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是在夜半时分的时候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窗玻璃被照得通红一片。有人在楼下喊:“失火了,快救火!”
孟嘉和一骨碌爬起,跑到窗前往下一看,不顾自己穿着睡衣就往外冲。清如喊:“嘉和!”他便停下来,飞快地道:“你赶紧去看看伯母,锦绣住的院子失火了。”
锦绣。
清如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会是她?
她今天在小院子和锦绣说了几句话,总觉得锦绣心情轻松,并没有那种知道自己就要被送往警察厅的紧张感。难道锦绣早就预感到会有这场火灾,预见到自己死亡了?
清如想起母亲,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冲向隔壁房间。刚打开门,她就看到母亲坐在**,惊惶地问:“清如,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放下了一颗心,道:“失火了,妈,你快拿几件衣服,我们下楼去。”
下了楼,孟嘉和正在发脾气,责怪看守的人偷睡,竟然没有发觉火势。张翔耸拉着脑袋:“大少爷,我们知错了,兄弟们就睡了一小会儿,谁知道一睁眼就看到火势这么大了。”
清如心里突然发冷,上前问:“你们仔细回想一下,什么时候这里还正常?”
张翔挠了挠脑袋:“大概是凌晨一点钟,这里还是正常的。”
“现在是几点?”
孟嘉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两点钟。”
“不好!”清如心里一凛,大叫一声,“你们快去门口守着,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去!”
“清如,怎么了?”孟嘉和皱了皱眉头,“火势这么大,锦绣她们也不可能逃得掉啊!”
清如跺了跺脚:“你看看这火势,整栋楼都烧起来了,短短的一个时辰怎么能烧成这样!今晚无风,火没有风来助势,就说明着火点有多处!分明是人为点火!锦绣是想利用这个逃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翔疯了一般地往门口跑去。可是来往拎水救火的人那么多,他连冲都冲不出去。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人群熙熙攘攘的,哪里能看到锦绣的身影?
孟嘉和也知道晚了,只好叹气道:“还是救火吧。”
清如又气又急,没想到锦绣这么狡猾,竟然从整个孟家眼皮子底下逃了。她看到身后呆若木鸡的母亲,忙楼了搂母亲:“妈,你没吓坏吧?”
宁母低眸:“没事,只是想起了当年,也是这样冲天的大火。”
清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默默无语地将母亲搂得更紧。
大火一直到了清晨才熄灭,那栋漂亮的小白楼,早已变成了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留下。孟嘉和静静地站在院子门口,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看着此情此景,他反而多了些感慨,少了些沉重。
他从幼年起,就知道了这里住着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不可以对外人说起她的身份,也不可以让外人随随便便见到她。她身边有一个老嬷嬷,偶尔会穿让陌生的衣服,戴着陌生的头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旗装。
就从那时起,他隐隐地就对那样的女子产生了厌恶。那是孟家的秘密,不可为外人道,只能生在内心里成了一个恶疮。
命运总是兜兜转转,让人啼笑皆非的。他那么讨厌锦绣,却没想到自己爱的女子,和锦绣的身份一模一样。
为什么?
“嘉和,”清如在身后轻轻地唤,“这里会有人收拾好的,你一早晨都没有吃东西,我给你煲汤吧。”
孟嘉和转过身,看到清如依旧穿着那件青蓝色旗袍,她明净的眼眸和晨露一般纯净,可是昨日不同往日,什么都回不来了……
“不吃了,你和伯母用餐吧。”孟嘉和淡淡地说着,便提步往外走,“我还有事要忙,你们不要等我。”
清如被噎了一下,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一刻的孟嘉和前所未有的陌生。她低着头走回饭厅,看到宁母的眼神很是期盼:“怎么样,他来了没有?”
