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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逆鳞(沧月绘)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惊雷晓 丝雨细如愁

所属书籍: 美人逆鳞(沧月绘)

    回到宫中,宫人已经得知我怀有龙裔的事,欢天喜地一片,忙着准备各种物事。花庐乐滋滋地道:“娘娘,先把这碗安胎药喝了。等下娘娘休息好了,就去看看皇上赐的好东西。”

    我一言不发,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花庐终于觉出不对来,问道:“娘娘怎么了?”

    花庐打小就服侍我,这些年洛家沉浮,她也是吃了苦头的。我屏退了左右,未及说话,泪水已落了下来。花庐急了,跪在床边执了我的手道:“娘娘如今可哭不得了,若是龙裔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让奴婢交待?”

    我饮泣道:“今日见到兄长了。”

    她“啊”了一声,疑道:“娘娘见到公子了?”

    我垂泪道:“是。他劫走了琼妃。”

    花庐惊道:“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公子……公子怎么会这么糊涂,蹚这趟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我道:“并不是公子糊涂,而是有些事情,到今天我才察觉。”

    “什么事情?”

    “你可还记得琼妃曾托人带了话过来,说什么‘大祸将至,娘娘怎么还坐得住’?”

    花庐白了脸:“你是说,‘大祸’指的是……公子?”

    我心情凝重,缓缓点了点头。若不是有异变发生,哥哥作为州军统领,怎么会玩忽职守,犯下劫走宫妃这样的事情?

    今日之事绝不寻常。花庐忙安慰了我一番,服侍我睡下。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地纷至杳来。

    次日,我刚洗漱梳妆完毕,就听见外间传来尖细的一声:“皇上驾到——”

    我忙跪地见礼。江朝曦疾步而入,一把扶住我,道:“你如今有身子,不用这些虚礼了。”

    他唇角扬起,布满血丝的眼里却没有笑意。我道:“现在还不显怀,臣妾身子利索呢,怎好废了这些礼数?”

    他没有再和我争执,看我按例行礼,忽然苦笑道:“不管你如何过分,朕总是拿你没办法。”

    我沉默不语。他伸手抚摸我的左臂,问:“还痛吗?”我答:“不痛了。”他闻言,将手按在胸口,凉凉道:“你可知,你不痛了,朕这里还在痛?”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应答。江朝曦继续道:“这次你放走南宫思言,等于让洵王失去最后一丝顾忌,也让朕平反叛乱少了一分筹码?”

    “臣妾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帮她?”

    我深呼吸一口气,跪地道:“劫走琼妃的人,就是臣妾的兄长。臣妾不忍他身首异处,所以才犯下这欺君罔上大罪,还请皇上赐罪。”

    他盯着我,蓦然仰头哈哈大笑:“我说那个武功盖世的人是谁,原来是洛统领!你们兄妹里应外合,将这场戏演得好,演得好!”半晌,他才止了笑,冷睨着我道:“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道:“臣妾自知有罪,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道:“好!你罔顾自己的宫妃身份,私心杂念太重,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呆在咏絮宫抄写佛经,让你好好反省。”

    我问:“那皇上……何时再来看臣妾?”

    满宫除了柳树,还栽种了花期各异的花卉,所以即便落花轻飞,春色也未央。江朝曦背手而立,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道:“不再来了,你自己……保重!”

    他还是动了怒。

    我没有安分地做一名宫妃,为了一己之私,让他失去了擎制洵王的筹码,平白生出了许多隔阂。

    不知从何时起,我再也看不懂面前这个男人。

    我不懂他的所作所为,不懂他为何突然宠幸明瑟。帝王的爱,难道真的如草尖晨露,倏忽便蒸发不见?

    我掀开袖口,抚上腕间那根红线,抬眸看他:“皇上可还记得这根红线?”

    是谁执着我的手,以红丝为盟,要与我做一对烟火夫妻?

