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诸位官员排列得整整齐齐地站在如火的骄阳下,然而新官上任的顾千帆却迟迟没有露面。终于,有一年纪稍长的官员实在忍不住了,张口抱怨道:“都这会儿了,不知司尊他几时能来?大伙儿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在场的皇城司不少都比顾千帆年长,对这个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的新上司本就颇有不服,有了第一个把心中的不满公然说出的,其余的人脸上的不满也就再也掩饰不住。
陈廉原本面带焦急,此时一板脸道:“原来你也知道是我们等司尊!怎么,一点日头,就能把你们晒化了?别传出去丢我们皇城司的脸!”他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院子。在场之人原本看陈廉年轻,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被他这么一吼,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便都闭了嘴,不再作声了。
然而陈廉刚出了院门,就不复刚才神奇十足的神情,他焦急地在院门外徘徊,不时向路口张望,嘴里叨咕着:“我的老天爷呀,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头儿你不能第一天就把我们晾在这啊?”
顾千帆的声音从陈廉身后响起:“在这儿干什么呢?”
陈廉回头,但见一身皇城司使官服的顾千帆精神焕发、衣冠整齐,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那个面色冷峻的活阎罗,昨晚的彷徨与愤懑,早已消失无踪。
“太好了,兄弟们都等着您这位新任皇城司使训话呢!”陈廉欣喜地迎上前去,围着顾千帆左看右看,“衣裳这么平整,熨过啦?昨晚上在盼儿姐那儿?”
顾千帆横他一眼,径自走进衙内。
陈廉忙闭嘴,做忠心护卫状跟在顾千帆身后。
顾千帆冷眼扫了一眼院中面带不服的诸皇司官员,院中的氛围瞬间凝重下来。众人只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外表俊美的新司尊自带一种威压的气场,令人血液倒流、寒毛直竖。
顾千帆缓缓开口,他的声调不高不低,却有无限威力:“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主官一条鞭。勿贪、勿骗、勿敷衍、勿贪生。这些是往日我在南衙的规矩,以后也是整个皇城司的规矩。都听清了吗?”
众皇城司官员齐齐应道:“谨遵司尊训诫!”
顾千帆在走进正堂前,又回身扫了在场官员一眼:“除了听清,还得记牢。各位,我不是雷司公,而是活阎罗。”
顾千帆的眼神如有实质,饶是初夏,在场官员依旧被吓得不寒而栗。陈廉也跟着打了个寒颤,赶紧快步跟着顾千帆走进正堂。
顾千帆坐在主位上,他早看出陈廉有话要对他说,但他故意没主动问起,而是等着陈廉自己开口。
果然,没过一会儿,陈廉就挠了挠头皮,期期艾艾地说:“头儿,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现在皇城司都归您说了算了,能不能把中午的膳食给改善一下啊?以前的厨子是雷司公的亲戚,做的那个菜啊,真叫难吃——”
顾千帆诧异地看着陈廉:“我还以为你是来求我升官的呢。”
陈廉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就算我整天跟着您鞍前马后,寸功未立,我也不好意思问你讨官做啊!”
顾千帆眼底隐隐有了笑意:“滚。厨子的事,你去安排就好。”
“遵令!”陈廉夸张地做了个“接旨”的姿势,倒退着向后退去,在步出屋外以前,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书,“这是吏部转过来要我们协察的文书,劳烦您抽空看一看。”
顾千帆展开文书看了看,批了几个字,又拿过另一份。初看之时,他并未留意,但后来却觉得不对,又重新翻到了前一页。只见那文书上写着:景德元年宁边军将校抗命获罪者,自都巡检史赵谦者以下十余人,皆处流刑,今察旧事,其情可悯。有杜天德、许修铭两人是年六月病死于皇城司狱,望贵司核查其葬所……
宁边军,都巡检史,赵谦!顾千帆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他前些日子才派了人去邓州查赵盼儿的亲眷,虽然一直还未有消息,但赵盼儿提过数次的岳父的姓名职位,他早就便牢牢记在心中。帽妖案的繁忙间隙中,他也派人去过好几次官告院和兵部吏部,但对方一直以事关重大为由,不让皇城司的亲察官查阅相关的案卷。
顾千帆猛然站了起来,他认真地看了几眼文书后,疾步出门:“备马,去吏部!”
