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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一生心 正文 第十二章 怨长久

所属书籍: 系我一生心

    会错了意,爱错了人,世间多少爱恨情仇,不过这两句话。)

    1.

    连意风高考结束以后的暑假,成天都待在汽修厂里,活活晒黑了五个度,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烧焦的木炭。

    这也不怪他,连意风严重怀疑,他哥连羽是吃错了药。连羽把连意风拖到厂里,填鸭式教学,把厂里的情况给他全部交代了一番,又亲自教他修车。除此之外,他就一个人埋头做事,一刻的闲暇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连羽说话算数,给他买了一辆大切诺基。然后把它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改造了一番,厂里其他的工人说要来帮忙,被连羽统统回绝。

    做完这些事以后,连羽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工作间里,昼夜颠倒,废寝忘食。连意风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心中惴惴不安,十分担忧。

    连羽最近状态一直都不太好,虽然他表现出来和平时并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连意风早就发觉了。他越发沉默,寡言少语,有天他坐在地上清理零件,连意风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好像时光流转,回到七年前,连家刚刚倒下的时候,连羽也是这样,什么也不说,拒绝与外人交流。

    “哥,”连意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很闲是吧?”连羽转过头,指了指地上的水管,“洗车去。”

    “总觉得你最近像是在……”连意风顿了顿,冒着大不敬地说,“交待后事。”

    连羽还没来得揍他,就见连意风脑袋一拍:“呸呸呸,我这瞎说什么呢,我想起来了,是大伯要回来了吧?”连意风的大伯,自然就是连羽的父亲。

    “我妈说,大伯说要回沈阳,哥,你呢?”连意风问。

    他呢?连羽一脸平静地将手中的扳手放回工具箱,顿了顿,说:“不,我留下来。”

    他当年一排众议,执意要回到北京,为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如今她嫁为人妇,早已经不需要他的守护,可他当年回到北京,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和她在见面,能再说上一些话,他心意从未更改过半分,那就把这辈子都耗在这座城市吧。

    “那敢情好!”连意风十分开心,他从小就粘他哥,这样两人就不必分开了,他们的生活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连意风喜滋滋地想。

    可是也好像有哪里不对,连意风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最近是不是太清静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连意风自顾自地说着,没看见自己旁边的连羽忽然一顿,垂下眼睛,盯着地上铺的水泥,久久没有动。

    连意风军训结束以后,连羽给他的车正好改造好。不止是内饰,连外观都大改造了一番,足有两米高,让人看不出真身是什么。

    连意风他们寝室里四个男生,只有他一个人在北京读过书,开学后第一个周末,连意风就热情地带着另外三位室友在北京逛了一圈。连意风自己都意识到这辆车太招摇,拿到驾驶证后也没把车开去学校,也就是周末的时候才载室友出去玩。

    连意风是在露天停车场遇上姚小同和宋二的。

    说起来,这还就是当初姚小同把车一横拦住连羽的那个停车场。

    连意风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姚小同了,他被连羽在汽修厂关了一个暑假,神经又大条,一根神经直到底,自己忙,所以觉得别人也忙,没看到姚小同,还以为她暗搓搓在蓄什么大招。

    所以这天,连意风停好车,和室友聊着NBA,走着走着,听到身旁室友们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他顺着一连串的目光望过去,知道对方惊叹的是宋二的那辆车。

    不过连意风从小哪里长大,军车都拆过,也没太当回事。在他正准备挪开目光的时候,看到开车的人下车,十分绅士地为副驾驶的女士打开车门。于是连意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姚小同。

    北京的金秋,天气凉爽,她穿一条白色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镶水钻的牛仔外套,头发绾起来,化了淡妆,两颊是橘红色的腮红,看起来又年轻又充满朝气,整个人状态很好。

    连意风的脚步猛然停下来。

    他看到姚小同笑吟吟地冲身边男人说着什么,两个人并肩而行,说不出的亲密。而这个男人,并不是当时在滑雪场的时候,姚小同身边的那一位。

    连意风想,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可是身体不听指挥,他已经先一步开口:“姚小同?”

    姚小同正和宋二讲着话,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看到了连意风。不愧是堂兄弟,连意风其实和少年时候的连羽长得有些像,不过两个人气场大相径庭,连意风会活泼阳光许多,至于连羽,读书那会儿,周围男生都不太敢在他面前放肆。

    “嗨,”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连意风小弟弟。”

    连意风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男人。

    连意风没见过宋二,就算是小时候见过,也早没印象了。他毕竟少年心气,有点忍不住,不好听的话脱口而出:“姚小同,你成天信誓旦旦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真是——”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可是反而比说出来更教人难受。

    姚小同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了,被他误会了,她也没有解释,反而觉得心里好像更好过了一些。

    姚小同轻轻开口,笑着对连意风说:“代我向你哥问好。”

    那天晚上,连意风没有回宿舍,正好是周末,也用不着让室友们帮忙掩护。他到连羽住处的时候,连羽正躺在沙发上,一手搭在额间,一副疲惫的样子。

    “哥,”连意风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嗯,”连羽低沉地答了一声,坐起身来,挑眉看着连意风,“你怎么来了?”