她摇头。
“一定是你不会说软话。”宁母失望了,低头咕哝,“这上海滩的女人都是温声软语,一句‘侬留下来嘛’就能让男人酥了骨头。你呀,就是太硬气了。”
清如为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妈,他事儿忙,再加上家里一场大火,到底损失了不少,也没心情。”
“事儿忙,事儿忙也得吃饭啊。”宁母继续道,突然红了眼睛,低头喝起汤来。清如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说话。
一连三天,孟嘉和都没怎么露面,总是来去匆匆。时光就突然变得寂寥起来,有时候清如在想,他许过的婚书,还做不做数呢?
还会想起锦绣说过的话,孟嘉和根本就靠不住。
她思及此,心里就会感到不甘起来。就算他是一个薄情郎,那预料这种结果的人也不能是锦绣。因为锦绣在这里长大,锦绣曾爱他如狂,所以她就是不乐意锦绣是点透一切的人。
这也是属于女子的,小心眼吧。
清如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只是为了等候他回家来。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就会抽出塞在旗袍衣襟里的帕子,看着上面火红的玫瑰。
她愿意做一缕香,缭绕人旁,沁人心脾。可她现在算什么呢?只能算是一株开败的花朵,被人厌弃,看一眼都显得多余。
窗前的那盆紫藤早已开满了紫色的垂花。他曾经温柔地对她道,等到了春天,你又可以对着绣花了。
清如一笑,竟然真的就吩咐灵秀准备了针线,开始对着那紫藤绣了起来。刚绣了一半,灵秀就乐滋滋地推开门:“少奶奶,他回来了。”
她高兴得手指都发抖,那幅未完成的丝帕也被她放到一旁。清如将旗袍整理了一下,使劲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然后快步走到门外。
“你回来了。”清如温声道。孟嘉和抬头看是她,脚步略有停顿,才走过来:“嗯,去洋行处理了一些事。”
这个细节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于是她依旧像一位妻子,为他除去西装外套,为他捧上一杯热茶。他和往日一样沉默,只是神情明显有些纠结,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清如,”他顿了顿,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这个给你。”
她接过来,抽出里面的东西,看到那牛皮信封里装的是两张船票和一叠钱。
“今天晚上的船票,你现在收拾还来得及。另外一张是给伯母的,祝你们一路顺风。”他客套而冰冷地说着,然后就摆摆手,“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就先去准备吧。”
清如愣愣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如劲风般刮过来,让她没办法思考。
也许是不耐烦了,他起身走了出去,身体只和她轻轻地擦了一下。
清如这才转醒,回过神来,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幻想过很多次离别的场景,要么是肝肠寸断,要么是苦苦相拥,没有一次会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淡漠疏离。
“嘉和!”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孟嘉和在门外顿了顿步,终究还是快步离开了。
宁母看到船票,就明白了一切。她这次出奇地冷静,没有责备,没有叮嘱,也没有想着要挽回什么,只是拍拍她的手,道:“妈这次来,大户人家的生活也享受到了,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对了,你爹和建成特别想你,所以你还是回家一趟的好。”
清如便笑:“那敢情好,正好多出来一张船票,还是头等舱呢。”
那笑着笑着,眼泪就要出来。她连忙低头道:“妈,我去旁边屋里收拾东西。”
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一声重重的叹息。
收拾完行李,两个箱子,全部是衣物和日用品。他送的首饰和华美礼服,她一件也没有带走。
张翔在楼下等着,看她下楼,脸上有些不甘:“少奶奶……”
她连忙摆手:“别这样喊了,不合适的。”张翔急了:“我去喊大少爷。”她也阻止了:“别,我这趟其实就是送送我母亲,你让他下楼来,可真的有些兴师动众了。”
