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惊喜突然降临的时候,人的大脑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面对情绪激动的林绅与杜玉书,他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看向晏庭。只要晏庭在,他的心就不会彷徨不安。
晏庭看出黎昭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舍不得他在外面挨冻:“叔叔阿姨,我们先进屋去说。”
“对的,对的。”杜玉书哽咽着点头,“不能把孩子冻着。”
跟在林绅杜玉书夫妇身后的林宏,忍不住多看了晏庭几眼,目光落到他跟黎昭握在一起的手上。
杜玉书小心翼翼拽着黎昭胳膊,既怕自己拽得重了,会让黎昭不高兴,又怕拽轻了,黎昭会眨眼不见。
“我……”黎昭张了张嘴,徐想问他们,真的是自己爸爸妈妈吗?可他问不出口。
在他年少之时,无数次幻想过父母的样子,他期盼着他们带他离开,可是一直没有等到。
等得太久,他几乎已经忘记去等待。
他想问他们,这些年都去了哪,为什么不找他?
面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杜玉书,他问不出口。一块柔软的手帕放到黎昭手里,他扭头看了看晏庭。
“别哭了。”黎昭不知道该继续叫杜玉书阿姨,还是叫她妈妈。
这一幕实在太不真实了,他无法叫出口。
杜玉书向来是个优雅的女人,一颦一笑都带着独有的风雅,但此时此刻在黎昭面前,她只是个充满愧疚与爱的妈妈。
“昭昭,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杜玉书泪如雨下,黎昭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了杜玉书。
在黎昭伸出手拥抱她的那一刻,杜玉书嚎啕大哭。
这个哭声太悲伤,把黎昭从不真实的恍惚中拉了出来。
他轻轻拍打着杜玉书的背,动作很温柔。
林绅看着这个温柔体贴的孩子,取下眼镜轻轻擦拭着眼眶,半天说不出话来。
坐在旁边的林宏看着黎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十一年前,弟弟林绅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一篇养父母虐待孩子的报道,当时这篇报道几乎没什么人关注,但是他弟弟却同情那个孩子,当天连夜写了一篇反对虐待孩子,社会各界要重视保护未成年儿童的文章,用笔名发表在权威报刊《国家日报》上。
这篇文章发出去以后,引起各界人士的关注,纸媒网媒争相报道此事。据说当地相关部门在舆论发酵后不久,就帮助那个受虐儿童开启了新生活,事情得到比较圆满的解决。
十一年前那个受虐待的孩子……
林宏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到黎昭的信息,心头一口气久久无法散开。
黎昭……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在黎昭的安慰下,杜玉书情绪终于恢复了一些正常,她忙乱地解释,说他们当年并没有不要黎昭。
“妈妈真不知道。”杜玉书声音已经沙哑,“我们请专业潜水队找了几天几夜,四处发散寻人启事,可是我们就是找不到你。”
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疯了,在大街看看到别人怀里的孩子,都怀疑那是她的宝贝,半夜常常会听到婴儿的哭声。
可是当她打开房门,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后来身边所有人都劝她,再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陪伴就好多了。可她不敢生,她怕生下来以后,她就会渐渐忘记韶韶。
如果连她跟老林都忘记韶韶来过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记得他?
在韶韶满周岁那一天,她来到出事的河边,摸着冰凉的河水,跳了下去。
河水刺骨般寒冷,无情地涌进身体,那是死亡的感觉。
在她被救上来的那一刻,她听到老林的哭声。
“孩子走了,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平时沉稳斯文的老林,在她面前哭得像是三岁孩子,她才渐渐缓过神来。
如果把他独自留在世界上,他该怎么办?
“这些年,你受苦了。”杜玉书想握黎昭的手,却又不敢,“妈妈会好好补偿你,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黎昭伸出手,把杜玉书与林绅的手拉到了一起:“这些年我过得还好,有知心的朋友,还有温柔体贴的爱人。”他转头看晏庭。
晏庭伸出手,轻轻搭在黎昭的手背上。
“他鼓励我参加高考,陪我一起看书学习,帮我举办热闹的升学宴,为了我偷偷资助基因库工程。”黎昭笑,“所以你们不要难过,一直都有人在爱着我。”
黎昭的眼眶有些红:“你们也不要哭了。”
“对,你们都别哭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林宏赶紧出来活跃气氛,他在兜里掏出一把钞票,往黎昭手里塞:“乖侄儿,刚才来得急,来不及买红包,这个就当是……见面红包了,收下收下。”
这一大把钱,大概有几千到一万的样子,有新有旧,在流行扫码支付的年代,能拿出这么多现金,也算是难得。
这些钱,还是研究所同事临时凑给林宏的,大家都为他们找到孩子高兴。
“不、不用……”
“应该的,大伯欠了你二十一年的压岁钱,还有生日红包钱,等过年的时候,我再补给你。”林宏注意到黎昭旁边的晏庭,想了想,又把塞给黎昭的钱,拿走一半放到晏庭手里,“来,你们小两口一人一半,一人一半。”
听到“小两口”三个字,晏庭把钱叠了叠,收了起来:“谢谢大伯。”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林宏笑容满面,对黎昭夸奖道,“你的这个爱人真好。”嘴巴甜,又懂事,多好呀。
“先生,黎先生,今晚还吃火锅吗?”管家笑容满面走了过来。
“吃火锅,人多热闹。”晏庭摸了摸黎昭的头,问林绅与杜玉书,“伯父伯母,你们有忌口的吗?”
