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
朱大夫人看着这一擡擡的聘礼源源不断地擡进来,已经有些麻木了,她执掌中馈多年,并非那等眼皮子浅的人,这些聘礼虽然看着声势浩大,却不如那张金满楼的转让契约让她心惊。
阿琼将金满楼记在了颜颜的名下,这才是陆家给颜颜真正的聘礼。
朱大夫人知道这是阿琼为了安她的心,可这手笔也太大了,虽然之前阿琼说千崖山飞琼寨不算匪寨,说陆家以前是巨贾,可她没想到堪称日进斗金的金满楼居然是陆家的。
陆家有家财,陆竹西对颜颜也有心,朱大夫人心中越发肯定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正想着,一擡眼便看到朱大老爷走了过来。
“老爷,您回来了。”朱大夫人掩去眼中的讥嘲,笑得温婉。
“这些……是怎么回事?”朱大老爷问。
朱大夫人垂眸,“颜颜的婚事定了,这些是给颜颜的聘礼。”
“定的谁家?”朱大老爷瞪大眼睛,问。
呵,这个男人,颜颜的亲生父亲,对女儿不闻不问了十年,如今来问了?
可见都说铜臭铜臭,这铜臭虽臭,却总是不缺逐臭之人。
“定的是陆家,陆秀才的兄长。”朱大夫人笑着道。
这个时候,陆秀才的名头就十分好用了。
毕竟陆秀才是二房朱礼的先生,很受老太爷推崇。
果然,听到是陆秀才的兄长,朱大老爷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这些年委屈孩子了,这孩子是个有后福的。”
朱大老爷很是感叹的样子。
朱大夫人垂下眸子,眼中的凉意和嘲讽几乎快要掩不住了。
朱大老爷满意了,朱老太爷听了这消息,却觉得有点可惜。
“克己啊,先前怎么听说跟你大姐姐议亲的是你先生啊,怎么又变成你先生的兄长了?”朱老太爷看了一眼正心无旁骛地挥毫练字的孙子,第一次打断了他的学习。
朱礼停了下来,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单纯地道:“不是啊,跟大姐姐议亲的一直是先生的兄长啊。”
“是吗?”朱老太爷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是啊。”朱礼眼也不眨地点头,眼眸澄澈,丝毫没有心虚躲闪。
朱老太爷有些失望,背着手走了。
朱礼看着爷爷的背影,揉揉鼻子继续练字了。
转眼便是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更暖。
夏天要来了。
走完了三书六礼的流程,朱颜颜真的要成亲了。
朱颜颜是远嫁,施伐柯自然不能一路陪着朱颜颜去陆家拜堂,她自己倒是跃跃欲试,奈何爹娘和三个哥哥都强烈反对,毕竟她虽然是个媒婆,但也是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啊!一路长途跋涉的像什么话……因此陆家又请了一个媒婆作为男方的媒婆,一路陪着朱颜颜去陆家。
施伐柯对此感觉有些小失落。
果然作为媒婆,还是成了婚的妇人比较方便呢……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因为忙碌而抛到了一边,作为女方的媒婆,她依然也忙碌。
很快,便到了迎亲这日。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盛装的朱颜颜美得不可方物,看得施伐柯直了眼。
朱颜颜羞红了脸,“阿柯,你为何这样看我?”
“陆大哥有福了。”施伐柯答非所问,很是感叹的样子。
朱颜颜害羞地轻轻捶了她一下,然后又拉住了她的手,“阿柯,谢谢你。”
“谢什么,我可是要拿媒人红包的。”施伐柯笑嘻嘻地道。
朱颜颜被她被逗笑了,“肯定少不了你的媒人红包。”
“要包得厚厚的。”施伐柯得寸进尺。
“知道啦。”朱颜颜很乖地答应。
施伐柯觉得她太乖了,便忍不住又想捏她的脸,奈何上了妆不好下手,很是可惜。
“喏,给你的添妆。”施伐柯塞了她一个盒子。
朱颜颜打开盒子,是那只在金满楼订做的玉鸾钗,“好漂亮!”
