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涡醒来,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她睡在桌案边,身体上盖着一条锦被。桌案上的紫金香炉里,一炷香快要燃烧殆尽,悠悠白烟飘散在半空中。
转移视线,她看到那串朱红道珠还静静地躺在身侧。云涡倒抽一口冷气,忙用帕子将那道珠盖上,才慢慢起身穿衣服。
走出寝宫,金乌已经升起,照耀得整个仙宫像涂了一层金粉,极目望去,远处的云海上铺满了织金锦绣。
远处传来仙娥们的笑声,一切都这样祥和自然。
“主人!”混沌兽从远处飞过来,一头扎在殿砖上,粉红色的肉体在地上打滚,一直滚到她脚边才停下。
云涡忍不住失笑:“又冒冒失失的,什么事这么着急?”
因为混沌兽没有开眼窍,所以它的方向感经常失灵,跌跌撞撞的。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混沌兽道:“景宸来啦,正在和殿下商讨事情呢!”
云涡一愣,伸向混沌兽的手停在半空。混沌兽伏在地上:“主人,我带你去见景宸。”
“不,我还是不去了。”云涡怏怏地收回手,“你也知道的,殿下不喜欢我见到他。”
混沌兽呆住了,默默地在地上转了个圈,忽然问道:“那,殿下同意你见到桃花灵魔大人吗?”
云涡心脏顿时停跳一拍,左右看并无仙娥注意到这边,忙蹲下去,低声道:“你别乱说话。”
“桃花灵魔大人曾经嘱咐过我,有朝一日告诉你复活他的方法。主人,你要知道吗?”
云涡脑子里懵懵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主人,主人?”混沌兽蹭了蹭她的脚。
云涡赶紧将混沌兽抱进寝宫,急声问:“风七月都和你说过什么?”
混沌兽这样一提,她适才记起,风七月曾经躲在混沌兽的身体里。他说不定会将混沌兽当成一个媒介,来向他传递消息。
混沌兽张开大嘴,吐出一只天罡铃。云涡心念一动,将那天罡铃捡起,晃了晃,里面立即传来了风七月的声音:“云涡,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涡顿时呆住了。
只听风七月继续道:“我知道,再次回到峨眉山,十有八九是掩藏不住自己桃花灵魔的身份了。可是为了你,我义无反顾。”
云涡无力地放下天罡铃:“傻瓜,傻瓜……”
“但是云涡,你知道吗?我还是想守护你一生一世,我想活得长久。所以我已经将我的一部分元神封到不死地的伽蓝木里。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你想要寻回我,就可以拿回这块伽蓝木,然后用你体内的仙情决的力量来培育伽蓝木……”
云涡怔怔地听着,忽然想起了师父说过,她之所以能够从小灵参长成正常的妖仙,就是依靠着仙情决的力量。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居然这样强大?
天罡铃里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出声。就在云涡以为他说完的时候,风七月的声音在此传来:“云涡,你一定要控制好仙情决这股力量,争取炼出对应的‘诀’,将这股力量完全控制住!我预感,要平定量劫,靠得就是这股力量……”
云涡抱住头,苦恼地道:“你这样说,师父也这样说,可是我真的没有察觉到这股力量有多厉害啊!”
“云涡,其实你不必自责,我早就不想要这副魔身了。”风七月的声音充满了伤感,“我发现蛇魔族的野心渐渐变大,已经超脱了我的控制!很多时候,我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对的。而且可怕的是,我发现以往的仙术渐渐失灵,我只能用魔道去组建一支魔军,以对抗蛇魔族……云涡,不要为杀了我而自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你这样说,是想让我内疚终生吗?”云涡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很好,风七月,你做到了。”
可惜,天罡铃里的声音并不会做任何回应,只是刻板地复述风七月说过的话语。
“如今我已成桃花灵魔,仙族是不可能接纳我了。但是云涡,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我还是愿意帮助你!我在蛇魔族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蛇魔族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消失不见了。云涡等了好一阵子,风七月的声音也没有再次响起。
混沌兽怯怯地道:“主人,桃花灵魔大人已经说完了。”
“你怎么现在才把天罡铃给我?”云涡眼中充满了泪水,“如果我早就知道他的一半元神封在伽蓝木里,就不会等到现在!”
她还记得那个雷雨夜,风七月坐在大殿里,为她做了一只秋千。那秋千的椅木被他雕刻得很用心,哪怕他明白,她很快就会来杀他。
往日的种种历历在目,她还记得他躺在桂花树的树冠里,一条腿晃悠悠的,看着她在树下练剑。如果她练得好,他就会丢下一颗糖来。
——你能把这个送给我吗?
——不行,这是玉玦。我呀,不想和你分别。
云涡将头埋进臂弯里,发出悲伤的低泣。
混沌兽道:“主人,桃花灵魔大人交待过,要等到你记起前世记忆才给你听这颗天罡铃。他说,你一天记不起来往事,就一天不会完全相信他。”
云涡苦笑。
是啊,一天记不起来往事,她就一天不能完全信任风七月。前世,明明是她和他一起谋划,将魔心送到北冥仙地的。
她情绪低落,拿起天罡铃,唤出一团六昧真火,天罡铃立即燃烧成火球,倏忽便烧得干干净净。
“不能让天宫察觉风七月的事,不然不知道又要起什么风波。”云涡垂下眼睫,抚摸着混沌兽,“你也记住,不能透露任何口风,知道吗?”
混沌兽问道:“那主人,你会去救风七月吗?”
云涡长叹一口气:“会,但是需要从长计议。至少要到了凡间才能想想该怎么办。”
她在脑海中搜索着,想起在泥鱼镇的时候,蓐收曾经带领修士们去不死地。还有那次,在忘川水底的时候,穷奇曾经指过不死地的方向。也就是说,去不死地并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情。
唯一困难的,是如何避开仙族的耳目。
正想着,空气中的结界忽然泛起了涟漪,表明有仙娥靠近。云涡忙暗示地拍了拍混沌兽,然后往外面走去。果然,绿衣仙娥笑盈盈地走进仙殿,见了她便道:“娘娘,殿下请你过去呢。”
云涡故意捂住心口,道:“我刚起床,有些犯懒,还是不去了吧。”早知道过去了也会见到景宸,说不定又要引起蓐收拈酸吃醋。
绿衣仙娥闻言,为难道:“可是蓐收殿下说,有要事要和娘娘商讨,好像是量劫的事。”
云涡太阳穴突突一跳,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准备一下,这就去。”
绿衣仙娥答应一声,施施然走出宫外。云涡快步走到月牙镜前,使劲揉搓了下眼眶,以免留下哭过的痕迹。同时,她将发髻上的那根白玉簪正了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透出一股落落大方的意味,才转身往外面走去。
“混沌兽,咱们可能很快就要下凡了,以后必须谨言慎行。有什么话你想问就赶快问,不然过一会儿,你一个字都不能问了。”云涡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嘱咐。
混沌兽答应一声,懵懵懂懂地问道:“主人,我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桃花灵魔共同藏匿了魔心,天庭总是追着你不放,而却没想过要策反桃花灵魔呢?”
