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星辰密布,偶有流星飒沓飞过,拖出璀璨而短暂的一根长弧。各种细小星子如棋子般散落,偶尔发出耀眼的一瞬光芒。
云涡知道,这种叫做星穹幻影,映射的是蓐收所掌控的西方天际。星穹无边,在蓐收这里却能够缩影为一室大小,供他改变星图,操控星象,给凡世下达难以解开的神谕。
蓐收端坐在星辰幻影的中央,一身白衣胜雪,衣领处用湖蓝流苏镶边,腰上以白玉珠链勒住,稍有举动,就带出清光摇曳,显得他整个人风华绝世。
他睁开眼睛,目光在看到云涡的那一瞬间陡然变得灼灼:“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云涡在进入山宫之前,已经刻意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蓐收没再吭声,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云涡知道越是这种时刻,就越是不能露怯,于是用目光迎上他,毫不拐弯抹角。
“娄宿呢?”
“娄宿大人让我先来见殿下。”云涡冷静地回答。
蓐收并未再多问,只是向她招手:“你过来。”
云涡穿越万千星河,向蓐收一点点地靠近,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蓐收伸手向石殿上方一招手,便唤出一支笔尖散着金粉的金笔。
那金笔徐徐落下,最终浮在蓐收的眼前。云涡看得入了神,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法力最强的妙云笔?
“你的修为太浅,还不能操纵它,改用这个吧。”蓐收说着,往云涡手中塞了一支笔。云涡辨认了一下,认出正是她上次用过的那支普通毛笔。
根据风七月的说法,只要她偷出这样一支笔,就能偷天换地,顺利逃脱?
她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想着怎么逃出去,一会儿又觉得干脆妥协了算了。脑海里一时间天人交战,以至于蓐收喊了两声,她才回神。
“殿下。”云涡忙应声。
蓐收冷睨她一眼:“我看你魂不守舍,当真无事?”
“无事,只是……昨日殿下任命我为执笔官,我这高兴了一晚上,没把精神头睡好。”云涡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她说得十分没有底气,不过觑着蓐收的神色,倒是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他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好,我教你如何使用妙云笔。”他在星穹幻图上点了几下,“你看,这些可以划分为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我们所处的位置是紫微垣。在这里,又可以分为四方二十八宿,我掌管的便是这一块星域……”
云涡集中精力听着,思绪却忍不住飘得老远。最后,她忽然听到蓐收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已经牢记在心。”云涡忙回答。
蓐收起身,仙服上的冰绡玉带擦着她的胳膊,一片刺骨的冰润。他将手中散着金粉的妙云笔升上穹顶,然后才淡淡地道:“你用妙云笔就可以拨动星穹图,先熟悉下我给你说的这些吧。”
“是。”
“今日上午,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是。”
蓐收得了她的回答,提步就往石殿外走去。云涡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甚至生出一丝绝望——
他别让她有机会逃走,该有多好。
可蓐收停也未停,径直走到外面,雪青色披风被风吹得卷起,便不见了。接着,外面传来仙侍交谈的声音,不久以后,便隐约传来御云的咒诀声。
他离开了。
整个石殿里,只剩下云涡一个人。
云涡怔怔地坐着,几乎拿不住手里那只妙云笔。云涡心里清楚得很,她前世的选择,是最终走出了这座石殿。历史已经发生,无论自己当下如何选择都不能更改,可在这一刻,她仍然祈求奇迹的出现。
她坐在哪里一动也不动,甚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将那支妙云笔塞进了衣襟。
“不,不能!”云涡拼尽全力,想要将妙云笔丢开,但身体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她慢慢站起来,向石殿外走去。
殿外有许多仙侍,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大概是早就听说了她如今是执笔官了。云涡恨不得他们立即阻拦自己,哪怕是用锃亮的仙刀横在自己眼前,破皮流血都在所不惜——只要能阻止她。
可是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云涡十分顺利地走出了山宫。
为什么,为什么前世的种种,都要她亲身经历过一遍?
云涡在心里呐喊着,却不由自主地向风七月的营帐跑过去。越过横七竖八的魔地丛林,她都能看到营帐的帐顶。
近了,更近了。
云涡跑进营帐,看到那只巨大的海蚌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她跑过去,一把将海蚌掀开:“风七月!”
