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远雪回国,先由徐立栋做东,请大家一起吃大餐。
远雪很快吸引了犀犀,弄得她一直巴巴跟在她后头喊“干妈”,亲妈都退居其次。
吃完饭王欣淳叫徐立栋先带犀犀回家,犀犀赖了一会无果,只好给带走了。
父女俩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王欣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往后一瘫:“终于走了!”
又说:“累死了!一老一小!”
不等远雪说话,她又开了锁的猴子一样蹦起来:“走啊走啊,上哪儿玩儿去啊,你说你说!”
远雪忍不住笑了:“你说啊。我现在哪儿都不认识了。”
王欣淳就使劲想(又翻起了白眼)。
远雪看着她。王欣淳略微胖了一点点,可以说身材皮肤都保持得很好。但无论如何也能看出是个母亲了。
王欣淳生完犀犀的第一年,还有人问她结婚了没;第二年,还有人问她有没有小孩。这时她都会非常得意。可惜现在没有人那样问了,别人只会问:“你小孩几岁了?”这时王欣淳就很失望。
王欣淳对着远雪的目光憋了半天,忽然松下劲来,沮丧地说:“别说你,连我也不知道哪儿有什么好玩了。”
两个女人就开车在夜的城市里游**,哦,这儿又开了新商场啊,那儿的书店倒闭了,变成餐馆了,咦这是什么?哦手作馆……什么是手作馆?做陶瓷绘画之类的吧。
越游越萧条,已经从市中心游到南郊尽头,快要到临县了。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古寺,很有名的。”远雪忽然说。
王欣淳不禁笑了:“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放松到古寺去了。也好,说不定我们就地皈依,以后彻底轻松了。”
“我倒有可能,你才不会。”远雪笑说。
定好导航,车越开越偏僻,走了许多颠颠簸簸的小县城的国道,才到寺院附近。寺院建在原上,又加足马力上原。待停到山门外,王欣淳迈下车,一脚踩进冰凉幽白里,不禁喝一声:“好月亮!”
关上车门,两个人整个得浸在月色里。
扶上白石栏杆,前方是黝蓝群山,山下深幽浮光点点,正是寺院所在的小县城。
风极其清冷。远雪拉上王欣淳的手,两人辩着月色回身进门,还好门还未上锁。
竟是一座很宏大的梵越,右手苍柏下摆着一张大案,案上放置着数种香烟和一只木箱:随喜功德。
王欣淳掏出钱包放了一张进去,捻起一袋红色的香:“我们分这一束。”
远远大殿里没有明火,幽幽电烛仿佛烛光,万籁俱寂也俱黑,整间寺院真仿佛仍在古代。
她两人走过累累碑文,远雪一座一座借手机光读着,王欣淳跟在她身后,立到一面碎裂又补好的碑前。
“民国辛未秋倭人陷辽东嗣又侵沪寝及首都于是中枢建议……”繁体又不断句,王欣淳直接跳到最后:“国运复兴之先声世界大同之基础……不可不记也”,然后是“功德芳名”,张溥泉捐一百元,戴季陶捐一百元等等。
前两天刚下过雪,还没全消,王欣淳穿着单皮靴,渐渐觉得脚下的青砖凛气直上,不禁拢紧了大衣。
远雪却细细读完了,偏头笑道:“这寺院是民国重建的。”又说:“日本寺院虽是真古迹,但总不及我们的气氛宏大淳厚。”
王欣淳打着哆嗦笑说:“这边寺院都是这个祖庭那个祖庭的,底蕴肯定更深嘛。”
两人走到大殿前,拈香跪拜。王欣淳念念有词:“全家身体健康,特别是妈妈和犀犀。”
然后看着远雪的侧颜问:“你许什么愿?”
远雪回头,在幽光里,她那一瞬美得惊心动魄。至少王欣淳是这样觉得,连那细淡的眼纹都美。原来女人的美绝不止于少女气味,更在于丰茂与神秘。
远雪对她微微一笑。
王欣淳回过神:“快说,你怎么听了我的愿呢!”