云涡淡淡一笑,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练达:“那是因为他是魔,我是仙。”
尽管花薛多次想要她灰飞烟灭,但天庭仍然对她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在这个世上,有些存在一开始就背负着注定的罪孽。因为是魔,所以不管他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必须要赶尽杀绝。
云涡骑着混沌兽,一路向神策宫飞去。
神策宫是战神宫的机密,位于一般都在这里商量战事。仙娥推开厚重的青铜大门,巍峨壮观的大殿顿时呈现在云涡面前。
她赫然心惊,原来殿中已经聚集了许多上仙和上神。仔细辨认一下,云涡很快就看到了景宸,他在大殿上座坐着,正静静地看着她。再往上看,蓐收坐在大殿正中央,旁边则是青龙和凤凰两神。
青龙英武不凡,石青色的披风下是青铜龙头的盔甲。凤凰则娇美无双,眉心一簇红艳艳的火焰印记,令人心生敬畏。
再往旁边看,林居意和一众仙徒站在旁边。尤其是林居意,一直给她使眼色。云涡这才跪地道:“见过诸位神君。”
“起来吧。”蓐收道。
虽然云涡已经做了他的侧妃,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尽量避嫌。云涡想了想,走到林居意身边站着,混沌兽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脚边。
这个动作表明,她将自己归为普通仙徒之一。而且云涡还用了一点小心思,这个位置距离景宸最远。
果然,蓐收露出满意的目光。
凤凰看到了混沌兽,挑起了秀美的眉毛,“咦”了一声:“这是混沌兽?这可奇了,我只见过火红兽皮的,没见过这种黛粉色的。”
青龙则面色不佳:“蓐收,你上次给我借星河用用,不会就是为了洗混沌兽的皮吧?”
蓐收轻轻哼笑:“是啊。”
“星河之水珍贵,怎么能用来洗这种皮糙肉厚的异兽。”青龙性情直爽,当下便表示不快。
蓐收呵呵笑了笑,手上的笛子一转,遥遥指向云涡:“可是,她喜欢。”
众仙纷纷看向云涡。
云涡恍然记起,就在漠北极地的时候,蓐收曾经郑重其事地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居然是……为了把混沌兽的皮换个她喜欢的吗?
幼稚!
无聊!
云涡在心里忿忿地腹诽了蓐收几句,勉强笑道:“青龙大人,这个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事先知情,怎么都得拦着蓐收殿下的。呵呵,嘿嘿……”
青龙面无表情,云涡自觉无趣,收了笑低下头去。
凤凰爽朗一笑:“真是有意思!蓐收殿下,你必定是做了什么让人家不快的事,才会巴巴地这样讨好人家。”
云涡听了,心念一动。
这么听来,凤凰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蓐收该不会是觉得她记起那些虐她的往事,怕她恨他,所以才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她吧?
她偷偷地抬起眸光,往上座看去,居然看到蓐收面色微微有些发窘。难道,她的猜想居然是对的?
只有这个笨蛋,才会觉得这样的讨好有用吧?
云涡尽管感到十分无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仙娥传道:“花薛殿下到!”
云涡听到这个名字,头皮一麻,忙往殿门旁望去。只见花薛站在殿门处,容颜依旧夺目,可那一身五彩羽衣居然变成了雪白色!
凤凰大惊:“花薛,你怎么换了一身白羽?”
“弟子不才,最近仙心不稳,导致法力减退,还望师父体谅。”花薛向凤凰跪地拜倒。凤凰哪里还会责怪她,道:“你先起来吧,这件事容后再说。”
“是。”
云涡打量花薛那身白羽,根根如晶莹皓雪,没有一丝杂色。在漠北的时候,她的羽翼还是五色斑斓,绚丽异常的。没想到一夕之间,竟犹如白发生,遍体雪白。
原本以为她是故意为之,原来是为了蓐收而心神所伤。正想着,她对上花薛充满憎恨的目光,陡然心惊。
“云涡,你以后要小心点花薛殿下……”林居意小声地对她道,语气里充满担忧。
这句话反而提醒了云涡。小心,要她如何小心?前世,花薛劈碎了她一半元神。今生,几次三番想要夺她性命。有些事情,不是你躲避就可以不发生的!
思及此,云涡下定了决心,挺直了脊背,目光坦然地和花薛对视。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也是一种态度的表达。
花薛愕然,大概没想到云涡会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她面上又惊又怒,但碍于三神颜面,只能将这口气按捺下去。
蓐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只是淡淡一笑。云涡再也不是往日里任人欺辱的小妖仙,这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既然花薛到了,咱们可以商议北冥仙地的事了吧?”青龙询问蓐收意见。蓐收点了点头,凭空向殿门处推了一掌。一股仙气缭绕飞过,厚重的殿门吱嘎吱嘎地关上了。
气氛陡然变得沉默肃穆,众仙的表情也纷纷凝重下来。
“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新神将从蛇魔族中诞生。不过,蛇魔族向来是魔道中最阴险狡诈的一脉,可以预见,新神诞生后,量劫在即,六界告危!所以我们三神决定,带领小部分仙兵下凡,去北冥仙地探知蛇魔族的情况。”蓐收语气凝重地道。
众仙异口同声地道:“愿为天界效劳!”
“好!从此以后,我们就在同一阵营,共同抵抗量劫!”蓐收徐徐扫视众仙,“但是蛇魔族异常敏感,又依仗魔心两万年之久,所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下凡之后,你们所有人都要听从我们三神的指令,明白吗?”
“明白!”
凤凰和蓐收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走下殿阶,直走到景宸面前才停下。她问道:“你就是北冥仙族的祭司,景宸?”
景宸起身,落落大方地回答:“是。”
凤凰点了点头,道:“复活后的北冥仙族族人,不属于六界,但可以暂时归到花薛麾下的鬼仙队伍中去。这样听从花薛指挥,对我们的计划也有利。”
景宸微微一笑,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凤凰殿下,北冥仙族本就是微末仙族,怎么能入得花薛殿下的法眼?再说,北冥的族人一直都是由无双公主所统领的,让花薛殿下接手,反倒让他们无所适从。”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等于当场扇了花薛一个耳光。
花薛冷笑:“你这是公然违抗凤凰殿下的命令吗?”
景宸面无表情,道:“不敢。”
表面上说不敢,可是态度这般软中带硬,还是不肯退让。凤凰脸色微僵,道:“我只是觉得,北冥族人能够当一名鬼仙是最好不过的事,总比人不人鬼不鬼的好。”
景宸浅浅一笑:“这个就不劳烦神君操心了,想当年北冥族人饱受蛇魔族虐杀,也未见天界有什么救援的动作。当年不受恩惠,如今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凤凰顿时勃然色变!
“我是一番好意,你这是什么意思!”凤凰怒道,“莫非你怪天界袖手旁观吗?天界救不救你们凡间仙族,不容你置喙!”
景宸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回答:“那是最好,我等也没想着置喙。”
凤凰满面怒容。她从未想到过,居然有凡间修士敢这样公然挑衅她的权威!
花薛怒气冲冲,上前几步:“师父,景宸一身反骨,藐视天庭,我们真的要和他联手吗?”
一边说着,花薛手上已经凝聚起仙力来,眼看就要劈下一道霹雳。云涡看到,失声道:“师兄小心!”
