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郁心对陆锦行的态度并没有任何意外,所以她也只是径自走到了钟妩床边:“钟小姐,我是郁心,听说你受了伤,但我前些日子一直出差,没有时间过来看你。”她的声音温柔又动听,“希望今天不会来得太冒昧。”
一缕淡香也随着她的走近而一同飘过来。除了淡雅的香水味,还有些甜甜的花香,钟妩猜郁心大概带了鲜花过来。
她其实只见过郁心一次,但只是有限的记忆也十分深刻。她猜测着,大概现在站在自己病床前的郁心,也依然和那次见面时一样,漂亮从容又优雅知性。
钟妩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如今的模样:头发因为手术早就已经剃光了,如今头上、眼前的纱布都还没拆,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调养,但也可以想见脸色的苍白和憔悴。她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一直都放在眼睛的状况上,还有陆锦行对她悉心的照料和如常的亲密,所以她一直都忘了去在意这个问题。
直到郁心来了。
听他们对话,她似乎早就和陆锦行联系过,要来探访,但陆锦行拒绝了,只不过这所有的一切陆锦行从不曾提起,钟妩也就一无所知。钟妩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感到奇怪,因为陆锦行从来不会提起郁心。但是她搭在腿上的手仍是无意识的颤了一下。
“当然不会,谢谢你送的花,是郁金香吗?”她收敛心神,朝着郁心声音的方向笑了笑。
郁心一愣,随即轻笑道:“是。”
她抱着手里的郁金香环视四周,找到花瓶之后把花插好了,才在钟妩的床边坐了下来,姿态大方,言语也亲切:“刀口恢复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钟妩一直都不太善于应付这种并不相熟的人之间的攀谈,所以也只能对方问什么便答什么:“医生说恢复的很好,拆线的话大概明天或后天就可以了。”
“那就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气色看起来很好。”郁心的语气十分由衷,说完之后,又看了看一旁坐在沙发里的陆锦行,“其实我刚刚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但大概你们之间的气氛太温馨了,所以我一时不忍心进来打扰。”
钟妩想到她说的应该是陆锦行喂自己喝汤的情景,她扯出一丝笑容,郁心似乎察觉到她的尴尬,完全不同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以及彼此间身份立场,让她十分能理解钟妩此刻的心情,于是打趣似的笑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行这么细心的照顾人,不过看样子很熟练。”
“一开始也没有的,”钟妩跟着笑了笑,“只不过我现在不太方便,他也是赶鸭子上架而已。”
大概因为情境不同,心情不同,两个人之间的交谈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自然。郁心刚刚的话里多少都有些慨叹的意味。她不得不承认,刚刚在门外看到病房内的神情时,她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陆锦行正十分小心地喂钟妩喝汤,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稔,看样子是已经做习惯了的。她记忆里的陆锦行,始终还是当初的少年,即使对周围的人温和有礼,但骨子里都透着冷淡疏离。
而如今的他仔细而又妥帖,间或抬头看钟妩一眼,精致的眉眼间带着轻浅的笑意,如同春风拂槛,夏雨润荷,温柔得让她想哭。
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陆锦行,明明就隔着一扇门,却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和另一个女孩子的世界,没有她的位置。
即使在办公室初见钟妩的时候,郁心都以为自己并不会嫉妒,但是刚刚站在门外,她发现无论自认多么理智,酸涩还是一点儿从心底冒出来,让她几乎难以自持。而意识到钟妩的不自在,郁心自己也觉得需要冷静一下,所以稍坐片刻之后便礼貌的起身告辞:“你还要休息,我就不多加打扰了,改天再来看你。”
钟妩维持着面上客气的笑容:“让你费心了。”
鼻息间那股淡雅的暗香随着脚步声再次远去了,钟妩听到随后跟出去的脚步声,坐在原处一动未动,强撑出的笑意还挂在唇边。门可能没有关严,大概也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所以如今耳力越发出众,所以两个人虽然走远了些,但仍是有声音隐约传了进来。
“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阿行,我再说一次,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看望一下钟小姐而已。”
“没有必要。”
“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儿?我从始至终都没做错过什么,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可我也接受了现实,现在只是努力尝试着去做你们的普通朋友,难道这样都不可以吗?”
有别于人前的温婉知性,郁心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听起来倔强又委屈,对此钟妩反而很平静的想,自己在陆锦行面前和在外人面前也是有区别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所以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她也知道以陆锦行的性格,接下去的话一定是疏离又冷淡的,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却并不是太在意了。
陆锦行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彼时钟妩已经躺了下来,他走到她身旁,像是郁心并没有出现过、刚刚的插曲并不存在一样,低声问道:“外面阳光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明天吧,我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
钟妩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她想要隐藏情绪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能成功的。但是她并不知道陆锦行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些许的了然和再次想到往事的不悦交织在一起,深沉而复杂:“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所以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她来看我是好意,”钟妩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我没有不喜欢她。”
陆锦行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指尖轻抚过她的脸,言语间带着安抚,但也有着试图对往事释怀的努力:“我知道你因为什么不开心,再给我些时间,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钟妩也不知道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听到他这些话的会不会开心。但此刻她只觉得那些随着失去光明而渐渐笼在心头的黯然,早就在她看似不在意的表象下日复一日的蔓延,找寻不到发泄的契机,所以渐渐变成了更加厚重的、再也挥之不去的阴霾。
“没关系的,我现在并不想知道了。”
陆锦行的动作一顿,看着她仍透着憔悴的脸,终是把想说的话又忍了下去。
事实上,所谓的“明天”是拆纱布的日子,所以钟妩也并没有出门。
除了陆锦行,任茜、程乔乔甚至林越和宋真宜都齐齐到了,但因为不想给钟妩压力,所以几个人都等在病房外,并没有进去。不过钟妩也并没有让陆锦行留在病房里:“要先拆线的,你在外面稍等一下,不要偷看。”
把她这两天莫名的低落看在眼里,陆锦行虽然担心,但也并没有再坚持,只是对已经到了病房里的院长颔首示意后,起身出了门。
最开始任茜和程乔乔还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们也有些急不可耐起来:“拆线需要这么久吗?”
走廊里陆锦行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渐渐显出些忧虑沉郁。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终于迈步朝病房走去,可刚到了门前还未及敲门,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陆锦行抬起的手动作一滞,护士和医生陆续出来,院长走在最后面,随手带上了房门,神情凝重又为难的看着面前的陆锦行,犹豫着说道:“钟小姐说……让你们暂时先不要进去了。”
陆锦行浅淡的眸色里,仿佛有光芒随之陨灭了,始终悬着的心蓦地沉向谷底,不知去处,胸口处一阵无法抑制的疼痛。
原本一起跟过来的几个人闻言,脚步仿佛被人突然定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陆锦行终是默默推门走了进去。
钟妩侧着身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纱布已经拆掉了,刀口愈合的很好。她现在闭着眼睛,没有眼泪,也看不出什么难过或者绝望的情绪,神情甚至可以说堪称平和。陆锦行一颗心却像是被四下拉扯着,以至于呼吸都越发艰难起来。
他宁愿她哭闹,而不是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进心底,不给别人看,也不给他看。
可是他无法可想,这样的钟妩让他心疼,更让他的心底生出些鲜有的无措。
“阿妩……”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轻唤出声,可是他的手还未及碰到她的肩膀,她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我没事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陆锦行的手僵了僵,仍是覆上了她的肩膀:“我陪你,好不好?”
在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中,钟妩终于再次出声:“不用了,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