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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引 正文 第五章 前缘误(2)

所属书籍: 红尘引

    离开了城主府,因为一时无处可去,她回了之前租的那个小院子,静下心来开始修补傀儡雨生被烧焦的身体。

    就这样,青月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简单规律的状态。

    夜晚的清歌苑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莞美人一路笑盈盈地招呼着来寻欢的客人,经过戏台的时候,她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打发婉香去招呼客人,她自己进了里间去休息。

    刚坐下喝了一盏茶,便有人敲门。

    “进来。”莞美人拿帕子拭了拭唇,道。

    门被推开,婉香走了进来。

    “莞姐姐,王公子求见。”婉香福了福身子,道。

    “王公子?哪个王公子?”莞美人蹙眉。

    “是城东王商户家的公子。”

    莞美人扬了扬眉,“请他进来吧。”

    婉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了王公子来。

    “请莞姐姐安。”甫一进门,那王公子便怪模怪样地长长作了一个揖。

    “可不敢当。”莞美人笑着偏了偏身子,“王公子请坐。”

    王公子依言坐下,婉香立刻上了茶。

    “王公子不是包下了红缡么,这个时候不去陪着红缡,来看我干什么?”莞美人拿扇子掩了唇,笑盈盈地道。

    “可不就是为了红缡的事来求您么。”王公子舔着脸笑道。

    “嗯?”莞美人扬了扬眉,“此话何解?”

    “红缡伺候得挺合我心意,我想替她赎身,还请姐姐成全。”王公子说着,站起来又是一揖。

    莞美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就指望着这十二钗给我撑场面呢,你倒好,开口就要给人家赎身。”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王公子陪着笑道,“姐姐最近不是又新得了一个美人嘛,红缡反正年纪也大了,也就我念旧给她捧捧场,谁还瞧得上她啊。”

    莞美人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既然红缡被你贬得一文不值,你还要她干什么?”

    “我念旧,哈哈,念旧。”王公子打着哈哈,“您就成全了我吧。”

    “赎身也可以,不过清歌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莞美人扇了扇手中的扇子,“赎金我说了算,不还价。”

    “还请姐姐嘴下留情。”王公子殷勤地上前替她斟茶。

    莞美人被他做小伏低的样子再次逗笑,嘴上却不饶人,“你也知道,当初青月的赎金是五千金。”

    王公子面色一苦,连连作揖,“红缡哪里能比得上青月啊,年纪比青月大,又不够青月漂亮。”

    “一千金。”莞美人伸出一个指头。

    王公子一顿,心知这个价钱虽然不低,但也不算是刻意为难了,当下咬了咬牙,“多谢姐姐成全,赎金我明日就送来。”

    莞美人笑了笑,端茶送客。

    “红缡好福气。”看着王公子离开的背影,婉香轻声开口,语气里是十二万分的羡慕。

    莞美人低头饮了一口茶,淡淡说了一句,“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

    当初香微那样费尽心机,以为终于能够脱离苦海,结果临了却被心上人摆了一道,最终也不过是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可是谁又能想到,王商户家那个脂粉堆里打滚的公子哥儿,平日时最没正形,最是花心的一个人,竟然愿意出一千金替红缡赎身。

    第二日一大早,王公子如约而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顶四人擡的大红花轿。

    二楼两侧的窗户都开着,因为时间还早,恩客们大都还没有起床,可是清歌苑的姑娘们却都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楼下那一顶耀目的大红花轿。

    王公子当着红缡的面,将赎身用的一千金交给了莞美人,然后取回了红缡的卖身契。

    红缡一下子红了眼眶。

    “走吧。”王公子拉着她的手,走下了楼。

    “为什么?”下楼的时候,红缡轻声问。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到现在都还在发晕,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生怕这些只是她的一场美梦,从梦里醒来,她还要过着在清歌苑倚门卖笑的生活。

    “有人告诉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王公子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下了楼。

    这么说的时候,他想起了连二那个书呆子,想起了他摇头晃脑念诗的样子。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明明是他诓着那个书呆子去清歌苑见世面,不想那个家伙竟为了美人一掷千金,豪爽得傻气,那么多人背地里等着看着他笑话,毕竟城主府的规矩那样严格,不过来清歌苑逛逛都被揍成了猪头,若是知道这二货竟然出了五千金给清歌苑的姑娘赎了身,八成城主会打死这个孽子吧?

