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您请节哀顺便
“终于要回家了。”钟妩靠坐在陆锦行身旁做了个深呼吸,十分感慨的叹道。
拆线之后又观察了两天,她的恢复情况一切良好,于是她一直觉得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的住院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一旁正收拾东西的陈嫂闻言笑道:“待会儿到家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钟妩认真的想了想,却毫无头绪,于是问身旁的人:“阿行,你有什么想吃的?”
沉默了片刻,陆锦行的声音才响起来:“你说什么?”
钟妩这才意识到刚刚陆锦行有些失神,于是有些担心的问道:“在想什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已经回过神的陆锦行握住她的手,“想了想陆祈的事。”
警察已经搜过了陆家和他其他几个住处,机场和码头都已布控,并且开始了全城搜捕,但整整两天过去了,陆祈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钟妩听出他轻描淡写的话里隐含的复杂情绪,知道他是一定不可能容忍陆祈逃脱的,所以劝道:“他一定清楚现在外面的形势,所以大概躲在一个地方,想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些再离开。但是只要他冒头,肯定会被发现的。”
陆锦行点点头,又沉思片刻,拿过旁边的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韩队长你好,我是陆锦行。”
简单两句寒暄之后,他直接切入主题:“我建议你们查一下这两天东郊墓园的监控录像,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因为不管他只是离开余城还是直接出境,那里都是走之前他一定会去的地方。”
钟妩听着他始终平静无波的声音,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陆锦行察觉地到她无声的关心,挂断电话之后,轻声说道:“过几天我们就去德国,好不好?”
想到他之前提起过的德国医院,钟妩其实心里对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仍是不忍拂逆他的好意,正要说什么,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一惊,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林越气喘吁吁地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陆总,董事长快不行了。”
钟妩察觉到她靠着的身体倏地一僵。
“阿妩,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去。”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对钟妩说道。钟妩知道无论他对陆显文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此刻的情绪一定不会如表面般平静,更何况消失无踪的陆祈像是一枚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引爆,所以对他此行更是不放心,于是立即摇了摇头:“我陪着你。”
陆锦行低头在她额前轻吻一记,轻笑着哄道:“乖,回去让陈嫂给你做鳕鱼豆腐羹,等我晚上回来一起喝。”
护送钟妩的车队陆续驶出医院,陆锦行收回视线,面上温和的笑意渐渐隐去。林越帮他开了车门,他坐进后座,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走吧。”
几辆车随后出了医院大门,朝陆家所在的北郊庄园驶去。
经过近些日子以来情绪的连番巨大波动,陆显文目睹了陆锦行的离经叛道和陆祈的胆大妄为,他在最初的震怒之后,也同样对陆氏即将面临的重大危机而殚精竭虑。原本就已经如同飘摇的烛火般脆弱的身体,终于彻底垮了下来。
他为陆氏付出了一生的心血,这些年来他始终放任着子孙间的争斗,也为了保全这份家业,选择了对许多事让步。可许多事终是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一个他越来越无能为力的方向发展。如今,也终于到了快要解脱的时候了。
陆显文躺在床上,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这个房子里那种腐朽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重了。他无力的眨了眨眼,有些费力的吐出一口气。而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那一阵快要窒息的痛苦突然莫名减轻了许多,他的呼吸再次轻松起来,就像是曾经健康的时候一样。
助理匆匆进门,见床上的陆显文神色里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痛苦,反倒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安详,心里一沉,一旁的医生摘下颈间的听诊器,朝他满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知道他此刻只怕是回光返照,助理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走过去,俯下身子低声说道:“董事长,阿行来了。”