    连意风难得的一个机灵,将连羽这两三个月以来反常的表现,和遇见姚小同的事情结合了起来。

    “没事就过来了,哥,你吃饭了吗?”连意风稳了稳心神,试探地说。

    连羽摇摇头,揉了揉眉心。

    连意风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认命地去翻连羽的冰箱,一边翻一边吼:“哥,我好歹也是一米九的北方大男人,都快成你老婆了,你倒是——”

    说到这里,连意风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来找连羽的真正原因了。

    连羽没发觉他的失神,倒了杯桌上的白葡萄酒。

    “哥,你最近有遇到姚小同那女人吗?”

    连意风背对着连羽,所以没有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怎么了?”他嗓子发涩。

    “没,”连意风挠了挠头,“我今天碰到她了,她她他、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哦,”连羽淡淡地说,“那应该是她的丈夫。”

    连意风刚刚从冰箱里拿出的芒果“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见他那英俊临风的哥哥,静静地坐在客厅明亮的吊灯下。

    连羽脸上无波无澜,好像刚刚说的话只是在闲谈着明日天气。

    “你说什么?她丈夫?她怎么会有丈夫?”

    连羽动了动嘴唇,轻声说:“她结婚了。”

    就算是连意风,也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句话。

    然后他整个人都快跳到屋顶了:“什么?她结婚了?她怎么能结婚了!她欠我们连家那么多,她怎么能跑去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结婚了!”

    连羽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这样一笑,连意风才反应过来:“哥,你诓我呢?”

    连羽晃动酒杯,杯中红酒反射着明亮的灯光。

    联想到连羽这么一大段时间的失常,还有白天姚小同看到自己时坦然的模样,连意风颓然地想,这是真的。

    “哥,”他涩涩地开口,“你以前说谎了吧,你其实是爱她的吧。”

    连羽没有回答。

    “哥,对不起,以前我对她说过很多过分的话。”

    “不,”连羽眉头微微蹙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许久,他仿佛才听到连意风的话,他轻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连羽侧过头,看到电视柜旁边放着的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一张拍立得,西西跳着扑在他身上。

    因为照片里没有姚小同,所以他一直纵容自己留着这张照片,舍不得扔。

    她的狡猾之处在于,照片里没有她,可偏偏以后他每一次看到这张照片,都不得不想起来,拍照的人是她。

    2.

    连意风不知道,其实他碰到姚小同那天,姚小同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精神奕奕。相反,她那天其实身体并不是很舒服,但是为了不让宋二察觉,她卯足了劲儿才把自己伪装得看起来像是没事。

    宋二说带她去一个吃松饼的地方,停了车,姚小同才反应过来,就是自己兴致勃勃推荐阮丹丹的那家。物是人非,用在这里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姚小同把这件事讲给宋祁临听,问他:“宋二,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撞见过?”

    宋二也笑:“这是我好不容易问来的,你们小女生不就都喜欢这种文艺调调么。”

    作为他法律上的妻子,姚小同听到“你们小女生”几个字,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两个人各自都心不在焉地结束了这次下午茶,走回停车场的时候,宋二才想起来:“刚刚那小子是谁呢?”

    “连意风,”姚小同抬了抬眼皮,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羽的堂弟。”

    “哦。”宋二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差不多就把前因后果给凑出来了,“那小子多半是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的,”姚小同哭笑不得,“和我扯结婚证的人可是大少爷你。”

    宋二仿佛也才想起来这么一档子事,笑着点点头说:“也对。”

    那天之后,姚小同回了一趟姚家。

    这还是姚小同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宋二以前提过一次要不要回她家去吃顿饭,姚小同恹恹地拒绝了。宋二看了她脸色一样,也没有再提,反正他也没想过要当个好女婿。

    姚小同这趟回家,正好赶上她爹也在家,对着姚小同吹胡子瞪眼老半天。

    “宋二呢?”