    当时,他也取笑来着,清歌苑出来的,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也值当如此?

    那二货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摇头晃脑地念了那句诗,清澈得冒傻气的眼睛一望便可见底。

    他对红缡的那点心思和纠结,那二货竟然看得那样清楚。

    他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他以为那二货会被城主狠狠教训一顿,或许会往死里打,但毕竟是父子,八成最后城主还是拗不过他的。

    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死了。

    死得那样突然,那样莫名其妙。

    下了楼,看到院子里的大红花轿时,红缡一惊,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侧过身看向王公子,虽然惊喜,可更多的却是迟疑,“我这样的出身……”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王公子咧了咧嘴,“我认识的红缡可不是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

    红缡一愣,随即弯唇而笑。

    王公子被她含泪的笑颜惊艳到,只觉得那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漂亮得惊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红唇微动,她轻声念了一句诗,然后不待王公子反应过来,径自福了福身子,飞快地转身掀开轿帘钻了进去。

    王公子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朗声大笑,“起轿!”

    “竟然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位王公子也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要脸面的主儿。”洛秋房间里,刚刚睡醒的郑三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洛秋身后,满含讥诮地笑了一声,手还不老实地在洛秋的腰上捏了一把。

    洛秋吃痛,又不敢躲开,这郑三公子缺了一只耳朵之后脾气便愈发的怪异了,要是惹了他不快只怕要受更大的罪,当下只得接着他的话低低感叹了一句,“只怕王老爷那关不好过。”

    洛秋这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各个窗口的美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说的无非是红缡离了清歌苑嫁入王家会遭受怎样的刁难和委屈。

    “得了,都别酸了,要是有人愿意为我如此天不怕地不怕,不要脸面,我为他死都行。”紫媚儿冷哼一声,“啪”地一声关了窗户。

    众美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郑三公子冷哼一声,斜睨了紫媚儿一眼,搂着洛秋关了窗。

    外头安静了一瞬,大家纷纷关了窗户。

    “紫媚儿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不饶人。”莞美人房里,婉香收起眼中的羡慕,一边替莞美人摆好早膳一边随口道。

    “美人有点小脾气,是可以被原谅的。”莞美人站在窗口,淡淡说了一句,眼睛仍然盯着那大红花轿消失的地方,直到眼睛有些酸痛,她才眯了眯眼睛,心事重重地关了窗户。

    大长老交待下来的事办得并不尽如人意,虽然那位连二公子死了,可是青月却活着自多宝轩出来了,那之后大长老再没有同她联系过。

    虽然大长老一直没有表态,但白术对她的态度却让她看出了些端倪。

    想起白术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莞美人蹙了蹙眉,答应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半,看来那位大长老是不会如约放她离开了。

    好在身体里的禁制在她答应替大长老办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大长老出手消除了。

    ……不管如何,她都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相较于夜晚的热闹,白天的清歌苑向来都是安静的,而且今日又尤为安静。往常这个时候,诸位美人用过早膳之后也会互相串串门子聊聊天,说说谁又新得了一只玉镯谁又得了一枝金钗,哪个恩客出手特别大方,或者聊聊苑里来了个俊俏的少年郎点了谁的花牌……然而今日,美人们都安静地待在各自房中,谁也没有心情出来串门子攀比炫耀。

    唯有紫媚儿,方巾长袍,作书生打扮,俏生生地站在戏台上练唱,唱的是最近坊间十分流行的新曲目《美人赋》。

    “楚腰纤纤芙蓉面,珠翠辉辉绫罗衫,谁人不羡我,韶华正好春华无限……”紫媚儿的歌声是清歌苑一绝,唱腔悠扬婉转,煞是动人。

    正从戏台下经过的莞美人眯着眼睛听了一阵,然后转身慢悠悠地向门外走去。

    “莞姐姐,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人准备马车啊?”正指挥着新来的小厮打扫庭院的小年远远地见着了,忙跑了过来,小意殷勤地询问。

