的眼睛。
“这个谭子明很有可能利用你,让他母亲把藏在这里的毒品给销毁了。”
“师父……我该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我会不会被判刑?”
“小米,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嗯,冷静,我要冷静,师父你说。”卓米强忍着眼泪,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谭子明是不是贩毒现在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事情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不要太自责,或许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还有,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审讯室内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好,从今天开始,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一个人说。”
“但是审讯室的监控录像好像拍到了画面。”
“一般诉讼程序,只需要嫌疑人被审讯的那段录像,你给谭子明打电话是审讯之后的事,所以只要没人刻意去调取录像,就不会有人知道。等一个月以后,录像一覆盖,这件事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如果真出了意外,我也尽量会帮你解释。”
“谢谢师父。”卓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就是心太软,如果你一直这样,很难在刑警队里混下去。”老陈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都说了,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还有几年就退二线了,我争取这两年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以后能不能成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哦,师父,我知道了。”
“我已经老啦,以后你的路还长。”老陈轻叹一声之后,表情突然异常严肃,“记住,以后干什么事都要多长点心眼,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定要把这句话给我刻在脑子里。”
“嗯,师父,我记下了。”卓米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十
“请问吴思浩的父母在家吗?”铁门外一位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
“谁啊?”应答声略显疲惫。
“是我。”对方答非所问。
屋内拖鞋的声响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门缝中出现了女人的半张脸。
吴思浩的母亲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女人:“你是?”
“我比您小,我应该喊你一声大姐。”女人挤进门缝。
“你到底是谁?”
“扑通!”女人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大姐,我是替我儿子赎罪的!”
“你是谭子明的母亲?”
“对,我请求您能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生路?你儿子动手之前,想过给我儿子一条生路吗?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女人的怒火被点燃。
“大姐。”女人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给我滚!”
“大姐,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女人紧紧抱住她的腿,瘫软在地上。
“你的解释能换回我儿子的命?你如果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大姐,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补偿,你儿子的命始终是我儿子害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自己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只希望您能大人有大量,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女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们家的全部家当,一百万现金,算是对你们的一点补偿。”
“一百万能买来我儿子的命?我们家不缺钱!拿走你的臭钱!”
“大姐,这件事不光毁掉了你们,也毁掉了我们自己。我发誓,只要我儿子的命可以保住,这个债,我们愿意一辈子背下去。”
“呜呜……”吴思浩的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你还是走吧,让我们先静一静。”吴思浩的父亲开了口。
“大哥……”
“走吧……”
对方态度坚决,女人只好缓缓起身,把那银行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放在鞋架上,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师父,已经一个月了。”卓米坐在老陈的办公室内,用笔在台历上画上第三十个圈。
“嗯,我知道。”老陈背对着卓米,站在窗边眺望。
“有没有查出来谭子明涉嫌贩毒?”卓米继续问道。
“暂时还没有。”
“那举报人之后有没有再联系你?”
“杳无音讯。”
“难不成是举报人搞错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那,我给谭子明打电话那事……”
“没人知道,你小子就放心吧,不过你以后千万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知道了,师父。”
老陈转身,会心一笑:“知道就好。”
湾水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内。
“谭子明故意杀人案终审开庭。”坐在审判席的法官开了口。
“请公诉方发言。”
审判席下标注着“公诉方”字样的代表,开始对整个案件的证据材料进行阐述。厚厚的一本卷宗,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宣读完毕。
“下面请辩护方发言。”
……
庭审按照程序在一一进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旁听席上的很多人都已经有些困乏,唯独一个人除外。
很快,四个多小时的庭审终于快落下帷幕,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起身:“现在宣判。被告人谭子明犯故意杀人罪成立,由于获得被害人吴思浩家人的谅解,故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判决即日生效。”
这个结果似乎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谭子明以及他的家人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但对于旁听席上的另一个人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