    江朝曦脸色一变,拳头攥起,手背上青筋突暴。本以为他会说些就什么,但他终究还是拂袖而去。

    我将额头叩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听着他的脚步远去,心头冷得像压了一块冰,一点一点融掉最后一点希冀。

    之后的数日,我开始害喜,饮食不振,滴水难进。花庐没有经过这些事情,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好在宫里很快就派来了稳婆来照顾我的起居,经过一番调养,我的身体状况才渐渐好转。

    江朝曦果然没有再出现在咏絮宫,只是遣卢太医每日来为我请脉。为此,我很是失落。花庐安慰我道:“娘娘,皇上既然遣太医每日来问诊,可见对咏絮宫还是关切的。等时日一长,皇上自会记挂着来看望。”

    我苦笑道:“花庐,很多事情,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除了请脉的时间,我坐在宫里抄写佛经。可是闲暇时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哥哥甘愿和江楚贤联手?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曲折,也无从去打探,只能莫名地生出许多猜测。这些念头如缠绕成一团的丝线,无从可解。

    一月之后,夏意渐深,腹部微微隆起,只是我愈发睡不安稳。

    有民谚说:“孕妇过三伏,腹中揣火炉。”对于我来说,腹中内热,却也不能长时间吹风,食欲也下降了不少,光景真是难熬。

    一日,日斜西山,暮色四合,重重宫阙上方飞着晚归的昏鸦。花庐走进静室,禀道:“娘娘,皇上今晚在裕华宫设歌舞宴,宴请夏国和大月国皇子,所以遣人来请娘娘去赴宴。”

    我坐着未动,道:“本宫身体不适,你替我回了就是。”

    花庐犹豫道:“可是娘娘总是闷在宫里,心情抑郁,对胎儿也是无益。”

    这话倒是真的。望一望菱花镜里,双目无神,唇无绛色,我只能看到一张清寡无奇的脸。

    我叹了气道:“那你为本宫梳妆,今晚……且去透透气吧。”

    夏国和大月国皇子此次出使,无非是和南诏结好,互通有无。席间歌舞升平,高谈阔论,热闹非凡。

    夏国皇子身着华服,兴到极处仰面笑道:“南诏物阜民新,国力强盛,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大月国皇子附和道:“我大月国也是素来仰慕南诏已久,愿与贵国结下盟约。”

    江朝曦拊掌一笑:“两位诚心而来,朕也是诚心相交。来,共饮此杯!”

    教坊近日来编了不少好曲,闻之让人心旷神怡。众舞女舞姿窈窕妙丽,裙摆衣袖皆缀有轻纱舞带,在这样一个满月之夜,一眼望去,好一派月地云阶的胜景!

    我懒懒地将半个身子靠在坐席上,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心中暗自赞叹。这时,有宫人端着托盘来:“贤主子,皇上吩咐要娘娘不要饮酒,御赐清淡小菜八碟。”

    托盘里果然都是适合孕妇口味的菜色。我抬眼望去,只见江朝曦坐在明黄的高席之上,此时恰好朝这边遥望过来。

    这段日子不见,他清减了一些,精神却是矍铄,眸光锐利。我顿住呼吸,目光就那样越过纷飞舞裙,迷蒙月色,胶着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蓦然,一股异香冲入鼻中,让人很不舒服。

    我皱眉,用袖子掩了,抬眸看到明瑟立在眼前,笑吟吟地看着我。她抬手将一杯马奶奉上:“许久不见贵嫔,今儿总算是聚着了,好让本宫说一声恭喜。贵嫔如今有孕,不便饮酒,本宫就敬贵嫔一杯马奶,聊表心意。”

    我心中一个激灵,心里不禁提防,但不好明驳了她的脸面,只得强笑着接过。正打算装作呕吐回绝了这杯马奶,忽听江朝曦朗声道:“容爱妃还不快过来敬夏使一杯,莫要失了礼数,怠慢了贵客。”

    江朝曦唇角微弯,眼中暗含深意。我心中一动,将手中乘着马奶的杯盏稳稳放下。

    明瑟笑容一僵,道了声“是”,便施施然离开了我的坐席。她转身时,衣风带起的一股香又扑面而来。我心中一阵堵,扶了花庐的手,好一阵才缓过来。

    花庐悄悄在我耳边道:“娘娘,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子脸色这么差?”