    “不必了,我去对面的胭脂铺子买盒胭脂,正好慢慢逛过去。”莞美人挥了挥手,脚下也没停,仍是慢慢悠悠地走着。

    “哎,您走好~”小年笑嘻嘻在应了一声,便继续去欺负新来的小厮了。

    此时,莞美人的房间里,婉香正面无表情地摸着左手手腕上的一只翠玉镯子发呆,冷不丁地,她突然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急,她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具。

    那是莞美人最喜欢的一套琉璃茶具,价值千金,要是往常打碎了这样的茶具,婉香一定会十分惧怕慌张,可是如今她看也没看那茶具,便转身径直出了房间。

    走到新来的美人白术的房门前,婉香犹豫了一下,终是擡手敲了敲门。

    “进来。”房里,白术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婉香轻轻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白术正在打坐,听见有人进来眼睛也没睁开,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白术姑娘。”婉香开口。

    白术愣了一下,睁开眼睛,“怎么是你?”

    婉香跪了下来,摘下手腕上的翠玉镯子用双手捧着举过了头顶,“今日一早,莞姐姐送了这个镯子给我,嘱咐我在她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她的房间,然后她便走了。”

    白术手一伸,那镯子便飞到了她手上,她拿起镯子左右看了看,然后挑了挑眉,居然是幻像镯,看来丝碧的好东西都被她得了去啊。

    “她可说她去哪里了?”白术看向婉香,问。

    “只说是去买胭脂了。”婉香低着头,恭敬地禀道。

    白术点点头,身子微微一闪,便消失在了房中。

    婉香默默地跪了一阵,许久听不见动静,小心翼翼地擡头一看,便见原先白术坐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原来真的有仙人啊……”她喃喃着,也不敢多看,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莞美人离开清歌苑后便换了一身骑装,又去马市买了马,然后径直出了城门。

    翼城是肯定不能待了,老家也不能回,她打算一路边走边看,然后寻一个合适的小镇住下,反正身上带的那些盘缠足够她花一阵子了。

    在清歌苑这么些年,别的没有,钱是赚够了。

    计划是美好的,可是刚刚出了城门,莞美人便被拦住了。

    “很意外么?”看到莞美人脸上惊愕的表情,白术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莞美人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嗯,很意外。”

    她意外的不是婉香的背叛,而是婉香真的足够聪明,看白术来得这样快,她便知道婉香定是猜到她想要逃跑的意图了。

    清歌苑的十二钗中,她最信任婉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合她心意多伶俐,而是因为她是最老实听话的,想不到竟也是个藏拙的。

    “居然想到让人戴着幻象镯坐在房中冒充你,我可真是小看你了啊。”白术笑了一下,“可惜看人的眼光就差了点,让我猜猜,你身上还藏着掩息符吧。”

    “不错。”莞美人点点头,十分坦然地承认。

    她因为知道白术的神识能够感觉到她,如果她贸然消失在清歌苑一定会被发现,便让婉香戴了幻象镯坐在房中冒充她,然后她身上带了一张掩息符,掩藏住了自己的气息,以期瞒过白术,能跑多远是多远。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交出丝碧的储物袋,我留你一个全尸。”白术晃了晃手中的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我走。”莞美人摇摇头,谈条件。

    “什么秘密这么有价值?”白术扬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清歌苑待了那么久都没有逃跑,现在却跑了吗?”莞美人看着她,忽然开口。

    “你办砸了我师父交给你的任务怕受到惩罚,逃跑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白术满不在乎地道。

    “师父?”莞美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风情万种的样子,“让我猜猜,当初大长老收你为徒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呢?仙人转世,八字奇贵?”

