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时间,便陪你出去逛逛,可好?”在她身旁坐下,赫连珈月提议道。
丁千乐还是没有理他。
“生气了?”赫连珈月笑了一下,问。
“你为什么要娶我?”丁千乐忽然转过身,看着他。
赫连珈月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娶她?这个问题他倒没有仔细思考过,想跟她一直在一起算不算理由?
“成亲什么的,就当是你在说笑吧。”见他答不上来,丁千乐心里一冷,扭过脸淡淡地道。
“我从来都不说笑。”听她说得严重,赫连珈月皱了眉。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呢?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在外面忙些什么,我也知道,凭我的能力,就算知道了也未必帮得上忙,也许还会给你添乱,所以你才会将我拘在府中,怕我在外面遇着什么事情吧。”说到这里,丁千乐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些苦涩,“那么你娶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所谓的夫妻不是应该相互扶持坦诚相待的么?你根本不相信我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难道你打算成了亲之后就一辈子将我拘在这个院子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等你忙完了回家?”
想了一个下午,丁千乐早已经想透了,他们之前的问题其实一开始就存在了,最先是他自作主张瞒着她,将她送去了另一个时空,再后来是在尚水县的时候,他在她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才告诉了她他们的处境。
他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些什么,有什么难事,他都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这样的相处方式,即使不是夫妻,她都觉得很累,更何况是成亲之后?想想那种生活,她便觉得十分可怕。
“不是……”赫连珈月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奇怪,他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解释些什么。
他要说些什么呢?他并不是怕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只是怕她……变成另一个人……他只是怕他们之间的缘分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再度被掐断……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她而已……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明白呢……
那些念头在心里百转千折,他仿佛有许多话要同她讲,可是到最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千乐见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帘,“算了,你忙了一天已经累了,早点歇息吧。”说着,她起身离开了屋子。
赫连珈月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见她要离开,他起身想拉住她,却看到自她衣袖中飘出来一张纸。
眯了眯眼睛,他弯腰捡起了那张纸,正是阿九写给丁千乐的信。
哼,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等他研究完了那封信,起身去追丁千乐的时候,丁千乐已经在隔壁房间歇下了,而且还将房门上了锁,赫连家主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阵,见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灯都熄了,只得回房去了。
难得独守空房的赫连家主做了一宿的噩梦,第二日,赫连府上上下下都感觉到了家主久违的低气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赫连云。
他更凄惨一些,因为要在书房里单独面见赫连珈月。
小心翼翼地将昨天夜里查到的一些事情汇报了上去,赫连云看了一眼怏怏地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椅子里的赫连珈月,便低头准备退下。
“站住。”赫连家主突然发话了。
赫连云打了个颤,站住了。
“听闻你家里已经有了五名姬妾?”赫连珈月淡淡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开口,问了一个与刚刚讨论的正事完全无关的问题。
赫连云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琢磨不透这个时候家主提这个干吗,只得讪笑了一下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赫连珈月低垂着眼帘,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沿,一副遇到了天大难题的模样。
赫连云被他的态度弄得七上八下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
“用什么办法才能讨她们欢喜呢?”赫连珈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
赫连云愣了一下,在想通问题的前后关节之后,嘴角猛地抽搐了起来,在赫连珈月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之前,他极其辛苦地压制住了快要涌上喉头的笑意,低头轻咳了一下,十分严肃地道:“女人嘛,消遣而已,哪里用得着多费心思,你越待她好,她便越是蹬鼻子上脸,几天不搭理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摸着手里的珠链,赫连珈月心情十分烦躁,只觉得明明前一日千乐还好好的,只过了一天,晚上回来就变了天了,偏他身边又没有一个精于此道的人,只听闻赫连云身边姬妾众多,凉丹城中仰慕他的女子也不少,因此便想着拉下脸来与他讨教一番,此时听他说的这番道理,他虽然并没有经验,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大对头的……
若是将这一套用在千乐身上,只怕会适得其反吧……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皱眉道,“你去忙吧。”
赫连云咬着唇忍着笑,低头退了出去,因着憋笑憋得辛苦,他没有留意到门口站着人,一头便撞了上去,擡头一看,却是板着脸的管家连进,他对着连进拱了拱手,一溜烟儿地跑了。
“什么事?”见连进站在门口,赫连珈月问。
“有南边传来的飞鸽传书。”管家连进大步走到书房,将手中的信件放在了书桌上。
赫连珈月点点头,打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便随手拿火折子烧了,丢在一旁的铜盆里。
“还有事么?”擡头见连进还忤在书房里,赫连珈月扬了扬眉。
“女人的心思最是难以预料,又极喜欢胡思乱想,往往针眼大的事情也能想得比天大,尤其是对男人心存猜疑的时候,更是会钻牛角尖,若是放任她一个人去想,往往结果都不会太好。”连进板着一张棺材脸,声音是一贯的平板,说出来的话却和那张脸不大相衬,“虽是如此,解决的办法却也简单,只要平日里多一些嘘寒问暖,以显示出你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她,偶尔送一点温暖的小礼物,以显示她在你心里的重要性,时间久了,她便能觉出你的好了。”
听着管家连进的长篇大论,赫连珈月竟觉得这番论调比赫连云的要靠谱一些,可终究还是存着一丝疑虑,“没有听说你成亲了啊?”