顾千帆一路纵马疾驰,到了吏部。一见他脸上那如深秋般肃杀的气势,值官不敢阻拦,忙引了他直进库中,按照时间条目翻找都巡检史赵谦的卷宗。
烛泪重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顾千帆找到了一篇记录,上面写着:“宁边军都巡检史赵谦,邓州人,景德元年移镇东光县,两国和议,诏令各城闭门不出,谦有违,台谏弹之。辩曰有北人劫掠县外乡民,不得忍,乃出。后杖十五,流三千里,其妻曹氏并女一人,没为官奴。”
读到最后一行字时,顾千帆的手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将校擅自发兵,不过数年劳役。赵盼儿的父亲怎么会成了杖十五,流三千里,妻女没入贱籍的重罪?!而且,两国议和分明是景德元年年末之事,六月时节,赵谦等人为何就能因为抗命而入狱;这种边境将校的追捕审问,又何至劳动向来只是天子亲兵、甚少出京的皇城司?
案卷架的重重阴影,将顾千帆压得喘不气来。他几乎是凭着直觉,急切地翻阅着其他的卷册,终于,在一本卷册中,他断续看到了几个零乱的字句:“左司谏萧钦言”“以赵谦抗旨”、“祸乱两国和议弹之”……
顾千帆手中的卷册,砰然掉落在了地上。
西京某座豪华宅院中,一个喝得半醉、被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伎簇拥着的年轻衙内狠狠地将一本书册摔落在站在阶下的欧阳旭面前。
“我要的是那种花团锦簇的文章,居然拿几句破诗就想糊弄我?你这探花郎,不会是假的吧?”那衙内的语气趾高气扬,陪在他身边的那群女伎掩口笑了起来。
欧阳旭只觉得奇耻大辱,可他想到这个不学无术之徒能帮他见到抱一仙师,他也只能暂时放下一身傲骨。欧阳旭赔着笑道:“衙内教训的是,不过在下这么做也是替您考虑。毕竟夏宴上的诗词歌赋,也需要您亲笔写出来,这诗赋越长,就越费您精神不是?”
那衙内一时被欧阳旭说服了,可就算是最短的诗,背起来也太劳神,他想了想道:“也罢,那你就再去给我拟几条对子出来,要千古绝对的那种!好好的给我捉刀,只要我这回在夏宴上能大出风头,我包你能见到我舅舅!”
欧阳旭强压下心中的鄙夷,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点头哈腰地退出屋外。
宅外小雨纷飞,欧阳旭脸上的阿谀笑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一直到他走出大宅才渐渐消失。待门房关上大门之后,欧阳旭对着大门啐了一口。
见道童地抱着伞等在远处,欧阳旭将气撒在他的身上:“不是叫你在门外头等着吗?站那么远,想淋坏我不成?”
道童指了指身后,怯生生地禀告:“有位老官人找您。”
欧阳旭向着道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见青衫瘦骨的柯政,正一脸霜寒地持伞站在远处。
欧阳旭心中大惊,忙疾步上前:“恩师,您老人家怎么来西京了?”
然而柯政的眼神中掺杂着失望与鄙夷,他语声中难掩愤怒:“别叫老夫恩师,老夫当不起!老夫奉旨出京就任,途经此处,听说你在这为官,便想来探望一番,没想,这西京城里居然人尽皆知,你为了讨好妖道,竟然做了他家外甥的清客!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在万千俊杰之中,点了你这个甘为商贾捉刀的探花郎!”
欧阳旭脸色陡然变得雪白,他不顾风雨,猛然跪下:“请恩师听我一言,学生此举,完全是逼不得已!”他扯着柯政的长袍下摆,言辞凄切:“学生自幼读圣贤书,岂能苟同怪力乱神?但学生既受皇命寻封抱一道长,若不能早日回京复命,便是有负圣恩……”说到这里,欧阳旭激动地伸出手去拉柯政的衣摆。
柯政冷笑着后退一步:“这差使难道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吗?”
欧阳旭抓住柯政衣摆的手略微一松,又马上不甘心地攥紧:“不是!学生是被刘后陷害的!”
柯政闻言一愕,皱了皱眉。
欧阳旭见事情尚有转机,马上编造道:“学生曾与高妃之内侄订婚,刘后素与高妃不和,便让人伪装成高妃亲信,在学生入宫觐见官家之时传信,告诉我务必要在官家面前赞扬道家,学生无知,被其蒙骗,这才误领了宫观官之职!后来高家嫌我丢脸,逼着我退婚,我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便被他们屡加侮辱!西京诸官畏惧高家权势,对我不仅百般冷遇,还处处为难。以至于我穷困潦倒,一度只能在破庙栖身,最后在刀剑相加之下,忍辱毁婚!以上种种,学生绝无虚言,不信,您可以问他!”