    在白术面前,莞美人一向是做小伏低惯了的,白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妩媚张扬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微微一愣,听了这话之后下意识地开口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师父的每一个弟子,都是这样的命格。”莞美人弯了弯唇,眼中满含讥诮,“让我来算算,大长老有多少弟子呢?已经死掉的丝碧,被你废了灵根赶下山的如玉和我,还有你……啊对了,你一定不知道七弦门里的几个长老也都是一样的命格。”

    “你究竟想说什么。”白术镇定了下来,察觉到她话中的怪异,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冷地道。

    “我曾经偷听到一个很大的秘密。”莞美人笑盈盈地道,“大长老在找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的转世。”

    “……那又如何?”

    “大长老相当忌惮那个女人,却又觊觎着她的力量,她千方百计地寻找那个女人的转世,便是为了趁她在觉醒之日最虚弱的时候吞噬她,借以得到强大的力量。”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术越听越不对劲,下意识打断了她的话。

    “你还不明白么。”莞美人收敛了眼中的笑意,淡淡地看向她,“我们得到师父的宠爱和另眼相待,都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命格相同,不过是因为我们有可能是那个女人的转世,然而,那样的转世只有一个,于是师父便任由我们自相残杀,相互淘汰。”

    听到这里,白术的脸色微微一白,“你说谎!”

    “我之前之所以没有逃跑,是因为大长老在我身体里留下了禁制,私下逃跑便是死路一条,但是如今我体内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了,我便没了这一层顾忌,所以才跑。”莞美人并没有急着解释,只是语调平平地道,“这样的禁制,你身体里也有,若是不信你不妨查一下自己的丹田。”

    虽然白术不想相信她的话,可是却还是下意识内视了一下自己的丹田,平日里不觉得,此时再看果然觉得丹田内似乎笼罩着一层透明的丝网,因为那丝网并没有对她构成什么影响,所以她从来没有发觉过。

    但是,这一层禁制的存在,便说明了白莞的话并不是谎话。

    想到这里,白术的脸色已经白得跟雪一样,再没了往日里的飞扬骄傲。

    看着呆立在原地白术,莞美人没有再刺激她,只悄悄一夹马腹,打算策马离去。

    就在这时,那马突然长嘶一声,发狂一般扬起前蹄,直立起身子将莞美人甩了下来。

    莞美人一下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腿上一阵钻心的痛,她心下一跳,伸手摸了摸几乎没知觉的腿,却摸到一手血,不由得脸色一变。

    在她们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门大长老青缨。

    “师父……”白术下意识讷讷地喊了一声。

    莞美人却是一下子彻底白了脸。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香微,那一晚,她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绝望?

    “想逃?”青缨淡淡地看着一身狼狈趴在地上的莞美人,忽然开口。

    到了这样的地步,莞美人反倒不怕了,她笑着点头,十分坦然地承认,“是啊,我想逃。”

    “你呢?”青缨又瞥向白着脸站在一旁的白术。

    白术一惊,慌忙跪下,“徒儿不敢。”

    “听到那样的真相,也不想逃么。”青缨看着她,淡淡开口。

    “是师父将徒儿领入了仙门,若非师父,徒儿现在早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徒儿对师父只有感激。”白术不敢看她,只垂下头,急急地道。

    “很好。”青缨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莞美人,“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原来也是个急功近利自以为是的,你以为去了那道禁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莞美人摇摇头,没有开口。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青缨蹙了蹙眉,只一拂袖,莞美人便如纸片人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最后那一刻,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突然想,这样也好,从此海阔天空,也算自由了。

    那一晚,撞死在戏台墩子上的香微,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还有,这一刻,她突然也很羡慕红缡,羡慕那一顶大红花轿。

    真的都是命。

    三、失忆的男人

    莞美人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去过问她的下落,只有小年因为她一直没有回清歌苑而放心不下去官衙报了案,结果因为没有什么线索,草草以失踪结了案。

    没了莞美人,清歌苑生意照做,如今的主事人是白术,对外的说法是白术出钱盘下了清歌苑,只是白术远不如莞美人长袖善舞,她又无心此间事务,且心中一直因为莞美人临死前透露的那个秘密而惴惴不安,因此清歌苑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远不如莞美人在的时候。