一个连女人都没有的单身汉……真的值得相信么?
管家连进对他的怀疑倒并没有十分介意,只低垂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淡淡地道:“旁观者清而已。”说着,便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赫连家主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推开手边的案卷,起身走出了书房。
这个时候,丁千乐正在主院里急得团团转,一大早起来,她就发现阿九给她的信居然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之后,还是一无所得,她只得叹了口气作罢,反正信件的内容也看过了,而且短期内恐怕是出不去了……
赫连珈月一踏进院子便看到丁千乐正弯着腰里里外外地在寻找着什么的样子,他抿了抿唇,走了过去,“在找什么?”
丁千乐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赫连珈月吓了一跳,这家伙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啊!而且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正在忙么,怎么又回来了?她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没什么。”说着,她直起有些酸疼的腰,在一旁坐下了。
赫连珈月的眼神略略闪了闪,明明知道她在找什么,她不愿意说,他便也没有点破她,只在她身旁坐下,侧头看着她,语带关切地问,“用过早膳了么?”
……这个家伙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啊,丁千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新来的厨娘手艺还合你胃口么?”见她点了头,赫连珈月又问。
“……还好。”
“转眼就要立秋了,回头让连进叫锦绣阁的人来给你量量身子,做几身秋装吧。”
“……”丁千乐瞪圆了眼睛,想也不想地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
赫连珈月有些尴尬地闭了嘴,在心里将连进狂扁了无数遍。
看着赫连珈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丁千乐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了?
看起来怪怪的……
自那一日之后,赫连珈月竟是再没提过成亲的事情,连主院里那些喜气洋洋的装饰都被收了起来,仿佛那一晚那一吻那一句话都只是一场梦而已,梦过无痕。
丁千乐以为是自己抗争成功,也没有多想,因整日待在府中无聊,便又开始捧起了巫医百科,赫连珈月见她喜欢,便常常带一些关于巫医以及巫术方面的书籍回来给她,还时常亲自教导她一些巫术方面的知识。
也不知道是师父教导有方,还是她突然开了窍,丁千乐的悟性竟然提高许多,不过几天功夫,竟然就已经能够施行一些简单的术法了,比起在尚水县对付巨蟒的时候那时灵时不灵的招术好了不知道多少。
丁千乐整日待在府中修习术法,因学得入了迷,倒也不再提要出府的事情,因此并不知道赫连家主要迎娶守护巫女的事情已经在凉丹城里传了个遍,这样带着绯色的新闻总是更容易被人们津津乐道,于是人们很快便忘记了尚水县妖孽作乱的事情,忘记了那些可怕的传说,改换了新的谈资。
“诶,想不到那位赫连家主竟然会娶了自己家族里的守护巫女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呢……”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八成是那位家主看中了那姑娘,才选她当守护巫女的……”
“听闻那位千乐姑娘十分的美貌啊……”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三年前被拖了火刑的那位守护巫女,可也叫千乐呢……这中间八成有些什么联系吧。”
“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儿好像还真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蹊跷啊……”
“我听人说啊,那位家主其实是极其喜欢之前那位守护巫女的,我有个兄弟之前拿了旁人的好处,在那位守护巫女上刑场之前动了些手脚,小小折磨了她一番,结果啊……”
“结果怎么了?”那神秘兮兮的话题立刻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那人呷了一口酒,才压低了声音道,“结果我那兄弟还有当晚一起行事的几个衙役都被入了罪下了大狱,拔了舌头,日日严刑拷打,如此生生折磨了三年哇……前不久才失救而死的……”
赫连府对面的一家小面馆里,几个捕快借着酒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坐在汤锅前煮面的掌柜握着汤勺的手上青筋毕露。
过了午膳时间,面馆里的生意便冷清了下来,掌柜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碗筷,一边打量着对面赫连府的方向。
半个月了。
他遣人送进那封信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可是她却一次也没有出来过,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有递出来。
是她根本忘记了他?还是赫连珈月拘着她不让她出来?
赫连珈月真的要娶她么?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不由得阴沉了脸色,连手中的瓷碗被捏成了粉末都没有察觉到。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拿抹布擦了擦手,正打算关上店门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赫连府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是她!……
可是随即他的脸色便愈发的难看了,那个随后走出来的男子,不是碍眼的赫连珈月又是谁?