    我按住心口,道:“我闻着容贵妃身上涂的香很不舒服。你刚才在我旁边,可觉出什么端倪来?”

    花庐回忆道:“奴婢闻着,好似……是仁丹油的香味,可又不太像……”

    我心中登时雪亮,道:“你之所以闻着那不像仁丹油,只怕是放了过多的樟脑。”

    “樟脑?娘娘,这……”

    我冷声道:“你可知,那仁丹油里含的樟脑和按叶香,孕妇是万万不可多闻的?表面上看那仁丹油倒是无碍,只是无形中就已对胎儿有所危害。更关键的是,万一东窗事发,她只需一句‘用仁丹油只是为了提神醒脑’,就可以脱罪了。”

    花庐倒抽了一口冷气。

    高座之上,明瑟低头端坐在江朝曦身边,明显有些神不守舍。我心中寒凉,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广袖。

    赫连明瑟,你何苦用这样阴毒的招数,步步相逼?

    花庐悄声道:“娘娘,要不我们先行离席?”

    我眯了眯眼睛:“扶本宫离席。”

    话音未落,忽听杯盏破碎的尖锐声音。这声音如一柄利刃,将语笑晏晏的氛围生生撕裂。

    谁都没有预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明瑟脚下躺着几片杯盏碎瓷,酒液洒了一地。她容色冰冷,一脚踩上那堆碎瓷,用脚狠狠地来回碾着。

    她面前的大月皇子脸色突变,站起身,朗声对江朝曦道:“皇上,我大月诚心与贵国相交,没想到容贵妃对我大月国心有不忿,故意打碎酒杯,实是无视我大月国威!”

    气氛陡然紧张。

    我心中暗忖,故意打翻敬给大月皇子的酒盏,这哪里是明瑟的作风?

    那边厢,江朝曦已经冷声道:“容贵嫔,你目无纲常,还不快向贵客请罪道歉!”

    明瑟眸中含泪,朝大月皇子请罪。那一刻,我看到不少嫔妃捂嘴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不想看到这些登高踩低的画面,默然坐着不语。不想一旁的林婕妤笑着对我道:“容贵妃许是最近心烦襄吴的事情,才会犯下这等纰漏。贤贵嫔,你说是不是?”

    “襄吴发生什么事了?”我下意识地问。

    她掩口而笑:“原来贵嫔你还不知道啊……这也难怪,你最近被皇上禁足了一个月……”

    言辞谈笑,我再也听不进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脑中只盘旋着林婕妤的话。

    襄吴,到底怎么了?

    我拧紧眉头,看向明瑟。她态度恭谨了许多,眸中看向大月国皇子的恨意却掩盖不住。

    待无人注意,我对花庐悄声道:“趁人不注意,约容贵妃明晚来我宫里一叙。”

    第二日,已到酉时,我将宫人遣去休息,只留了花庐在旁侍奉。一时等得无聊,便让花庐拿来一副棋盘,自己则抓着玉质的棋子把玩。

    棋子敲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的还有偶然毕剥的灯花。

    大约两盏茶功夫,明瑟着一身俏紫镶暗纹的宫装施施然走进来。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肚子,让我有些发怵。

    我眼睛飞快地看了花庐一眼,手里依旧把玩着棋子,问:“容贵妃,你可直言相告,襄吴最近出了什么事?”

    她不答,只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上。片刻后才道:“我知道劫走琼妃的人,是洛统领。”

    一颗棋子从我手中滑落,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镇定,镇定!

    明瑟如今诡计多端,手段很辣,我不能掉以轻心。

    我道:“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瑟冷笑道:“可笑吗?你我看彼此不顺眼,可我们的命运还不是牵连在一起?呵,你兄长都沦落到那般境地了,你早就该猜到襄吴大乱!”