道童见欧阳旭泪流满面地指着自己,连忙附和:“是的,是的,那天好大的雨,那些官爷,拿着剑,在庙里对我们……”想到那天危险的情景,道童也哽咽起来。
柯政听到这里,眸光微微一闪。
见柯政有所松动,欧阳旭忙道:“他们越这样害我,学生就越不想认输,所以,学生虽然明知……”
柯政浸淫官场大半辈子,或许能被萧钦言这样的对手斗倒,但绝不会被欧阳旭这种小伎俩轻易骗倒,他知道这事情未必是欧阳旭凭空捏造,可欧阳旭绝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这般清白。他无意深究事情原委,直接打断道:“行了。你无非就是告诉老夫你实有苦衷,不得为之。可欧阳旭,你可曾记得鹿鸣筵上老夫曾对你叮嘱过什么?士大夫命可折,气节不可折。牢记‘风骨’两字,才是做人的根本!今日你可以为了早日回京而讨好一介白丁,那明日你会不会为了升官而媚上,而成为萧钦言第二?白麻纸上一旦染了墨,便再也不是干净的了,这道理,你明不明白?”
欧阳旭被柯政的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只能支吾道:“学生,学生……”
柯政摇摇头,苦笑一声:“不必再说,老夫如今也是被贬之身,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来教训你。你既然说自己手无长物,那我就把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都还给你吧。也算了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以后,在别人面前,你不可再称我的门生。”
话音既落,柯政的马夫就从车上丢下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箱子,里面装的正是德叔当初替欧阳旭送的礼品。
欧阳旭大惊,再一次拉住柯政的衣摆:“恩师!”
柯政却决然甩开他,转身上了马车,只余下一只孤零零的箱子,留在仍然跪倒在地的欧阳旭旁边。
雨势骤然变大,可欧阳旭却如浑然未觉一般一动不动地跪在雨中,他垂下那双手仍保持着抓住柯政衣摆的姿势。道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替他打着伞。
一阵闪电亮起,欧阳旭大叫一声:“苍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不公平!我不服!我不服!”泪水混杂着雨水流入他的衣襟,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越来越猛烈的雷雨之声。
一连闷热了几日的东京同样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陈廉戴着斗笠,一路小跑着进了半遮面的院子,却与一正在檐下收伞的男子撞在了一起。
陈廉忙道:“不好意思。”
跟他相撞的男子忙着收伞,也没抬头,随口答:“没事。”
陈廉发现那人竟是没戴眼镜的杜长风,一时玩兴大发。他眼珠一转,一探手便往杜长风的幞头上插了朵花,然后迅速奔到了离他数丈远的地方。
杜长风回身看着陈廉,苦笑道:“陈都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你、你看得见我?”陈廉震惊不已,试探地在杜长风面前晃了晃手。
杜长风无奈至极地说:“你又不是鬼,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你。”
陈廉更震惊了:“可你的眼睛不是只要离开三尺远,就什么都看不清吗?”
杜长风腼腆一笑,下意识地往茶坊里面张望:“最近得了一个秘方,已经好了不少了。”
陈廉并未多想,只是惊叹着秘药的神奇:“嘿,哪儿的神药啊,这么灵?——哎,你怎么会在这儿?茶坊现在下午都不开门的,你不知道?”
杜长风的神情局促起来:“知道,我是来给孙娘子帮忙的。”
陈廉顿时一愕,他还不知道杜长风什么时候已经跟孙三娘这么熟了。
房门突然打开,孙三娘狐疑地看着正在门口叽叽咕咕的二人:“说什么呢?快进来。”
陈廉和杜长风对视一眼,双双走进屋内。
孙三娘在杜长风和陈廉面前一人放了一盘果子。
陈廉头一次没有急三火四地把果子吃完,而是托着腮,好奇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杜长风。他直觉杜长风哪块不对劲,而且这不对劲不光是眼睛能看见了的问题,他想从杜长风的行为细节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一旁,孙三娘略带审视地看着杜长风:“你会看契书?”
杜长风忙答:“会会会。我在书院也教明法科,各色律法书契再熟不过,上午听朱夫子他们说你们想找个庄宅牙人帮着看买卖契约,那些人还不如我呢。”
原来,这次杜长风是主动请缨来帮孙三娘看望月楼的契书的。尽管赵盼儿、孙三娘上次去望月楼时没谈成买卖,但那个老板着急用钱,愿意将酒楼拆半卖给她们,这样他原来的西楼还是能酿酒的正店,原来只做雅间的东楼,就可以劈给她们开脚店。赵盼儿觉得这样一来,她们既不用受行会规管,又不用花那么多银钱,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但这买卖弯弯绕绕很是麻烦,赵盼儿想着请人来掌掌眼,正好杜长风会看契书,把这件事交给熟人做更放心些,她自然也就同意了。
“你真的行吗?”这毕竟牵扯到几千贯银子,孙三娘仍然不太放心。
杜长风屡遭心上人的质疑,清咳着挺起胸来:“杜某好歹也是中过进士的。”
孙三娘看多了杜长风被小屁孩欺负的惨状,实在无法把杜长风和“可靠”二字联系起来,便又叮嘱道:“你可得认真看啊,千万别出岔子。这儿这么暗,去那边亮堂点的地方!”