    “不知道。”姚小同梗着脖子。

    “你回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姚父问。

    姚小同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她回来做什么。她心头抑郁,找不到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应该开车回了家。要是换作从前,和父亲见了面,又是止不住的惊天动地大吵大闹一番,可是姚小同渐渐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黑洞,不知不觉间,已经吸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姚父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姚小同扶着楼梯的漆木,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回过头神色疲惫地说:“事已至此,我也不恨您了,我以前胡作非为,您也别再往心里去。”

    姚父怔怔地看着她,收回目光,没有说什么。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天,她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不恨你了”,但是,姚父手指不停颤抖,他也知道,不再恨了,并不是表示他们能回到最初,他的小女儿趴在自己膝头,仰面冲自己露出小虎牙乖巧地微笑。

    他让她失去了少年时代的爱人,他强行折断她的羽翼,用一段空有其表的婚姻将她禁锢。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得到一些,便注定失去一些,公平得很。

    “姚小同,”姚父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姚小同说,“我宁愿我一辈子都不知道!”

    姚父气得“噌”一下整个人站起来,正准备训斥姚小同,可是,下一秒,楼梯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咚”的一声,随着用人的惊呼声,姚父整个人怔住,看到靠着墙晕过去的姚小同和已经大惊失色跑上去的姚母。

    姚小同倒在楼梯上,头磕在墙上,昏迷不醒,嘴角那抹自嘲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退下。

    那个笑容像是在说,满意了吧,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吧。

    “救护车!叫救护车!”姚母惊慌失措的大喊。

    姚父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扶着沙发坐下,拿出手机,拨打120。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如临大敌。

    姚小同还没被送到医院就醒了,她脑子犯晕,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来。到了医院,姚小同全身大大小小检查都做遍了,医生问了问她之前的病史,才知道她曾经有过抑郁症,那是七年前,连羽刚刚离开的时候,实在是有些久远了,远到连姚小同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旧病复发吧,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休息好过了。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郁气结在心底,作息颠倒,三餐不谷,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抑郁症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危险性很高,一定要按时吃药。你们做家长的,多站在年轻人的角度想想问题,换位思考,很多病都是家长给逼出来的。”

    等照片结果出来这阵子,宋祁临也急急忙忙赶来了。他先是好说歹说劝停了哭个连连的姚母,又跑去姚父面前彬彬有礼认了半天错。

    两位老人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祁临,这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宋二弯着腰低着头,“无论我们之间感情如何,她毕竟是我妻子,要写进我宋家谱的。”

    这些话,姚小同自然没听到,她在手机里找了个杀时间的游戏,百无聊赖地划着。宋二进了病房,她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打空手来?看病人是这么看的吗?”

    “姚小同,”宋二忍着青筋暴起的冲动,“有病人是你这么当的吗?”

    姚小同隐隐察觉到他的怒气,不顶嘴了。宋二叹了口气,随手拉了张椅子,反扣着坐下来,苦口婆心的对姚小同说:“得了,既然检查出来也没什么毛病,就跟我回去吧。”

    “你以为我不想走呢,我妈一直在外面哭,怎么也让我输瓶液再走。”

    “没事,我都说好了,你跟我回去吧。”

    姚小同点点头,从病**爬起来,去穿鞋。

    “姚小同,”这时,一旁的宋二又开口了,“医病这事,总得对症下药吧,你这是心病,谁都帮不了你。”

    姚小同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嗯,我知道了。”

    宋二这才站起身,取下姚小同的外套给她披上,她的骨架偏小,肩胛骨突出来,是真的瘦了许多。

    连宋二都忍不住怜香惜玉地叹了一口气,“姚小同,何必呢。”

    命运教会我们如何去爱一个人,却忘记告诉我们,要如何,才能不爱一个人。

    也就是那几天,连羽去监狱里探望了一次他的父亲,一个月一次,他从未间断过。在他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打篮球骨折受伤,他打着石膏都没有迟到过。

    可真的见了面,连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父子两人沉默了大半的探监的时间,最后还是连父忽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没啊。”连羽随口道。

    “瘦多了,”连父不满地说,“皮包骨一样。”

    “哪有,”连羽抬了抬自己手臂,搪塞道,“最近事儿有点多吧。”

    连父没说话了,隔了一会儿,忽然风轻云淡地说:“前几天,姚成云来了一趟。”

    连羽愣住,声音中读不出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感,他一字一顿:“他来干什么?”

    “随便聊几句,毕竟也算相识多年,”连父语气平平淡淡,“他女儿结婚了?”

    “嗯,”连羽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提到这茬,他垂着眼,“嫁的宋家老二,宋祁临,你还记得吗?”

    连父想了想,“那小子,从小就是个精。”

    “嗯,”连羽还记着刚刚的话题,“姚成云给你说了什么?”