“我什么愿也没有许。”远雪坦白。
两人手挽手在寺院里走着。绕过大殿,进一月亮门,里面矗立着两座唐塔。
“真不敢相信这塔足有一千多年了。”王欣淳把手放在那冰一样的砖块上。
远雪仰面眯眼看月光中的塔:“看,这才是大唐气象……你看这造型多美,多端方大气,多么自信。”
出了国,远雪方觉得她这没有家的人,还有个国。她在京都的画廊,专负责与中国国画艺术家的交接。她未必喜欢他们的人,但往往喜欢他们的画。在那画里,她看到一个古国,可以上溯到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的各色绘画流派。对那些已经逝去的灵魂,她有种认祖归宗的亲切感。她英文日文中文都好,又懂艺术和艺术史,这份工作才久久做下去。
“我们绕塔祈福吧。”远雪建议。
两人挽着,就在月色里绕塔三匝。忽然王欣淳吸吸鼻子:“好香……你闻到没有?”
远雪也吸吸鼻子:“嗯!腊梅吧?”
两人就出了月洞门再往后面走,又是一进院落,二层佛堂门楣上依稀写着“贝叶阁”,佛前梅竹两植,梅香一阵一阵熏人欲醉。
她们在梅花下盘桓半天,说这腊梅又大又香,被月光照得通透,像一树密密的小灯似的。
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忽然两人都静默了,只闻得风摇竹叶的飒飒。
王欣淳正要说话,忽然背后什么从白石栏杆上跳下来,虽然很轻,但也吓人一跳。王欣淳不禁“啊”得喊了一声,回头看却是只猫,也被她得一趔趄,忙逃走不见。
两人都笑了,这时有人从后院顺廊子走来。
“可能是寺里的和尚,肯定要赶我们出去。”王欣淳说,“不如咱们走吧,我也快冻死了。”
两人出门上车,车里也冻得像结了冰。王欣淳上牙打下牙抖着,先打火把暖风开开:“一会儿就暖和了。”然后两人又笑了。
慢慢回到都市,因刚才领略了一番清静,两人都有些沉默。车里载了些古寺的气息,姹紫嫣红的闪烁灯光隔着一层玻璃,仿佛也默默着。
王欣淳很久没有这样自由,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开下去。还是远雪说:“早点回去吧,晚了犀犀会闹的。”
“徐立栋会闹才是真。”王欣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远雪一笑。
这回远雪回来住在酒店,到门口要下车时,她忽然说:“后天……后天钟姐约我见面。你去吗?嗯……老木可能也去。你看你。”
王欣淳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头脑先空白了一瞬,好像响着“滋……”那样的盲音。
远雪已经开车门下车了:“明天再联系。”
远雪回房间洗澡洗到一半,听见门响。她套上浴袍湿淋淋往猫眼里看,看见一个王欣淳。
“今晚不回去了。”打开门王欣淳赌气样说。
刚才她已经给徐立栋打过电话,徐立栋果然很不高兴:“你都有孩子了还在外面过夜。”又说:“谁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啊。”
王欣淳一下火了:“我跟远雪在一起,能干什么啊!?”
结果王欣淳还是在外面过夜,但是气鼓鼓的。
远雪只得把她让进来:“桌上有朋友送的红酒,你自己喝,我先洗澡。”
等她洗出来,只见王欣淳已经喝得半醉了。她一见远雪就走过来指着她的浴袍说:“你能不能脱了让我看看。”
远雪紧一紧胸前门襟笑了:“你神经病啊?”
王欣淳的声音里带了鼻音:“我就想知道三十四岁生过孩子和没生过孩子有什么区别。”
“算了。”王欣淳走向浴室,“我去洗澡了。”
刚脱了毛衣,门开远雪走了进来。她很潇洒地褪掉浴袍走到热水下:“要不要我帮你搓澡?”
王欣淳噗笑了:“不用了!”
十年前她们一起洗过澡的,连内衣还是远雪洗。她本来就纤细,现在更瘦,再加上长期锻炼,连一点少女的圆肥都不存了。肌肉瘦长健美。
王欣淳啧啧说:“远雪你更没胸了!”
远雪站在水帘里:“是,你又赢了,你更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