话音刚落,她立即赶到左边脸颊一顿火辣辣的异样感觉。云涡扭头一望,发现蓐收正看着她,目光里大有深意。
云涡明白蓐收的心思,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越众而出,向蓐收道:“殿下,凡事以量劫为重,还是不要在这等枝末小事上伤了和气。”
“是啊,不过是把北冥仙族编入鬼仙而已,花薛有这想法早就说出口了,还用得着凤凰你来游说吗?”青龙上前来解围,“人各有志,可能景宸觉得能夺回仙地,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对吗?”
青龙俊朗非凡,一双墨眸看向景宸,语气中也带着询问的意味。这便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景宸会意,拱手道:“是,我和族人都只想重归旧土,不想成仙后和亲人分离。毕竟……”
说到这里,他眼眸里有泪光微闪:“毕竟,已经分离了那么久。”
原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仙地,一心修仙问道,谁想蛇魔族侵占故土,杀光了他的亲人。十几年的生离死别,不亲自体会,怎能想象那种痛楚!
花薛仍然是一脸气愤,凤凰倒是震惊,一瞬不瞬地看着景宸眼中的那抹泪光。顿了顿,她蓦然开口:“是我唐突了。”
景宸挑了挑眉,很是意外。
云涡也觉得不可思议,高高在上的凤凰神君,居然会对一个修士道歉?
“花薛。”一直沉默的蓐收突然开口,声音在大殿里回**。
花薛悚然一惊,忙转向蓐收。
蓐收冷冷地看着她,道:“这次应对量劫,天庭将任务都押在我们几个身上。我对你期望不高,你只要管好你的鬼仙,还有你的脾气,我就很知足了。”
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能将花薛羞辱到极点。花薛闻言,顿时满脸通红。
“可能仙魔大战过去太久了,久到你们都忘记西方战神是何等手腕。”蓐收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笛,“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挑拨离间,我不介意让她记起我当年的作风。”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抬眼瞟了花薛一眼,眸中的怒海波涛让花薛不寒而栗。当下,花薛便跪地道:“请殿下恕罪。”
“起来吧。”
“谢殿下。”
等到花薛刚站起,蓐收便用传音术对花薛道:“你觉得这样的我们,像是一对未婚神族吗?”
传音术所传的声音,只有蓐收和花薛能够听到。
花薛觉得心脏上像挨了一记重锤,狠狠地疼了起来。她用传音术回答:“蓐收,只要你答应接纳我,我们就是一对未婚神族!”
“不可能。”蓐收用传音术回答,“花薛,放弃吧,你以前怎么胡作非为,我都可以容忍。但你今日用凤凰来挑拨离间,想要杀景宸来伤害云涡,我绝对不答应!”
花薛顿时遍体生寒。他居然早就看穿了她的一切!
“既然事情说清楚了,咱们就赶紧计划。”青龙打断了蓐收和花薛的传音,看向凤凰。
凤凰伸出手掌,掌心浮起一道仙光,立即出现了数根泛着荧光彩色的尾羽。她略一运气,那些尾羽便飞到众仙徒的手上。
“这是给你们的身份标识,以防止魔族冒充你们。一旦你们死亡,我这边立即就能感知到。”凤凰解释道,“你们可以把尾羽编在头发底下。”
云涡仔细端详手中的尾羽,上面根根纤维都精美绝伦,泛着浓墨重彩的微光。正看着,旁边的林居意忽然开口问:“凤凰神君,如果某一位仙徒死了,那他的尾羽会怎么样呢?”
“会变成白色。”凤凰平静地说,漂亮的眼睛里眸光锐利,“就算躯壳被夺舍,尾羽也能感知出来。”
众仙徒纷纷感叹,尾羽的威力果然无穷。
夺舍就是借尸还魂,常常有鬼魅占用别人的肉体作恶,所犯下的罪行就记在那具失去生命的躯壳上。
“这是为了防止你们碰上灵魔一类的魔族,”凤凰在仙徒面前踱步,语气傲慢,“你们要记住,一旦有灵魔攀附上你们的身体,你们要立即自杀,以防止变出魔身。这样就算灵魔控制了你们的肉体,你们头发里的尾羽也会给我信号,让我明白你们已经死了。不过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吗?”
众仙徒目瞪口呆。
凤凰露出绝美一笑:“因为从仙族变成魔族,你们还不如死掉算了。”
云涡立即想起了风七月,他就是被灵魔附体,丢了仙身变成了魔,顿时心中不忿。这是什么话,难道从仙族变成了魔族,就一定会祸害人间吗?
可是这番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说一说,不敢摆到面上。毕竟眼下是关键时刻,不能因为这个再起风波。
“既然大家都清楚计划了,那就即刻下凡吧。”蓐收从宝座上起身,将殿门遥遥打开。
凤凰和青龙带头往殿外走。云涡和众仙徒也跟着出去。她偷偷地观察蓐收,发现他和青龙走在前列,才放慢脚步,故意等景宸赶上来。
她和景宸,也只能趁这须臾片刻说上一两句话了。
“师兄,花薛也就算了,但是你一定要对凤凰神君小心。”云涡低声道,“她可是四神之一。”
“神?”景宸嘲讽一笑,“不知人间疾苦,尸位素餐的神,没有被人敬仰的资格!”
云涡吓了一跳,忙看顾左右,发现无人注意才道:“师兄,量劫在即,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我心里没有大局,只有你。”景宸淡淡地说出一句话。
云涡一呆,扭头看他,发现景宸也是眸光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她想起百宝袋里的那串道珠,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
景宸大概也知道自己失言,默默地转过视线,半晌才接了上一个话题:“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些神还不如魔族。”
“为什么?”
“至少,魔族不会说出让别人自杀的话。”
云涡明白,景宸和凤凰这是刚见面就结了梁子。可扪心自问,如果她设身处地在景宸的位置,也未必会咽得下这口气。
凤凰久居高位,就不会懂得八面玲珑。她只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等着你全盘接受她的安排。
本来有一个花薛就够令人头大了,再来一个凤凰,估计一个头要变成两个大了。云涡想起前路,就有些茫然。
到了南天门,众仙徒纷纷将凤凰尾羽和头发编织在一起,然后再用余发遮盖住,才想起下凡的落脚地点来。
“蓐收殿下,咱们下凡第一站要去哪里?”
蓐收俯瞰万里流云,白色云朵之下是棋盘一般的人界,答道:“高辛国。”
云涡听着高辛国这个地名有些耳熟,猛然记起,不就是天尧的国家吗?想当初,她去给嫡公主牵姻缘,算出公主会嫁给一只龙狗,差点丢了小命!
“为什么要去高辛国?”
“因为蛇魔族近日要迎娶高辛国的公主。”蓐收言简意赅地回答。
云涡惊讶,高辛国的公主,是嫁给天尧的嫡公主吗?