    连父却铁了心不告诉连羽了,只说:“我这些年连累你了。”

    这一句话听得连羽火冒三丈。他的父亲,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他们落得再窘迫的境地,他也从来没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姚成云他到底……”连羽咬牙切齿,猛然站起身。

    连父的下一句却是:“那时候,我们开玩笑给小同说等她长大,就嫁到我们连家。那时候小姑娘牙齿都没还完,天天就跟在你身后跑。”

    连羽这才茫然地坐下来,他看着自己头发白了大半的父亲,看着监狱黯淡的光线,看着年久的水泥墙壁,看着两旁站得笔直的警卫。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儿时跌跌撞撞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只要自己在身旁,就一定能笑着将苦药喝下去的女孩,父亲忽然被人带走,他和母亲离开家时,回头望过的那一片空空****。

    最后一个画面,是连意风在刺眼的灯光下回过头,露出一个几近哀伤的表情,说,哥,对不起。

    “没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走出监狱的时候,连羽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零散的几只乌鸦在天空飞过,不讨喜地叫了几声。连羽脚步顿了顿,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抬脚走到车前后排的门边。

    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连羽却看也不看里面坐着的人,他望着头上青天白日,平静地说:“姚叔,因为小同的原因,我敬你一声姚叔,你和我爸说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爸了。”

    然后他转过身,不给车里坐着的中年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姚成云回过神,他确实是特意在这里等连羽的,他还思考着是否要将姚小同生病的事情告诉连羽,毕竟就连宋二都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还没等自己开口,连羽已经转身走了。

    “年轻人。”姚成云感叹完这样一句话,才让司机开车走了。

    3.

    姚小同回家后,收到了赵一玫的邮件。她前段时间曾给赵一玫发过邮件,询问她旅途是否平安无事,以及沿途风光可好。赵一玫的邮件回复得并不及时,偶尔懒得打字,拍张照片,漂亮明艳的女孩子穿着单色长摆的连衣裙,冲着镜头做一个鬼脸发给姚小同。

    姚小同看着屏幕里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看着她身后的碧海蓝天,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她侧过头给宋二说:“你真是没运气,上次我去玻利维亚,遇到一个很棒的女孩子。”

    见姚小同愿意主动同自己聊天,宋二便挑挑眉毛,接下话来:“怎样的人?”

    “长得漂亮,身材好,气质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姚小同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怎么形容赵一玫的性格,最后只好摸了摸鼻子,“感觉跟我有点像。”

    “噗——”

    宋二忍不住笑得仰过去,“姚小同,今天才知道,你脸皮挺厚的啊。”

    姚小同回过头瞪他,随口接过:“你才知道呢。”

    连羽才是第一个说他脸皮厚的人。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冷面起来也没现在这么冷酷到底,有一次她上课趴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他一边流口水,连羽实在受不了了,俊美的五官都凑在了一起,拧着眉毛问她:“姚小同,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她回答得也是自然而然,她眼睛嘴巴一起笑:“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摸过。”

    小连羽目瞪口呆:“……”

    连羽说她活了十几二十年都没变过,倒也没冤枉她。

    姚小同回过神来,给宋二说:“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和她说好了,等她回北京请她吃饭。”

    “嗯。”宋二有些心不在焉。

    “宋二?”

    他这才回过神,指了指窗外:“下雨了。”

    姚小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这段时间一直下雨,北京每年都这样。”

    “嗯。”

    姚小同不太明白,下场雨而已,怎么就劳烦宋二少挂心了?

    吃过饭,姚小同下楼送宋二回去。他人坐进车里,连着三次没点燃火,姚小同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宋二?”

    宋二抱歉的欠欠身,深呼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车挪出去,哪知道姚小同眼睛还没眨完,他就朝转角的墙壁上撞了过去。

    姚小同:“……”

    宋二走后,姚小同勉强喝了一碗保姆熬的海鲜粥,说蛋白质丰富补充营养,她胃口越发不好,吃一点点便觉得整个胃都胀满了。

    吃过饭,姚小同去称了称体重,发现又跌下去不少,她站在秤盘上,蹲下来,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数字。

    姚小同忽然想起以前自己为了连羽拼命减肥的时候,阮丹丹就在一旁吃着冰淇淋引诱她,偏偏阮丹丹是怎么吃都长不胖的体质,她在一旁饿得牙痒痒。

    前尘往事,越想越伤心。

    晚上的时候,她同阮丹丹打了一通电话,阮丹丹在温哥华市图书馆找到一份管理图书的工作,周末的时候还是背着相机到处拍照。阮丹丹在电话里问到宋二,姚小同想了想:“我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

    “不知道,感觉吧。”

    “不会是婚外情了吧?”

