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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歌 正文 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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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拜努敏公主所赐,我受了重伤,从此不能人道,绵延子嗣也成了痴心妄想。按照我们蒙人的传统,我这种人纵算死了,魂魄也无处皈依,不但无法享受后代子孙拜祭,且永世只能在天地间做一只孤魂野鬼。

    王令说着,胸膛抖动起来,齿缝中挤出瘆人的微笑,恨声道:

    “我倒宁愿当年努敏直接取了我性命,总好过我像现在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

    他喘了片刻,再次缓缓道:“当晚掉落陷阱后,我因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被我叔父派人找到后,调养了数月,方能下地走动。

    “而在我养病期间,叔父已借用我等从皇室中带出的玉玺等物,对外宣称我是妥欢帖睦尔的太子。蒙人因着亡国之恨,对我这皇室太子毫无兴趣,消息传布开来,未在北元境内激起半点波澜。而叔父为了隐瞒真相,将当时随我一道护送公主的宫中近臣都杀了灭口。

    “奇怪的是,无论叔父事后怎么派人找寻,都未能在北元境内抓到努敏公主。自然,努敏公主身边的从人都已被我叔父清除干净,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能否在草原中活下来都未可知,叔父找了几月,未有消息,也就慢慢懈怠了。

    “半年过去,我因意志消沉,甚少抛头露面。一想到自身境况,便恨不得立时寻死。与此同时,其余部落首领渐渐对我这太子表现出臣服之意,我却依然意兴阑珊,提不起笼络的兴趣。

    “万分绝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护送公主途中,曾无意中见公主翻阅一本小书,因书上所画图形极为简单,一眼看去是地图无疑,我曾疑心是皇室藏宝之处。

    “当时太妃及太子未死,我就算有心窥伺也无从下手,好不容易从公主随身行囊中偷出,只匆匆做了描摹,未来得及检视其他书页上内容,公主身边侍女便惊醒,我不敢让他们发现丢失了物事,忙又将那书放回原处。

    “忆起此事,我在行李中翻出那书,重新翻阅,见书上画的乃是托托木儿山,遂带着那书前去旋翰河,日夜观摩。数月后,终于发现了书中玄机,又在叔父相助下,找到河中机关,启动了大汗的陵殿。

    “大汗埋葬之处最为神秘,百年来只有真正的大汗嫡系传人才知,而为了以防万一,在修建大汗陵寝时,当时的太子在地殿中特设下了启动坦儿珠的祭坛。

    “我因日夜追随太妃等人,对坦儿珠的传闻早有耳闻,知道此物因能转换灵魂,不但可起死回生,更可将病弱之躯与健壮之躯对调。

    “见总算找到了坦儿珠的祭坛,我忽生一念,坦儿珠被皇室中人视为异宝,代代相传,起死回生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若是夺回被镇摩教教主抢走的坦儿珠,是不是意味着我可借着灵魂对调,重获一具正常男子的身子?自此后,该人道便人道,该繁衍后代便繁衍后代,再不会如现在这般不人不鬼。

    “我当时已经身处阿鼻地狱,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地了,于是抱着赌一把的念头,开始谋划此事。

    “彼时,因几大部落纷争不休,北元境内越发衰败,不少蒙人怀念当年权力集中于一体时的稳定局面,开始重新正视我这大汗“嫡系传人”的价值,我慢慢尝到了权力在握的甜头。

    “我清楚的知道,倘若在此基础上,再用坦儿珠获得一具健全身躯,那么便意味着我很快也能如当年大汗一般,尽享被子民敬仰的尊荣。更有甚者,只要以大汗名义慢慢统归几大部落,也许终有一日我能带领蒙人打回中原,夺回江山。

    “我再也坐不住了,为进一步坐实我的嫡系血统,我和叔父合力,想法子伪造了一幅大汗画像藏于地殿中。半月后,我又点了一帮武艺高强的亲随,出发前往中原夷疆。

    “谁知叔父怕我生出异心,日后再不肯听他摆布,竟以镇摩教教主武艺高强为由,哄骗我习练能快速提升功力的五毒术。我不知这法子最后会终日靠吸食人血度日,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坦儿珠,自出发之日起,我便开始习练五毒术。

    “到了中原后,我率领部下到了蜀中,因我不肯吸食蛇虫鼠蚁的血液,部下中竟有人偷了当地百姓的婴儿来与我吸血。此事被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林之诚得知,他一路紧追不舍,终于在蜀山中追上我等,将我一众随从杀死。

    “混战时,因林之诚蒙语造诣有限,听部下唤我伪装太子的称呼‘布里牙特’,误以为是常见的蒙人名字——布日古德,并从此误会了二十年,倒阴差阳错替我隐瞒了身份。

    “恰好当时镇摩教的左护法本欲寻林之诚的麻烦,无意中撞见林之诚杀人,她本就爱与武林正道作对,见我未死,便顺手将我救回了镇摩教。

    “我苏醒后,见自己不知何故竟到了镇摩教,虽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又暗道天助我也,于是便扮作汉人,隐瞒了五毒术的内力,步步为营,开始在镇摩教度日。

    “一年过去,我逐渐得到了镇摩教上下的认可,又因为性子沉稳,最懂揣摩人心,左护法更是一日比一日倚重我。

    “我在镇摩教站稳脚跟后,便开始日夜筹谋如何偷得坦儿珠,见教主身边如有铜墙铁壁,根本无从下手,想起这一路见过的中原武林人氏,便生出借旁人之手夺取坦儿珠的念头,第一个,便将主意打到了当年险些害死我的林之诚身上。

