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丁千乐正趴在二楼的窗口准备晾衣服,忽然发觉远处一片尘土飞扬,似乎是有人在策马飞奔一样……
而方向……正是木微堂!
想着自己现在身份见不得光,丁千乐赶紧将晒出去的衣服全都收了回来塞进了床底,收拾好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跑到窗口,想看看来者是谁。
尘土飞扬中,那人越来越近,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孔时,顿时吓得缩起脖子再不敢动弹。
居然是黑衣卫副指挥使白洛!
他来干什么?发现她了么?
最初的紧张过后,她想起周赏跟她说过,如果发现有人来,就躲进衣橱,便赶紧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爬进了衣橱。
这厢丁千乐刚躲好,那边白洛已经到了木微堂门口,他翻身下马,飞起一脚,便踹开了原本就不大结实的大门。
正拿着掸子在茶几上掸灰的周赏一脸淡定地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白洛。
“呀,小赏,你果然在这儿啊。”看到站在堂屋的周赏,白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到晃眼的牙齿。
周赏眯了眯眼睛,冷脸道:“白大人是要拆了我这木微堂么?”
白洛的眼睛四下扫视一番,大剌剌地走进门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堂中的椅子上,笑嘻嘻地道:“我哪儿敢啊,这不是多日未见,想小赏你了么。”说着,还挺悠哉地跷起了二郎腿。
周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可是来通风报信的,夜桑查到那天你从刑部的大牢里带走了一个女孩哦。”白洛左手搁在茶几上,用食指敲了敲茶几,“小赏,拿点你珍藏的好茶出来喝喝嘛,人家一路快马加鞭,跑得口干舌燥的。”
“白家二少爷什么茶没喝过,哪里就稀罕我那点东西了?”周赏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死样子,“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
“啧啧啧,时间是把杀猪刀啊,想当年小赏多可爱啊,怎么几年时间就变得……”白洛摇头感叹着,见周赏拿眼睛斜他,赶紧改口,“……变得这么死相了。”
周赏哼了一声,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平叔和许蒙我都安顿好了,你不用担心。”白洛转了口,笑嘻嘻地道。
周赏听到这里,手里停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掸子,转身拿了茶壶来,替他斟上了茶。
清幽的茶香随着茶杯里的白雾一起升腾起来,让人精神一振。
白洛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吹吹,启唇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还是小赏这里的茶水好喝~不枉我辛苦跑这一趟。”喝完了一杯茶,他忽然擡头看向周赏,“小赏,你该不是把那女孩藏起来了吧?”
“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周赏完全无视了他的突击套话陷阱,只是面无波澜地淡淡重复。
“小赏啊,你什么时候学坏了,撒谎都不会眨眼睛了啊。”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白洛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周赏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叹了口气:“你说夜桑会不会相信这个说法呢?”
“事实如此。”
“尸体呢?”
“怕污染,火化了。”
白洛单手托腮,眨了眨眼睛,面上带了些苦恼:“小赏,这次的事情很大,幕后之人不是你我可以惹得起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你只要帮我保住平叔和许蒙就好了。”
白洛捏捏眉心:“小赏,我真不想你卷进去。”
周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你还能更固执一点吗?”白洛磨牙。
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泄气,鼓着腮帮子道:“我奉命而来,要搜屋。”
“请便。”
白洛起身,在一楼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便要上二楼。
“阿洛,你知道我的忌讳。”拿抹布擦着桌子的周赏突然道。
白洛顿了一下。
“其他你都可以搜,只有那间不能。”周赏放下抹布,转身看向白洛。
白洛苦笑:“你娘的房间嘛,搜了兄弟也没得做,我知道。”
周赏点点头。
白洛大步上了二楼,里里外外晃悠了一圈,如他所料,果然没有任何发现。经过左手第二个房间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注意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躲在衣橱里的丁千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白洛在那里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耸耸肩,转身下楼。
“搜完了?”楼下,周赏挑眉道。
白洛咧嘴一笑:“搜完了,我要回去复命了。”
周赏点点头:“不送。”
“真无情……”白洛撇嘴,大步走向门口,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啊,对了,吊在刑部大牢的那几个家伙快死了,你不回去瞧瞧?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你的药,他们挨不了多久的,除了你这个好心的周郎中,也没有人有胆子天天去刑部大牢里行医救人了。”
周赏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随他们去。”
白洛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了周赏一眼:“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周赏没理他。
“难得你居然肯放他们痛快去死啊……”白洛感叹着,随即摸了摸胸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差点忘记周伯伯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丢给他,然后潇洒地大步踏出门去,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他一路绝尘而去,周赏捏着信回到茶几边坐下,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便要丢进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低头一看,抽屉里一整罐茶叶都不见了……
“那个家伙……”有些无奈地笑骂了一句,他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信封上,笑意便僵在了唇边,犹豫了一阵,他打了信封。