    姚小同:“……”

    虽然阮丹丹说没事,但是姚小同抱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去找了一次舒秦。姚小同结婚之后,除了聚会的时候,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见到舒秦。

    “他的事,你直接问他就是。”舒秦有些恹恹。

    姚小同摇头:“他肯定不会说,打个哈哈就翻篇了。他是君子,我不想说的事情他不会问,但是我不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想方设法都要知道。”

    “可是姚小同,你现在才来打听他的事儿,不觉得有点迟了吗?”

    “不迟,”姚小同笑,“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他过去什么样和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想知道他的事儿,只是为了以后不触到他的禁忌,惹他生气伤心。”

    “我也只是想拿出诚意,好好和他过。”

    听到姚小同这样说,舒秦明显十分吃惊,“我以为你是那种,抵死不从,抗争到死,拿刀架宋二脖子上一起同归于尽的性格。”

    “拜托,我早已是成年人,”姚小同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顿了顿,轻声说,“况且,我所有的执着,其实只是冲着连羽。”

    舒秦沉默半晌,在姚小同都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松了口。和舒秦不一样,宋二虽然也莫名其妙的花名在外,但是他本身,其实没什么感情的债。

    就打姚小同都知道的高中那回的事儿来说吧,人家姑娘哭得寻死寻活,感天动地,却被他嘲讽“爱不起就别爱了”,唏嘘落幕。

    要说动情,却还是有的。

    那时候宋二在俄罗斯留学,首先他选择的留学国家,就显示了宋二这人想法和别人不会太一样。

    他和陈轻音是在圣彼得堡认识的。正好是俄罗斯国境内纷纷扬扬落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宋二结束完在加油站的打工。

    讲到这里,舒秦停下来,看到姚小同诧异的目光,舒秦耸肩笑了笑:“觉得堂堂宋二居然冒着天寒地冻去打工很奇怪?宋二这人,让人琢磨不透的事多了去了。”

    宋二开车回家的路上,路面本来就滑,陈轻音突然冒失地冲出来,好在宋二车子制动能力强,没撞到她。遇到这种情况,饶是宋二再怎么好脾气,也会摇下车窗训斥她几句,结果训到最后,宋二又十分难得的好心泛滥,还把人家姑娘家送回了住处。

    在圣彼得堡的中国留学生原本就不多,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起来。像宋二这样子的,把家世相貌抛开都有人愿意前赴后继的,自然不适合和女生做普通朋友,后来他折了三朵纸玫瑰,把人给追到了。

    “你看,别的人跟着宋二都是穿金戴银,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的,连顿烛光晚餐都没有。”

    姚小同想了想回答舒秦:“谁知道呢,那些穿金戴银的,说不定还羡慕一朵纸折的玫瑰。”

    舒秦饶有兴致地看了姚小同一眼。

    再后来,大家都没想到宋二和陈轻音竟然处下来了。陈轻音不是圈子里的人,家境背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们一般不招惹这样的女孩子,宋二不仅涉了险,还和她和和睦睦的处了两年有余。其中大家还设过赌局赌两人何时分手,就宋二一个人咬着烟杆笑。

    后来大学毕业,宋二带着陈轻音回国,才再没有人打过类似的赌了。

    陈轻音以前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只觉得宋二和周围男生气场有别,也没认真问过他的家世背景。等回了国,才渐渐察觉到,宋祁临家中条件并非他谎称的“小富即安”。宋二怕她不习惯,没带她见过几个朋友,舒秦是其中之一,陈轻音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子,身材娇小,从看到舒秦的车的那一刹那,就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上了车,不知道怎么摇车窗,一张脸涨得通红。

    没过多久,陈轻音的事果然就让宋家人知道了。姚小同问都懒得问发生了什么,棒打鸳鸯,反目成仇,谁家不是那些事。

    “倒不是你想的那样,分手是宋二主动提出来的。”像是看穿了姚小同在想什么,舒秦缓缓开口。

    这下姚小同就真的有些惊讶了:“怎么会?”

    “我一早就说了,你根本不了解宋二。阮丹丹总是骂我没有心,她不知道,宋二才是没有心的那个。他其实很烦情情爱爱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特别想要的东西,无欲无求,差不多这个意思。”

    “他之所以和陈轻音处那么久,是因为陈轻音不粘着他,不烦他,不从他身上所求什么,也不要求他为她做任何改变,说穿了,他的生活有她没她都没差别,所以就这么一直放着。”

    姚小同一愣,她隐约中想起那个夜晚,站在路灯下吸烟的宋二,他用手拢住火苗,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他微微低头,看不见喜怒。

    “没人知道宋二为什么和她分了,可能是觉得这样耗着也没多大意思吧。”

    姚小同静静地说:“也有可能是觉得厌了。”

    舒秦今天内第二次用十分诧异的眼神看姚小同了。

    舒秦突然展开眉头,衷心地笑起来,说:“姚小同,你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宋二的红颜知己。”

    姚小同耸耸肩。

    “陈轻音和宋二分手之后,就听说她辞职回老家了。之后也没见宋二为情所伤,或者放不下旧情什么的,女伴也还不少倒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祁临他还真的没什么过去?”

