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有情无情王七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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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弘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轻浅很轻浅,王仪只听了个大约,他点了点头,道:“你愿意离开就行。”
而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陈容,小心脏已砰砰地跳得厉害,她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说的那一个人,会是我吗?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可不对,他是看着过道说的……难道,他是真心想带我离开?
饶是陈容两世为人,饶是她一直警惕着,小心着,这时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乱不能自已。
这时刻,坐在主塌上的南阳王,张嘴吞下一个美人递上来的糕点后,目光朝陈容的方向转来。
他的目光刚刚转来,那许姓幕僚便凑近来,盯着陈容和王弘,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南阳王轻轻颌首,目光依然锁在陈容身上。不过现在的陈容,被屏风挡住了面容,他看不清切。
看不清切,南阳王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时,坐在前方的王仪,突然对着陈公攘说道:“听说你们陈氏有个阿容的,与七郎共过生死。她可来了?”
陈公攘呵呵一笑,抚向长须,朝陈容望来,道:“这位小姑便是。”
王仪眉头一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陈容。
望着屏风后的她,王仪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继续望向陈公攘,十分随意地说道:“这个小姑可许配了人?”
这话一出,陈容一凛,她嗖地抬头,看向了王仪。
陈公攘皱起了眉头,他徐徐说道:“许人倒是没有。”
不等他说完,王仪便径自说道:“既然没有许人,便给了我家七郎吧,抬她做个贵妾什么的也行。”
语气中,极为轻漫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她心神一凛,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
听着她的呼声,王仪眉头微皱,他再次瞟了陈容一眼,向沉吟的陈公攘问道:“如何?”
陈公攘还在犹豫中。
一旁的陈元,这时脸上又是懊恼,又是失落的。
安静中,迟疑中,屏风后的陈容,轻软坚定的声音传来,“王公见谅,阿容虽然身卑,却发过誓,此生绝不做妾”
她这话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王弘也转过头来看向她。
透过屏风,陈容无法看清王弘脸上的表情,她只是盯着他隐约的面容,徐徐的,轻缓地说道:“生死与共,只为恩义,本与私情无关。王公不必在意”
她这话,比起刚才那一句,又多了几分坚定果敢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直直地盯着她。
陈容也盯着他。
可惜,她与他之间,隔着屏风,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不等陈公攘斥喝,王仪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罢。这样吧,我给你十车财帛,如果你愿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给你嫁一户好人家。”
他这是回报了。
这样地回报,对于王氏这样的家族而言,实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就在一侧的陈元有点不满时,陈容惊喜地声音传来,“阿容多谢……”
她刚刚说到这里,王弘那清润的,悠然的声音传来,“叔,这个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语气随意而不客气。
王仪怔了怔,他转头看向王弘,朝着王弘认真地盯了一眼,点点头,道:“随你吧。”说罢,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陈容。
可怜的陈容,这时还张着嘴,一句话还刚刚吐出一半……好半晌,她才合上小嘴,苦着一张脸瞪向王弘。
透过屏风,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陈容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来。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头后,王弘转过头来,静静地盯了她一眼。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他在说出要带她离开南阳里,她明显动心了,动情了……真难以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郎,转眼间便可把那躁动的心按捺下,转眼又可回到无情时
刚才陈容擅自插嘴,明显已引起陈府众人的不快。一个仆人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女郎,请回角落”
这是陈公攘式的贬抑了
陈容低低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几个婢女走了过来,她们把拦着陈容的屏风移开。
屏风刚拿走,嗖嗖嗖,王氏众人,都回头向她打量而来。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纪的顿时双眼放光,书生气重地文士,则是眉头暗皱。
被旁边的仆人说了一声后,王仪也回头看向陈容。
对上她,他明显怔了怔,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仪奇道:“眉梢带春,骨肉**,便是眼神中,也只有煞气和媚态,不见慷慨高洁。这样一个骚媚入骨的女郎,会为了恩义前赴莫阳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这时的人看人,喜欢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举止,同时,也喜欢通过气质,风仪,骨骼,眉眼来评价一个人。那些阅人无数的长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因此,识人之术,评人之言,在这个时代,是极流行的。
此时,王仪对陈容,也是用了这种识人之术,可他看来看去,评来评去,却只得了一个‘奇了怪了’的评价
在王仪盯着陈容打量时,四周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都锁到了陈容身上,几十副耳朵,都在倾听着王仪的评价。
因此,他的声音一落,嗡嗡声四起。与王仪一样,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这些目光,看得陈容很是难耐。她低着头,朝着陈公攘,王仪匆匆一福,转身便想离开。
刚刚走出两步,她听到身后传来王仪的声音,“怪不得七郎对这个阿容感兴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这样的趣事让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
陈容只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动着僵硬的躯体,来到了角落处。
她刚坐下,几个婢女便走上来,把屏风重新围上。
屏风一放,陈容便慢慢坐在塌上,缩成一团。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没什么风骨,更没什么风仪,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脑的俗物,庸人,是个市侩的人,是个市井俚妇一样的小人。
重生后,她一直刻意地武装着自己,一直想像个名士一样,做个风流的,高洁的人。
看来,真正的眼力的人,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可那又怎样?陈容暗中冷笑一声。
冷笑中,广袖底,她的双手却绞成了一团。
恍惚中,时间地得奇慢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越来越热闹了,灯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闹喧天。
陈容见到陈公攘,王弘和王仪等人,都聚在大殿当中喝酒谈笑,没有人注意她这个小小的角落,便悄悄地移开屏风。
她退到黑暗中,对着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陈术盈盈一福,低声说道:“叔叔,阿容先退了。”
陈术回过头来。
他望着陈容,慢慢放下酒杯,点了点头,了然地说道:“这一次宴会没有什么女郎参加,阿容觉得无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还得熬着。”
在陈术的牢骚声中,陈容再次福了福,顺着角落向外走去。
不一会,她便走出了大殿。
一出门,满目清光伴着雪光同时映入眼帘,陈容仰头望着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个大睛天了
发了一会呆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殿中。
殿中歌舞升平,热闹一片,纵使隔着重重身影,陈容也知道,那个人数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
她望着望着,哧地一笑,转身大步走开。
陈容径直向着广场走去。
她来到了马车旁,掀开车帘,陈容纵身入内,刚要命令尚叟驱车驶离,一个人大步向她走来。
那人远远看到她,便放声叫道:“陈氏阿容?”
陈容一怔,定神看去,这一看,她马上认出了,这人正是王弘身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在莫阳城中共过患难的。
陈容见是他,连忙福了福,恭敬地说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
那中年文士大步走到马车旁,就着月光,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细细地盯了陈容一眼。
然后,他把一样东西送到了陈容面前,道:“给你的。”
“给我的?”陈容奇了,她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用最精贵的宫绸做成的香囊,香囊温温软软的,显然刚从身上取下。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道:“错了,这是我家七郎给你的。”
砰砰砰,陈容的心,跳得又快了。
她咬着唇,怔怔地望向那灯火通明处。那一颗刚刚冻冷的心,迅速地回暖了。慢慢的,她垂下双眸,轻轻问道:“他为何要给我这个?”
“这个我也不知。”那中年文士抚须笑道:“我问七郎时,七郎回答说,女郎心中洞明。”
他呵呵乐着,细细地瞅着陈容的眉眼,摇头晃脑地说道:“想我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事,可给小儿女传送体己之物,却还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