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同样的事错上一次又一次
“百分之十五?”
饶是陆祈早有心理准备,此刻的呼吸也仍是不由得凝滞。顷刻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下手终究是晚了,如果能在陆锦行手中尚无砝码时就将他置于死地,那么也就不用面对如今这种局面了。
可这几年,陆锦行到底还是在不断的打压下挣出了头,甚至能在眼下近乎绝境的境地中走出一条活路。
陆祈那些凉薄狠戾的思绪里,竟还诡异的夹杂了一丝对于陆锦行的赞赏。可他收敛思绪,再次看向陆显文的时候,笑容到底僵硬了许多:“长江后浪推前浪,阿行越发进益,也难怪爸爸对他寄予厚望了。”
算上原来手里的百分之五,如今陆锦行已经超过他,成为了陆氏的第二大持股人。
“你大哥走得早,于情于理,这些股份原本也是他应得的,只不过他那时候年纪小,别说你我不放心,其他股东也不可能答应。”
房门紧闭,楼下歌舞升平的喜乐气氛没有半分感染到这里,陆显文不喜不怒,坐在书桌后注视陆祈,苍老的面上一时看不出表情:“不过这些年你为陆氏劳心劳力,我也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心有不满也可以理解。”
陆祈并未开口,对陆显文的这番说辞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未曾出言反驳。
“你放心,我还没老糊涂,就算是论功行赏,该给谁,给多少,我心里都有数。多不了谁,也少不了谁。”陆显文的声音越发语重心长,只是话说到最后,言语间已经渐渐有了几分凌厉的意味,“陆家人丁不旺,这一支眼下除了我,也就只有你们父子叔侄三个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希望你们心里也有点成算。”
陆祈心内一凛。
在父子间沉默的对视中,陆祈眉目间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自若,少顷,他垂眸说道:“您放心吧爸爸,陆氏是陆家所有人的心血,无论我还是阿行,都希望它更好。”
陆显文并未做声,他靠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想到英年早逝的大儿子,和眼前果毅冷酷但同时也精明能干颇具商业才能的小儿子,一时不知心内究竟是什么滋味。
“阿航这几年跟在你身边,虽然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时间久了难免放不开手脚。”陆显文坐直了些身子,语气缓和了些,“金融集团就交给阿航去打理吧。阿航很好,不逊于阿行,陆家的将来,终究还是要靠年轻人。”
毫无预警的话让陆祈一愣——陆氏的金融集团是在地产、文化之外的第三大支柱产业,虽然说是让陆锦航打理,但归根结底相当于也到了自己手里,他即使明知这不过是父亲惯用的手段,但在已经无法扭转股权的事情之后,多少也算些意外之喜了。
于是陆祈的眼角眉梢也就流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感怀:“我相信他们兄弟俩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锦航几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说:“爷爷果然一片苦心。”
陆祈最初的怒意已经淡去了许多,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璀璨的灯火,目光最终看向更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似笑非笑,“阿行的命好,这几年文化产业是大热趋势,他玩儿的也是风生水起,反倒是地产业看似风光,但只怕将来会有大变动,老爷子深谙平衡之道,如今把金融集团送给你,要的不就是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生在陆家,也许算不得什么命好,但是对比曾经野草一样的自己,陆锦航倒觉得,陆锦行大概也是当得上“命好”两个字的。
他多少还是有些能够独当一面的喜悦的,只是得来的一切倘若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于是这种喜悦也就随之打了折扣:“阿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但愿吧。”陆祈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冷冷一笑,不久之后,他转过身来看向陆锦航,“那边的宾客还要应酬,你先过去吧。周家的事老爷子刚才也提了几句,他还算是满意,让你改天带人回家吃饭。”
陆锦航敛眸:“知道了。”
回到大厅的时候,陆锦航遍寻四周,很快便看到了站在陆锦行和钟妩对面的周初晓,彼时钟妩木着一张脸,周初晓则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他走过去,环视一眼在场的三个人,淡淡问道:“在聊什么?”
“锦航哥!”周初晓闻声看过去,眼睛倏然亮起,如蒙大赦一般拉住他,可又到底不敢当着陆锦行的面直接告状,刚刚受到的委屈惊吓一时堵在心口,眼圈儿终是忍不住微红,说出口的话里不自觉的带了点撒娇似的语气,“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知道她一向被宠得十分娇气,陆锦航便也任她拉着,只是看向陆锦行:“怎么了?”
“周二小姐过会儿还要和大哥跳舞,刚刚弄脏了鞋子,自然不可能开心。”陆锦行眸光流转,最初凉薄的笑意此时已经沾染了几分温度,“女孩子最怕的,不过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罢了。”
陆锦航看到周初晓鞋面上的酒渍,不再多问什么,只是看向周初晓:“不过是小事,去整理一下就好了。”
周初晓动了动唇,注意到陆锦行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原本想说的话只能颇不甘心的尽数咽了回去,轻轻摇了摇陆锦航的手臂:“锦航哥你陪我过去好不好?”
钟妩将陆锦航出现之后周初晓的所有变化看在眼里,心内终是忍不住有些唏嘘。那个前一秒钟还任性跋扈的大小姐,转瞬就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这种转变不是假装,也不是做戏,大概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都是一种模样,不自觉的想要收敛起所有尖锐的棱角和锋芒,只给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陆锦航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到底没有拂逆周初晓的心愿,朝陆锦行点头示意之后,带着她转身离开。钟妩收回视线,默默垂眸,却发现自己的心境竟然远比想象中平和——也许假以时日,她可以做一个更为合格的旁观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钟妩看向陆锦行,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因先前发生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但她亦并未错过他面对周初晓时,泰然之下一闪而逝的冰冷,所以此刻多少都有些心虚,却又不知眼下该道谢还是道歉。
钟妩犹豫片刻,斟酌着开口:“谢谢陆先生,刚刚我……”
陆锦行随意的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我只是不喜欢姿态难看的人罢了。”
钟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锦行已经朝她看了过来,清冷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自作主张也同样惹人讨厌。”
“我只是以为……”钟妩下意识的想要辩解,毕竟虽然已经习惯了陆锦行的直接,但眼下第一次被他这样毫不留情的评价,一时之间难免窘迫,可她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反驳辩解,于是支吾半晌,最后也只能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陆锦行将她灰头土脸的模样看在眼里,眸光里还带着残留的笑意,语调温和:“哦?被慢待被羞辱的是你,你又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道歉呢?”
似乎是再真诚不过的疑问了,他看起来也依然平静如初,可是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却无端的,疏离意味尽显。而钟妩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明晰了他的意图。
钟妩面上因难堪而有些灼热,可沉默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终是选择了抬头和陆锦行对视:“与其说我当时是被气昏了头,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不相信你。”她顿了顿,眸光里自嘲的意味明显,“我知道你的脾气,但我不知道这位周小姐对你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更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沾惹这种女人间矫揉做作的小麻烦。我不想轻贱自己,可我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知道睿智如陆锦行,不可能猜不到这一点,可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听她面带难堪的自我剖析。
不知过了多久,陆锦行看着钟妩,原本渐隐的笑意慢慢添了几分无奈的意味:“哭什么,现在知道委屈了?”
钟妩有些错愕的抬起手,食指的指节揩过眼角,触到一抹水渍,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竟然掉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别过头去,动作有些仓促的抹掉面上的泪痕。
陆锦行对她的举动恍若未觉:“合作伙伴之间的不信任,总归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同样的事错上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了,陆先生。”钟妩挺直了背脊,肃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