    舒秦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那他最近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舒秦耸耸肩,“可能婚外情了吧?”

    姚小同:“……”

    从舒秦的酒店离开的时候,姚小同真是恨不得在他办公室的门上踹上一脚。

    姚小同接下来无事可做,眼看着要入秋,便打算去商场买几件衣服。没有了阮丹丹,她连个逛街的伴都找不到,只好一个人去瞎晃。结果没想到,姚小同才进了商场不到十分钟,随便转了一两家店,就看到有人气势汹汹的冲她走来。

    姚小同怔住,看看周围人,心里正琢磨着不是来找她的吧?

    她正发着呆,对方已经踩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看了姚小同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就是姚小同?就你这样子,还嫁给宋二呢?你凭什么啊你?”

    姚小同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对方一个包就砸在了她身上。

    姚小同顿时“噌”的一下火了,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没人真的敢动过她一根汗毛呢。不过可能是和阮丹丹混久了,姚小同得到阮丹丹几分真传,喜怒不轻易挂在脸上,越愤怒反而表现得越冷静,她眼皮子一掀,说:“是,我姚小同。敢问您尊姓大名?”

    “祁临爱的人是我!我认识他两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姚小同强压住怒火,呵呵冷笑两声:“今天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头一遭有人为了一个男人来找我。我倒是要听听,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姚小同轻佻的回应显然激起了对方的愤怒,女人听出了她的耻笑,猛然扬起一个巴掌要朝姚小同扇过去:“他爱的是我!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只可惜这一巴掌还在空中,突然多出一只手,把她轻而易举地拦了下来。

    姚小同抬起头,向那只手的主人看过去。她首先对上的,还是连羽那双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的眼。

    她曾经无比渴望见上他一面。结果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狼藉的场面,她被丈夫的不知道第几任女友找上门来,白白挨了一下不说,还被对方死缠烂打耍赖犯泼地说有了连羽的孩子。

    怀上宋二的孩子?这可真是姚小同听过最大的笑话。宋二什么人,连舒秦都说了,他这人深得很,要真的说露水情缘,也轮不到面前的女人这样的货色来。

    姚小同眯了眯眼睛,却依稀看见对方化了浓妆的眉目,是哪位红过一时的银幕明星。演过什么角色呢,姚小同被连羽突然出现这么一搅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脑子里在乱想些什么了。

    “放开我!”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吼。

    连羽冷冷地看着她:“闭嘴。”

    他长相俊美,眉间蹙起,就带着阴郁的鸷气,不怒自威,女人被吓住,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

    知道这女人不敢再乱来后,连羽才松开她的手腕。他回过头来问姚小同,依然是眉头紧锁:“你没事吧?”

    我没事吧?姚小同看着他的脸。他玉树兰芝英俊如画风度翩翩,她看着这张她爱了整个前半生的脸。

    我怎么会没事?姚小同怔怔地想,她别过头去,看着自己面前红着眼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的女人。

    再看着这满地狼藉,围观的群众杂言碎语,看起来竟然像是她夺了别人的丈夫。多么可笑,想到这里,姚小同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你问我凭什么?”姚小同看着对方的眼睛,胸膛冒起一股不知名的怒火,想要把一切都毁灭,她忍不住发泄出来,一字一顿地说,“就凭我姚小同三个字,你又凭得了什么?”

    仗势欺人谁不会呢,姚小同在心底冷静地想,她前半生鲜少去做什么出格的事,唯一做的一件,却人人都来反对。凭什么,她也想问问,凭什么。

    姚小同看着女人妆容精致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被这无妄之灾给惹得怒气冲天,我倒要教你明白,究竟什么叫做放肆。

    她上前一步,她不屑地看着女人:“靠着男人来上位,我暂不评论,可是你自己没本事爬不上去,来为难一个无关的女人做什么?愿赌服输,输得这样丑陋,我真是瞧不上。”

    “好不容易逮着个宋二是吧?有钱有权,跺个脚这地皮都得抖三抖是吧?那你怎么就不去打听打听,他宋祁临,又配不配得上我姚小同?”

