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池看着小胖子那双倒腾得飞快的小短腿,嘴角抽了抽,视线挪回了放在自己面前那本被他倒着拿了许久的书册上,却是无意中正翻到晏几道的一首词,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
陆池怔怔看了许久,才恍然惊觉……这就是魂牵梦萦的感觉啊。
陆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凡事都会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进行考量,仔细权衡利弊,很少会感情用事……即便是喜欢,也甚是克制。
说难听了,叫薄情。
嗯,“薄情”这个评语是他老爹给的。
他老爹向来看不上他,说他虽然看起来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甚至品性温和,但实际上是个极为自负的人,目下无尘,万事不入眼,不过心。
陆池缓缓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感觉酸酸的,胀胀的。
有点难受,又有点饱足感。
于是他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去施家瞧瞧那个让他生平第一次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姑娘。
毕竟晏几道也是这般写的,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嗯,陆池心安理得。
他说走就走,在路过一家糖饼店时,有新出炉的糖酥饼看起来甚是香甜,陆池想阿柯定然爱吃,便买了一包,拎着去了施家。
一路兴冲冲地赶到施家,待到了施家大门口,他却又略有些踌躇了起来,心想着阿柯的三位兄长和爹……可都不是好惹的,也不知气消了没?不会当真把他当登徒子打一顿吧……?
复又想起昨晚那个有些不可言说的梦,又觉得若是被打了……仿佛也是应该?
因为太过纠结,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贺家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外不远处。
正在陆池万分踌躇之时,门忽然开了。
一个娃娃脸男人站在门口,看到陆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哎呀陆公子,你怎么不敲门呢,快请进。”
施三哥?
怎么如此热情?
这和事先想好的不一样啊……陆池不知为何心里略有些发毛。
但不管怎么样,非但没有将他打一顿,还让他进了门……总是好事吧?
“施公子,叨扰了。”
于是陆池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跟着他走了进去,结果刚走进大门,便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他扭头一看,便见施三哥已经关上大门,插上了门闩……那动作行云流水般利落,仿佛怕他跑了似的。
……唔,应该是错觉吧?
总不会是诱敌深入,关门放狗吧?
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然后便抛到了一边,因为他看到了正坐在院子里下棋的阿柯,她穿着一袭茜色的春衫,一手捏着棋子,一手支着下巴,正蹙着眉头冥思苦想,一副陷入苦战的模样,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唔,真是十分可爱。
陆池正盯着施伐柯以慰相思之苦,那厢施三哥关好门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陆公子是来见贺家妹妹的吗?”
谁?贺家妹妹?
陆池一时脑袋里还没有转过弯来。
直到施三哥扬起嗓子喊了一声,“贺家妹妹,陆公子来看你了!”
陆池这才注意到那个正和阿柯下棋的姑娘,她穿着一袭丁香色的对襟齐胸襦裙,听到施三哥的喊声,那姑娘飞快地回过头,只见她鬓似乌云,肤若凝脂,硬生生让那张本不十分出众的脸庞显得光彩照人了起来,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了。
待陆池看清了那张脸,心下便是一个咯噔,然后暗暗叫苦不叠……竟是贺可甜!
想起施三哥刚刚喊的那一嗓子,他下意识看了过去,便见施三哥对他灿然一笑,这一刻……他陡然明白了施三哥刚刚关上大门的深意。
简直恶意满满!
贺可甜却是十分惊喜的,她虽然邀了施伐柯去贺家玩,但等到中午仍不见她来,到底忍不住带着说好的水玉棋子作借口,自己来施家了。
可是很快贺可甜就后悔了,她知道施伐柯是个臭棋篓子,但不知道竟能臭成这样,陪她下棋简直是莫大的痛苦,她苦苦煎熬着,试图将话题往陆秀才身上引,可总是她刚起了个头,便被施伐柯打断,还一本正经地告诫她,下棋要专心。
专心?!贺可甜简直气得想掀了那局漏洞百出、乱七八糟的棋,她闭着眼睛都能赢好吗!要不是为了哄她高兴,她至于这么痛苦地维持着这乱七八糟的棋局吗?!
……可是,所有的痛苦在看到陆秀才出现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她也曾想过会不会在施家再见到陆秀才,可到底是不敢抱希望的,饶是如此,她仍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万一能遇见呢?
她之前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糟糕了,她想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挽回自己在他心目的形象。
而现在,陆秀才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贺可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只觉得天空格外高远,连施家小院的空气都变得分外清新起来,她面颊微微泛红,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陆公子。”
“哎呀,可甜你快坐下,这正下棋呢,你尊重一下对手啊。”施伐柯一边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一边嘟囔。
贺可甜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软软地抱怨道,“陆公子,你看阿柯这个臭棋篓子,棋瘾倒是不小。”
话语中,满是女儿家的娇气。
陆池闻言,看了一眼正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头也不擡的施伐柯,竟是下得这般认真,连他就站在她面前都没有发现?这么一想,不禁有些酸溜溜的,酸过了,又有些护起短来,只觉得这位贺小姐话中之意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瞧不起阿柯棋艺的味道。
这位贺小姐瞧不上陆池,陆池是无所谓的,可是瞧不上阿柯,他就不能忍了。
心下一动,他走上前,站到施伐柯身后,看了一眼那难住阿柯的棋局。
这一看,陆池便僵住了,咳……即便是他心悦阿柯,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贺小姐瞧不起阿柯的棋艺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棋艺啊!
理智告诉他,这局漏洞百出的棋,也是难为贺小姐能够陪着下了这许久了……
但是他现在毫无理智可言啊!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施伐柯的肩。
施伐柯擡头一看,“咦?陆公子你怎么来了?”
唔……果然没有发现他来了啊。
陆池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就在刚才,你冥思苦想的时候。”
施伐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让你见笑了,这棋局很难呢。”
这一次,陆池难得和贺可甜思维同步了,均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嗯……不如我来帮你下?”陆池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