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宠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以冷血残忍着称的国师大人居然也有这样的眼神?白洛的眼睛几乎闪闪发光起来,对那神秘少女“乐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也许是白洛的眼神太过刺目,赫连珈月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啊,国师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迎上前,“在下白洛,是这里的少东家……”
“副指挥使大人。”赫连珈月点点头。
白洛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一脸被上司接见的感动表情:“您居然知道小人这样的无名之辈……”
“副指挥使大人年少有为,谦虚了。”赫连珈月淡淡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丁千乐,“千乐,回府了。”
“嗯。”丁千乐点点头,这种情况她哪里敢落单,赶紧拉着阿九跟上了赫连珈月。
经过白洛身边的时候,白洛忽然朝她挤了挤眼睛,慢悠悠地做了个口型,“千……乐”,闭上嘴巴的时候,还冲她灿烂地一笑。
丁千乐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等一下。”白洛忽然开口。
赫连珈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白洛。
“这位公子刚刚要的鸡腿。”白洛指了指一旁托着旁子的伙计,笑眯眯地道。
阿九赶紧上前拿了鸡腿,又怯怯地把手心里捂得温热的三块铜板放在托盘上。
赫连珈月看了他一眼,走出了天源福。
白洛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着他们离去,原来她叫千乐啊,那倒也不算完全在骗他,不过……居然跟当年的银月巫女同名,真有趣。
上面那一位欲除之而后快的,便是她吧。
马车很大,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间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封闭的车厢内总飘着一股可疑的油腻味道,还夹杂着各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莫名味道。
阿九拿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缩在角落里,十分拘谨的样子,还不时偷偷打量赫连珈月一眼。
赫连珈月从头到尾都在闭目眼神,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乐乐……”过了好久,见赫连珈月始终没有动静,阿九忽然揍近了丁千乐,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道,“刚刚那个人说他……是国师大人?”
丁千乐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阿九果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国师大人?”
丁千乐继续点头。
阿九瞪大眼睛,用一种见了鬼似的眼神在赫连珈月身上快速扫视了一圈,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只见他嘴唇抖了几抖,才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弱弱地道:“乐乐……我……我要下车……”
丁千乐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马车便是突然一个急刹,原本闭目养神中的赫连珈月伸出手,将因为惯性一头往车壁上撞去的丁千乐带入怀里,只可怜阿九无人怜惜,虽然是借着惯性撞向了赫连珈月,却被他脸色难看地一把挥开了,只得抱着他的鸡腿与车壁撞了个正着。
赫连珈月看了一眼沾到污迹的袖子,面色有些发青。
阿九见他面色不对,顾不得额头上撞起的小包,只吓得趴在车角不敢起身。
“不是说,要下车么。”看着他,赫连珈月缓缓开口,声音清冷。
阿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要弓着腰爬下马车,爬到一半,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被赫连珈月按在怀中的丁千乐,见她半点没有要跟他一起走的样子,不由得气馁。
正在阿九犹豫着是不是要厚着脸皮壮着胆子继续留在马车里的时候,便听“咻”的一声,凌空一枝箭射来,钉在了阿九露在马车外的肩膀上,阿九痛得大叫一声,丁千乐见状,赶紧上前一把将阿九拉进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冷眼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瘫成一团的阿九,赫连珈月淡声问。
车外无人回答。
正值中午时分,原本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大街竟是突然如死一般静寂。
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赫连珈月,见他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下意识地,自己竟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别怕,障眼法罢了。”赫连珈月说着,轻轻念了一声,“开。”
如同拿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一般,刚刚还一片死寂的车外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有风吹开车帘,丁千乐瞧了一眼外面,马车正停在一处府门前,匾额上写着“阎府”两个字,字体飞龙走凤,十分嚣张霸道。
“家主恕罪,刚刚有个卖花的孩子摔在了马车前。”车外,传来车夫告罪的声音。
“无妨,回府。”赫连珈月淡淡地道。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刚刚……这是怎么了?”丁千乐替阿九拔了肩上的箭,那箭可是真真实实,不带一丝掺假的。
“暗杀而已。”赫连珈月十分平静地回答。
暗杀……而已?