    “你要真有胆量,挺着你的肚子,上宋家闹去,要宋祁临整不死你,我姚小同三个字倒着写给你看。今天的事,到头来跟你没完的人,绝对不是我。”

    女人一张脸惨白到接近死灰色,周围保安早就围上来,架住她不让她闹事。姚小同除了被她最初突然的一砸搞得有些狼狈以后,她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姿态。这位过气的女明星忽然浑身战栗,姚小同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高高在上,那是一种她在那群富家子弟身上看过千百万次的、无比轻蔑鄙视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从未活得如此明白透彻。

    直到保安将这个女人硬生生拽走,女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除了一开始帮姚小同拦下那一巴掌之后,连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件事。他看着曾经整日冲自己讨好地笑着,露着虎牙的女孩子,已经能够神色冷酷地说出“就凭我姚小同三个字”了。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人。

    她曾经痛苦地对他说,我最难过的,是和你分开的这些年,你所有的痛苦,我都不曾与你分担。其实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曾长久地缺席于彼此的生命。还将更加长久地缺席下去。

    一时间,他的心脏像是被自己一脚狠狠踩在地上,痛得支离破碎。想要说的话,大段大段,最后只剩下苦涩的三个字:“姚小同。”

    她回过头来看他。不准哭。姚小同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仰着头,她神色冷淡地说:“刚才多谢了。”

    “没事。”

    他们相互伫立凝望,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对方。

    “我还有事,先走了。”

    “路上小心。”连羽彬彬有礼,从来不缺客气。

    姚小同在开车的路上,就接到了宋二的电话。她原本以为宋二张口就是来道歉的,她把车停边靠上,饶有趣味地接了电话:“喂?”

    哪知道,宋二在电话那头,先是“扑哧”一声笑了。

    然后才缓缓开口:“姚小同,今儿玩得开心吗?”

    姚小同也跟着笑了,一肚子的怨愤、不愉快、不甘,那些七七八八的哀伤,全在宋二这一笑中不知道跑九霄云外哪去了,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夏末秋初,实在是北京的好时节。

    “宋二,”她越笑越开心,“可行啊你,这笔我得记账上。”

    “你记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人谁啊,瞧着挺眼熟,你可别把人弄得太惨,我看长得还成。”

    宋二说了个名字,姚小同想了想:“是她啊,我记着陈沛不是惦记过她一阵子吗,怎么成你的人了?”

    宋二想了想,留下了句至理名言:“会错了意。”

    会错了意,爱错了人,世间多少爱恨情仇,翻来覆去,绕不过就这样两句话。

    姚小同感叹:“宋二,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算了,我的好处也不指望你记得了,晚上出来,请你吃饭。”

    宋二选的是一家私人菜馆,不对外接客。坐在包厢里,宋二才稍微收敛了他的玩世不恭,端着酒杯给姚小同道歉解释:“当初陈沛看上了她,那时候她正当红,傲得不得了,不愿意跟陈沛,非要跟我,我留了她一段日子,没和她好过。惹到你身上,是我没有处理好。”

    姚小同不太在意,皱了皱眉,摆摆手:“少来。”

    宋二耸耸肩,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姚小同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开口:“我下午在商场的时候,还碰到了连羽。”

    “我知道了,”宋二挑眉笑,“你每天遇见什么人,不用都向为夫报告。”

    姚小同却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和你之间,可以更坦诚一些。”

    宋二多聪明的人,姚小同这样认真地看着他说话,言有所指,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我很明显吗?”他有些好奇地问。

    “并不。”姚小同笑着摇摇头。

    宋二沉默地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你去找过舒秦了。”

    “嗯。”姚小同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蟹黄豆腐,解释道,“我打听你的过去,你要是觉得冒犯,我向你道歉。”

    宋二伸手,将那盘碟挪到她面前,然后说:“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吃过饭,宋二却叫人来把车开走了。外面还在下雨,他从车里拿了一把伞,撑开替姚小同打着,然后带着姚小同去了公交车。大概是刚刚过去几辆车,等车的人还不是很多,站台里里外外都是水,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开过来,宋二看了一眼车号,侧过脸对姚小同摇摇头。

    一直到他们等的那辆车来,宋二打开钱包,翻出硬币,姚小同发现他钱包里放了许多硬币,像是专门为搭公车准备的。

    上了公车,他们站在靠窗的位置,车身一晃一晃,雨水也顺着玻璃窗蜿蜒地滑下来。周围很嘈杂,但是姚小同却觉得心很安静。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下了车后,两个人又沿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走了一会儿,有积水溅在他们脚上,姚小同心下好奇,这样不好走的路,宋二偏偏要步行。

    最后他们在一片平房区停下来,“到了。”