她还想多问,可是此时众仙已经沿着仙路往人界飞行。蓐收没多说,云涡也不好多问,捻了个御云诀就跟了上去。
九重天之下,越往下降落仙雾就越少,多了一股饱含烟火的红尘气息。云涡贪婪地看着郊外的小桥流水人家,还有繁华京都里行人入织的场景,心头顿生向往之情。
就在这时,一声清啸穿透云霄。
云涡放眼望去,入目只见一片金灿灿的光华。那是凤凰神君化出真身,宽大羽翅像一件华美的袍子,流溢着绚丽的彩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身体上方出现了一道彩虹。
众仙徒都被这绝美的一幕所震惊,纷纷赶到凤凰神君身边看个究竟。只有景宸淡漠如初,始终飞在后方。
云涡忍不住惊叹:“好美啊。”
蓐收却低笑一声,声音里充满暧昧。云涡扭头问道:“蓐收,你笑什么?”
“我笑,凤凰可能爱上谁了。”
云涡一惊,差点从云端掉下去。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急道:“蓐收,你可不能乱说话。”
“我了解凤凰,她一旦如此高调,就是想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喜欢的人看。”
云涡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蓐收说的话有点道理。可是,凤凰看上的人是谁呢?
她扫视了仙徒一圈,觉得皮相最佳的就是林居意。可是那脸皮还是太嫩,一副毛头小伙子的气质,凤凰居然会看上他?
不对,不对。
云涡抬头,正看到青龙在头顶上方飞行。他英姿飒爽,身姿挺拔,周身正气凌然如剑。嗯,凤凰喜欢上的,一定是他!
“蓐收,凤凰有眼光,青龙是个靠谱的。”云涡举起了大拇指。蓐收微微一愕,随即笑了起来。
“罢了,你不知道也罢,省得你多想。”蓐收自言自语地道。
云涡没听到这句话。她的心思都被凤凰所展现的美丽吸引了过去。反观花薛,因为失去了羽毛的五彩流光,她飞在一旁显得黯然失色。
众仙降落的地方,正是高辛国的皇宫。
朱红墙,琉璃瓦,宫顶上立着梼杌,檐角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此时正是仲春景色,青草如醉柳如烟,乱花渐欲迷人眼。只是夕阳西下,略微有些落寞气息。
在皇宫某个锦苑的正宫前方,天尧早已布下了仙坛。见到众仙降落,他带着皇后一起跪倒在地:“天尧见过各位上神,上仙。”
“起来吧。”蓐收道。
天尧起来,将身旁的皇后也扶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走去。云涡从蓐收身后伸出头来,仔细打量帝后二人,顿时大吃一惊。
他身旁的皇后是当年的嫡公主不假,但是花容月貌的脸上多了沧桑,添了沟壑,如今的嫡公主看上去是个年过四十的高贵妇人。
也许,在天宫的时光要比人间的慢上许多吧。云涡想,她在天宫过了月余,人间可能已经过去了十年时光。
“天尧,道局你提前安排下了吧?我不希望有人将消息透露出去。”青龙负手而立,凌厉目光扫视四周,石青色披风在身后飘动。
天尧恭敬地道:“回神君,都备下了。从明日开始,宫人们都以为你们是陪同月曦公主启程的乐团,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
“那月曦公主呢?”
“朕为了不让她走漏风声,连她都瞒住了。”
说到这里,皇后难掩悲伤,开始抹眼泪:“我可怜的月曦……神仙大人,你们可要帮帮我的月曦啊。”
云涡忙安慰她道:“皇后娘娘,你放心,有什么困难我们能说到,必然要做到的。”
“多谢仙子。”皇后娘娘举起目光,和云涡对视。上一次见面,两人都是二八少女。这一次见面,一个仍旧青春年少,另一个却已入中年,不由得让云涡心生感慨。
云涡问道:“皇后娘娘,月曦公主为什么要嫁去蛇魔族呢?”
皇后泫然欲泣:“仙子,蛇魔族的宗主在两个月前派使者前来,指名要迎娶月曦公主。可怜我的女儿,怎么能给魔族做妾室!”
“什么,蛇魔族太过分了!”
“听闻月曦公主倾国倾城,怎么能送去蛇魔族那里呢?”
仙徒们大惊,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你们别急,我们会和月曦公主一同去北冥的!”云涡赶紧安慰皇后。她看向蓐收:“殿下,我们都会混在随从队伍里,保护月曦公主吧?”
蓐收点头:“不错,这次计划就是混在送行队伍里,潜入北冥仙地,探一探蛇魔族的情况。”
景宸容色淡淡,上前道:“皇后娘娘,我是北冥仙族的祭司,我也会派人跟着公主。”
皇后依然面有难色,恳求道:“神君在上,能不能让我找一名宫女替代月曦呢?我实在担心我的女儿……”
“你担心月曦,但是宫女就不是人了吗!”花薛打断了她的话,“况且,蛇魔族天生疑心重,就算我们封了神息,他们也可能感知出我们的身份!如果派嫁公主去北冥,一旦被发现,这个计划就全盘皆输了。”
花薛义愤填膺,难免有些激愤。凤凰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自己走上前去,道:“皇后,我徒弟说得没错,你派一个假公主过去是能让自己安心,但是万一计划失败,恐怕又会来一场仙魔大战了。”
青龙也道:“不错,最好能找出即将诞育而出的新神,将他诛杀。不然要屠掉整个蛇魔族的话,战时实在耗损不起。”
皇后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求助地摇晃着天尧的袖子。
天尧目露无奈,但仍然安慰地拍了拍皇后的手:“仙魔大战一旦爆发,将会波及到高辛国。朕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皇后眼睛里顿时充满绝望。
“你这么不放心月曦,莫非是怀疑神仙的能力?”花薛轻蔑地道,“这是四方之神,有什么办不到的?”
皇后呐呐无言,半晌才道歉:“是我失言了,还望诸位神仙见谅。”
“无妨,你也是太过担心月曦公主。”云涡将皇后的手轻轻牵起,然后看向景宸,“师兄,你说对吧?”
景宸微微点头,道:“是,皇后娘娘多虑了。”他转而看向天尧,“皇上,除了三神和仙徒,我还会派一些族人放在队伍里。这些人就当做是公主的车马随从吧,好掩饰仙气,你说呢?”
天尧道:“既然是高人决定的,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语毕,天尧便辞别景宸,又和三神一番告退,之后才带着皇后离开。这个宫苑原本就很大,猛然离开这么多人,院落里的气氛一下子冷情不少。
青龙指了指最大的三个宫室:“看来这几个宫室是给咱们准备的。凤凰,你先挑吧。”
凤凰粗略打量了下三间宫室,指了指靠东边的一间道:“我住这间,距离仙徒的居所很近,这样我喊他们起来训练就方便多了。”
林居意好奇地问道:“凤凰神君,训练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到吗?咱们这次混在公主的随从队伍里,是扮演乐团的。当然是训练你们跳舞了!”凤凰向林居意露出绝美一笑。
林居意无心欣赏这笑容,忙继续问:“可是我们修道中人,从来只会练剑,不会跳舞啊!”
“是啊,包括我也不会呢!”云涡睁大一双灵秀的眼睛。
“我也不会。”
“跳舞是女人做的事,我们哪里会啊?”云中子和几名仙徒也在议论。
蓐收将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笑:“凤凰神君,未来几日就麻烦你多多**他们了。”
凤凰点头答应,然后对仙徒们道:“不会就学!因为月曦公主有机会献舞,我们更容易接近蛇魔族的宗主!”