杜长风又是腼腆一笑:“不用了,自从吃了你的猪肝,我这眼睛是一天好似一天……”
听了这话的陈廉顿时大吃一惊,他看看杜长风又看看孙三娘,隐约明白杜长风到底是哪儿不对了。
孙三娘脸色一红,嗔怪道:“你骂人呢,什么叫我的猪肝?”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杜长风也有些心虚,小声问,“那蜜瓜,可还合你胃口?”
孙三娘微怔之后,故作矜持地说:“还行吧。”
杜长风只觉得眼前的阳光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兴奋地说:“真的?那是我家亲戚送来的,我想着你也是南方人,肯定喜欢吃这个……”
孙三娘见赵盼儿和陈廉都故意转开了头,一时微窘,连忙挥了挥手:“现在说这个干嘛!先忙正事!”
杜长风恍然,忙凑近契书一看,当即道:“啊,首先这纸就不对,东京的宅地立契,得用官版的契书,不然衙门一概不认的……”
赵盼儿忙拿来纸笔:“这只是份草稿,麻烦你看着有那儿不对,就直接在这上头修改便是。”
杜长风接过,认真修改起来。孙三娘站在他身边探头看着,不时问问契书上的生词儿都是什么意思。刚才的那场急雨已经停了,赵盼儿见两人一问一答颇为忘我,便拉着陈廉进了后院。
自那天夜会之后,赵盼儿已经一连几日没再见到顾千帆,当时,她为了让他清醒过来,故意按了他的伤口,虽然她下手有轻重,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赵盼儿把一只瓷瓶交给陈廉:“你头儿这两天可好?一直没他的消息。这是补血生肌饮,你帮我带给他。”
“好咧。”陈廉小心地接过瓷瓶,忍不住替自家老大解释,“头儿这两天忙得不开可交,毕竟刚上任嘛,光雷敬留下来的狗腿子都够他费神的了,还有吏部大理寺开封府一堆的事也在找他。我看他这两天全在六部跑,足足两天都没回过自个儿家了。”
然而听了这些,赵盼儿不禁更加担心了。
陈廉见状忙道:“不过你放心,他气色好着呢,训起人的来时候,一回比一回中气足。”
“那就好。”赵盼儿稍微放下心来,略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本来有句话想当面跟他说,可他要是这么忙,也不知几时才能有功夫见面……”
陈廉立马精神起来:“什么话?要是一般的跑腿办事,我这皇城使座前第一人,八成能替你办了。可要是情话嘛……人家还小,就不方便帮你带了。”
赵盼儿气得拧他耳朵:“你告诉他,我要买酒楼,现在手上钱不够,让他给挪我些。”
“得令!您放心,夫人发话,顾皇城焉敢不从!”陈廉做了个领命的姿势,随后便抱着瓷瓶跑开了。
赵盼儿只能冲着陈廉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屋内,赵盼儿只见杜长风正指着契书跟孙三娘说着什么。
孙三娘在杜长风边上摇着蒲扇,见赵盼儿进来,忙道:“盼儿,他说这儿不妥当!”
赵盼儿赶紧走上前去:“请杜夫子指教。”
杜长风指着契书上的一行话道:“望月楼拆半,一千两百贯的确算个好价钱,可要求头金五成,齐余五天内全付清,这就有风险了。这么大的买卖,要这么急,还是妥当些为妙。毕竟按行规,都是头金三成,余者一月内付清就行。”
“我也跟望月楼的老板这么说过,可他咬死了不愿再让步。所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他要真敢闹什么幺蛾子,我倒也不怕。”赵盼儿也知道这笔买卖风险极大,但眼下望月楼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孙三娘附和道:“可不是?他要敢骗我们,就算逃到天边去,皇城司也能逮回来。”
杜长风没听出孙三娘的言外之意,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份契书没什么大问题,些许欠佳的地方,我已经改过了。”
赵盼儿接过契书看了看,郑重地向杜长风道了谢。
杜长风忍了忍,最终还是开口道:“不过,容我多一句嘴,这可是一千两百贯啊,你们才到东京开店几个月,就能一口气拿出来?”