    一条街外就是高楼林立,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景象,可是呈现在姚小同眼前的,却是在雨中破烂不堪的平房和瓦房。窗外还有几户人家没来得及收衣服,皱巴巴的衣服飘在外面,又被雨淋了个浇湿。过了黄昏,几盏破败的路灯可有可无的亮着。

    姚小同不知道为什么宋二要带自己来这里,她一直知道北京有这样的地方,但这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她扭头看宋二,宋二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姚小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雨水渐渐小了,原本在屋檐下随便躲雨的小贩也出来了,推着一车苹果吆喝:“便宜卖了,便宜卖了——”

    还有摆烧烤的夫妻也重新架起了摊子,自己淋了雨没关系,生怕烤架受一点潮。

    过了一会儿,有年轻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从转角处走来,她在苹果摊前停下来,和商贩讨价还价一番,才伸手去挑堆在一旁的便宜的水果。她先是拿起一个苹果,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这时候,姚小同身旁的宋二忽然说话了:“好的苹果,有阳光的味道。”

    姚小同不明所以,宋二翻开钱夹,翻来覆去地照找着什么,然后有些歉意地对她说:“我没她照片了。你既然找过舒秦,就应该知道她,陈轻音。”

    姚小同愣住,舒秦给她形容过陈轻音,说较小可爱,说话带着南方女孩子特有的软音,可是不远处的女人,身材瘦弱得有些过分,驼着背,显得更加矮小,穿着亚麻衬衫,没有任何女人的饰品,头发杂草一样胡乱扎着,若不是她抱着的孩子太年幼,说她三十岁有余绝对不过分。

    从这个女人身上,很明显能看出她生活的拮据,还有生活对她的残酷。

    女人只捡了几个苹果,称重的时候,又和小贩讨价还价几句,结果对方嬉皮笑脸地伸过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却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女人看着对方,姚小同以为她会一巴掌给对方扇过去或者放声尖叫,但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从包里掏出钱,都是些散碎的零钱,她冷静地数好钱,朝对方脸上扔过去。小贩破口大骂,姚小同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隐隐约约,都是些很下流的话。女人没有回答,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提着水果袋转身慢慢走了。

    她走得并不快,或许是太疲惫了,还没完全停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她的衣服包裹着她瘦削的身体,她将孩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才又加快步伐。

    等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了,姚小同才转过头去看宋二。她却发现宋二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见过宋二许多表情,却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如此彻底的,没有表情。

    过了好久,他才稍微恢复一点人气,摸出打火机和烟,又顾及到一旁的姚小同,并没有真的抽。他一下一下地划着打火机,他盯着跳跃的火苗,缓缓开口:“我和她分手后,她回了老家,她家封建思想很严重,我一直不知道,她当初为了和我在一起留在北京,和家里人闹决裂了,骗家里人说我们结婚了。后来她回去,她家觉得她不是清白身,逼她嫁了个男的。那个男的是个渣滓,吃喝嫖赌,喝醉了酒就打老婆。后来她熬着日子把孩子生了,第二天就和男人离婚了。她在北京存的一些钱全给了那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她户口本毕业证……全部的证件都没了。她一分钱没有,抱着孩子来北京,在隔壁超市当收营员。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孩子身体弱,有先天性疾病,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我简直想象不出来,她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姚小同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我一个哥们见过她,上次在路上看到她,回去查到她住这里,我才知道的。”

    “那你……”

    姚小同欲言又止,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帮她,却又隐约知道了答案。

    “我来过这里几次,每次都站在这里,看她一眼,每一次来,她好像都比上一次过得更糟一点。”

    他没有挺身而出,整死那个欺她独身的小贩,也不能从天而降,将金钱堆在她面前。

    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早在五年前,决定放弃陈轻音和她的爱情的那个人,正是他宋祁临。

    姚小同没有再问下去了。因为他那所有的不能,其实都是因为她自己。他已经娶她为妻,就像他结婚当日说过的话,“我也给不了你那样的爱,但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让你笑一笑,还是可以的。”

    所以他隔着几米的路,隔着绵长的雨,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受着生活的煎熬,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

    他保持着他对这段婚姻的绝对忠诚。他已经成为另一个人的丈夫,既然世间寻不得双全法,那他就算是背负着良心的谴责,也会选择姚小同。

    姚小同看着宋二,她想问他“你后悔吗”,“你还爱她吗”或者别的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她最后只是收回目光,轻声说:“回去吧。”

    可是宋二却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明白她想问什么,他笑了笑,说:“不爱了。”

    他不再爱陈轻音,可是他曾爱过,爱过,就不能将这个人完全从自己生命中抹去。就没有办法做到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生来就拥有的一切。

    没有办法丢下她,也没有办法伸出手,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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