众仙徒只好点头:“那就请神君指点了。”
凤凰妙目流转,满怀深意地看着景宸。
景宸会意,撩开宽袖,往地面方向一拂,袖中就立即飞出一道白色亮光。光亮淡去,地面上出现了十名穿着纱衣的女人。这些女人美则美矣,可惜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虽然复生,但是生魂还是受到了损害。
三魂七魄,一魂一魄都不能少,否则就会像泥鱼镇的镇民那样,活得不像个凡人。
“她们都是我刚刚复活的族人,你们附到她们体内,就可以扮作舞女了。”景宸道。
“什么!景宸,你是开玩笑吧?”仙徒们大惊失色,“男女有别,怎可附身上去?”
云涡也奇道:“这是要用她们当做‘壳身’吗?”
道家有仙术,其中一种最为诡异的术法就是夺舍还魂。不过,夺舍还魂中使用的身体一般是死的。而这种直接附身在活人身上,这种就是把这个活人当做“壳身”来使用。
“不错,这是北冥仙族的族人,你们把她们当做‘壳身’最安全了!不然你们等着被蛇魔族发觉仙气吗?”凤凰柳眉倒竖,“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别以为封了气息就可以了,一丝儿仙气泄出来都可能被发觉的。”
说着,凤凰不等仙徒们有所反应,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立即**出一道仙光,将所有男仙徒都笼罩其中。仙光飞过,所有男仙徒立即被强行附身在这些女子身上!
林居意神经质地摸了摸脸,立即嚷了起来:“天啊,我的胡子连个茬都不见了!”
“这是我的脸吗?我好像变矮了!”众仙徒们不习惯这副女性身体,纷纷大叫。
“师妹,你也要附身,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身体。”景宸拉过一名女子的手,将她引到云涡跟前。那女子五官极美,眉心一点朱砂痣,让这绝色容貌更添了一份风华。只是,那女子眼神里没有任何神采。
云涡十分同情:“她的生魂……”
“七零八落的,只能拼成这样了。”景宸的神色有些黯然。
另一边,仙徒们还在抱怨着,试图从一具具女体中逃出。花薛终于忍不下去,伸手抽出一根长鞭,狠狠砸在地上。仙徒们才立即安静下来。
“喊什么喊,这是神君的安排,你们还想不想立功了?这份仙缘不修,你们就等上八百年再入仙职吧!”花薛一语中的,众仙徒立即冷静下来,只有林居意还在哆嗦。
他们立即就想明白了——不修仙缘,就没法入仙职,就不算真正的成仙。为了成仙,拼了!
林居意摆出一张苦瓜脸:“云涡,今天这事,你千万别跟萤月说啊!不然她以后要嘲笑我一辈子的。”
云涡正想答应,景宸已经抢过话头:“恐怕云涡做不到,因为过几日,萤月和白旭也会来到高辛国。”
林居意顿时哀嚎连连。
“萤月和白旭也来?”云涡惊喜。在她的印象里,两个小活宝应该比以前更成熟了。
景宸道:“对。”
云涡还想多问几句,肩膀忽然被人一把搂住。她抬头,看到蓐收又摆出了一张冰山脸,散发着几分危险气息。
他淡淡地道:“侧妃,还剩中间和靠西两间,你选哪个?”
云涡这才想起,她现在的身份,是蓐收的侧妃。但因为量劫在即,她又要修仙身,所以还没行册封礼,导致她一直没有任何侧妃的觉悟。
“中间吧。”
蓐收点了点头,提步就往中间的宫室而去。走了两步,他侧脸回头看她:“还不走?”
云涡紧步追上,同时催促混沌兽也跟上。不料蓐收头也没回,命令道:“混沌兽,这宫苑里正好缺了个巡逻的,你就顶上吧。”
混沌兽委屈地呜呜直叫,又不敢上前,只好止步不前。云涡想招手让混沌兽过来,不料蓐收一把将她拉到身旁,阔步往宫室里走去。
云涡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挣又挣不开。她挣扎着回头,看到景宸远远地站着,眼神冷得如同腊月寒冰。
天尧准备的宫室果然不同凡响,一进宫室的门就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原来是宫室中央的金鸭香炉在散着袅袅香雾。
再往周围打量,柱础上雕刻着祥云纹路,托着朱红粗壮的柱子。举目一望,房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栋梁的钉头光彩夺目,隔间垂挂着一道水晶帘,帘后是软罗纱帐,依稀可见一张雕木大床。
“殿下,先把我放开。”云涡小声地央求道。
蓐收将她的手腕放开,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问:“你和景宸到底有什么话,怎么都说不完?”
云涡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表情十分无辜:“蓐收,我只是听到了萤月和白旭的消息,想多问几句而已。”
“是我让他们来的,你想知道大可以问我。”
“在这之前,我哪里知道要问你嘛?”云涡心里无奈,轻轻锤了他一下,“蓐收,快把我放开,你这样把我拉进宫室里,明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呢!”
“不放。”
云涡直瞪眼睛,知道这只白虎又上来了脾气。她正要说什么,忽然宫室大门一开,有人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蓐收下意识地将云涡放开,才看清来人正是花薛。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宫室四周,满意地点头:“这里还不错。”
“花薛,你走错了吧?”蓐收面色沉沉。
“没有啊,我就是要住在这里。”花薛走了两步,随手一指蓐收身后那张大床,“这间不错,我就住这个了。”
说完,她挑起眼梢,示威地看了云涡一眼。
蓐收低头轻笑,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坐,淡声道:“花薛,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那怎么才有意思呢?等别人都笑话我这个未婚就被抛弃的神女?”花薛弯下腰来,盯着蓐收的眼睛。
蓐收举起右手,每一根手指上都缠绕着可怖的紫色闪电。他一字一句地道:“花薛,别逼我赶你走。”
“蓐收,没人比我更了解你。”花薛丝毫没有畏惧的神情,“我做过那么多错事,你要杀,我早就死上八百遍了。你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内心对我有亏欠。”
蓐收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你看我一身白羽,应该明白我熬了多少心血。”花薛扭头看向云涡,“我错了,如果我当初不杀你云涡,就让蓐收看清你的真面目,那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你。”
云涡摇头:“不,我已经说出了魔心的下落,我不会再背叛仙族了!”
“我拭目以待。”花薛勾起唇角。
“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的立场从一开始就错了!”花薛目光咄咄地盯着她,“我们此次下凡,都默认蛇魔族中诞生的新神是恶神。那假如说,新神性情温良,你该如何?”
云涡没想到她会如此问,一时间愣住了。
是啊,她前世反抗天庭,保护魔心,不就是坚信魔族中诞生的新神是上天注定的吗?
“云涡,你肯定会眼睁睁地看着新神取代蓐收。可是,我不会。”花薛转目,深情款款地望着蓐收,“我管他新神是善还是恶呢,都杀了!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你活着!”