孙三娘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呵,你还真当我们是财神娘娘下凡啊?我们几个手里的钱,加上这间茶坊,最多也就值七百贯,剩下的得靠盼儿她未来的官人出。”
“未来官人?”杜长风身形一滞,他几乎都要忘了赵盼儿最初来东京是为了向欧阳旭讨说法,如今她又要成亲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忙拱手祝贺:“恭喜赵娘子。”
孙三娘也不怕重提他们不打不相识的糗事,打趣道:“恭喜什么啊,我们还得感谢您呢。要不是您那会儿硬要闯到客栈里来逼她做那个混账探花的妾,我们盼儿也成不了诰命夫人啊。”
杜长风心中暗惊:“诰命夫人?赵娘子的官人,难道是——”
孙三娘得意地伸出五根手指:“没错,五品官,比欧阳旭的八品高多了!羡慕吧?”
赵盼儿见杜长风面露尴尬,忙拉了拉孙三娘袖子。
孙三娘却大大咧咧地说:“摆出那副样子干嘛?我说的是欧阳旭,又不是你!欧阳旭是你朋友,盼儿一样是我朋友。盼儿要当诰命夫人,难道别人一夸她,我还得满身不自在?你呀,就是爱想这些有的没的,才会在官家面前丢了脸。还有,你现在都不是鸡视眼了,干嘛还含胸驼背的?这一身衣服也又旧又皱的,真不像个当官的样子!”
杜长风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见杜长风被孙三娘驯得唯唯诺诺,赵盼儿含笑不已,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多亏了傅新贵的休书,孙三娘才能遇到杜长风,来东京真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玩笑过后,杜长风又对赵盼儿就契书一事交代了几句,随后才告辞离开。
然而孙三娘在短暂犹豫片刻后却追着杜长风出了门,她塞给杜长风一把伞,强势地说:“拿着这个!这两天变天跟翻书似的,没雨遮阳,有雨挡雨!”说完,她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杜长风既是欣喜又是感动地叫住孙三娘:“三——孙娘子!”
孙三娘察觉杜长风差点把“三娘”喊了出来,她忍着笑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杜长风感觉自己现在心情不比面圣的时候轻松,他踌躇着开口:“我今天也算替你们帮了点小忙吧?”
孙三娘倒没看出来杜长风是敢主动向她讨报酬的人,忍不住调侃:“哟嗬,盼儿给你的那两盒果子还嫌不够啊?”
杜长风脸色一红,连忙解释:“不是,我只是,只是想麻烦孙娘子你帮我个小忙。你刚才说我这衣衫又旧又皱,其实我也是没办法。我娘早走了,家里又没个能管事的妻房,所以衣服鞋子啊什么都是自个儿胡乱对付着来。孙娘子刚才那声提醒,可算是振聋发聩,我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子。不过我这个人吧,也不懂衣料啊裁缝什么的——”
孙三娘斜眼觑着杜长风:“你不会还想我替你做衣裳吧?”
杜长风忙摇头:“哪敢这么麻烦您!我只是想请你陪我上街去成衣铺子买两件去。你知道我眼睛不行,就算拿着个水晶片子,也不方便挑衣裳啊。”
孙三娘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少糊弄人啊,你好歹是个进士,没娘子管家,丫鬟仆妇总有吧,还能短了你衣裳穿?”
“没有没有,我家就几个男仆,别说丫鬟仆妇了,连只母鸡都没有!反正你现在也不忙,要不就现在?”杜长风说完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妥,尴尬地闭了嘴。
孙三娘犹豫了许久,终道:“明天吧,待会儿我还得回去盯着钱的事呢。”
杜长风本以为孙三娘要拒绝,这下当真是大喜过望:“好,明天这会儿我在这等你,说定了啊!”
杜长风生怕孙三娘反悔,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就跑,不提防绊了一跤,好在这回他总算反应及时,没有跌个狗吃屎。“不许反悔!”他摇摇晃晃地补上一句,一溜烟又跑了。
孙三娘又惊又乐地看着,不禁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熊瞎子了,成了个熊呆子!”
另一边,陈廉急匆匆地赶到南衙后,将赵盼儿的话和补血饮一并带到,汇报了半天,他才发现顾千帆眼下的一片阴影。“头儿你怎么了?眼圈这么黑,昨晚上没睡好?可不能让盼儿姐看见你这样子,不然她肯定会心痛死的。”
顾千帆去拿瓷瓶的手微微一顿,尔后淡淡地道:“就放在那儿吧。她需要多少钱?”