拆开信封后,周赏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什么都没有,只画了一个贼兮兮的笑脸。“混蛋阿洛”,他暗骂一句,赶紧丢开信纸,擡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但却为时已晚,一股奇特的蓝雾从那张薄薄的纸上飘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鼻前一阵异香之后,周赏便感觉自己的意识抽离了开来。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刚刚已经策马离开的白洛正笑嘻嘻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丁千乐在衣橱里闷了许久,那个脚步声消失之后她也没敢挪地方,因为周赏交代过她,除非他来叫她,否则不能出来。正在她疑惑着周赏怎么还不来的时候,那个脚步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停在了门口。
听到那个脚步声,丁千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不是周赏的脚步声,周赏走路很轻,而黑衣卫因为靴子是特制的,脚步声会特别的重。
“乐乐,我知道你在里面哦。”冷不丁的,一个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是白洛特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一种纨裤子弟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丁千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恐惧感立刻犹如蚂蚁般密集地爬了上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此时,丁千乐躲在黑暗的衣橱里,而在门外的白洛或许下一秒就会打开衣橱,笑眯眯地看着她,用那种仿佛猫追老鼠一样乐在其中的表情看着她。
这样的念头让丁千乐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乐乐喜欢玩捉迷藏么?”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声音又在门口响起。
这个变态……丁千乐悲催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是恐怖片里的女主角了。
“嗯……让我猜猜,你在哪里呢?”饶有兴致的声音,拖长了语调,他自问自答,“床底下?屏风后面?……还是衣橱里呢?”
听着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猜出自己的藏身之处,丁千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往后缩。
黑暗中,她的手碰到了什么,背后的衣橱板突然打开,丁千乐一时不察,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
衣橱板无声地合上,丁千乐却是消失在了衣橱里。
盯着衣橱,白洛擡起脚,还没有跨进门槛,忽然想起了周赏的话。
擡起的脚在门槛上顿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收回了脚,转而伸出手,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蛇吐着信子从他衣袖里爬了出来,快速地游进了房间,尾巴灵活地一勾,衣橱门便利落地被打开了。
……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白洛惊讶了一下下,“小黑,看看床底下和屏风后面。”
黑蛇扭了扭,游动着身子爬到屏风后面,又钻进了床底下,出来的时候已经沾了一身灰,它摇了摇尾巴,表示没有发现。
“嗯?”白洛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也只有那三个地方可以藏人了啊。
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蛇游回他脚边,沿着他的衣摆一路爬进了他的衣袖里,白洛摸了摸后脑勺,疑惑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楼下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让他的脸抽搐了起来。
“白!洛!”周赏怒气冲天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哎呀不好……”嘀咕了一句,他飞快地跑到走廊窗户边,从窗口跃身而出,直接一屁股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便一溜烟地绝尘而去了。
周赏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转而跑进了房间,发现衣橱门大开着,丁千乐却不在里面。
他皱起眉头,走上前摸了摸衣橱壁上的暗纽。暗纽有动过的痕迹,看来……危急之下,她真的触动了这暗道的机钮。周赏擡手按了一下那暗钮,衣橱板打开,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丁千乐摔进暗道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地下走廊,已经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想着白洛那个大变态还在外面,与其去面对那个家伙,还不如顺着这条通道走走看,说不定就会柳暗花明了呢。虽然是地下走廊,但里面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黑暗,整片墙体竟然发出幽蓝的光,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她越走越惊讶,想不到这个外表普通的木微堂居然暗藏乾坤,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地下居室,最惊讶的是她在走廊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显然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
可是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好奇之下,她试着推了推亭子边上的一道雕花石门,才发现那门上落了锁推不开。
没有执着于要解开这里的秘密,她沿着走廊继续走,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她可不能保证那个大变态没有发现这条地下走廊,万一他已经在后面追了过来呢?
约摸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她走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石门,她试着推了推,居然推开了。
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光线比在地下走廊时亮多了,她感觉有些刺眼,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等眼睛适应了那光线之后,丁千乐才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到了地面上!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她来过,这里正是阿九带她来过的那栋有地窖的房子!
