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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歌 正文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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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床头,喉头都有些发涩,沉默地立在门旁看着傅兰芽,一时忘了往房内走。

    短短几日,她的脸庞清瘦了不少,面色略有些苍白,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但她身上的沉沉暮气已然消失不见,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平静。

    她的坚强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她的通透更叫他分外动容,他一时间百味杂陈,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透着几分怜惜意味。

    两个人正默然相对,林嬷嬷突然走到桌旁,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浓药汁端起,笑着对平煜道:“这是今日要服的第二道方子,刚熬好,再不用就要凉了,平大人,您请自便,奴婢这就给小姐喂药。”

    平煜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其实他外头还有一堆要紧的事要处理,而且按理说,她如今已经好转,人又尚且躺在床上,他来看她一眼就该知足,接下来就该自觉回避。

    可他好不容易见她醒转,怎么也舍不得就这么草草看她一眼就走,杵了一会,索性走到桌旁坐下,将绣春刀解下,一边若无其事端着茶盅饮茶,一边看着林嬷嬷给傅兰芽用药。

    经过这些时日,林嬷嬷早已不将平煜当外人,加上小姐醒转,她心情大好,不过喂个药而已,平大人愿看便看吧,也不管他。

    谁知前几日平煜一度担心傅兰芽活不下去,煎熬得连个囫囵觉都未睡过,此时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床上,心竟激荡得怎么也静不下来。

    见林嬷嬷给傅兰芽喂药前,连个凉热也不试,第一勺送到傅兰芽嘴边时,烫得她往后一缩,忍不住不满地蹙起了眉。

    其实这真是冤枉了林嬷嬷,傅兰芽几日水米不进,嘴唇都干得裂了细微的口子,那药的确已经不烫,但温热的液体骤然碰到伤口,难免有些刺痛。

    可惜平煜离得远,并未看见其中缘故,只觉今日看林嬷嬷说不出的不顺眼,不说别的,光喂药这一项,若是由他来做,绝不至于烫到傅兰芽。

    傅兰芽默默饮了半碗药,见平煜出奇的安静,忍不住悄悄瞥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皱眉看着林嬷嬷,目光里透着几分不满。

    她微怔,不明白林嬷嬷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平煜。

    林嬷嬷虽然未回头,却也能时时感觉到一旁射来的不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是平煜,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想不出自己怎么就好端端碍上了平大人的眼。

    屋子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所幸未过多久,李珉便在外敲门,说有急事找。

    平煜不得不起身,往外走了。

    傅兰芽看着他出了门,微微松了口气,她自然愿意他来看她,可说实话,刚才他在一旁看着她用药时,她还是免不了有些难为情。

    而且一想到他刚才对林嬷嬷莫名其妙的不满,就觉得颇古怪。

    接下来两日,傅兰芽一日比一日见好,不但能下地走动,且胃口也比从前见好,只不过几位大夫给傅兰芽诊过脉后,说傅兰芽病根虽去,病气仍在,都拘着不让傅兰芽恢复往日的饮食。

    于是傅兰芽日日粥汤不断,清淡得不能再清淡。

    许是考虑到傅兰芽身子尚未复原,平煜这几日都未提离开岳州城之事,只是日日都忙得很,虽说一早一午,势必会来看望傅兰芽,然而跟她说不上几句话,便会被李珉等人叫走。

    到了晚上他过来歇息时,傅兰芽因为身子的缘故,不敢熬得太晚,多半时候都已经睡下,两人连面都见不上。

    所以傅兰芽虽盼着见他,实际上这几日见他的次数少得可怜。

    所幸她们主仆所住的小院算得幽静别致,院中种满清桂,正是花季,枝头缀满金黄花蕊,秋风爽朗,不时送来馥郁暗香。

    林嬷嬷在廊下扶着傅兰芽,陪着她打量院中景致,感叹道:“平大人虽然脾气不好,这一路上,于食宿上可从未委屈过小姐,嬷嬷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犯妇或罪眷被押送时,路上能遇到不知多少糟心事,遇到那等行为不检的官吏,哪怕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可见平大人路上当真关照小姐,只不过平大人性情刚硬,不肯让旁人知道罢了。”

    傅兰芽忙不动声色侧过身子,免得让林嬷嬷看到她微热的脸颊,忽然一擡手,指了指院中道:“咦,嬷嬷你瞧,有两只雀儿在打架呢。”

    林嬷嬷知道小姐这是害臊了,故意拿别的话岔开呢,笑眯眯看她侧脸一眼,见她肌肤雪腻,目光皎皎,又因每日燕窝汤水不断,苍白脸颊又重新有了血色,此时在秋日暖阳照映下,当真美若天人。

    她暗叹,若是小姐没有这份容貌,也不知平大人还能不能对小姐这么上心。

    念头一起,又想起这几日小姐病中平大人的所做所为,自觉这念头当真多余。忙又笑着摇摇头。

    傅兰芽在院中四处走动一番,想起平煜前所未有的忙碌,也不知是为了林之诚的事在忙,抑或有了旁事。

    忆及林之诚那日所说供词,她脸上笑意一淡,立了许久,直到胸口那种生扯般的痛感好转些许,才木然对林嬷嬷道:“嬷嬷,身上有些凉,我们回屋吧。”