陈廉并未发现顾千帆的异常,挠了挠头说:“嘿嘿,没说,你自己看着办,盼儿姐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要多少吧?不过望月楼的一半,怎么也得一千五百贯吧。”
顾千帆听了这个数字倒也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我现在手中只有两百贯现钱,你拿我的印信去后面库房提出来交给她,其余的,我自会安排。”
“好,那我去啦!”陈廉脚比脑子快,走开几步又回身道,“对了,盼儿姐虽然没好意思说,但我还是替她问一声,你什么时候才稍微空闲一点,见见她抚慰下相思情啊?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小娘子,啊不,大娘子,自个儿操心成婚的事。”
顾千帆的身体几不可见的微颤了一下,最终压下了心中的暗潮汹涌,淡淡地:“她最近只怕心思都在酒楼上,一时半会儿没空顾别的事。”
陈廉不疑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有道理。盼儿姐天生就是个干事业的人,没准等你们成亲以后,她比你还忙。”
顾千帆的手又微颤了一下,幸在此时,孔午走进屋内禀告道:“使尊,宫中官家传召。”
顾千帆眸光一紧,立刻起身,当他的目光掠过那只瓷瓶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了痛苦与眷恋,他将瓷瓶仔细地揣入怀中,随后快步出门。
形状变化莫测的烟雾从宫殿中的香炉中冉冉升起,雷敬和顾千帆双双立于殿中,一齐听着皇帝的旨意。
偌大的宫殿中,皇帝的声音都带了回响:“北使来京,以中山郡王耶律宗政为正使。当今北主无子,兄弟也都早亡,宗政虽只是皇侄,也是离帝位血缘最近之人。据说此人颇有城府。是以朕欲以雷卿暂为勾当国信所,接伴北使,顾卿辅之。此人文武双全,与顾卿应该相得。接伴之时,务必不要露了痕迹,只要不涉机密,他想去哪,便由他去哪,重要的,只是观察他的品性爱好。”
听旨时全程面色凝重的顾千帆适时躬身道:“臣定不辱官家所命。”
旨意已经下达,皇帝便命雷敬同顾千帆一齐退了下去。
步出宫殿后,雷敬看出顾千帆一脸阴沉,便问:“怎么了?瞧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回可不是某家推荐的你啊。是宫中圣人听说你救萧相立了大功,又记起你上回江南案里替她清查谶言的功绩,这才把这份大大的优差给了你。你可得心里有数。”
而顾千帆只是语气平淡地答:“下官没有不高兴,倒是因为此事可以让下官暂离纷扰而心中甚安。”
雷敬明知顾千帆有心事,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哦,小顾最近难道有什么不想见的人吗?”
顾千帆身形一顿:“没有。下官还有事在身,明日再来省中会同都知公干。”说完,他逃也似的抽身离去。
看着顾千帆离去的背影,雷敬眼中精光一闪,他一招手,一旁的小内侍走上前来。
雷敬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上报你家主人,就说幸不辱命。”
小半个时辰之后,陈廉已经将一箱箱现钱搬进了桂花巷小院,然而这两百贯对于赵盼儿她们而言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头儿手上一时没这么多现钱,他说后面的他自会安排。”陈廉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赵盼儿补充道,“你就别担心啦,头儿这些天得陪着北使,事关国家,行动当然不自由,等他一有空,肯定来瞧你!”
“好,谢谢你。”赵盼儿给陈廉递上一只手帕让他擦汗。她得知顾千帆出门公干,又是几天不能见面,心中未免有些失落,面上却丝毫不显。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廉大剌剌的一挥手,眼珠一转,“招娣呢?我给她带了个磨喝乐。”
赵盼儿看出了陈廉的小心思,抿着嘴道:“她去郑家铺子打灯油了,你上那找她吧。”
陈廉感激地朝赵盼儿笑了笑,一溜烟跑远了。
孙三娘拍着胸口道:“刚才可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顾千帆只肯给两百贯呢。”
赵盼儿却满心满眼都写着信任:“怎么可能?他早知道我们这几个月赚来的只三百来贯,里头还有三成是引章的呢。要不是他说要开酒楼就索性弄个大点的,钱这块不用担心。我哪敢去看望月楼啊。”
孙三娘看着赵盼儿一脸幸福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啧啧,瞧你那样儿,差点没在脸上写上几个字‘我官人真能耐’。可他这‘后面自有安排’到底是什么时候啊?没个准信,总让人提心吊胆的。”
赵盼儿相信顾千帆心里一定是有数的,便自信地说道:“左右就是这两天吧。反正望月楼老板也在改契书呢,肯定来得及的。”
孙三娘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可别怪我总盯着钱啊,我不是不相信你家顾千帆,只是——乖乖,一千两百贯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啊!以前我还在那发梦呢,说子方以后出息了,要是拿五百贯来孝敬我,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谁想到离开杭州还没半年,咱们就要买上千贯的酒楼了呢!”