蓐收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花薛。那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女子。
云涡也想说出同样的话,但有些东西如鲠在喉,她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
“天色不早,该休息了。”蓐收收起闪电,一把推开花薛,将云涡的手紧紧攥住。他冷冷地看着花薛:“你喜欢这里,就在这里吧。我去对面的隔间。”
说着,他便大踏步走了出去,同时在身后设下一道仙障。花薛想追出来,无奈被仙障所挡,气得直跺脚。
蓐收走到对面的隔间,一抬手,鹅黄色纱帐便层层叠叠地垂下。这间是副间,没有刚才那间敞阔,不过倒也颇精致。
夜色如墨,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云涡搓着手,半晌才记起去掌灯。她唤出夜明珠,将珠子升到房梁下方,才道:“蓐收。”
蓐收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让云涡有些发慌。
“云涡,”他问,“新旧更替,这是上古就遵循的法则。假如新神注定会善待天下,你是不是……”
——会看着我死?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云涡呆住了,猛然慌乱地摇头。她心中剧痛,一把抱住他的双臂:“蓐收,你怎么会以为我会这样做?我不会,不会!”
她明白,花薛的话还是影响了他们,气得直流眼泪。蓐收抱着她坐到**,吻着她的眼泪:“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会。”
云涡还是止不住眼泪。她想起了躺在梅花树下浑身是血的白虎,想起了蓐收变成石头的手臂,心里慌作一团。
不知道下一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如果正好跟蛇魔族对决的时候发作,岂不是完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引起仙魔大战。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切的。相信我……”云涡慌不择言,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蓐收不由得就有些心疼,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云涡,别想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他躺到**,从后面搂住她,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云涡终于平静下来,睁着眼看乌沉沉的窗户纸。
终于,宫室里彻底平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只有宫苑里的青竹漏滴的声音,遥遥传来。
云涡不知道身后的蓐收有没有睡着,她不敢翻过身,只是因为害怕看到一双失望的眼睛。
静默中,她下定了决心,定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涡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
她睁开眼睛,动了动身体,发现身后的蓐收已经端坐在床铺一角,正在打坐。花薛的声音从仙障那边隐约传来。
“云涡,起床练舞了!再不起,我要禀报凤凰神君!”花薛在仙障那边气急败坏。
云涡赶紧从**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回头看到蓐收还在闭目打坐。她匆匆地道:“蓐收,我先去练舞了。”
蓐收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动了动手指,仙障就瞬间消失了。花薛大步走进来,斜着眼睛看云涡:“就算你是战神侧妃,也不能偷懒!快点,随我去练舞!”
云涡来不及细想,随花薛到了宫室外面。此时还未天亮,雾蒙蒙一片,只能看清楚宫苑中央聚集了不少人。凤凰已经穿着一身华衣站在首位,旁边还竖着一架半人高的箜篌。
昨天那些北冥女子都站在旁边,仙徒们面面相觑,推搡不肯附身上去。
凤凰有些气闷,道:“你们到底附不附身?不然我用强的了!”
“为什么一定要附身呢?我们宁愿和他一决死战!”林居意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
云中子也道:“是啊,神君,就不能临行一天再让我们附身吗?”
凤凰低低地哼了一声:“你们想死,我不拦着。但是要是敢坏了计划,就别怪我不客气!”
云涡打了个寒颤,默默地站在队伍里。
凤凰正想发话,身后忽然传来冷清的一声:“神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必要声色俱厉,让人心生抵抗呢?”
众仙徒循声望去,只见景宸施施然往这边走来。他眉目清朗,目光坦然,天生一股慑人的气度,令仙徒们立即噤声。
凤凰瞄了一眼景宸,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一反常态,声音柔软:“景宸,你有何高见呢?”
“神君,这些仙徒只是缺乏点拨,待我细细和他们解释。”景宸走到那架箜篌跟前,“还请神君借箜篌一用。”
“请便。”
景宸得到首肯,坐在箜篌旁边,开始轻挑慢捻地弹奏起来。箜篌本应是女子来弹,但他生得俊秀,弹起来别有一番盖世风华。凤凰一直望着景宸,那目光越来越软,软得几乎要掐出水来。
云涡注意到了凤凰的目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来不及细想,她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出声。
一条青蛇从花丛中游出,向景宸迤逦爬去。景宸面不改色,依然弹奏着乐曲,那条青色居然竖起了细长的身体,昂着头看着景宸。
景宸镇静自若,只是指下的乐曲突然拔高了声调。那青蛇仿佛得到了号令,开始摇头摆尾地跳起舞来。
“好仙法!”林居意率先赞叹道。
众仙徒也纷纷向景宸投去赞赏崇敬的目光。云涡不由得心生骄傲,这就是我月老派的师兄,就是技高一筹!
她得意地笑起来,只是那笑还没持续多久,那条青蛇蓦然僵住,忽然奋力挣扎起来!
景宸眸光一紧,手下用力一弹,那青蛇跳得老高,到了半空却轰然炸成了碎片。
众仙徒目瞪口呆。
“诸位,仙乐可以控制蛇类的大脑,让他听从乐曲发出的号令。但是你们首先要让蛇类对你们没有敌意。这也是为什么要扮演成乐团随从的原因。因为,我们要麻痹蛇魔族。”景宸微微一笑,“你们临行前一天才附身,试问,你们能做到百分百的自然吗?如果被蛇魔族发现一处破绽,那可就全盘皆输了。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风险呢?”
这一席话说得仙徒们面红耳赤,默不吭声的。
凤凰赞叹道:“景宸,没想到你内力这样深厚,可以控蛇杀蛇!”
“这没什么,若论乐杀之法,还数蓐收殿下为第一。”景宸面上淡淡,“听闻蓐收殿下每逢战事,都会在高处吹奏一曲笛音。笛音贯穿敌军体内脉络,能令魔物筋骨尽碎。”
仙徒们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云涡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她原本以为,蓐收在沙场旁边吹笛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不料竟是蕴藏着惊天杀机。
听他们一席话后,仙徒们面露愧色,自觉地附身到那些北冥女子的身体里。北冥女子们原本像一根根木头般站着,被仙徒附体后才活动起来。
云涡也化为一道弧光,附身到昨天准备好的那名绝色女子身上。凤凰很满意,拍了拍手,道:“很好,那咱们就先学习舞蹈,再练习乐曲。”
花薛点头,上前一步,扫了一眼众人,指着云涡:“你做领舞。”
“我?”云涡愕然。
“这里只有你是真的女子,自然要你做领舞。”凤凰眯了眯眼睛,命令花薛道,“花薛,你先跳一遍做个示范吧。”
“是。”
云涡无奈,也只能接受。有景宸在旁边看着,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去施展那些柔媚的舞姿。
花薛跪坐在花丛中,两臂柔婉地在头顶摆动,如同风中摇曳的柳条。她腰若束素,身姿轻盈,施然起身后开始旋转起来,再一回眸时,眼神里已经盛满似水的妩媚。这一眼,醉了春风,酥了骨头,仙徒们都有些消受不住。
云涡特意瞅了一眼景宸,只见景宸八风不动,眼神里波澜不惊,不由得感叹师兄到底还是没变,不会轻易被美色所动。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凤凰冷声道:“云涡,该你了。”
“啊?”云涡有些慌神,忙越众而出。她刚才都没怎么留意花薛的动作,也只能学个大概。
花薛挑了挑眉:“怎么不动,跳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涡硬着头皮走到花丛里,跪坐在地上,凭着记忆,学花薛跳起了舞。谁知道动作还没做一半,凤凰就打断道:“你是木头妖,还是莲藕妖?这动作还能再僵点吗?”
