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要多少钱,我可以让锦航哥打给你
镜头前的陆锦行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辈,可钟妩已经日益了解他的性情喜好,知道这种礼貌的应对不过是出于他良好的教养,于是眼下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每持续一秒,她便更多一分的手足无措。
而屏幕那头的岳清怡对女儿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笑容可掬地和陆锦行打着招呼,她惊异于眼前青年极为清俊的相貌,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片刻之后才笑道:“我怎么瞧着像是见过……以前阿妩是不是带你回家做过客?”
“妈,你认错人了,”钟妩苦笑,“他是锦航哥的弟弟。”
岳清怡似乎认真回忆过后,才想起女儿提起的锦航是谁,随即有些歉然的看向陆锦行,笑叹一声:“你别介意,我现在年纪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
陆锦行面上轻浅的笑意如隔云端:“不会,我也觉得伯母面善的很。”
岳清怡深以为然,过了一会儿,又看向钟妩:“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你爸爸也真是的,明明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还非要拉着我出来度假。过会儿我和他商量一下,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钟妩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艰难,她几乎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稳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异样,轻声哄道:“今天已经晚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回头再商量这件事,好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岳清怡答应着,但随后又有些疑惑的皱眉,“不过你爸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大半天了还不回来?”
钟妩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岳清怡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被茫然取代:“你爸爸他人呢?”
几乎顷刻之间,那些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惊惧痛苦便汹涌而来,她慌张的起身,一面张望一面叫道:“明康?你去哪儿了?明康!”
“妈——”钟妩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可即使岳清怡在她面前发病时,她尚且别无他法,更何况如今已经远隔重洋,她甚至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
屏幕那头的声音亦多了其他,中英文混杂,片刻之后,视频突然中断,钟妩所有试图安抚母亲情绪的话,就这么被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堵在了口中,她有些徒劳的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颓然地蹲下身子,有些艰难的呼吸着,随后又想起什么,也不管旁边的陆锦行到底有没有在看她,欲盖弥彰一样低着头朝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又不是没见过……真的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没有人说话,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沉寂,和一块递到她面前的素色手帕。
钟妩看着面前的手帕,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抬起头,朝着手帕递过来的方向看去。下一秒,拿着手帕的手缓缓地抬起,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随着对方的轻柔动作,钟妩却只觉得视线里那个苍白俊美的男人,面目越来越模糊。
她抓紧他膝上的薄毯,就像是惊涛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她看着他,声音哽咽:“陆锦行,人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陆锦行的手一顿,看着她模糊的泪眼,面上的波动转瞬即逝,许久之后,终是几不可闻的轻叹:“生而艰难,从来都没有例外。”
可即使被人厌弃憎恶,被艰难困苦折辱践踏,他终究还是要活着——为了自己如今苟延残喘的生命,也为了那些已经付出生命代价的人。
最初微小的波澜之后,日子终是开始缓慢而又平静的前行。当院子里广玉兰的香气渐渐弥散在空气中的时候,夏天便也悄无声息的来了。
陆锦行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医生和复健师为他重新调整了方案,他开始能用拐杖代替轮椅慢慢行走,离开轮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而这些日子里,钟妩却经常回忆起那天早上,她在陆锦行面前痛哭的情景——如今的生活同最艰难的时候相比,早已是柳暗花明,可她短短数日内哭的次数却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反省了自身的过错,下定决心将所有脆弱无用的念头抛诸脑后。于是接下来她果然越发谨小慎微,对自己的工作也尽职尽责,只是每次面对陆锦行的时候,心中却总是有些挥之不去的尴尬。