    我低头默不作声,只听明瑟继续道:“十几日前,襄吴的盟国大月国,突然公然撕毁条约,进犯襄吴的边疆国土。”

    大月进攻襄吴?难怪明瑟对大月皇子的态度有所不恭。

    我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襄吴大可用兵抵挡,两国实力相平,相信这场忧患很快就能化解。”

    她眼神空茫,喃喃道:“襄吴乱了,乱了!你以为大月为何敢冒犯襄吴?那是因为襄吴如今群龙无首!父皇年迈,久病在床。几位皇子也接二连三地战死。这还罢了,在对抗大月的这场战役中,太子亲自上阵,战死沙场!”

    我急道:“你的消息可确切?”

    明瑟漠然道:“千真万确。”

    我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襄吴的一些权贵就开始蠢蠢欲动,妄图分羹于天下了吧?”

    明瑟道:“的确如此。如今,父皇尚余一子,是宁嫔所出,年前已封了梁王,可惜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就算登基也是大权旁落。更何况襄吴的皇室一族还有陈王、宁王,他们岂能安守本分?两族为了皇位剑拔弩张,想独善其身地保持中立绝无可能。眼下,是宁王占了上风。而你兄长洛鹤轩,就在这种宫廷倾轧中失势,被削去兵权,哪里还是两州统领。”

    难怪哥哥会和江楚贤合作。怕是在这场宫廷争斗中,他手中的兵权根本保不住。

    就如同面前的这一盒棋子,黑白对立分明,容不下任何含糊。

    我有些气结,道:“堂堂皇子,护卫森严,怎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江山易主,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明瑟扶了扶髻上的一根钗,抬眸审视着我,问道,“我就明明白白地问了吧——如今,你可愿意和我联手?”

    “联手如何,不联手又如何?”

    明瑟道:“洛鹤轩如今是何等境地,相信祭祖那天你当时也看了个仔细吧?你若不打算和我联手,我们从此相干无事。如果你我联手,让梁王登基,自然有你们洛家的好处!”

    洛家……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问:“你我要如何联手?”

    明瑟看了一眼花庐。我道:“不碍事,她是个贴心人儿,你但讲无妨。”

    明瑟这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把凤螭给我,再助我杀掉大月国皇子。”

    要稳坐江山,非得兵权在手不可。如今如今她在深宫,就算有心为襄吴做事,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她如今可以联络的忠诚武将,也只有我哥哥了。

    用凤螭来帮哥哥壮大实力,然后拥护梁王得以登位——这是解决内忧。杀掉大月国皇子,让大月和南诏无法结成同盟关系,挑拨两国起冲突,自然无暇顾及攻打襄吴——这是解决外患。

    这条路倒是行得痛,只是江朝曦早已控制了玄铁矿,而且明瑟为人阴毒……我总不至于蠢到与虎谋皮。

    “只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皇上早拿了凤螭和地图,取了玄铁矿。”我道。

    明瑟冷冷地看着我,许久,才道:“狡兔都知三窟,更何况藏的是天下难得的宝贝。谁说那玄铁矿,只藏在一处?”

    什么?

    我失声道:“你是说……?”

    明瑟道:“不错,青州还藏着另一处玄铁矿!”

    这么说,江朝曦事先并不知道?

    这么说,我手里的凤螭,并没有因江朝曦拿走了玄铁矿而失去价值,而仍是让天下变色的宝物。

    我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考虑几日。”

    明瑟冷笑:“洛家都到了这种境地,你还有心和我卖关子?”

    我道:“江山更迭,士族兴衰也是无可抵挡的事情,洛家自有他的命数!更何况,哥哥可以和洵王合作,为什么不能和南诏合作呢?现在断言洛家落败,时候尚早!”

    明瑟怒极反笑:“好……我纡尊降贵来和你说这些事情,倒是让你反将一军!”

    她为人阴险,我本就不想和她周旋,于是道:“花庐,送客。”这已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了。

    明瑟咬了唇,突然嗤嗤地笑了几声,道:“听闻令堂出了家,就在静云寺?可惜,遥尊封为晋国夫人又如何,好好的荣华富贵,都付与青灯古佛。”

    我寒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根玉簪,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那玉簪正是母亲平日所用。

    我心中如焚,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只听明瑟吟道:“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自从父亲故去之后,母亲经常独自对镜吟诵这两句。当时觉得一腔缱绻哀伤,如今由明瑟的口说出,我只觉浑身冰冷。

    “你到底将我母亲怎么了?!”