    后来,小年也辞了工,回乡下娶媳妇去了。

    而这些,都与青月无关,她依然每日在那间租来的小院中过着简单规律的生活。渐渐地,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院中住了一个美貌孤僻不喜与人来往的女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青月便起床了,她打了井水梳洗了,又仔细给花盆中那株依然没有开花的玉仙花浇了水,然后抱着已经修好身体的傀儡雨生去街头那家早点铺子吃早点。

    “阿姐,那里有人在偷看你。”走到门口的时候,傀儡雨生突然道。

    因为青月美貌,往常走在街上也有人喜欢偷偷瞧上她一眼,可是这一大早的蹲守在家门口的角落里偷窥,就有点惊悚了。

    青月看了一眼墙角的方向,便见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似乎真的是在偷窥的样子。

    “无妨。”青月心里惦记着早饭,没有去管那人,径直往早点铺子的方向走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犹犹豫豫地动了一下,到底没敢跟上来。

    “两屉汤包,一碗牛肉面。”走进早点铺子,青月十分熟练地道。

    “好咧,您坐着,稍等。”店家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大胃口的美人,热情地招呼着。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汤包和牛肉面便上来了,青月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这家早点铺子距离她租住的院子不远,而且口味也甚合她心意,因此常来。

    食物是个好东西,肚子里填满了东西,好像心也不会空虚了,尤其是美味的食物,还能让她身心愉悦。

    盛夏的清晨,天气很闷热,青月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包和面,却是一点汗都没有,看得一旁频频拿布巾擦汗的店家啧啧称奇,心道莫非美人都是这般清凉无汗的?

    正吃着,天空突然响起了闷雷,然后大雨十分突兀地便下来了。

    吃过早饭,青月站在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淋着雨回去,最后还是热情的店家不忍见美人为难,主动借了伞。

    撑着伞走在雨中,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伞上,青月突然想起从棺木中醒来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眠秋的血让她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不期然地,在那依族部落的那些记忆突然便闯入了脑海。

    “雨生。”她忽然开口。

    “嗯?”

    “你想知道你爹娘的事情吗?”

    傀儡雨生沉默了一下,才十分无所谓地道,“在我心里,盘玉姑姑就跟娘一样。”

    “那我呢?”青月低头用手指戳了戳怀中小傀儡的脸颊。

    “啊?”傀儡雨生一愣。

    “我不像你娘么?”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身上有过眠秋的血,虽然被丝碧刺伤的那一回把血都还给了雨生,可是从人类注重血缘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是更接近雨生娘亲的存在才对吧?

    “当然不像!”傀儡雨生下意识反驳,语气还很急切。

    见雨生这样急切地否认,青月一下子低落了。

    比起盘玉,她果然还是差得远了啊……

    是啊,盘玉可是厉害的厨娘呢。

    “你是我阿姐啊。”感觉到青月的低落,傀儡雨生顿了顿,换了个轻快的语气道。

    “嗯。”青月点点头,又戳了戳傀儡雨生的脸颊。

    她其实并不明白“娘”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只是因为连玉卿临死之前还不忘要她原谅城主夫人,她才想“娘”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事,也可以无条件原谅的人。

    “阿姐”大概和“娘”一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人吧。

    青月想,雨生在她心目中,就很重要。

    在棺木里孤单地沉睡了那么久,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陌生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是那个孩子的体温让她体会到了这人世间的第一丝温暖。

    渐渐的,她认识了很多人,有重要的人,也有不重要的人。

    然后,她也有了牵挂。

    她住在神庙里,有盘玉和雨生陪伴着,慢慢了解着这个陌生的人世。

    然而,一场大火毁了那一切。

    那些温暖,戛然而止。

    她失去了神庙,失去了盘玉,失去了雨生……

    抱紧了怀中的小傀儡,青月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想起爱唠叨的盘玉,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雨生并不知道青月在想什么,只见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便开始放心大胆地偷看她,心里甜蜜又煎熬,阿姐的脸,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看不够啊。