“没有,我们都可以,只要是昭昭吃的,我们都喜欢。”林绅与杜玉书连忙点头,他们在黎昭面前小心极了,甚至带着讨好的味道。
黎昭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起身给三位长辈重新倒了一杯茶,林绅端起来就要喝。
“教授,等等。”黎昭连忙按住林绅的手腕,“茶有些烫,凉一下再喝。”
“好,好。”林绅一个劲儿点头。
黎昭手指弯了弯,那种局促的不自在感,稍微减了减。
家政们很快把餐厅收拾好,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火锅的香味在整个屋子缭绕。
林绅与杜玉书尽力的讨好着黎昭,举止与神情卑微极了,黎昭心头渐渐疼了起来。
吃完火锅,夫妇二人看着黑下来的天色,局促不安地看着黎昭:“昭昭,明天……能不能回家来吃顿饭,不用太久的时间,两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就好,如果明天没有时间,后天或是大后台都可以,你跟晏庭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们做。”
“有时间。”黎昭握着晏庭的手,“我跟庭庭都有时间。”
杜玉书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她忙不迭点头:“好,好。”
她摸了摸包,掏出纸跟笔:“你跟晏庭喜欢吃什么,妈妈都记下来。”
黎昭沉默了,他看着杜玉书拿着笔,颤抖得十分厉害的手,伸出双手,把杜玉书的手环在了掌心:“只要是……妈妈做的饭,我都喜欢。”
杜玉书愣愣地看着黎昭,抖着肩膀哭起来。
“孩子,妈妈的孩子。”她伸出手,死死抱住了黎昭。
林绅站起身,伸出手环住母子二人,老泪纵横。
晏庭静静坐在旁边,看着黎昭被父母当作宝贝似的护在中间,微微垂下了眼睑。
忽然,他的手被紧紧抓住。
抬起头,黎昭在父母环绕中,伸出了一只手,把他牢牢地,紧紧地,牵住了。
两人视线交汇,晏庭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染上一池春暖。
夜色已深,陈教授一家听着隔壁邻居家的响动,都有些疑惑。
他们住的这栋教职工楼,是以前的老楼,隔音效果不太好。林教授一家是斯文人,有时候夜里回来晚了,连走路都轻手轻脚,怕吵着大家伙,今晚怎么大半夜还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
陈教授是京大的美术老师,平时痴迷画画,与林绅一家关系不错,他担心林教授家出了事,就问坐在沙发上看剧的女儿:“闺女,你今天回来,在楼梯楼遇到老林一家的时候,他们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陈教授女儿正在聊天群磕崽崽的动图,听到她爸问,放下手机道,“是一辆豪车送他们回来的,他们手里提着很多东西,看杜阿姨的样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陈教授女儿打开门,就看到林教授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盒新鲜的草莓。
林绅把草莓给陈教授女儿,“兰兰,我儿子送了很多水果给我们,我想起你喜欢吃草莓,你拿去吃。”
儿子?
陈教授女儿倒吸一口凉气,林教授的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陈教授的表情,挤出笑容:“谢谢林叔叔。”
“不用客气。”林绅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孩子找到了,他喜滋滋地回到屋里,跟老婆一起洗肉洗菜,打扫房间,甚至还给旁边空置许久的房间,换上了新的喜字床单。
“爸。”陈教授女儿把草莓放到桌上,小声对陈教授说:“林叔叔……是不是忧伤过度,产生幻觉了?”
陈教授忧心忡忡地叹气:“兰兰,你平时有空,就去杜阿姨说说话,这两口子……不容易。”
“好。”陈教授女儿拿着手机回到自己房间,发现群里有小伙伴叫自己。
【刚才邻居敲门给我送草莓,我去开门了。】
【就是那对男的儒雅帅气,女的漂亮有气质的夫妻?】
【对。】
【有空你就陪他们说说话吧,感觉他们是对很好很优秀的夫妻,可惜……】
朋友们也知道林教授一家的故事,所以对夫妻二人很有好感。
陈教授女儿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的孩子,还活着该有多好?
杜玉书一夜没睡,一直在洗洗涮涮,但她却一点疲惫感都没有,反而格外的有精神。
天还没亮,她就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鱼虾,还买了年轻人喜欢吃的零食。
路过一家童装店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如果昭昭从未离开过她身边,她一定会给他买很多漂亮的衣服,让他成为班上最可爱最帅气的孩子。
“啊啊,看到网上的爆料,我真是气死了。”旁边两个等公交车的年轻女孩子,一边看手机一边抱怨,“赵君楠真不是人,我家昭昭给他做替身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他竟然还能舔着脸在网上说他从不用替身?”
“谁叫咱们昭昭没爹没妈没后台,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另外一个女孩子说了一声脏话,“看到昭昭大冬天泡在冷水里,冻得爬不起来却没工作人员拉他一把时,我真的好心疼。”
杜玉书走到两个女孩子身后,她忘了自己从不看别人手机的教养与礼仪,死死盯着手机里正在播放的视频。
视频里,黎昭在水池里,冻得面色清白,吃力地想要从池子里爬出去,一次两次三次,他一次次滑倒在池子里。
周围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谁也没有拉他一把。
最后他终于爬上了池子,整个人像死了般倒在池子边。
隐约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黎昭,快点过来准备下一场,不想干就别干了!”
昭昭,她的昭昭!
她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杜玉书捂着胸口,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街头人来人往,热闹又喧嚣。
作者有话要说:老师:昭昭同学,你的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啦。
昭昭宝宝背着小书包,牵住庭庭宝宝往外走。
老师:等等,不能带其他小朋友……
昭昭宝宝:庭庭宝宝也是我家哒,我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