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沪(流金之城) 正文 第十五章

    萧乾的办公室坐落在徐汇区一个老有风情的小路上，路的两边是两排已泛黄的梧桐，树冠不如夏日那么密实，风一吹过，又有金黄色的叶子飞舞落地，踩在脚下吱吱响。

    树荫掩映的老式花园洋房，那是殖民时期留下的繁华烙印，深深浅浅地印在这条老路上。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洋房的部分房体，一个屋角或是一扇窗，被树丛掩映着，看不清里面的景象。萧乾的公司就在这片漂亮的历史遗物里。

    米尔德以前就听说上海许多旧租界的别墅和洋房里都别有洞天，越往里走越生动，今天终于一窥究竟，发现果然处处欣喜。

    “小宓，你看，”米尔德指着一个青瓦红墙的小楼，“这居然是一个书店！外面也没有个标志什么的，楼上的店招也不明显，我经常从门口那条马路路过，从不知道这里边还有个书店。”

    “哪里？”小宓朝米尔德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真的哎！我来这里好几次了都没注意。哇，这书店好小啊！”

    “好安静的地方。”只一眼，米尔德就喜欢上了。

    “可是门庭冷落。”小宓问，“你说，这里会有人来吗？”

    “我也不知道啊！”

    在这间小小的书店外，米尔德的脚步放慢了，透过窗户里的隐约灯光，她伸长着脖子，想看清里面的景象。小宓看她快要停下来的样子，赶紧拉着她加快脚步，“我们先干正事，等见完了萧乾，我还约了朋友要去做指甲呢。”

    米尔德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书店一眼，转眼被小宓拉走了。

    “快到了吗？”

    “喏，右边那个就是，有一列竖着的蓝字的。”小宓用下巴指指近处的一栋小楼，“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米尔德笑笑。

    “那就好。不过，我总觉得你对萧乾有误解。”

    话说着，这栋小楼已近在眼前。有些暗沉的红墙一侧，几个细细的蓝色艺术字闪着低调的光，随意的嵌在墙体里，自然又慵懒——

    NordicTone。

    这是一栋2+1的小楼，顶层一半阁楼，一半花园。整个公司布置的像是一场NordicTone的艺术展览，每样摆设，每个造型，都是萧乾认真琢磨过的，包括门口沙发上那个看似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小羊毛毯。

    每个角落都可供拍照，手机随意一框便是一张美感十足的背景。米尔德按捺不住想四处看看，尽管她家老妈从小就教育她，去别人那里做客千万不要东张西望。

    这里没有前台小姐，没有会客室，只有一间全透明的玻璃隔出来的会议室，玻璃上用黑色标签笔画的杂乱的涂鸦，仔细一看，竟是上海城市街景，有汽车和房子，有小贩和小笼包，有地铁和轮船，有的还配着英文。画面很密集却不杂乱，布局错落有致，像是玻璃上长出的小世界。

    米尔德不禁想起自己住的小区电梯里的那些难看的涂鸦，内心感叹其天壤之别。

    “这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小孩画的，天才少年。”

    米尔德正专注地看这面玻璃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吓了她一大跳。小宓显然有心理准备，听到声音脸上立刻绽起一个灿烂的笑，“萧乾来了。”

    米尔德连忙回头，随即看到萧乾。他浅浅地笑着，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三角尺。萧乾身材并不高大，长度适中，宽度适中，并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阳光型男，更像是一个温和的谦谦君子。全棉的浅灰色衬衫，随意的，有微微的皱痕；水洗黑的牛仔裤，一双帆布材质的黑色休闲鞋。

    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熬夜的缘故，黑眼圈有些重，看起来有点疲惫。他几步走到米尔德和小宓面前，真诚地道歉，尽管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不好意思，刚有点事。”

    小宓调皮地说，“那就有劳给我们做杯咖啡吧！我看你新添了一台咖啡机。”

    萧乾挥手把他的同事大唐叫过来，让他帮忙去做咖啡，随后把她们叫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个灰蓝色的双人沙发和一个椅子，三人刚好都坐下。

    小宓看看萧乾的脸，打开话题：“黑眼圈挺重。”

    萧乾把三角尺放在桌上，双手搓了搓脸，确是很累的样子，“这两天赶工，总熬夜。”

    小宓又问：“晚上画图有灵感？”

    “不不。白天总是有其他事情分去时间，晚上能比较专注点。”萧乾说完，看着米尔德，说，“你是米尔德吧？你好，我是萧乾。”

    面对这位年龄相仿的老板，米尔德多少还是有些自卑，只是她不太能自觉地承认自卑。其实，自卑有时也是无比巨大的能量，能激发人做一些本来做不到的事，毕竟每个人都希望通过努力得到他人的认可。就好像现在的米尔德，她有她想要的存在感。

    “你好。”

    “你名字挺像欧洲人的。”

    米尔德就学欧洲人一样耸了耸肩，表情是无奈的笑。

    “米尔德”这个名字其实是她老妈崇洋媚外的产物之一，她常想，不知老妈是否知道这名字和《项链》里那个爱慕虚荣的玛蒂尔德多么雷同？正因为这名字，高一语文课上学到这部小说时，米尔德被同学们报复性地取笑过多少次。要知道，平常同学们是不敢取笑她这个优等生的。

    “萧乾只比我们大三岁，怎么样？厉害吧？”

    “比我们大三岁，都是一个这么好的工作室的老板了。”米尔德的恭维是真心的，“而且还那么努力，我平常熬个夜就叫苦连天的。”

    萧乾依旧淡淡的，“主要是家人投资的，所以苦力我来做。”

    据小宓说，工作室所有产品的设计都出自萧乾之手。米尔德不懂艺术，不懂这设计的实用性与美学究竟能打几分，只单纯地认为他很厉害。优秀的人又这么努力，让米尔德很羞愧。因为此般仰慕之情，之前对他在微信上冷淡的言辞也就释怀了。

    米尔德必须承认，人家有任性的资本。

    萧乾很自然地把手伸向工作室中央，问两位女士，“要先四处看看吗？”

    此话正中米尔德下怀，她点头道，“要的，要的！我也想先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室。”

    “那好，你们先看，我把手头的一个工作收个尾，不用太久，20分钟。不好意思了啊！”

    萧乾说完就走了。

    大唐已做好咖啡端上来，并说受领导指示，要为两位美丽动人的女士讲解一下产品。“美丽动人”四个字显然是大唐自已加上的，萧乾不像会说这么浮夸字眼的人。于是，米尔德和小宓端着咖啡，一边喝着，楼上楼下四处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