“看来陆少爷身边的日子过得果然舒心,你现在气色越来越好了。”任茜接到钟妩之后,直到等红灯的间隙,才有时间偏过头细细打量她一番,最后笑着总结,“嗯……越来越漂亮了。”
“开什么玩笑。”钟妩面对着她的调侃颇为无奈。
“夸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胡乱谦虚的。”任茜故意白她一眼,见她笑了,便不由得也笑起来。
钟妩一直努力坚强的生活,可过重的生存压力和精神负担让她连笑容里都透着疲惫和压抑,明明生了副好相貌,却过于沉默冷硬,如同蒙尘的珍珠,黯然失色。
而如今的她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觉,任茜却发现,她曾经那些眼中经久不曾消散的阴霾,已经淡去了大半,唇角稍显冷硬的弧度此时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样的钟妩,和记忆深处那个张扬明媚的小公主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压抑许久之后,终于渐渐璀璨绽放的光彩。
于是任茜再次想到陆锦行的时候,就带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慨——有钱人多得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陆锦行一般好心,得知钟妩的境遇后,会主动提供帮助,在钟妩和陆氏签下长约之后,以送钟妩的母亲出国接受治疗作为相应福利。即使钟妩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助理,并不在福利规定的高端人才范畴之内。
“你能遇到陆锦行这种悲天悯人的老板,人都说否极泰来,果然是没错的。”绿灯亮起,任茜发动车子,唏嘘叹道。
钟妩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能送母亲去美国治疗,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她也因着保密协议无法对任茜说出事实,只得安慰自己这一切算是“善意的谎言”。但她此时听到任茜的话,把“悲天悯人”四个字联系到陆锦行身上,总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任茜见钟妩不说话,正要再说些什么,一辆白色跑车突然从前面的拐角处冲出来,任茜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调转方向盘,电石火光之间,她红色的大众几乎紧擦着对方的车尾而过,好在没有酿成大祸。随后她顾不得庆幸,慌忙踩了刹车,才把车停了下来。
旁边的钟妩亦受了不小的惊吓,靠坐在座位上缓了口气,惊魂初定的任茜面上已经有了怒色,一把扯开安全带下车,走到那辆同样紧急刹车之后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前,用力拍了拍驾驶室的车窗,看着里面正在打电话的女人:“怎么开车的你!下来!”
钟妩也随后下了车,拉住怒气冲冲的任茜:“你先消消气,好好说话。”
任茜还要再拍,保时捷车主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来,随手摘下墨镜,钟妩迎上对方明显带了愠色的目光,有些错愕的蹙眉:“周小姐?”
初夏的阳光尚算不上毒辣,但却似乎格外的刺眼一些,周初晓微眯着眼,不耐烦的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随后视线扫过一旁的任茜,最终定格在钟妩身上:“要多少钱,我可以让锦航哥打给你。”
原本就因为周初晓高傲的神情满心怒火的任茜听到这句话,倏然回头看向钟妩:“她说谁?”
钟妩拉着任茜的手微微用力,看向周初晓的目光不卑不亢:“谢谢周小姐的好意,但我觉得还是通知保险公司定损比较好。”
周初晓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意味尽显:“钟助理为什么觉得,我会浪费时间在你这种人身上呢?”
钟妩自认已经足够忍耐,但毕竟不是无悲无喜的木头人,到底还是心生薄怒——即使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不明白周初晓的敌意所为何来。
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应对,任茜就已经冷笑起来,她扯开钟妩有些僵硬的手,斜睨着面前的周初晓,毫不掩饰声音里刻意的讥讽:“脑残偶像剧看多了吧你?有本事你用钱砸死我啊!”
即使从未把任茜放在眼里,周初晓的脸色仍是因为她的话有些难看起来。两人正僵持间,短促的鸣笛声传过来,周初晓随后朝声源处看去,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停在对面,身穿黑色手工西装的陆锦航随后下车,朝几个人走来。
“锦航哥你可来了。”周初晓笑靥如花的迎过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抱怨道,“我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头都大了,幸好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附近。”
陆锦航任她挽着,两人走到钟妩和任茜面前,陆锦航看着钟妩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声音陌生而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