    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自己速速好起来,身子养好了,她才能有精力查清当年真相。

    那日平煜点醒她后,她虽知他许是为了让她醒转,这才故意在话里留了三分引人细想的余地,但她事后回想,依然觉得当年之事和林之诚所说的供词有几处连不上。

    一想到母亲之事处处透着疑点,她就怎么也静不下来,只是,平煜这几日许是怕她胡思乱想,哪怕偶尔跟她说话,也从不肯在她面前提起林之诚之事。

    一味逃避不是办法,眼看日色渐暮,她一边提裙往台阶上走,一边暗忖,也不知平煜今日傍晚能否过来一趟,若能见上他一面,务必跟他再探讨探讨林之诚的供词。但若他深夜才来,此事恐怕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平煜既不愿意将林之诚交出去,又需防备东厂明里暗里的挑衅,这几日当真是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

    那晚他们一进岳州城,王世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纵马到了他跟前,连声说:“平大人好不地道,将我独自一人撇在竹城,自己却率人来了岳州。”

    众人都知道他这一路上都跟东厂的人混在一处,此时反倒倒打一耙,也懒得戳破他的谎言。

    平煜忧心傅兰芽的病情,更是连敷衍他的心情也无。

    只想起他和王令所练怪功夫毫无二致,而林之诚曾跟王令交过手,好不容易王世钊出现,倒是个对付王世钊的绝佳机会。

    如此想着,便皮笑肉不笑让王世钊归队,暗中另派两名身手一流的江湖高手日夜盯住王世钊,将他练功时的招式比划给林之诚看。

    林之诚是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将王世钊的招式拆开研究一番后,就算想不出克制王世钊的法子,至少可以找出王世钊的破绽。

    李攸想起前些时日还曾将林之诚视为心腹大患,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平煜竟会想到利用林之诚对王令的恨意,转而去克制王世钊。

    骂他狡诈之余,却也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

    到了今日,平煜发出的密信有了回音,中午过后,便跟李攸一道去岳州知府处。

    等从岳州知府出来,二人缓缓纵马从街道走过,想起信上所言,一时都有些寡言。

    忽然迎风送来一阵浓香,二人一擡头,却是街旁有人在卖糕点,热气腾腾的,隐约透着桂花香味,不知是何物,看得出颇受欢迎,货摊前围了不少孩童,全都吮着手指,眼巴巴看着货郎。

    平煜素来对这些街头小食没有兴趣,正要一纵而过,忽然想起上回在竹城时傅兰芽垂涎蒿子糕时的模样,心中一动,犹豫了半晌,到底厚着脸皮下了马。

    少顷,平煜将那包热腾腾的桂花糖新栗粉糕放入怀中,若无其事上了马,李攸忍得肚子都疼了,终于没崩住,一指平煜,哈哈大笑道:“说出来谁能信,谁能想到在京城威风凛凛的平大人,竟能亲自在街头买小食!”

    平煜不由暗悔,方才明明一个人去岳州知府也就足够了,怎么就把这厮也带出来了?

    被李攸打趣了一路,等到进府,到底耐性告罄,使出蒙古人的摔跤把式,出其不意招呼了李攸一顿,直到打得出了一身汗,这才去正房换了衣裳,自去找傅兰芽。

    这几日在岳州城,林之诚断断续续吐露出不少东西,如今坦儿珠的其中一块已落入他手中,其余上路事宜也已安排妥帖,只等这两日傅兰芽身子再稳固几分,便要启程,取道运河,往京城而去了。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傅兰芽房门紧闭,敲了半晌,未见应门,想着这才日暮时分,有些吃惊,不知她主仆二人在房里做什么。

    过了许久林嬷嬷才来开门,一进门,就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窗前榻上,小几上放着药碗,已经饮了一小半。

    再一打量,就见她身上衣裳齐齐整整,只发丝上沾了些许水意,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脸颊氤氲着粉色,如海棠般绽开,红唇更是娇润无比,猛然恍悟过来,原来她刚才在净房中沐浴,脸一烫,忙若无其事咳了两声。

    “平大人。”傅兰芽万没想到平煜会在傍晚过来找她,不由莞尔,笑盈盈从榻上起来。

    林嬷嬷笑着请平煜落座,又奉了茶,趁那药碗中的药未凉透,忙不叠坐到榻上,端了药碗,继续给傅兰芽喂药。

    平煜耐着性子饮了口茶,擡眼看傅兰芽,见小勺每送到傅兰芽唇边时,她樱唇便微微张开,随后药汁便顺着她饱满的唇瓣滑入,说不出的旖旎诱人,一时竟有些失神。

    他忙定住心神,强行将注意力放到林嬷嬷身上,看了一会,只觉林嬷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粗鲁,一会担心她的勺子会碰到傅兰芽的牙齿,一会又担心她端不稳茶碗,会不小心洒落药汁,继而将傅兰芽身上的粉色裙裳给弄污。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淡淡道:“嬷嬷,你去净房洗衣裳吧,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家小姐说。”

    傅兰芽和林嬷嬷同时怔住,满脸错愕地看着平煜。

    “可是,平大人,小姐的药——”林嬷嬷见平煜透着几分不耐,越发惊讶,可话一出口,骤然回过味来,忙放下药碗,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净房走,一边走一边不忘给平煜找台阶下,“是了,小姐的衣裳刚换下来,正该洗了,免得明日上路时还未干。”

    平煜僵了片刻,在傅兰芽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榻前,顺理成章接过林嬷嬷做了一大半的活,端起那药碗,红着脸给傅兰芽喂药,嘴里却镇定自若道:“她喂得太慢,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傅兰芽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擡眸看他一眼,咬了咬唇,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嬷嬷说么。”

    见他并不接话,手中汤匙已送到唇边,不忍拂逆他,只好忍着羞臊,乖乖张嘴,任他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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