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米尔德写了几个字,脖子酸的厉害,一看时间还早,就把老妈拽出去溜达。春寒料峭,杨锦绣对着夜风打了两个喷嚏,米尔德看她总是拿手捂脖子,问她是不是脖子冷?杨锦绣就念叨着说,应该穿个有领子的衣服出来呢。春天脖子保好暖,老了不会得哮喘。
去年来得匆忙,衣服只带了冬天的,杨锦绣最近正琢磨着让家人给寄些衣服过来。米尔德也自责对妈妈关心不够,便顺势带她去了最近的一个商场,打算帮她看看春装。
“妈,你看这条围巾。”
商场溜达了两圈,米尔德总算看上一条围巾,不待杨锦绣看清标签,她已一把将围巾绕到了妈妈的脖子上,又把她拱到镜子前。
“肉粉色,很显白的。”
“不行,这颜色太嫩了,你围还差不多。”镜子里的杨锦绣又像是年轻了四五岁,嘴上说着颜色过于稚嫩,动作却很诚实,双手不断地调整着围巾的位置,摆弄花样。身体侧过来,转过去,全方位地看围巾效果。
“网上买会不会便宜一点?”
“今天店里有折扣呢!”杨锦绣这么一说,米尔德便明白了,妈妈很喜欢这条围巾,“这么低的折扣,和网上的价格应该相差不多。妈你摘下来,我去结账……”
“妈还没有看价格,等……”话没说完,米尔德已经将围巾拿走,并对店员使了个眼色,叫她对真实的价格保密。自从离婚后,妈妈花钱变得特别收敛。
米尔德正想跟着店员去收银台结账,一转身却看到了谈夙琴。
谈夙琴身边还站着两位女伴,她们齐齐地立在那里,一致朝米尔德看过来。店员看她停了脚步,笑着问她怎么了。杨锦绣也觉出异样,顺着米尔德的目光回头看,撞到了三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她们是?”杨锦绣问。
“中间那个是萧乾的妈妈。”
“是吗?”杨锦绣惊讶地睁大眼睛,事情竟这么巧!可看米尔德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欢喜,看来与萧乾妈妈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未来亲家相见,杨锦绣没有时间猜测太多,条件反射般地对自己的着装判断了一番,然后迅速确定了一件事:自己远没有对方穿得那么漂亮隆重。
“谈阿姨。”
看着三位女士不动,米尔德向她们走近几步,迎向几位阿姨打探的目光。杨锦绣也跟在女儿身后,已预备好与未来的亲家母好好打个招呼。可对方似乎没有要迎接的意思,始终淡着一张脸,在米尔德和杨锦绣之间来回打量。
转眼间,两边人马已近距离交汇。
“谈阿姨好!”
“哦,是你呀……”谈夙琴没有笑,而是微微眯了下眼,像是不认识米尔德似的,“你是那个……干干请的兼职文案?”她几乎是忙不叠地向身旁的老姐妹们解释。对着她们,她脸上有了笑,“这是儿子公司的员工,写东西的。兼职么,见得不是很多,我差点没有认出来,呵呵……”
“哦,是干干公司的呀?”老姐妹们做恍然大悟状。先前的钢板脸化成了太湖水,米尔德身份的揭晓似乎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然而,谈夙琴的这番说辞却让杨锦绣尴尬得不知所措,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被对方忽视。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米尔德为什么总是推脱着不见萧乾父母的面。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女儿当回事!
米尔德低下眼皮,微微扯动嘴角,不露痕迹地哼出一个冷笑。玻璃心碎过几次,还能再碎成什么样?碎过后,就该从容了。
米尔德擡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对谈夙琴介绍,“阿姨,这是我妈妈。”对着杨锦绣,她声音变得温和许多,“妈,这是萧乾的妈妈。”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熨帖,杨锦绣还是极尽修养,朝谈夙琴微笑着问候,“你好!”
“你好……”谈夙琴被动应声,稍顷,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变得警觉,“你,你认识我儿子?”
杨锦绣愣住了。
女儿的爱情看起来可没那么顺利。她看了米尔德一眼,求救。面对这位检察官似的母亲,她怕说错话,怕给萧乾和女儿带来麻烦。米尔德却早已习惯了谈夙琴的质疑态度,依旧淡淡地,“是的,在路上碰到过。”
“是这样啊……”谈夙琴语调拉得长长的,明显不太信。她想问更多一点的问题,又不好直问,便使用了迂回战术,拉起了家常,“那你妈妈,现在就在上海陪你吗?来了多久了呀?”
“去年就来了,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
“那你爸爸怎么没来呢?”
“阿姨!”面对谈夙琴的盘问,米尔德从容得连她自己都惊讶,“那边店员还等着我们去结账,不好意思让人家等太久,我和妈妈就先过去了。你们先好好逛。”她挽住妈妈的胳膊,转身就走。
既然装作不认识,那么客套话都显得多余。商场充足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所遁形,身边再跟上一个两个参谋,多了几双眼睛,就像拿放大镜找毛病一样了。纵使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何况在对方眼里,米尔德本就是根骨头。
“米尔德!”谈夙琴一急,这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原来认得啊?这就对了。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以前不是成天都在打探我的消息吗?
“恩?”米尔德回头。
“倒是好久没见你了……”谈夙琴在花时间组织问题,她离开并排着的两位姐妹,往前走了两小步,好像多走这两小步其他两位就听不见了似的。她眼睛里的成分很复杂:疑问,惶恐,面子,更多的是蔑视。她声音小而有力。
“你和干干是不是……”后面的字,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来,不知是怕吓着了对方,还是怕吓着自己,“是不是在谈恋爱?”
谈夙琴突然离得这么近,米尔德不习惯这样的距离,退了一步,但头没低下,迎向谈夙琴的目光,脸上还留着微笑,“是的。”
米尔德看到对方就像被电到了一样,身体轻微地颤抖,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她的眼睛瞪大又收回,一百个问号在眼窝里盘旋。她身后的两个姐妹仿佛感受到她的紧张,同时噤声,呆呆地看着眼前戏剧的一幕。
“你们……什么时候谈的?”谈夙琴竟有些哀伤,像演戏一样的哀伤,语言变得毫无章法,“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刚去公司兼职的时候,是吗?”她越来越语无伦次起来,“那个钱包……干干这一年变了。我说他怎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我给他介绍的女孩呢……你们背着我……都见过你的父母了?是吗?这个萧乾!我这段时间没去公司,他居然……不是,你们很早就开始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神情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