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颜颜无比的期待中,瓦罐里的粥开始咕嘟咕嘟响,散发出白米粥特有的香气,施伐柯打开盖子,将剁好的肉糜倒了进去,拿筷子迅速划散,复又盖上了盖子。
“韭菜是要最后放吗?”朱颜颜好奇地问。
“嗯,要起锅前放最好,因为韭菜不能久煮,久煮就不香了。”
“哦。”朱颜颜一脸受教的表情。
施伐柯其实有点不太能理解朱颜颜对这罐子肉糜粥的期待,毕竟她作为朱家的小姐,什么没吃过呢?……此时对肉糜粥的热情和期待简直有点匪夷所思。
施伐柯擡头看了一眼围着炉子上的瓦罐转悠的朱颜颜,她的脸上带着谜一样的期待……
想了想,施伐柯有点明白了,许是因为寂寞吧。
她被养在深闺之中,保护得太好,也失去了太多。
因为朱颜颜和她奶娘要留下吃饭,施伐柯又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顺便送了一份去三哥的书房。
“那位真是朱家的小姐啊?”因为避嫌而不得不躲在书房的施三哥一边吃一边问,那些大家小姐规矩重,他在外头游学的时候可是吃过亏的,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不敢去触这霉头。
可饿坏他了。
“嗯,她悄悄来的,你不要说出去。”施伐柯告诫,事关朱颜颜的闺誉,不可儿戏。
“知道了,我嘴可是很严的。”
施伐柯表示怀疑,毕竟家里这么多人,只有三哥是个大嘴巴,关不严实。
“喂喂,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还是知道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的好吗?”施三哥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见那位朱家小姐神神秘秘,连名号都不肯报的样子,他就知道此事不宜外传了啊。
“你慢慢吃吧,小心噎着,我出去了。”施伐柯说完,就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施三哥就噎住了……被噎得直翻白眼儿。
施伐柯你个乌鸦嘴!
朱颜颜终于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肉糜粥,虽然不是她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但她亲眼看着施伐柯做的啊,本来普普通通的一碗粥仿佛瞬间就不同了起来,她兴致勃勃地喝了一小碗,竟然还意犹未尽地又添了一碗。
奶娘看她吃得香甜,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她家小姐向来吃得不多,前段时日又为了陆公子和夫人怄气,最严重的时候几乎粒米不进,昨日施姑娘来过之后她终于肯乖乖吃饭,但因为饿得久了脾胃太弱,胃口不开,她硬是逼着自己喝了半碗燕窝,还差点吐出来,今日早膳也格外努力,虽然都吃进去了,但却吃得很是艰难。
此时却不同,她吃得眉开眼笑,奶娘欣慰地想,即便回去被夫人处罚也值了……她先前还担心她知道陆公子不是她的救命恩人之后又会伤心欲绝不肯好好吃饭,如今终于放下了高高提起的心。
“阿柯,我还要。”朱颜颜吃完,又道。
施伐柯额角一抽,见瓦罐里只剩浅浅一层的粥了,果断盖了盖子,义正辞严地道:“不能再吃了。”
奶娘赞许地看了施伐柯一眼,心道这位施姑娘果然是个好的,能哄着小姐高兴,但也不纵着她伤了身子,见小姐又嘟嘴,忙上前哄道:“小姐,施姑娘说得对,你胃口才开,不能再多吃了,回头吃伤了仔细肚子疼,喜欢吃这个回府里奶娘再给你做啊。”
朱颜颜看了看义正辞严的施伐柯,又看了看虽然慈祥但却十分坚决的奶娘,见这回竟没有一个人肯站在她这边,终于听话地放下了碗。
可以说非常之乖觉了。
施伐柯终于保住了最后一点粥……不知道这一点粥能不能稍稍缓解一下陆公子的愤怒?”阿柯,你在吗?”
说曹操,曹操到。
外头冷不丁响起了陆池的声音。
施伐柯顿时一个激灵,陆池怎么来了?!
“啊……在。”她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朱颜颜。
朱颜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大大的眼睛圆睁着,仿佛受了惊吓的小鹿般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子摔倒。
奶娘忙扶住了她,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进来,暗暗责怪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低低地对施伐柯说了一句,“小姐不好见外男。”便忙扶着朱颜颜躲进了灶台里头。
朱颜颜和奶娘刚躲好,外头陆池就走了进来。
陆池看到施伐柯在厨房,脸上便带了笑,“阿柯,你一个人在家吗?我看外头没有人,门怎么没关?”
原来……没关门啊。
“唔,我三哥在书房温书呢。”施伐柯一见陆池,眼睛就不自觉瞄向那罐子已经只剩下一点点的肉糜粥,心里特别虚,口中没话找话,“你从学堂过来么。”
然后又有些担心躲在灶台里头的朱颜颜,既担心她被陆池发现不好收场,又担心她见到陆池又引动伤心事。
可以说非常煎熬了……
“嗯,散学之后便觉腹内空空,想着阿柯答应了要做肉糜粥,便过来了。”陆池自然注意到了施伐柯不太自然的脸色,见她不停地偷觑炉上的瓦罐,唇畔便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他已经闻到熟悉的香味了。
先前他这般执着于肉糜粥,其实只是执着于阿柯亲手替她熬粥的心意,可是此时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知为何竟真的饥肠辘辘了起来,一直寡淡而苦涩的口中有津液分泌出来,瞬间就有了胃口,只觉得自己可以吃掉整整一罐子粥。
施伐柯顿觉头皮一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好香啊,粥已经熬好了吗?”陆池含笑道,声音又软又柔。
因为此时,他的心里也是又软又柔。
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有他中意的姑娘,连外头的春风都似乎柔软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美好得令人沉醉。
然而……他软柔的声音听在施伐柯耳中,简直如同春雷阵阵……
不……粥已经……
她看到陆池面带微笑地走到炉灶边,伸手去掀瓦罐的盖子,当下眼角一跳,迅速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他的手。
这亲近来得猝不及防。
陆池低头看着那个主动按住了他手的姑娘,眼中波光粼粼,“怎么了,阿柯?”
他轻声问。
施伐柯被他看得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自己差点溺毙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里,她挣扎着捡了回自己的理智,有些艰难地开口,“陆公子……”
“嗯?”
“听闻成大事者,皆胸怀宽广,阿柯觉得陆公子便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她又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
“……”陆池微微挑起眉,仿佛有哪里不太对?
他看了施伐柯一眼,又看了看她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然后默默地、坚定地,打开了瓦罐的盖子。
瓦罐里,只剩浅浅的一层粥。
先前有多期待,此时他就有多绝望……
什么食物的香气,柔软的春光……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