    清晨的大街因为下着大雨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青月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走着,雨生被她抱在怀中,四周都是重重的雨帘,伞下似乎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有他和阿姐的世界。

    细细品味着那隐密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雨生觉得快活极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青月停下了脚步,因为门口蹲着一个人。

    他垂着头蹲在门口,全身都被淋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跟个落汤鸡一样,看身形,似乎便是之前躲在墙角偷窥她的人。

    “请让一让。”青月开口。

    听到青月的声音,他倏地擡起头来,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雨生太了解那眼神的含意了,一下子觉得如临大敌。

    青月却是微微蹙眉,后退了一步,虽然眼前这男子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但那张脸却好认得很。

    这落汤鸡一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七弦门的金樽池中烤鱼的男子,青缨口中的师兄。

    ……也是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两个魂魄。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月淡淡地问,眼神十分的疏离。

    感觉到青月的戒备和疏离,那男子眼中微微一黯,他垂下头站起身,嗫嚅着道,“我……我来找你……”

    “有何贵干?”青月淡淡地拽了一句文,住在城主府连二公子的院子里,除了吃了不少点心,她也看了不少书。

    毕竟连二公子可是很厉害的书生。

    看了那些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要融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竟是看书。

    “我无处可去了……”他飞快地擡头看了她一眼,在触及她淡漠的眼神时,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无处可去找我阿姐干什么?”听到这一句,傀儡雨生终于忍不住开口刺他。

    青月没有开口,她并不觉得那个为了师兄可以出手杀人的七弦门大长老会将这位师兄赶出七弦门。

    “我……我只记得你了……”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擡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青月。

    “记得我?”青月挑眉。

    “嗯嗯,我记得,你叫青月。”见青月肯搭理他了,他忙不叠地点头道。

    “知道我阿姐的名字很稀奇吗?名字又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难道我阿姐要收留所有知道她名字的人吗?”巨大的危机感让傀儡雨生连珠炮一样道。

    “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听别人说的,就是知道,我记得!”那男子急忙解释道,说着,他急急上前一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手拉住了青月的衣袖,“我只记得你了……不要赶我走……”

    青月静静地看着他,她在思索他说真话的可能性有多少,失忆了吗?……也不对……她上回在金樽池吃他烤的鱼时,他看起来就呆呆的,他那样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吧,如今这样……是因为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魂魄,有了些记忆?

    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她?而且只记得她?

    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说她是眼前这男子用千年玉檀木雕成的木傀儡,并且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那位大长老。但是她噬了主,夺了那位大长老一半的修为,并且因此产生灵智,对眼前这男子生出了爱慕之心,因为嫉妒而对那位大长老痛下杀手,最后被这男子亲手封印。

    按道理来说,他记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师妹,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吗?

    为什么会记得她?

    是因为她夺了他师妹的修为又出手伤了他师妹,所以他恨毒了她,只记得她了?

    想到这里,青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恨所以铭记于心么,倒也说得过去。

    见青月看着他,那男子也一脸期盼地看着青月,“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松手。”青月看着他,忽然没心思跟他拽文了,淡淡蹦出两个字。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青月绕过他,走到门口。

    “我不记得你,也不知道你是谁。”站在门口,青月淡淡丢下一句话,开门走了进去,将那男子关在了门外。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空管他是谁?

    上午的时候,青月习惯看一些书,这个习惯是在城主府新养成的,书中的内容有时会很有趣,今日看的是《诗经》,正看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三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是三岁,人真有趣。”青月翻过这一页,点评道。

    “是因为心里惦念着那个人吧。”傀儡雨生道。

    “咦,盘玉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青月想了想,忽然道。

    “盘玉姑姑?盘玉姑姑说了什么?”傀儡雨生好奇道。

    “思念,就是你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的好,念着他的坏,然后,把曾经相处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拿出来细细地品味,然后就如饮鸩止渴一般,越想越渴,越渴越想,又担心他此时有没有忍饥挨饿,会不会受人欺负……”青月学着盘玉当时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着,“嗯,大概就是这些。”

    傀儡雨生听得心有戚戚焉,点头赞同道,“盘玉姑姑说得很有道理。”

