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伐柯离开之后,许飞琼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但见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思量什么。
陆竹西在想朱颜颜。
他又想起了她昨天夜里那些话。
那傻姑娘即便知道了他是天崖山飞琼寨的人,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
那傻姑娘掏心掏肺地同他说存了体己银子,还有丰厚的嫁妆,要好生同他过日子,还期期艾艾地问他能否不要做那打家劫舍之事……又怕他生气,分明害怕得很,却流着眼泪又反口说都听他的。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呢。
这会儿她知道了朱大夫人要退婚,还不知怎么样了……只这样一想,陆竹西便感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攥住了似的,疼得慌。
想到这里,他擡腿便往外走。
“竹西,你去哪?”许飞琼叫住了他。
陆竹西脚下一顿,“我……”
“是要去朱府吗?”许飞琼又道。
陆竹西垂下眸子,“嗯。”
许飞琼叹了一口气,道:“你就这么去,确定不会被打出来?”
陆竹西自然知道,可即便知道……他也想去。
这桩婚事他是从陆池口中得知的,从头至尾一直都是她在努力着筹谋着,明明是那样娇弱的身子……如今也该到他做点什么了。
“我琢磨着,就算朱家夫人要变卦,也该有个由头啊。”许飞琼摸着下巴寻思,“我看朱家小姑娘的意思,是想瞒着她娘来一出李代桃僵的,朱夫人怎么发现的?”
陆竹西微微一僵。
许飞琼突然回过味来了,意味深长地看向一脸消沉的陆竹西,“昨儿个夜里,按捺不住夜探香闺了?”
许飞琼笑得和蔼可亲,问出来的话却有些离经叛道。
陆竹西的表情有点讪讪的,他轻咳一声,眼神略略飘忽了一下,略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就是想去问个准话,且,总要让她知道自己准备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她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这样……对她来说,才算公平。”
说到这里,陆竹西的表情有些苦涩。
“竹西真是个思虑周到的,比你爹强。”许飞琼却是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陆竹西倒是一愣。
那厢,一直假装不曾注意这边动静,专心和沈青叙旧的陆庭终于憋不住了,扭过头,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怎么就比我强了!”
“嗬,竹西都知道要让人家姑娘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也要让人家知道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某些人当初有想过这个吗?”许飞琼微微一笑,凉凉地道。
提起这桩陈年往事,陆庭一下子气短,他忍不住悄咪咪用杀人的眼神瞪了一眼坑爹的亲儿子,这臭小子走了狗屎运有姑娘眼巴巴地等着要嫁给他,他没有啊!他不抢怎么办?他不抢怎么能娶到这么漂亮又可心的娘子!
当然……不过腹诽罢了,说是不敢说的。
他怂他认。
“瞪我儿子干什么?莫不是我说错了?”许飞琼挑眉,粉面含霜。
“谁让他多此一举的,还功夫不到家露了行藏,这会儿被人家拒婚了吧。”陆庭小小声嘀咕,竟很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陆竹西一噎,这是亲爹!
“怎么就多此一举了,这事儿不解决早晚是个隐患,如今挑出来正好解决了此事,我们竹西是要堂堂正正地迎娶朱家姑娘的。”许飞琼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又转头温柔地对陆竹西道:“竹西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急着去朱府,这会儿你去朱府是火上浇油,解决不了问题,这事儿交给娘,回头待娘去见一见朱家大夫人。”
陆竹西心中一暖,比起他亲爹,果然还是娘最好了。
“劳烦娘了。”
许飞琼摆摆手,“跟娘客气什么。”
很是霸气了。
陆竹西看着她,眼神也暖暖的。
事实上,陆池才是娘亲生的儿子,他不过是继子,他从记事起就是个没娘的野孩子,爹又是个极不靠谱的,因此童年过得很是凄凉。
直到娘被抢上了山。
那时他听人讲他就要有后娘了,他们说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以后他就会变成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还会一天三顿打地被虐待……他又气又怕,于是在她和爹成亲的那天,故意穿得又脏又破出现在了她的婚礼上,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他是故意来膈应她。
可是结果……爹挨了新媳妇一顿好打。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你是谁?”漂亮的新娘子掀开红盖子,低头看向牢牢抱着她大腿的孩子。
“我……我爹是陆庭。”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十分埋汰的样子,还故意把一双乌漆麻黑的小手往她的新嫁衣上蹭。
果然,新娘子的脸一下子黑了。
“陆竹西你给我回来!”陆庭脸也黑了,怒吼。
孩子冲他吐了吐舌头,却是把大腿抱得更紧了。
“你跟谁吼呢!”新娘子瞪向新郎官,怒气冲冲地质问,“陆庭,这孩子是谁?”
“阿琼……”陆庭一下子气弱了。
他好不容易磨得她松口答应嫁给他,哪里敢让她知道他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然后,新娘子便脱下红绣鞋,用鞋底抽得新郎官抱头鼠窜,还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乌龟王八蛋!看你把孩子都养成什么样子了!这都什么季节了,还穿一身单衣!脏兮兮的多久没给换过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就知道你是个黑了心肝的坏东西!”
当时,来观礼的都是山上的糙汉子,见他们人高马大威风八面的寨主被漂亮的新娘子抽得像个孙子,当即拍手叫好,掌声雷动……
这场传奇的婚礼被津津乐道了许久,直到现在还在寨子里口口相传……
不过当时……他吓坏了。
只觉得下一个被揍得就是他了,后娘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连爹都不是对手呢!幻想着自己以后要在这个女大王手里讨生活,他瑟瑟发抖。
然后,揍完了他爹的新娘子转过身看向他,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狠狠地剜了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新郎官一眼,”你看把孩子冻得!都在发抖!”
不……他是被吓得!
然后,她对他伸出手。
他缩着脖子,自暴自弃地紧紧闭上眼睛,只当终于轮到自己挨打了。
然而等着他的并不是一顿毒打,而一个温柔的怀抱。
“走,外头凉,跟娘进屋去。”她抱着他说,连声音都很温柔。
他呆呆地看她。
从此,他就也有了一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