赵盼儿闻言笑道:“那要是咱们以后的酒楼值万贯,你还不乐得成仙啦?”
孙三娘一听“万贯”,差点连气都喘不匀了,要是真能赚那么多钱,那可真是不枉此生了。
刚才匆匆离开的陈廉还没等跑出桂花巷小院那条巷口,就被一路打探葛招娣的消息找到这里的葛母拦了下来。
葛母见陈廉穿得像个当官的,颇为讨好地问:“小官人,这是桂花巷吗?”
陈廉当初只在码头见过她一面,此时也并没认出她就是葛招娣的母亲,只点头答了个“对”,随后就急匆匆地继续奔去找葛招娣了,然而没跑多远,他就看到了葛招娣的身影。
葛母正在一家半开大门的院子前探头张望着,忽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招娣”,她回着望去,果见葛招娣就站在不远处跟刚才的小官人说话。
陈廉把揣了一路的泥瓷娃娃塞给葛招娣:“刚才我去茶坊找你你不在,到小院找你,你还不在。上次你说喜欢会动的磨喝乐,我就买了一个,看看,喜欢不?”
正在此时,葛母赶来,一把抓住葛招娣的手腕,一边拍打一边骂:“终于被我找着啦!贱蹄子,死丫头,叫你还敢骗我,叫你还敢到处躲!”
陈廉忙护住葛招娣:“住手!不许打人!”
“小官人,老婆子教训女儿,不关你的事啊,刚才多谢你指路。”葛母非但不停手,还雪上加霜地说,“你以为你能跑去天边啊?我随便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你在哪块地方浪了!”
葛招娣顿时气怒交加,边躲边对陈廉大喊:“是你跟她告的密?”
陈廉愣了愣,委屈地说:“不是我!”
葛母边打边道:“就是他这么告诉我的,怎么的!你今天非跟我回去不可,别想再跑了!”
葛招娣一边和葛母撕打,一边冲着陈廉喊:“你还说不是?”
“真的不是我!”陈廉用力扯开两人,好心劝道,“大娘你不许打人!行了!招娣你也别咬人,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葛招娣一听这话,眼睛变得血红:“没有隔夜仇?姓陈的,我说过多少次,我一家人都死绝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葛母又冲上来,对着葛招娣一通乱捶:“你竟敢咒我死!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然而葛招娣敏捷地左右躲闪着,葛母根本近不了葛招娣的身。
陈廉见事态愈演愈烈,焦急地劝说着:“招娣你讲点道理,我明明是帮你的!做人不能不讲孝道啊……”
“谁跟你讲道理?谁要你管闲事?”葛招娣狠狠地把手中的磨喝乐砸在地上,“你滚!你马上给我滚!”
陈廉捡起缺了一角的瓷人,不敢置信地说:“你干嘛扔磨喝乐?这是我跑了三个地方才买到的!”
葛招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悔意,却依然口是心非地骂道:“你买到的东西,我就必须得喜欢?你觉得对的闲事,就可以再三插手乱管?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再说一次,滚!立即!马上!”
陈廉大受打击,咬着牙道:“行,小爷我以后再跟你说一句话,就不是人!”说完,就受伤地扭头飞跑着离去。
不远处,孙三娘和赵盼儿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远远地看到了葛母和招娣还在争吵。
“这事不能硬上。”赵盼儿拉回了就要冲上去蛮力解决的三娘,对她耳语了几句,孙三娘的眼睛顿时一亮。
当陈廉失魂落魄地回到皇城司南衙时,手中仍紧握着那个破碎的磨喝乐。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路滴到了地上,可陈廉却浑不在意地紧握着拳头。掌心传来一阵阵剧痛,此时此刻,他宁愿用身体上的疼痛逼迫自己忘却葛招娣让他滚的画面。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起,葛招娣就跟他各种不对付,可明明他们最近见面的时候都玩得挺开心,原来这都是他的错觉吗?陈廉的泪水滴落在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破碎磨喝乐上,冲淡了上面的血迹。
不知何时,神然黯然的顾千帆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心:“出什么事了?”
陈廉迅速转身,一抹眼泪:“没事。钱我已经送到了,盼儿姐那边一切都好。对了头儿,反正你这些天也要接待北使,不需要我跟着。大理寺不是有个案子,要我们帮着出京核查吗?我想去。我马上就能动身。”
顾千帆看着陈廉手中的磨喝乐碎片,心中已如明镜,可他觉得陈廉和葛招娣最多是吵架拌嘴,只要先服个软、道个歉,不是什么大事,不像他——顾千帆的心中抽痛,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个案子在陈留,至少得要一个月。”
陈廉眼下正需要这种能远离东京,防止他想起葛招娣的机会,固执地说道:“我不管!只要能让我出京,怎么都行!”