陆显文点了点头,声音微弱:“让他进来。”
陆锦行进门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开始陆续退了出去,偌大的卧室内,除了陆显文之外,还有他的几个助理,陆氏几个高层元老,另外就是陆显文的心腹律师了。他们见他进来,原本沉重的神情里顿时多了几分恭谨:“陆总。”
陆锦行几不可见的点头,随后走到陆显文床前,表情里看不出情绪:“爷爷。”
看着眼前这个他所有子孙中最优秀的一个,陆显文浑浊的眼神透出些光亮,可也知道,因为自己的漠然甚至是放任,他是熬过了怎样艰难的日子,才能有今天。陆显文看着陆锦行,苍白的唇瓣哆嗦着,许久才说出一句:“我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
生活不是虚构的武侠片,可以在最后关头神色轻松的相逢一笑泯恩仇——生死并不能成为掩盖一个人过错的理由。
陆锦行动了动唇,最终也只是轻轻说道:“身体要紧,过去的事您就不要再提了。”
陆显文眼底的一丝祈盼也终是黯淡了下去,试图抬起手,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找你叔叔……别、别让他……一错再错……”
陆锦行面色沉郁,陆显文的呼吸已经再次紊乱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抓住陆锦行的衣角:“陆氏留给你……别恨我……”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喘息声也越来越大,眼睛瞪大了些,喉间仿佛有东西堵着,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些嘶哑破败的声响,直至拽着陆锦行衣角的手,终于垂落了下去。
一切终于彻底归于沉寂。
陆锦行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许久之后才渐渐松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恨陆显文的,但这一刻却仍是有一种凝重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让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陆显文的助理红着眼圈叫医护人员进门,陆锦行退后了些,让他们上前。
律师拿着手中的文件夹走到陆锦行身旁:“陆总,这份遗嘱如果您看过没有任何意见的话,请在后面签字。”
陆锦行面沉如水的接过去,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下遗嘱上的条款,提笔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辛苦了。”
对方神色肃穆:“节哀。”
陆锦航并未赶得及见陆显文最后一面,他看完遗嘱之后,在陆锦行的签名旁签好自己的名字,坐在偏厅里的沙发上,对面是正闭目沉思的陆锦行。
股份是陆祈最重视的东西,而从来不是他,如今这个结果于他而言称不上成功,也算不上失败。而看着陆锦行的时候,这个他多年以来的兄弟、敌人,原本始终在和对方一争高下的陆锦航,此刻心里更多的,只剩了尘埃落定之后的些许空茫。
他的印象中,陆锦行大多数时间里总是一如眼前这般沉稳清和,虽然始终和他们父子相争,但又似乎眼中看着的从不是陆氏这座商业帝国本身。以至于即使如今他已成功坐拥了陆氏大半壁的江山,也依然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淡然。
陆锦航又想到刚刚那份遗嘱,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份遗嘱并不能如你所愿,你又要怎么办。”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陆锦行慢慢睁开眼睛,迎上他的视线时,眸光仿佛幽暗的深潭,平静而又深邃,随后眼角又因着些许的笑意而微微上挑,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初入凡尘,不过衣襟轻动,便搅乱了天下。
“那你知道在场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我的人么?”
陆锦航的呼吸顿时一滞。
陆锦行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着的能力和心计,陆锦航当然心知肚明。他随后又不免想起陆氏的这次风波中,率先冲出来为陆锦行做马前卒的徐前和财务部的两个人。无论陆显文还是陆祈的周围,抑或是他的陆氏金融,陆锦行这些年来处心积虑,不知究竟谋划了多久。
陆锦航沉默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
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主屋的人进进出出十分忙碌。陆显文的助理过来就公司事务和丧事的一些细节过来询问两个人的意见。他们简单商量之后,交代了些大概事宜,偏厅再次恢复了相对的宁静。
陆锦行看了看时间,拄着拐杖起身向外走去,经过陆锦航身旁时,陆锦航向后靠坐在椅背上,突然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今晚11点的船。”
在陆锦行倏然看过来的视线里,他几不可见的挑眉,笑容里依然是平日里的冷冽意味:“怎么,不准备问我是哪个码头么?”
陆锦行的眉头深皱,但目光中些许的探究很快便消失不见,他叫过不远处的林越,林越立刻过来,陆锦行迈步向前走去,命令道:“去东郊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