    “是吗?不过当时她中了情蛊。”青月忽然道。

    “啊?”傀儡被这个神转折弄得一怔。

    “情蛊解了之后,我问盘玉是不是还想他。”

    “盘玉姑姑怎么说?”雨生好奇。

    “盘玉说。”青月顿了顿,歪了歪脑袋继续道,“我想啊,我想啃他的血,食他的肉,将他扒皮拆骨,让他死无全尸,我想他死。”

    青月毫无感情地陈述,用这样平板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十分的违和,但是雨生可以想象到盘玉姑姑说这话时的表情,当下不由得哑然。

    ……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没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类的感情便是这样的浓烈而可怕。

    看看闲书说说闲话,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午膳的时候,外面的雨却是还没有停,青月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瓢泼一样的大雨,面上的表情很有些忧郁。

    看着青月脸上难得忧郁的表情,傀儡雨生心下十分难受,想着要是阿姐实在担忧那个家伙,那他就找个台阶给阿姐下吧……正在傀儡雨生打算开口建议青月让那个男人进屋避雨的时候,青月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阿姐……”傀儡雨生下意识开口。

    “城南新开了一家食肆,我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去试试味道的,可是雨这样大,你说我们去不去呢?”青月颇为纠结地开口。

    傀儡雨生一下子抽了……

    原来阿姐是在忧郁这个啊……

    好吧,这的确是阿姐的风格……

    “城南的食肆可以下回再试,西街的李氏酒楼阿姐不是也很喜欢么,他们家的糖醋排骨和酒酿圆子很不错,而且好像说这几天会推出新的菜品,路也不远,可以走着去。”雨生认真地给出建议。

    青月点点头,“嗯,那就去李氏酒楼吧。”

    说着,便拿了伞准备出门。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他蹲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瓢泼一样的大雨还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砸。

    青月微微皱了皱眉。

    “青月……”见门打开,他忙站起身,颇为讨好地冲他笑了一下,却因为雨太大的关系,连眼睛都睁不大开。

    青月没有搭理他,转身锁了门,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虽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但大概因为雨太大的缘故,李氏酒楼里的客人不如往常多,青月便没有要包间,直接在一楼大堂临窗的位置坐了。

    那窗户设计得十分巧妙,翘起的外檐挡住了雨,却并不阻碍视线。

    青月坐着等上菜的时候,突然看到外头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七弦门的那位大长老,她形色匆匆的,似乎在找什么。

    青月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蹲在她门外淋雨的男人,莫非他是离家出走,然后走丢了?虽然这样想,但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提醒那位大长老的意思。

    定定地看着那身影走远,青月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日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说,这是你欠我的。

    她真的……欠了她吗?

    “诶,听说了没,清歌苑昨天晚上走水了。”突然,身后一桌传来聊天声。

    清歌苑三个字引起了青月的注意。

    “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啊……你说这么大的雨要是昨天晚上下,可不就没有那么回事了么。”另一人颇为感叹地道。

    “可不是么,不过也许是那地方缺德事太多,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这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听说什么也没剩下,还烧死了几个人呢。”

    “可别把什么事都往老天爷身上推,老天爷他老人家可忙不过来,哪有空管这档子闲事,那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啊?怎么回事?这个我倒没有听说,来讲讲。”先前那人好奇道。

    “我兄弟在衙门里做事,说是有个疯女人故意放的火,好像叫如玉吧,听说原本是城主府里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出来的,也不知怎的就疯了,在街上乞讨了几日,大概和清歌苑那个新来的美人白术结了怨,结果就下了狠手。”

    “听着可真吓人,那疯女人抓起来了吗?”

    “抓什么啊,她自己都葬身火海了,听我兄弟说,她当时站在火海里一边大笑一边大喊‘白宛白术你们这两个贱人我跟你们同归于尽’,那声音可瘆人了,白术不就是那个新来的美人么,白莞就不知道是谁了……诶对了,好像那昨晚留宿在清歌苑的郑三公子也没能出来。”那人叹了口气,颇为同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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