云涡哭丧着脸:“神君,我没学过舞……从小到大,我只练过剑。”
凤凰皱紧眉头,正要发作,景宸忽然上前一步,道:“我来教云涡吧,刚才的动作我都记下了。”
“别,师兄,我自己可以!”云涡忙摆手。宫室里还有个一个醋坛子,她怎么敢轻易和景宸接触?
景宸却箭步上前,给云涡纠正动作:“你的手臂动作不对,就别逞强了。”趁着这短暂的接触,他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云涡手里。云涡心念一动,忙将那纸条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再看景宸,他神色如常,仔细将动作要领一一给她解释清楚。云涡稀里糊涂地听完,忙不迭地点头。
“行了,我还有事要去向皇帝商量,你们先练习吧。”景宸别有深意地看了云涡一眼,向凤凰和花薛告辞,就转身退下。
云涡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那张小纸条也被汗水浸得潮湿。她明白,景宸没有用字诀,而是偷偷给了她纸条,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使用仙力。
这才是最隐秘的,传递消息的一种办法。
只是,他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云涡脑子里乱糟糟的,接下来的练舞也心不在焉。凤凰终于看不下去了,怒道:“云涡,你到底还练不练!”
花薛也拧紧了眉头:“没想到你悟性最差,都没林居意跳得好呢。莫非这具身体,你用得不习惯?”
云涡去看林居意。他附身在一个二八少女的身体上,无论从眼神还是动作,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看来跳舞这种事,也是需要天赋的。
“是有点不习惯,不过我会努力练习的。”云涡赶紧表态。凤凰哼了一声,体态优雅地向她走过来,云涡顿时一阵紧张。
凤凰绕着云涡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第三个动作你做得实在是差,要不,你就保持这个动作一个时辰吧!我和花薛要带领仙徒们去后山抓蛇去了。”
“啊?”
花薛也道:“你自己悟一悟吧,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拖延时间。”
凤凰和花薛带领仙徒走个精光,只剩下云涡站在宫苑中央。她尴尬万分,只好按照凤凰的吩咐,保持着第三个舞蹈动作。
第三个舞蹈动作,是一手扶鬓,一手抬起轻点下颌,扭腰,抬起左腿,整个姿势极尽妩媚风流。
她也是女子,怎么就做不到这一点呢?
云涡苦恼,正摇摇晃晃地琢磨着这个动作,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蓐收居然坐在琉璃瓦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穿着一身凉薄的贡缎白衣,腰间用玉带松松地束起,头顶并没有束玉冠,而是任由墨发被微风吹拂。笑起来的时候,那双俊目弯起一个弧度,偶尔被日光折射出细小的光点,像落进了星子。
这等美人,看得云涡发愣。
“你怎么那么笨,我才看了一遍就记住了。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以后别人笑话我战神宫,怎么办?”蓐收起身,轻快地踏了一下瓦片,便从屋脊上飞下。
云涡撅起嘴巴:“这副身体我用不习惯。”
“得了吧,分明是你笨。”蓐收刮了她鼻梁一下,笑意比刚才更深更浓,“不过我很高兴。”
云涡好奇:“你高兴什么?”
“高兴……看来你真的没有为景宸跳过舞,真好。”他低低地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云涡想起自己藏起来的小纸条,猛然不自在起来:“是没有跳过……月老没教过我们啊。”
是啊,即便她曾经那样喜欢景宸,也没有想过要用一支柔媚的舞去妆点一段良夕,去牵绊住他的心思。
现在想来,竟然有几分庆幸,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云涡忽然觉得身子一轻,眼前景象剧烈晃动了一下,居然是从那个北冥女子的身体里**了出来。
她不解地望向蓐收:“怎么了?”
“咱们中间夹一个陌生人,挺别扭的,还是这样比较好。”
“可是,这个身体更美啊。”云涡小心地将那名北冥女子牵到一旁。怕她累着,云涡还给她挑了块石头坐下。
蓐收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世间美人唯你一个而已。”
云涡抿唇一笑,看着花苑里的繁花不说话。
“云涡,要不然你为我跳一次吧。”蓐收慢慢靠近她,轻轻抚摸着她的下巴,“多难看,我都喜欢。”
云涡被他语气中的暧昧弄得脸颊通红,往花丛那边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道:“蓐收,我忘了。”
“嗯?”他挑了挑眉毛。
“我要你教我。”云涡笑嘻嘻地抓住他的胳膊,语气像极了一个无赖。蓐收语气里包含着怒气:“我堂堂西方战神,怎么能跳这种艳靡的舞!”
云涡将嘴巴撅得更高,可怜兮兮地瞅着蓐收:“那我被凤凰罚,你也看得下去吗?别人取笑战神宫,你也忍得下去吗?”
蓐收有些抓狂:“罢了罢了,就给你示范一次吧!”
说着,他一抬手,四周立即起了仙障,将他们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云涡明白,蓐收这是怕青龙看到,才用仙障遮蔽。
如今,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只有盛开的繁花,还有他和她。
“你看,这个动作要这样做,记得兰花指……旋转的时候,要将身子放轻,想象有风从腰间拂过。”蓐收一边跳舞,一边讲解着动作。云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战神大人跳起舞来,也太美了!
他这一舞,丝毫没有阴柔之气,加入了一些阳刚之美。身段舞步,一颦一笑,都是世间极品。
云涡看得痴了。一舞跳完,蓐收问:“会了吗?”
“会了!”云涡重重地点头。其实她想回答,还没有看够战神大人的舞姿。
蓐收将腰中的笛子抽出,放在唇边:“你跳,我给你伴舞。这曲子……就选长相思吧。”
“哪一首长相思?”
他轻笑,直接吟了出来:“相思长相思,相思无限极。相思苦相思,相思损容色。容色真可惜,相思不可彻。日日长相思,相思肠断绝。肠断绝,泪还续,闲人莫作相思曲。”
说完,他将笛子凑在唇边,吹响一曲绝世笛音。那笛乐清脆动听,上可达九天云霄驱蟠龙弄月,下可至碧海滔天令鲛人落泪。笛音带起的一阵风,吹起无数雪白的梨花花瓣,飞落一场花雨。
云涡不自觉地就步入花间,轻灵地舞动身躯。她的神思已经陶醉在他的笛音中,每时每刻都觉得是那样美妙。
日日长相思,相思肠断绝。
她似乎有点能够体会他的所思所想了。他和她在青山隐居足足两万年,每日不思世事,逍遥自在,猛然在一夕之间失去她的时候,他该是多么慌张、愤怒和悲伤。
那种相思,应该比平常的更加纠结。
可惜,这段情有些不公平,是他入了相思门,而她懵然无知。
云涡陶醉地舞着,都没有注意到四周的仙障渐渐消退。等到她停下舞姿,才发现笛音已经停止了。
蓐收站在花丛边上,眸光深深地望着她。云涡拨开被花枝缠住的裙角,走过去,仰头看他:“蓐收,我跳得好吗?”
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地道:“云涡,怎么办?怎么办?”