看着他平静到离了奇的表情,丁千乐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于他而言,暗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么?这就是所谓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么……
赫连珈月的视线落在阿九鲜血淋漓的肩膀上,那伤口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阿九是半妖。”见阿九在他的目光下一副几乎要吓昏过去的样子,丁千乐赶紧替他解释。
赫连珈月却是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刚到凉丹的时候,多亏他给了我一个馒头。”丁千乐避重就轻地回答。
赫连珈月点点头,闭上眼睛,没有再多问。
###第三族长
马车在赫连府门口停下,刚下车,便见管家连进迎了上来。
“家主,十二族长在中庭等了一上午了,要求见您。”
“让他们等着吧。”赫连珈月略一皱眉,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走进了府门。
连进有些愕然,难得见家主如此失态的……当他的视线落在站在丁千乐身后那个满身异味的乞丐状男人身上后,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是谁?”连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我朋友,家主答应让他在这里暂住。”丁千乐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来人,带他下去洗澡,不刷洗干净别放出来。”连进磨了磨牙,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出两个高大健壮的妇人,如老鹰捉小鸡仔一般将阿九拖了进去。
“乐乐……乐乐救我!乐乐……”阿九惊叫声声挣扎连连,却终于敌不过两个比他体积多出一倍的健壮妇人。
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丁千乐抹了抹汗,洗个澡而已,叫声不用这样凄厉吧……
虽然如此,但丁千乐还是好心地跟了上去。
“不……不要脱我衣服……”
“不……不要乱摸……”
“救命!”
“乐乐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动我……”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响动,丁千乐脑门上挂了几条黑线,知道的说是在洗澡,不知道的还当在非礼他呢……
不过好在丁千乐知道阿九怪异的脾气,若是没有人强制他洗澡,他是死也不会去主动碰水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换了几盆水,门才总算开了,两个妇人满头是汗地走了出来,跟丁千乐行了礼,便走了。
丁千乐一进门,便见阿九小媳妇一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洗净之后,他的头发是栗色的,还带着些微卷,湿漉漉的十分漂亮。
虽然身上穿的是小厮的衣服,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惊心动魄的美。
“好啦好啦,没事了。”走上前,丁千乐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九擡起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乖了乖了。”忍着笑,丁千乐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在安慰奓了毛的猫。
阿九鼓起腮帮子,撇开头,做负气状。
对于漂亮的人,丁千乐格外的有耐心,正在她打算哄哄他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已经换过衣服的赫连珈月正站在门口。
“家主?”丁千乐有些奇怪,她以为赫连珈月会先去见那些族长,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对阿九更感兴趣一点。
赫连珈月点点头,走进房间,寻了个位置坐下,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视线落在缩在丁千乐身后的阿九身上。
“阿九……”见避不过,阿九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
“你是什么人?”
“乞……乞丐。”
“其他呢?”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赫连珈月扬了扬眉。
“嗯……不记得了……”阿九在丁千乐身后越缩越小,几乎要消失不见。
“那么,”左手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沿,赫连珈月又问,“听说过阎凤九吗?”
阿九茫茫然地摇头。
阎凤九,丁千乐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阎凤九是谁?为什么赫连珈月要这样问阿九?阿九应该要知道阎凤九是谁吗?
丁千乐不知道,但事实上,阎凤九这个名字,在北莽是无人不知的。
北莽国是一个与妖为邻的国家,以漠水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王国,漠水以北是万妖山。
万妖山,顾名思义,便是妖族群聚的地方。
因为与妖为邻的关系,北莽国是一个十分推崇巫术的国家,除妖师是最受尊重的职业。赫连家族便是除妖世家,世代家主都是当朝国师,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但这一切,在三年前有所改变。
三年前发生了一些大事,银月巫女恩将仇报灭了赫连家满门被施以火刑算一桩,阎凤九的出现也算一桩。说起来,这个阎凤九出现得十分蹊跷,他似乎是平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等大家有所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朝国师,俨然与赫连珈月有分庭抗礼之势。
只是他总是戴着一张空白的脸谱,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敲击桌沿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赫连珈月没有再开口,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阿九缩在丁千乐身后低垂着脑袋避开赫连珈月的视线,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让开!我要见表哥!”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略带刁蛮的娇斥声自庭外响起。
“白大人,家主有令不得擅闯。”管家连进的声音随即不卑不亢地响起。
“大胆刁奴,再敢拦我,让小蝶吃了你!”
“白大人,莫让在下为难。”
“让开!”