看他如此绝决,顾千帆心中也掠过一丝伤痛,他拍了陈廉的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厢,一脸凶神恶煞的孙三娘大步冲向巷口,朝葛招娣大吼:“死丫头!打碎了赵娘子的玉观音,还想逃?
葛母被她吼得耳朵嗡嗡直响,转头便见到孙三娘正双手叉腰、女凶神般盯着葛招娣。葛招娣被孙三娘横眉冷目的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一时摸不准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孙三娘看见葛母,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拍花子的,还是想蹿腾她做逃奴的?”
葛母被吓怕了,结结巴巴地推诿道:“不,不是,我是她娘——”
“跟我走!今儿个非得好好治治你们不成!”孙三娘眼露凶光,不等葛母把话说完,就一手一个,拎着葛招娣母女就往小院走去,边走还边冲招娣悄悄地使了个眼色,招娣立刻心领神会。
葛母和葛引娣被孙三娘一齐重重地扔在地上,她们抬起头,却见石桌边的赵盼儿一身红衣艳丽打扮,活脱脱像个风月场上的行首。
赵盼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染着指甲,一边故意拖着长音说:“抓回来了?拎到后院去,打二十皮鞭。”
“是!”孙三娘拎起葛引娣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葛引娣装出来的惨叫声。
赵盼儿漫不经心地轻吹着涂好的指甲:你是她娘?那你替她赔钱吧,只要钱到手,我也不想伤及性命。那玉观音是顾衙内送我的,千金难买。看你这样子也是个没钱的,就赔个五十贯吧。
葛母脱口而出:五十贯?!你讹人啊?!“
赵盼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葛母不寒而栗。
这时孙三娘已然回来:“赵娘子息怒,她不肯赔钱,我这就把她扔到井里泡一晚上,明儿早上再送官。”
葛母早被吓怕了,大喊:“别,别别,我真没钱!”
赵盼儿嘴角微扬:“好教大娘知道,我们这半遮面,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整个东京都是有名号的!院子里管事是教坊的宋大娘子,相爷见了她都得敬着!”
葛母这下真怕了,扑在地上:贵人饶命,老婆子有眼无珠,得罪了!可老婆子真没那么多钱,他爹许配她给邻村于大仙,也才得了十贯的彩礼。您就算杀了我全家,也没五十贯啊!
她拍着腿呼天抢地: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贱啊,逃婚不算,还要拖累全家人。我只想把她抓回去,可没想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啊!
赵盼儿皱眉:谁管你家破事,我只要钱。三娘。
孙三娘默契地上来又要拉葛母。
葛母大惊:别!别!要不我把招娣抵给你们好吧,她长得还行,接几年客,五十贯肯定就有了!
孙三娘再也听不下去:你真是她亲娘?
赵盼儿忙道:算了,写奴契去。
奴契很快就拟好了。赵盼儿道:“看好了啊,齐州长清县葛招娣,尚未许配人家,如今绝卖于我,生死再于旧家无关。”
葛母眼珠一转,改口道:“那,那我从齐州跑过来这一趟,总得有个交代吧?”
赵盼儿:“你要多少?”
葛母:“十贯。”
赵盼儿冷笑一声,“啪”地将纸拍在桌子上:“行,十贯就十贯,按手印!”
葛母自认目的已经达成,便在奴契上按了手印。后院里的葛招娣透过窗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泪如雨下。
赵盼儿收回奴契,满意地朝孙三娘努了努嘴,孙三娘便将事先备好的五串铜钱丢给了葛母。
葛母把钱一下子抱到手里,发现数目不对,当即翻了脸,“怎么才五贯钱!不是说好是十贯的吗?”
赵盼儿冷冷一笑,轻蔑地点评:“乡下人。”
孙三娘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哪个东京人家里随手就放十贯钱?等着招贼呐?”
葛母没见过什么市面,见赵盼儿和孙三娘都说得这么笃定,顿时深信不疑。
赵盼儿对着光照着自己涂得血红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说:“我只管这院子里的事,能拿出来的现钱就五贯。其他的,让她送你去问我们东家池衙内那取。”
葛母赶紧重复着念了一遍“池衙内”,试图加深一下记忆。
赵盼儿的嘴角隐隐带了笑意,却依旧无比认真地点点头:“对,东京十二行的总行头,池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