    她诡谲一笑,道:“洛溪云,我既然敢站在这里告诉你我的计划,就是笃定你会帮我!不惜任何手段!

    我出奇愤怒,道:“你不怕我会禀明皇上?”

    她似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格格笑了很久,才道:“你只管去禀告皇上,只怕那边有援兵去救,这边令堂已经归于黄土了。”

    我怒道:“你敢!”

    明瑟收了笑,正色道:“只要你和我联手,令堂自会安然无恙。”

    我挂念母亲安危,又无可奈何,只得道:“我和你联手就是。不过,我有条件。”

    “娘娘!”花庐惊叫,看了一眼明瑟,欲言又止。我明白她的意思,故意不去理睬,对花庐道:“本宫自有打算。”

    明瑟笑得明媚动人:“什么条件?”

    我道:“只有在亲眼看到母亲安然无恙,我才会将凤螭给你。还有,这件事,你不许告诉……皇上。”

    她面上似笑非笑:“怎么,怕你失了宠?呵,单凭你肚子里的龙裔,你的地位已然稳固。”

    我冷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就是。”

    “这样最好。”我道,“花庐,送客。”

    明瑟别过脸,再没有说话,拂袖出去了。我将手抚上小腹,心头浮起一丝怅然。

    送了明瑟出去,花庐小心翼翼道:“娘娘,容贵妃的话,绝不可全信。”

    我叹了一声,道:“本宫知道。可是哥哥失势,母亲在她手中,却是真的!”想了一想,又道:“花庐,容贵妃上次假意称病,恐怕是出宫运作这些事情去了!”

    花庐惊道:“可……若没有皇上的手谕,出宫谈何容易?”

    我摇了摇头,心中疑虑重重。

    得凤螭,得天下。如果真的能够将凤螭送到哥哥手里,对于洛家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

    母亲……

    心中抽痛,颊边湿了一片。忧思如一根银亮的线,将我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母亲、哥哥都在,他们每个人都很疼我,笑貌如一塘莲荷,在雨后渐次开放。

    记得孩提时,我最怕热,最喜欢的,还是下雨的时候。每到雨天,我都会趴在窗棂上,细数那些莹亮的檐花。一朵,两朵,三朵……

    有时候在屋子里闷得急了,我便跑到院子里,用脚去踩那些水花。母亲总会在这个时候从屋里走出来,将我抱回去。

    母亲……

    我趴在她的肩膀不肯下来。母亲便说,乖,头发淋湿了,让娘给你打散了梳一梳。

    母亲站在身后,将我一头黑亮的发缠在手里。从镜子里,我看到她的手指根根细白,而用来梳头的——是那枚羊脂玉梳。

    我惊叫,凤螭!

    母亲淡笑着说,调皮,我们洛家哪里有凤螭。

    真的没有凤螭吗?母亲,你骗我!我忍不住喊。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溪云,凤螭是不祥之物,你千万不要探究关于它的秘密。

    既然是不祥之物,为什么不干脆丢弃?

    不可丢弃,否则,大祸降至……

    母亲的声音渐渐虚无,最后化成一缕轻烟。不仅如此,她的面容也是渐渐模糊起来。我想回过头拉住她,但是身体却无法转动,只好擦着面前的那面镜子,大喊,娘,娘,你不要走!

    “娘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花庐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觉醒来,正是破晓之时。窗外淅沥一片,原来是落了场雨。我记起梦中的雨景,母亲那略含深意的话,不由得心惊。

    花庐急道:“娘娘总是睡得不安稳,这可怎生是好?奴婢这去把陈嬷喊来,让她给娘娘看看情况。”

    我忙道:“别去!”

    花庐担忧地看我。我苦笑:“心病哪里是医治得好的?”