她看了看刚刚通往地面的那道地下走廊的石门,发现那石门伪装得很好,在外面看根本不会发现那是一道门,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的关系,四周已经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她刚刚推开石门的行为让石门周围的青苔有些脱落,看起来就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了想,她重新将石门伪装了一番,这才走出门去。
熟门熟路地在这栋房子的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地窖,她拉开那块伪装好的铁板,走进了地窖。
丁千乐想,这个时间,阿九一定在兢兢业业地“上工”吧。
进了地窖之后,发现阿九果然不在里面,她一眼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双肩包,走过去将双肩包背在背上,正打算出去,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侧过头,她看了一眼用来做饭的铁锅,那锅里孤零零地放着半个地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是阿九上次出门前早饭剩下的,说是晚上用来煮粥。
可是那地瓜都已经长出霉斑了……
再看看被褥和其他东西,分明还是她和他上次出门前的样子。
……他后来没有回来过?
背着双肩包走出那栋其貌不扬,却有一个地道一个地窖的神秘房子,丁千乐站在无人区的街道上,一时有些踌躇不定。
白洛有可能还在木微堂,为了防止自投罗网连累周赏,木微堂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去了,阿九又一直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好捕杀半妖的命令已经撤销了,阿九暂时应该没有安全方面的顾虑。
倒是她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以她现在见不得光的身份,莫非真的要学阿九沿街乞讨?不对不对……现在连乞讨都不够安全,上次她就是在陪阿九乞讨的过程中被黑衣卫捉走的啊!
因为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所以丁千乐一边纠结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
这种时候,她居然不可思议地想起了刚刚在地下走廊发现的那个落了锁的房间,她在想,会住在那里的人,会不会也和她一样见不得光,地面上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才会躲进那里呢?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受这原本不属于她的命运?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必须为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事情负责,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虽然内心是极度的忿忿不平,可是发完牢骚之后,她还是不得不继续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不对……现实更残酷了!
刚走到路口的丁千乐惊恐万分地看着一阵尘土飞扬之后,一匹不停吐气的黑色骏马停在了她面前。
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张口结舌地仰头看着挡在她面前不停地用后蹄刨土的黑马,以及……那个骑在马上的大变态……白洛!
“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勒着马缰,白洛笑容可掬地看着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丁千乐,以极其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捉、到、你、了。”
敢情她辛苦了那么久,竟是跑到白洛必经的路上等着他了?
看着白洛那副欠扁到了极致的嘴脸,丁千乐开始磨牙,一直以来,她都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就算关上门,也肯定会给你扇窗的。
所以明知道力量悬殊,身处绝境的恐惧感还是让她生出了一股力量,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转身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跑。
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跑。
就算之前被黑衣卫捉走,她都没有这样强烈的反抗意识,显然相比其他,这个排在丁千乐心目中黑名单第一名的白洛更为可怕。
白洛扬了扬眉头,似乎有点惊讶丁千乐居然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垂死挣扎。
放松了缰绳,他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饶有兴致地欣赏她逃跑的样子。
因为快速的奔跑,丁千光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快要爆裂开来一般,很难受。
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剧烈的喘息声。
好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左肩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被火烧一样,那痛越来越剧烈,恍惚间,她似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投入了熊熊的烈火中一样……
微翘的唇角渐渐崩直,白洛眼中的笑意变作了疑惑,她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跑,而是在……
飞?
除了这个字,他想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她此时非人的速度了。猛地一夹马腹,他收起了眼中的轻慢之色,加快了速度。
就在他要追上丁千乐的时候,冷不丁一道冰刃从天而降,白洛猛地勒紧马缰,险险地避开了那道冰刃。
“呼……好险。”白洛有些夸张地抹了一把汗,看向来者含笑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连大管家?”
身形高大的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跳下马车,挡住了丁千乐。
莫名其妙被截断了逃跑的路线,丁千乐僵着脖子擡起头来。
看到丁千乐脸上的表情时,连进脸上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随即他一掌击向她的后颈,干脆利落地将她敲晕了。
伸手接住倒下的丁千乐,连进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马车,转而跳上车,握住了缰绳。
“连管家,她可是重要的逃犯。”白洛驱马上前,挡住了连进的马车。
坐在车驾前,连进擡头看了白洛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该谢我救了你的命。”
白洛有些惊讶,随即他想起了刚刚在丁千乐身上发生的奇妙变化,沉吟了许久,才笑眯眯地调转了马,退到一旁,做出礼让的姿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