就这样离开了孟公馆,走到门口的时候,清如意外地看到管家正在给一些下人发薪水。张翔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哦,少爷说这个宅子发生过火灾,想搬到私宅那边去,所以这里的下人结算了工钱之后,就各走各路了。”
各走各路。
清如苦笑。她现在和孟嘉和,何尝不是各走各路呢。
到了码头,许多人提着行李赶着上船。清如回身对张翔说:“别送了,就送到这里吧。”
张翔声音里有了哭腔:“少……清如小姐,你到了之后一定要记得写信。”
清如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声:“别送了,回去吧。”然后扶起母亲的胳膊,跟着人流一起上了船。她们是头等舱,设施条件十分优良,一人一个床位,三餐有肉有菜,舒舒服服的几天几夜过去,就到了目的地。
只要起锚,她和孟嘉和的那些情事,就会隔着苏州河的河水,隔着悠悠的江水,成为再也不会翻开的前尘往事。
谢了荼蘼春事休。多少鲜活明亮的情事,只要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深浅岁月,都会一点点地褪色、霉变、腐烂。他给她的伤再深刻,也会耐不住岁月的冲刷而消弭。
“清如,开心点,等我们到了家就重新开始吧。”母亲将她的手握住,轻声细语地安慰。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说服了她,还是到底是被孟家伤了心,她不再想着说服清如做妾了。
清如低头问:“妈,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忘了他。”
宁母了然一笑:“人只要心甘情愿,有什么坎坷是迈不过去的呢?怕只怕,有的人是自己不肯放了自己。”
清如突然有些茫然。
时间不是疗伤的良药,只有她自己才能治好自己。可是她愿意忘记孟嘉和,忘记那场镜花水月吗?
她茫然望着舷窗外的浩然江波。江岸上人头攒动,许多人向这边挥着手,和船上的亲人在道别。可是从她这个角度来看,就好像那些人都在向她道别,也是一段悠然往事在向她道别……
清如突然道:“妈,对不起,我想下船。”
在码头驻足,她看着远去的船只挥了挥手。
云水烟霞,浮世清欢,就算他辜负了她,也算是让她品尝过这世间最浓烈的爱恨。如果后半生铅华落尽,无关风月,又有什么意思。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那个清高自傲,会和孟嘉和顶嘴,死也不肯放低的自己,已经和昨日一同赴死。
清如拎着箱子走出码头,茫然没有目的。留下了,可是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在一家店铺门前驻足,举目看着上面的招牌。那家出售烟花爆竹,因为前后没有节日,所以生意很是冷清。老板见她望过来,忙热情地招揽生意:“小姐,你是不是有生意开张,要预定烟花?”
清如问:“你们这烟花在空中能保持多久?”
老板笑:“也就是两秒钟的功夫,不过时间长的我们也有,要加点价钱。”
她就在那一刻恍了神,依稀记起他曾经搂着她在中庭赏月,在她耳边轻语,等到了我们结婚那天,我们一定要放一整夜烟花。
她就笑,烟花有什么好看,不过一瞬间就没有了。
他挑眉,就是那一瞬间好看,如果一直好看,也就被人看得烦了,反而不是一件美事。
如此细思当日的话语,他和她就是一场萍聚,缘来则合,缘走则离。清如上前,淡然笑:“老板,我买一盘烟花。你装箱子里就行,里面的东西就帮我扔了吧。”
买完烟花,清如去了以前和他一起去过的白渡桥。华灯初上,江水依旧,而那个人已经不会再陪着她了。
锦绣倒很是突然地出现在清如身后。她果然没有被烧死,反而变得更加悠闲自在,走到清如的面前,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皮箱:“我就说嘛,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无数行人从她们身旁路过,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清如定定地看了一眼锦绣,问:“你以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哦?”
“你问,假如嘉和不要我,我想做格格吗?”
“那你的答案?”
“想。”
锦绣就得意地轻笑起来:“宁清如,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等到了奉天,我们重新做了大清国的格格,多少个孟嘉和摆在面前随你挑。”
清如沉默地点了点头。锦绣便热情地挽起她的胳膊:“走吧,去我那里,武田还在等我们。”
清如挑了挑眉:“武田?”