    “娘娘……你不如在皇上面前揭发容贵妃的计谋,然后求皇上救下夫人……”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了解明瑟,她绝对是一个玉石俱焚的人。”

    花庐眼眶一红,起了一层水汽:“可是夫人在她手里,真是让人忧心……”

    我努力压制住心伤,强笑着对她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一切。花庐,扶我出去透透气。”

    这场雨来得甚是及时,一扫夏日暑气,空气清新凉润,让人舒坦了不少。花庐扶了我的手,带我在宫苑里走了一会儿,蓦然惊喜道:“娘娘你看,荷花开了!”

    果然,塘边杨柳依依,浓荫密处,隐间绿意间钻出一点莹洁白润,似是一块美玉躺在浓绿色的丝绒之上。

    我眼看着那朵白荷开得可爱,心里一松,笑了笑。花庐喜道:“等几天,估摸着这里都开满了,老远就能闻见荷香呢。”

    是啊……荷花开满,莲子也该结了。

    我含笑抚摸着腹部,似乎感受到里面的那个小生命在蓬勃地生长。“到了初秋,就可以熬些莲子粥来吃了。”

    花庐乐呵呵地吟道:“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我忽觉心中一颤。

    西洲曲,南朝乐府民歌。下面的几句是——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采莲的少女没有等来她的心上人,而我也是许久未见江朝曦了。

    昔日,他曾对我说过,溪云,如今你我就是尘世中的一对烟火夫妻了。

    今时,杨柳岸晓风一度,落花风软,乱红飞度,只余孤影成单。

    许是我的神色不好,花庐敛了笑,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我再陪你去那边走走。”

    我摇头。

    她怔了一怔,强笑道:“我记得娘娘出阁前,最爱雨天赏花。”

    “都过去了。”

    “娘娘……”

    我喃喃道:“莲舟不来,莲荷无人能赏。纵使花开又如何?花庐,回去吧!”

    花庐无奈,扶我转身。就在那一瞬间,眼底堪堪撞进一人,长身玉立,站在绿柳之下。

    彼时细雨如丝,迷离惝恍。四周一片水雾,看不清那人的身影。我久久驻足,那人才缓步走来。于是,长眉、墨眸……如一幅山水画卷,由远至近,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竟是心底念了很久的人。

    我屈膝礼道:“见过皇上。”

    也不知江朝曦在那里站了多久。让我惊讶的是,他来到咏絮宫,竟然不让宫人通传。

    等江朝曦遣了花庐在附近待侍,一时间,就剩我和他二人。

    他问道:“近日身子可好?”

    我有些尴尬,道:“回皇上,臣妾一切都好。”

    “只怕是一切都不好吧。”江朝曦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他今日来咏絮宫,应是有人向他报告了我的情况。我苦笑道:“既然皇上认为臣妾过得不好,那臣妾就是过得不好吧。”

    他抿紧唇,抬手抚上我的眉头,道:“溪云,告诉朕,你为什么总是愁着眉头,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的?”

    我道:“没什么可苦的。”

    “你如今受不起折腾,所以封妃一事也就搁下了。”

    我哑然失笑:“皇上以为臣妾在意的是自己的品级?”

    他若有所思:“朕觉得不是,可若不是这个,你整天都在烦心什么呢?”他睨了我一眼,继续道:“难道你还在记恨朕禁足你一个月的事?”

    “臣妾不敢。以己营私,臣妾实是有罪。”

    他收回手,怔怔地看着掌心纹路,忽道:“溪云,你怎么还不懂?朕罚你,并不是因你帮助洛鹤轩放走琼妃,而是罚你背信弃义!你明明答应过朕,再不管这些事情,安安分分做一名宫妃,为何你做不到?为何!”

    我惊诧,抬眸看他。

    那手掌往下两寸,袖口之下,便是那根红线。他苦笑着看着那红线,道:“烟火夫妻的承诺,你可还记得?”