云涡忍不住发抖,两手抱住他的后背。蓐收却猛然推开她,别开目光:“这几日我要修习,你自己练舞吧。”
“蓐收……”
他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而是快步走进宫室里,身影融入一片黑暗。云涡怔怔地站着,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她似乎明白了,蓐收到底在想什么。
不能太亲近,不能太相思,否则万一她真的能引来量劫,他要如何下得去手?那几句说杀了她的话,并不是开玩笑。就算她是战神的侧妃,如果她会毁了整个天地,那他也要承担起职责来。
只因为他是西方战神,他承担这责任已经几万年。而她不过是沧海一粟,可以被轻易抹去。
当年的景宸,不就是如此吗?他对她冷言冷语,对她若即若离,就是在想着有朝一日姻缘解除,他便能问心无愧地将她制成九魂香丹。
云涡站在花丛里,站到腿脚发僵,头脑发昏。只是一瞬间,这满园的春色全都黯然……
脚边有东西在使劲蹭她。云涡低下头一看,是混沌兽。它正如一团肉球般滚来滚去。
云涡蹲下身来,哽咽道:“混沌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混沌兽呜呜地叫着,又在她脚边蹭了蹭,才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云涡蹲在花丛里,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你怎么了?”耳边忽然传来花薛的问声。云涡忙回首,看到花薛站在她身后,其他仙徒也刚刚进了宫苑。林居意提着一只大竹编的笼子,看来他们去皇宫的后山抓了不少蛇。
“没什么,我在琢磨神君教的舞。”云涡赶紧回答。
“琢磨就琢磨,怎么还流泪了呢?”花薛横她一眼。
云涡愕然,往脸上一抹,满手的水痕,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心真的好痛啊,但是还要强颜欢笑。
“风太大了,你看,眼睛里进沙子就会这样。”云涡赶紧笑着揉眼。
凤凰走过来,瞟了她一眼:“云涡,你把花薛教的这支舞再练习一遍吧。别说我对你太严苛,就算你是蓐收的侧妃,我也要一视同仁的。不然,我没法管教其他的仙徒。”
云涡福身行礼:“神君教训的是,我这就把舞再跳一遍。”
凤凰走到箜篌跟前坐下:“那我亲自为你奏乐。”
云涡点头,待箜篌响起悠扬的乐声之后,开始翩然起舞。她完全将情绪投入到舞姿当中,一举一动都极尽哀绝。飞旋回首的时候,那眼神中的悲恸让众仙都震惊了。
哐当一声。
林居意松了手中的竹编笼子,笼子滚落在地上。他痴痴地拍手:“云涡,你跳得太美了。为什么我这么想哭呢?”
其他仙徒也呆呆地看着她。
凤凰和花薛惊讶地对视一眼,都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云涡居然进步得这样快。
“不错,看来你用心了。不过你舞得太伤感,要记住点到为止,做到楚楚可怜即可。”凤凰点评几句。
云涡屈膝:“是,弟子谨记在心。”她顿了顿,“凤凰神君,今夜我想去皇宫后山练舞,明天再参加集训,可以吗?”
凤凰欣慰地道:“你有这份心思也是好的,准了。”她看向其他仙徒,“你们今晚都给我练奏乐,务必要舞动群蛇!”
“是!”
云涡怕被人看出异样,附身到属于自己的那名北冥女子身上,就匆匆往外走去。没走两步,花薛追了上来:“你真的要去练一夜舞?”
“对。”
“你就不怕……”花薛笑得既暧昧又无耻,“我和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我和他发生点什么?”
云涡深呼吸一口气,胸中涌动着一股酸意。但她很快想起蓐收离开时的决绝,便道:“无所谓。”
“真的?”
“当真。”云涡一字一句地道,“还请你转告殿下,说有朝一日,如果我死就能平定量劫,那我会毫不犹豫地交出性命。他不用犹豫,不用心软!”
这下轮到花薛惊愕了。她呆呆地望着云涡,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不怕死?我说的是,元神都不在了。”
云涡一笑,神情云淡风轻:“真有这种时机,就劳烦花薛大人动手。这次,记得要快、准、狠,不要让我的元神有留下一半的机会。”
说话时,她眸光里闪过一丝狠绝。
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不是所有人面对元神灭绝都能不动声色!
花薛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她在天界跋扈惯了,向来都是她让别人害怕,可从未有这样一个妖仙,让她觉得恐惧。
云涡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走出了宫苑。
花薛看着云涡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到宫苑里。凤凰在远处为仙徒们做集训,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走进正中央的宫室里,看到蓐收在水晶琉璃塌上坐着,正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笛,便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蓐收抬眼,看到是花薛,便问:“她说什么了?”
花薛皱了皱眉头,蓐收的关注点永远都是云涡。不过她没有发作,而是原原本本地转述道:“云涡说,如果她的死能带来天下安宁,她会甘愿神形俱灭。”
说完,花薛抬眼观察蓐收的表情。他依旧神情淡淡,看手中的玉笛出了神。就在花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蓐收开了口。
“她真这么说?”
花薛点头。
蓐收起身,走到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花薛怔在原地,忽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寂寥。
“能不能引来量劫,等探一探蛇魔族就知道了。凤凰也是如此打算的吧?”蓐收道,“花薛,你说呢?”
花薛一惊:“你怎么知道?”
蓐收低声哼笑:“我是战神,见识了多少阳谋阴谋,这点小把戏还想瞒得住我?凤凰故意将云涡定为领舞,就是想让她接近蛇魔族的宗主,看看她是不是会引来魔祟。”
“你,你全都知道了?”花薛面白如纸。
蓐收转过身,一步步向花薛走过来,无形气场逼压过来。花薛忍不住就后退几步,直到后背碰上门板,才知道退无可退。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挑明一切,就是想告诉你——别耍花招。”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我说得再明白一点。”蓐收冷冷地道,“别偷偷制造魔祟陷害云涡,我想看看天书的预言到底是真是假。”
语毕,蓐收将手伸进花薛的衣襟里,花薛的脸顿时红得像一只熟透的虾。
然而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就抽出了右手。手指上已经多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环吊坠。蓐收将那吊坠握在手里,狠狠攥住,细细的玉粉便从指缝中落下。
“很好,千年魔玉,可唤魔祟。”蓐收神开手掌,将剩余的玉粉吹了吹。掀起的一阵尘雾顿时呛得花薛咳嗽起来。
花薛有些惊慌:“殿下,我不是要陷害云涡,我是怕你情迷心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就算不能引来量劫,也是藏匿魔心之人,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呢?她……”
“你放心,她如果真的会引来量劫,我会处理的。”蓐收打断了她的话,眼中睥睨神色凸显。
花薛咬牙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你一次次地放过了她,还将白玉簪送给了她……”她慢慢跪下来,死死地抱住蓐收的腿,“你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杀了她,对不对?”
蓐收拉花薛起来,花薛执拗不肯:“殿下,你今日就给我个明白,我玄鸟神女的身份,哪里比不上云涡了?”
他一把将花薛拉起来,和她平视。
“我从未忘记自己是西方战神,即便在青山隐居,我也是掌管了人间大大小小的战事。”蓐收反问,“所以你毋庸置疑,她如果真的能毁天灭地,我会亲手杀她!”
花薛皱了皱眉头,表示不信,然而她很快注意到蓐收是用左手拉的她。她飞快地去掀他右手袖管,顿时吓得捂住嘴巴。
袖管下的那条手臂,变成了石头。
天劫,已经这样严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