“他是带我们去奉天的人。我们要寻求扶桑人的帮助,没有一点功劳,自然是不行的。”
清如不自然地抽出胳膊,低头道:“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都安排好了。”锦绣诡谲一笑,“你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能抛下你不管吗?”
到了饭店,武田已经摆好了酒席在等候。初次见到清如,武田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他谄媚地笑着,将一杯清酒推到她面前:“清如小姐真是美丽动人,我想敬你一杯,希望清如小姐能够赏脸!”
清如将酒杯一斜,酒水就流到地板上:“我不喝酒。”
锦绣有些急了,碰了碰她的腿:“清如,你这是做什么?”
武田没有生气,只是哈哈大笑:“理解,理解,美丽的女人总是会矜持一下。”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只有清如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趁着武田出去的空当,锦绣悄悄地在她耳边道:“武田对你有意思,他这次帮了我们大忙,你总得给他点面子。”
清如看了她一眼。锦绣这才道:“不过是和他周旋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你跟了他。要不是运输军火事关重大,我哪里用得着处处巴结他?”
“军火?”
“东北局势一触即发,军火物资涨得满天飞,好在孟家老爷子英明,提前备下了。”锦绣将手中的杯子和她轻轻一碰。
清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武田回来,她的态度便温软了许多,淡淡一笑,举起酒杯:“武田先生,我敬你一杯。”武田受宠若英地喝了一个满杯:“清如小姐敬的酒,我怎么能不干杯。”
吃晚饭,清如和锦绣回了临时的住处。只睡了四五个时辰,锦绣就将她喊了起来,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清如看了看外面尚且黑透的天色,问:“怎么走那么早?”
“白天的时候人多眼杂。”
到了火车站,果然有一辆火车停在轨道上,锦绣招呼她上去,然后对武田道:“你和列车长说一声,让快些出发。”
武田点点头,继续用那双色迷迷的眼睛看着她道:“清如小姐,请稍等,回来后我继续陪你聊天。”
锦绣撇了撇嘴,在武田离开之后,对她道:“看来他真的是看上你了。”
清如羞涩地低下头,道:“到了奉天,我全听姐姐的。”锦绣满意地道:“你这就对了。”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清如痛苦的脸色,忙问:“你怎么了?”
清如道:“我肚子很痛,也许是受凉了。”锦绣就道:“那你快去旁边车厢里休息吧。”清如点头,将小皮箱拎起来:“我记得我这里带了药,先吃两片吧。”
锦绣便摆摆手,只频频回头看驾驶室方向,似乎有些焦急。
清如到了隔壁的车厢,果然看到桌椅床一应俱全。她笑了一声,将小皮箱放下,从缝隙中抽出一根导火索,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洋火,划着,点燃。
之后,她飞快地从窗户中跳了出去,奋力向月台出口奔去。身后传来了锦绣的呼声,但是很快,一声震彻天地的爆炸声响起。
这一声爆炸之后,其他节车厢也犹如有了感应,接二连三地爆炸了。火光冲天而起,热浪从身后袭来,将她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她忍痛回头,看着身后的火光,露出一丝微笑。
这辆火车表面上运输的是纺织品,但是装满了易爆的弹药。她将买来的那个烟花引爆了,将这一切罪恶亲手终结。
车站的工作人员们开始拨打电话,实施救援,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爆炸声势,谁都躲不开。
趁着混乱,清如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她胳膊和腿上都有几处擦伤,所幸口袋里还有一些钱,足够让她从火车站回到孟公馆。
只是五六点的光景,天还暗着未亮。她想,他一定还在梦中熟睡。这一次,不管他有没有梦到她,她都要留下来。
要忘掉一个人,就得心甘情愿才行。她不甘不愿,如何才能忘记他?