    我从未忘记过去年的七夕。

    彼时,烟花在夜空上四绽开来,仿若漫天绚丽的霞光,瞬间破云裂锦,美得炫目。

    身侧经过无数对执手相牵的情侣,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中情意无限。不知眼前这个帝王当时是何想法,竟然走去路边不知名的摊位,买下一对红丝线。

    当时的江朝曦,服色寻常,想必那摊主也只觉得此人俊美,并未想到竟是当朝皇帝吧。

    可是,如寻常巷陌里的烟火夫妻一般相守一生,不过是一个奢望。

    我心头钝痛,颤声问:“我记得皇上说过——不求四海朝贺称臣,只求万民千秋敬仰。臣妾想问皇上,是怎样的万民敬仰?”

    “济世安民,百姓安居乐业。”

    我道:“皇上和寻常百姓不通过,属于这天下,属于这江山,注定无法和臣妾做一对烟火夫妻。而同时,臣妾心中也有牵绊,割舍不去。”

    他直直地看我,蓦然欺身过来。我只觉额上忽然一暖,竟是他印上一吻。

    耳边,他哑声道:“济世安民,天下安定。不仅是这样,还有,还有!朕还愿……这天下的稚儿,都有双亲养育,都可承欢膝下!”

    再没有骨肉分离,再没有孑然一人,再没有相望不相亲……

    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相伴,所有的父母都有孩子奉养。再也不会有人独自登上西楼,看着自己的孩子环绕在别人身边,看到眼角酸涩,只得去望天边孤鸿。

    我想起齐太妃,泪水滑落下来。

    他猛然推开我,拭去我的眼泪。“溪云,就算是为了你腹中孩子着想,你不可再整日心伤。”

    我心头晦涩,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拥着我,轻声道:“荷花开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满塘花开胜景。你若闷了,朕便来陪你一起赏花。”

    我不由得感动,道:“好。”

    执手相望,眼前人是心头爱,这也算是世间最难得的美好事情了。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只觉心中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惬意和温柔。蓦然,目光望见远处的假山处,似乎有人影闪过。

    我眉头一皱。江朝曦已经察觉,解释道:“那是朱文,朕让他在远处待侍。”

    不多会,朱文低头走到近处,神色有些异样。我抬眸看江朝曦,他目光也有些闪烁,便正了身子,道:“雨天路滑,臣妾不便久待,还请皇上移步宫中用茶歇息。”

    江朝曦笑道:“朕怎好再去劳烦爱妃,你自己保重,路上小心滑,回去注意休息。”

    “那臣妾告退。”我心中隐隐不安,但不好再待,便唤出花庐,向宫中走去。

    待转身走入一条花径小路,抬眼看到路边一座假山。我对花庐耳语几句,便和她一起躲入假山之后。

    大约半盏茶功夫,只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朱文的声音隐约传来:“皇上,刑部大人已等候多时。”

    江朝曦道:“目前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发现大月皇子尸体的宫女、闻讯赶来的两名公公、无名护卫,前去通报的宫人……再没有了。”

    江朝曦寒声道:“这些人都控制起来……”

    他和朱文渐渐远去,再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楚了。我扶着假山,只觉得耳畔嗡嗡绕着他们刚才的对话。

    大月国的皇子死了?

    我无暇理她,扶着假山石块僵立,心思电转。手指渐渐收紧,石头上的青苔被我抓进指甲里。花庐担忧道:“娘娘……”

    我回过神来,道:“难道,这是容贵妃……”

    我没有说下去,只觉得那句话如鲠在喉。

    明瑟说过,她要杀掉大月国皇子,让大月和南诏盟约破裂。

    现在大月国全力攻打襄吴,对南诏自然无暇顾及。一旦战争结束,大月一定会和南诏再起干戈。

    若是大月败了,士气大落,兵力空虚,自然没有力气再讨伐南诏。所以,大月国和襄吴之间的战况变得无比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劝南诏出兵救援襄吴,就十分容易了。

    只是,我没想到明瑟行动竟是如此迅速。

    我拧着眉头,在花径上缓缓而行。花庐问:“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那个人……未免太过厉害了!”

    柔弱的明瑟,在一夕之间突然变得如此强势,如此咄咄逼人,让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她是襄吴的公主,应该有不少死士为她效忠的吧?不然,以她一介宫妃的力量,如何能杀大月国皇子?

    我打了个冷战。

    眼下的状况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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