“白大人……”
“轰”的一声响,丁千乐微微张大嘴巴,看到外面的院墙塌了半边,一个白发的少女凌空跃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七彩斑斓的蝴蝶。
那少女身裹七彩长衫,在太阳的映衬下,与身后那只蝴蝶恍若一体。
“表哥!”见到坐在房间正中的赫连珈月,那少女娇呼一声,便直接蹦进了他怀里,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的丁千乐和阿九。
丁千乐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虽然在现代婚姻法中是不允许近亲结婚的,但在还没有婚姻法的古代,表哥表妹之间通常总会生出一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小白,你又淘气了。”赫连珈月也不推开她,只是淡淡地道。
被唤作小白的少女嘟了嘟嘴:“人家都在中庭等了表哥一个上午了,听到有人通传你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小白啊。”
“小白,你逾矩了。”赫连珈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那少女闻言,瑟缩了一下,从赫连珈月的身上爬了起来,稍稍退后一步,跪在他面前,可怜兮兮地红了眼圈。
擡手擦了擦眼角,她似乎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当人肉背景的丁千乐和阿九,然后眼睛蓦地瞪圆了。
“是你!”她猛地跳起来,挥手便是一张带血的符咒。
丁千乐呆呆地看着那张符咒向着她袭来,明知被击中不会有好事,但她就是躲不开,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
然而,那张符咒还没有接近她,便突然迅速燃烧起来,随即化为一堆灰烬落在了丁千乐的脚尖处。
“表哥!”那少女气急,“你为什么要帮她!明明是她害得你……”
“住口。”赫连珈月蹙眉。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成功制止了那少女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她是我选中的新任守护巫女,不得无礼。”赫连珈月看向丁千乐,介绍道,“这一位是赫连家第三族的族长赫连白。”
她也是族长?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丁千乐只得点头致意。
赫连白却是“哼”了一声,撇开头去一副不想理会她的表情。
赫连珈月似乎也没有强迫她们交好的意思,只是扭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九,然后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赫连白回头对丁千乐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赫连珈月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丁千乐张口结舌。
“千乐。”赫连珈月却是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嗯?”
“一起来吧,见见其他族长。”他说。
闻言,赫连白立刻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眼睛里盛满了深深的怨愤。
清理门户
“一起来吧,见见其他族长。”赫连珈月这么说的时候,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明明是苍白瘦削的一个人,偏偏那笑容温暖如风。
丁千乐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向着她伸出的手掌,指骨分明,如玉石一般。
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一样,她愣愣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搭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她感觉他的手透着微微的凉意,如丝绸一般的触感。
看着那只乖巧地搭在自己手心上的小手,赫连珈月眼中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便牵着她往中庭而去。
被撇在身后的赫连白眼中的怨愤立刻变作了深深的怨毒。
等丁千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赫连珈月握着手在牵着走了,她立时大汗,这算是没出息地中了美男计么?
正纠结着,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让她下意识地回头,这一回头,便对上了赫连白那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怨念眼神,丁千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真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赫连白那不断放射的怨毒视线让丁千乐好好体会了一把芒刺在背的感觉,一路纠结着被赫连珈月牵着走进中庭,见到了传说的诸位族长。
他们或坐或立,或饮茶或下棋,仿佛朋友聚会似的,颇为怡然自得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连进口中“等了一上午”的烦躁感,只是丁千乐感觉到庭院里的气氛在赫连珈月牵着她的手走进去的时候,明显变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双牵着的手上,然后再由那双牵着的手转移到了丁千乐身上。丁千乐被盯得有些别扭,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未能如愿。
偌大一个庭院,半丝声响都没有,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丁千乐紧张得差点连呼吸都忘记。
“让诸位族长久等了,这一位便是我选中的新任守护巫女,我已经上表陛下,只等圣旨一下,祭天仪式便可举行。”在一片静寂中,赫连珈月执着丁千乐的手,悠然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其惊讶程度更甚于见到丁千乐的容貌。
“砰”的一声,在一片哗然声中,有人重重地以手杖击向地面。
丁千乐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断了左臂的老者,已近耄耋之年的样子,但一袭茶白色长袍证明了他族长的身份。
“家主,此事万万不可。”那老者开口,声音却没有如他的样子那般苍老,仿佛中年人一般,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赫连家族历任守护巫女都有必经的考验,这不是家主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事情。”
老者的口气极其强硬,似乎根本没有将赫连珈月这个家主放在眼中。
这么说的时候,那老者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丁千乐的脸上。丁千乐看着那仿佛毒蛇似的视线,微微打了个寒噤,看来,她是十分的不受欢迎啊。
只是,那老者的表情十分的奇怪,怨恨、嫌恶之间竟然还夹带了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丁千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令这位连家主都不放在眼中的族长恐惧,如果非要说有,大概就是她与银月巫女之间相似的容貌了吧。
听到那样无礼到近乎于挑衅的话,赫连珈月面色依旧平和,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点也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不准欺负表哥!”赫连珈月还未开口,站在他身后的赫连白已经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一挥手便是一道火符,那火符便夹着热气直奔向老者的面门。
那老者不屑地冷哼一声,挥手弹开,只听“轰”的一声响,一旁的拱门被炸塌了半边。
“小白,你这是要拆了家主的宅子么?”一个笑声在角落里响起。
有些耳熟的声音,丁千乐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个艳丽的锦衣少年,赫连云,他正缩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时他正手执一枚黑子,仿佛注意到了丁千乐的视线一般,还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