“嗯,不过和陆大哥的聘礼比起来可不算什么,毕竟现在整个金满楼都是你的了。”施伐柯笑得促狭。
做为媒人,她当然知道金满楼过户给了朱颜颜的事,朱颜颜还赠了她一张金满楼的贵宾卡呢,在金满楼买首饰可以打对半折。这种贵宾卡制度是沈青想出来的,后来铜锣镇很多商铺都纷纷效仿。自家二哥可是极为推崇这位沈掌柜的,听闻他以后可能不在金满楼做事了,还感叹若非自家铺子小请不起这尊大佛,简直想挖回自家铺子呢。
朱颜颜被她打趣得越发害羞了,整个人缩成了一棵含羞草。
那日送聘闹了多大阵仗她已经听临夏说了,但都不及那张金满楼的过户文书给她的震撼大……
再想起那晚她语无伦次地抓着他的手臂跟他说什么……存了体己银子,若要省着些也够花之类的,朱颜颜便整个人都羞成了一颗煮熟的虾子,她当时还期期艾艾地让他不要去打家劫舍呢!
啊啊她好像又犯蠢了……
“施姑娘您可饶了我家小姐吧,别逗小姐了,仔细再闹得花了妆。”一旁的奶娘见自家小姐羞成了一棵含羞草,忙跑上来张开手臂护住了自家小姐。
夫人答应了陆家的亲事之后,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惑的,毕竟……那可是匪寨,怎么能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姐嫁进贼窝呢?后来听夫人耐着性子同她讲了那飞琼寨的情况,又见小姐自从夫人应允了这桩婚事之后身子一日日有了起色,竟是眼见着要大好了。
她便踏踏实实地给小姐调养身子,陪她备嫁了。
夫人托她作为陪嫁随小姐出门,其实不用夫人嘱托,她原也是打算了要陪着小姐出嫁的……夫人信了那位飞琼寨出来的夫人,要将小姐嫁过去,她心里却还是存了疑的,她怎么能让小姐一个人嫁去那种地方,万一到时候小姐受了什么委屈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所以她定然是要陪着小姐的,她已然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若要有个什么万一,她即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要护小姐周全。
正在奶娘坚定自己的忠仆人设之时,外头突然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
“快快快,新郎官要来接新娘子了。”施伐柯忙扶朱颜颜坐好,又替她整了整衣衫,检查了一下她的妆容,见朱颜颜倏地瞪大眼睛,有些紧张的样子,施伐柯笑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要紧张,你一定会幸福的。”
朱颜颜眼睛一弯。
施伐柯替她放下了红盖头。
大红盖头在眼前缓缓落下,朱颜颜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擡手轻轻握住了戴在胸前的那枚吊坠。
那是母亲还给她的。
许久之后,有脚步声响起。
一双温暖的大手执起了她的手。
朱颜颜一颗始终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她终于确定这门婚事不会再生起什么波澜,而此时她身侧这个男子,便是她此生的良人。
如阿柯所言,她一定会幸福的。
朱颜颜无比确认。
虽然无比确认,可是到了拜别爹娘的时候,朱颜颜还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朱大老爷很是煽情地说了许多,说到动情处还抹了抹眼睛,朱颜颜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只紧紧握着娘亲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把妆哭花了。”朱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滴眼泪没掉。
朱大夫人把陆家送来的聘礼都当作嫁妆让朱颜颜带走了,再加她这些年攒下的,说是十里红妆也差不多了。
对此,朱大老爷是颇有微词的。
虽然朱家是大户人家,可架不住他有些烧钱的小爱好啊,比如他最近又看中了一幅临渊先生的画什么的……奈何向来温婉懂事的夫人突然就执拗了起来,还将这件事闹到了老太爷面前,害他挨了老太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气得朱大老爷一连几天都歇在了姨娘处。
当然,对此朱大夫人是毫不介意的。
她只要她的女儿风光出嫁,一生顺遂。
一直到女儿上了花轿,朱大夫人站在朱府门口,遥遥望着那花轿走出了她的视线,她的视线才慢慢模糊起来……
那个在她怀中牙牙学语的小姑娘,那个她搀扶着蹒跚学步的小姑娘……她乖巧又贴心的女儿,终于还是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希望她能一生顺遂,能被爱,能不惊不惧,无忧无虑地活着。
“你可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女儿出嫁这么大事也不见你掉滴眼泪。”朱大老爷目送着花嫁远去,想起之前女儿都哭得不能自己了,朱大夫人愣是一滴眼泪没掉,颇有些嘲讽地道,刚说完,一回头便看到了朱大夫人望着远去的花轿,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不由得一怔。
“这是喜事,掉什么眼泪。”朱大夫人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朱大老爷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