拉黄包车的车夫将她送到孟公馆附近,却不肯前行了。他回头为难地道:“小姐,前面好像有官兵,我不能过去了。”
清如将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了他:“那我下来走。”
车夫惊诧地看着手中的钱:“小姐,找你钱!等一等,小姐!”
清如一边走,一边飞快说:“不需要了。”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他要用两张船票送走她和母亲,为什么他要遣散所有的仆人,为什么他要撒谎说要搬家……
为什么锦绣会笃定地对她说,孟嘉和靠不住。
就在锦绣透露那批军火是孟万兴备下的之后,清如就隐隐开始害怕。原来锦绣的真正意思是,孟家终究会如大厦倾倒一般地垮掉,所以孟嘉和才不可托付,不可依靠。
因为锦绣在仓库里留了一些军火,然后向政府告了密。爱到了最后,锦绣已经疯了,只想不顾一切地报复。
当孟嘉和察觉到危险的时候,还有独自逃走的时间。但是他却用这一点宝贵的时间,去买了两张船票,然后回家将下人都遣散。
关于他的许多细枝末节,清如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她不能离开。
在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官兵的时候,她就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了。
他一直爱着她,就如同她爱他一样。
“站住,你是什么人?”雪亮的刺刀抵上她的脖子。清如近乎哀求地道:“我是孟家的人,让我进去!”
有人大声叱道:“我们正在抓捕军火犯,你让开!”
“他从来都没有倒卖军火,他是被人陷害!”然而一句话还没喊完,她就已经被枪托击倒在地。一名官兵上前骂道:“你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不客气了!”
她痛得直抽冷气,整个人倒在地上,却还有力气冷笑:“你们不是抓捕犯人吗,怎么能漏了我。”
“你以为不敢抓你?”
她昂起头:“我是他妻子,愿与夫随。”
有什么东西从眼前纷纭而落,飘落在她眼前。清如抬头,看到一枝梨花从墙边伸出。此时初阳升起,花枝缀满的白色花朵都染上了一层暖金,衬着微蓝的天空煞是好看。
这样的美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痴痴地看着,然后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
作为孟嘉和的妻子,清如也要一起被押走,所以她还是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整个孟公馆已经被查封,许多官兵正在往房门上贴着黄色封条。孟嘉和被两个官兵押着往外走,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轻声说:“嘉和,我回来了。”
原本平静坦然的孟嘉和,就在这一刻勃然大怒。他往她这边大吼:“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已经抛弃了你!”之后他冲着官兵们喊:“她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放了她!她是孟家的弃妇!”
一个官兵暴起,用枪托狠击他的额头。于是鲜红的血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嘉和!”清如挣脱了身后官兵的钳制,飞扑到他身前,手按上他的伤口,哽咽着声音,“别这样,别这样!”
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沿着她的手腕流淌下来。他半跪在地上,粗粗地喘气,一双墨眸瞪着她:“为什么要回来?”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恨这个女人。
锦绣留下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局,让他成了上海政府眼中最大的目标。只要他不走,其他人就能走得了。他用自己做棋,费尽心机将自己身边的人都送走,却没想到——她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她枉费了他这番苦心,枉费了他冒死留下的生机。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在白渡桥上看江水吗?”
他顿了顿,眼泪就流了下来:“不记得,你快对他们说你和我没有关系!清如,你知道他们会带我们去哪里呢?是刑场,刑场!”
她轻轻地笑开,像极了在枝头摇曳的梨花:“那你记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
孟嘉和依旧在苦笑:“记得,当时我们说了那句诗……我现在已经是沉船,是病树,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人们都说,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要惜命!”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说的白渡桥,在我印象里其实十分可笑……当时我们就像傻子一样,江面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知道,他是用这种话来激她,好让她离开。
于是她轻轻地笑开,说:“嘉和,当时我说,我陪你沉水,陪你病老。”
即便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里是亮堂堂的,就不会在暗夜中迷茫。
他是她的光。她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