    “因当时我已能四处走动,手中也有了银钱,于是暗中与族人取得了联系,令人速赶到中原与我接应,与此同时,我想起当年努敏害我之事,便将努敏的模样画了下来,让我一个蒙人部下扮作流浪到中原的北元贵族,编造了一番药引、北元皇室宝藏、起死回生等一系列传言,在镇摩教及江湖上四处传播。

    “当时镇摩教教主因一次比武受了重伤,一日比一日衰弱,听得此话,只当总算弄明白了坦儿珠的妙用,当即下令,让右护法带领大批教众四处找寻画上女子。

    “我本是抱着胡乱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几月后,竟真叫右护法找到了努敏,带回了教中。

    “我万万没想到,努敏当年未死在北元,竟也逃亡到了中原,只是不知何故,她似是曾大病一场,丧失了部分记忆,骤然见到我时,面目茫然,似是根本没认出我来。我见此情景,正中下怀,一口咬定她便是药引,务必要将她置于死地。”

    傅兰芽不知母亲当年竟吃过这么多苦,听得泪眼婆娑,需得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放声痛哭。

    “之后镇摩教被闻风前来的江湖人士所攻陷,混战中,我那帮留在山下的部下未能及时赶至,致使坦儿珠被夺走四块,而我也因抢夺坦儿珠,不小心再次被努敏暗算,不幸跌落悬崖,亏得山下尚守着几名蒙人部下,因着他们救护,我才未摔得粉身碎骨。

    “在努敏推我下崖的时候,我听她在身后咬牙骂了一句我的本名,声音清晰,再也不见半点糊涂之态,这才知道,努敏不知何时已想起了当年之事。”

    傅兰芽听到此处,胸中大恸,快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厉声打断他道:“后头的事无需赘述,我等早已知晓。我只问你,后来你在京中流杯苑外无意中撞见我,认出我是努敏的女儿,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暗害了我母亲!”

    她双眼通红,每说一个字,喉头便是一阵发哽,以至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刻骨的恨意。

    平煜听在耳里,口中发苦,心知傅兰芽已悲痛到了极致,却因不敢放开王令,只紧了紧牙关,未朝傅兰芽看去。

    王令没想到傅兰芽竟藏在此处,错愕了一下,随后目光幽幽盯着傅兰芽,只恨自己被废了功力,无法一掌结果了她。

    良久,才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悠悠道:“自然是想法子害她了。我被她害得吃尽了苦头,不但沦为废人,还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而她呢?虽未恢复公主之尊,却因着傅冰一路青云直上的缘故,风光无限地做起了首辅夫人,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要多称心如意便有多称心如意。

    “我得知努敏境况,恨得要发疯,只觉独独取了她的性命还不足以解恨,最好害得她家破人亡,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尝到备受催折的滋味,让她的女儿被无数野狼觊觎,且因着药引的传说,一代又一代地祸害她的子女,让她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你住口!”平煜心知傅兰芽本就对母亲之死万般愧疚,怎受得了这样的话,手上力道加重,便要结果了王令的性命。

    谁知王令又道:“可惜,没等到我下手,努敏竟一夜之间病入膏肓,短短几日,便因医药无救病死了,我筹划了许久,正要出口恶气,哪知一拳竟打在棉花上,消息传来,半点不觉痛快,只觉说不出的憋气。

    “我后来才知,当年在镇摩教时,左护法为了控制努敏,给她下了蛊,因这蛊用的心头血,阴毒至极,无药可解,且会随着胎盘血液传给子女,待子女长至二十多岁时,便会发作。唯有母亲死了,子女身上的蛊毒才会不药而解。

    “努敏当初嫁给傅冰时,许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这种蛊,到了十几年后才无意中得知此事,当时她一对儿女都未满二十,蛊毒不至于发作,因而在我看来,努敏之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蛊毒发作,极有可能是为了怕累及你和你哥哥,选择了自戕。”

    傅兰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定定望着王令,胸膛剧烈起伏着。

    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泪终如断线珠子般,无声滚落了下来。

    王令见傅兰芽痛不欲生,心中大快,擡头看了看房梁,唇边的笑意越发加深。

    当年大汗的太子建造陵寝时,为防有人借大汗陵寝生事,太子特在地殿外设下了埋伏。

    只要陵寝在外头暴露超过十个时辰,那阵法便会启动,届时,神庙会沉入地底数十米深的陷阱内,连周围百米的物事都会一道塌陷。

    换言之,地殿内外的人无一能幸免,全都会沦为大汗的祭品。

    他估摸了一下时辰,陵寝乃是昨夜被平煜等人所发现,如今整整一日过去,也就是说,距离机关启动已不足一刻。

    他越想越觉得舒畅,到那时,平煜也好,傅兰芽也罢,甚至神庙外的一众汉人,全都要给他陪葬!

    平煜见王令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梁顶,依然未发现不妥,疑惑的收回目光。

    想着王令该吐露的都吐露得差不多了,为防傅兰芽的身世泄露,丝毫犹豫也无,便要了结了王令的性命。

    手上力道加重之时,回想王令古怪的目光,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忽一转念,想起先朝时帝王在陵寝周围设下的机关,脑中白光一闪,低喝道:“不好!”

    忙狠狠刺出一刀,刺向王令颈部大穴,血迹喷洒到脸上的同时,一把将傅兰芽夺到怀中,一纵而起,往殿外掠去。

    果然,在他一跃而起的同时,梁上已扑簌簌往下落灰,地面也随之传来震动。

    而身后,则传来王令那濒死的可怖至极的怪笑声。

    他心中大恨,冲殿门口的人大喊:“快跑!这地殿可能要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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