今日是个大晴天,赫连珈月总算得了空,前些日子允诺会陪她出来逛逛倒也不是空头支票,因此此时丁千乐的心情分外的舒畅,只觉得府外连空气都是甜的。
阳光照在前些日子因下雨而留下的水洼上,泛着点点的粼光,颇有一番趣味,刚踏出府门,丁千乐便注意到了对面那间不起眼的小面馆。
她会注意到那间小面馆不为其他,只因那个正站在门口的掌柜十分眼熟。
“阿九?”她喊了一声。
那掌柜侧过头来,果然正是阿九。
丁千乐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她忙走了过去,“你真的在这里啊!”
阿九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跟着她走过来的赫连珈月,然后缓缓绽开了一丝笑意,“是啊,进来看看?”
丁千乐点点头,跟着他踏进了面馆,四下打量一番,不由得赞叹道,“呀,不错嘛,收拾得很干净。”
阿九“嗯”了一声,“生意也还过得去。”
丁千乐连连点头,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赫连珈月站在她身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表情刺痛了阿九的眼睛,他别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着滚滚热气的汤锅,“你坐,我煮碗面给你吃吧。”
“好呀。”丁千乐很感兴趣地在桌子边坐下,“正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阿九便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汤锅边,抓了一把面撒进了汤锅里。
丁千乐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阿九煮面,他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还不时拿起一旁的长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不多时,便有香甜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了开来。
阿九动作利落地捞起面条,加了一大块牛肉和一把香菜末,又浇了些汤汁上去,这才端了面碗来,放在了丁千乐面前。
看着满满当当料很足的一碗面,丁千乐愣了一下,只有一碗面?
赫连珈月却是轻轻笑了起来,“这样大一碗面,你也吃得完?不如分些给我吧。”说着,他便拿起筷子,从那面碗里挑面吃。
丁千乐知他素有洁癖,因见他也不在意了,便也没有说什么,低头也拿汤匙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口牛肉,“唔,好吃。”
滚烫的面汤让她吃得直伸舌头,赫连珈月笑着伸手将她快要掉进汤碗里的头发拨到了耳后,“慢慢吃,小心烫。”
“嗯。”丁千乐擡头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觉得他今天的举动也很奇怪,但也没有深思,只低头吃面。
却不料一旁的阿九看得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表哥!”正吃着面,突然一个彩衣少女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面馆。
来者正是赫连白。
“真的是你啊,刚刚看到你进来我还当看错了呢。”她皱了皱鼻子,颇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面馆,“你怎么在这里吃面啊,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不如陪小白去天源福吃水晶饺子啊。”
赫连珈月笑了一下,难得好脾气地道,“这家面馆的面味道还不错。”
赫连白拧了眉,瞪了丁千乐一眼,在他们这桌坐下了,扬声道,“给我也来一碗面!”
“小店已经打烊了。”在一旁收拾桌椅的阿九垂了眼皮,不咸不淡地道。
赫连白闻言,立时怒了,从腰间抽出鞭子“啪”地一下便将整个桌子抽成了两半,丁千乐正吃着的面碗“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汤和面流了一地。
“你干什么?!”丁千乐险些被砸到脚,一下子跳了起来。
“哼!不过是个小小面馆而已,也敢狗眼看人低,不教训他一下还不知道小爷我的厉害!”赫连白瞪着眼睛道。
丁千乐没有同她分辩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自称“小爷”,只被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第一,这面馆的确已经打烊了,我是他朋友,他煮碗面给我吃而已;第二,你分明很看不上这面馆,又何必委屈自己在这里吃什么面!”
“我乐意。”赫连白“嗤”了一声。
“算了,不要吵了。”一旁的阿九低低地说了一句,便扭头去拿簸箕和扫帚。
丁千乐见他低垂着头的样子,颇有些内疚地追了过去。
“阿九,对不起……”
阿九拿了扫帚并没有立刻回屋里,只扭头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突然有些空兀地道,“你真的要成亲了?”
丁千乐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成亲的事情后来不是不了了之了么?……怎么会传到府外头来?甚至连阿九都知道了?
“他有什么好?为什么总要嫁给他?”见她这样回答,阿九更将成亲之事当了真,他看着她,那眼神悲怆而绝望,还透着隐隐的疯狂。
总?
好奇怪的字眼。
“阿九……你看起来好奇怪……”丁千乐被他奇怪的表情吓着了,愣愣地道。
阿九默默地垂下头,再擡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那般单纯而澄澈的表情,“只是太久没有见着你,一见你就听到你要成亲的消息有些惊讶而已……”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表情略带了些不安。
“不是,我……”
丁千乐下意识要同他解释,还没有讲完,赫连珈月便已经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阿九,笑着道,“小白自小任性不懂事,你不要同他计较,我已经责备过她了。”
阿九沉默着,没有吱声。
丁千乐更讶异了……赫连珈月居然会对人道歉?
这……简直太不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