可是海蚌里空无一人。
“风七月?”云涡毛骨悚然,脑中顿时出现了种种不妙的猜想。可还未等她将所有念头都掂量一遍,腰部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云涡猛然回头,看到抱她的人是风七月。他比之前更加俊朗非凡,两道长眉眉飞入鬓,多了几分潇洒风姿。见到她打量自己,他邪邪一笑:“怎么,突然发现我比蓐收好看了?”
“你……”云涡下意识地看他的手,发现那散着魔气的青紫色长指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双指骨分明的手。
风七月一笑:“我已经能够控制住魔气了,只要有妙云笔为我们做掩护,基本上不会被蓐收发现。”
云涡依旧惴惴不安。
“卿歌呢?”风七月问。
云涡心头微震,鼻子发酸,一滴眼泪就掉落下来。她回过头,看到地上那只大海蚌忽然出现几道裂痕,裂痕不断地增大,最后铿然碎裂。
风七月呆住了。
“卿歌……死了?”
云涡擦掉眼泪,快速地点了点头:“是的,为了拖住娄宿。”她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妙云笔递给风七月。
风七月接过妙云笔,试着在空中划了几道。笔尖所划过的地方,勾勒出优美的线条。眨眼间,那线条里的空气就变成了实体,一块巨大岩石出现在面前。
云涡第一次见识妙云笔的神奇之处,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云涡,既然卿歌有这份心思,咱们不能辜负了她。走!”风七月一把拉过云涡,向营帐外走去。
云涡收拾了下心情,跟着风七月走出营帐,却忽觉眼前一黯,方才晴朗的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她抬头遥望,只见猎猎罡风中,一袭白衣临风而立,正站在云端俯视着他们。
蓐收!
云涡吓得惊叫一声,往风七月那边靠了靠。
风七月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云涡,我现在是仙魔两体,完全能应付他。你别怕,我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云涡倒没有想这些,只是定定地看着半空中的蓐收。他居高临下,眼中睥睨万千,有冷酷,也有失落。
似乎是回应她的注视,蓐收淡淡地道:“云涡,我给过你机会的。”
蓐收早就发觉自己的破绽了!
这是云涡的第一反应。她惊惧地看着他,心里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大概是从她进入石殿,他就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测试一下她的忠诚。
测算失败,她终究还是背叛他了。
“我、我……”云涡想说什么,但也只能支支吾吾。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无法控制前世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把这段悲惨往事再经历一遍。零星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云涡又记起了八狱毒钉。
八种地狱的痛苦,同时向她袭来,几乎要将她的每一寸都撕裂!
“云涡,别跟他废话,咱们走!”风七月唤出更剧烈的罡风,然后用妙云笔在半空中用力一挥,眼前便骤然风云变幻,平地里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轰鸣声。云涡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抛向半空,就在她想要稳住身形的时候,很是及时地跌入了风七月的怀抱。
“风七月!停下!”云涡大喊。
风七月紧紧搂住她,不断地用妙云笔向身后划动。妙云笔的笔尖瞬间卷出无数黑风,风云中有雷电肆虐叫嚣。看这光景,蓐收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破掉这么复杂的局的。
“云涡,相信我!我能带你走!”风七月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说。
云涡挣扎着伸出一只手,从百宝袋里掏出那枚黑色晶石。晶石里,魔心在微微跳动着。云涡咬牙,用力将晶石塞到风七月的腰封里。
风七月愕然:“你这是干什么?”
“蓐收早已发觉破绽了,这局也是他早就布下的,所以咱们要做最坏打算!”云涡心一横,“如果两个人逃不掉,你就一个人走!”
“不行!”风七月将云涡半边身子搂得更紧,一边用妙云笔在身后乱划,一边斩钉截铁地道,“我说过要护你周全,那就没有将你一个人抛下的道理啊!云涡,我要是真的这样做,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说喜欢你?”
云涡心中隐隐作痛,面上却强笑道:“我没说留下来一个人顶罪。你看,咱们兵分两路,也能拖上一段时间,对不对?”
风七月犹豫。
云涡将手按在他的腰封上,施展了仙诀,确定晶石不会掉落出来,才道:“你须记得,一定要带魔心去北冥仙地。”
“我知道。”风七月语气重重地说下这句话,用妙云笔往身后又是划出一道。这次,云翳散去,云涡从千丈高空看到平地上蓦然耸起一座高山,原本浩**的河流被一分为二,分开往两个方向奔流而去。
云涡睁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妙云笔的威力。
这不过是最低阶的妙云笔,就已经有了改变天下格局的法力。若是高阶的妙云笔,岂不是真如风七月所说,一笔扭转星象,数语传递神谕?
风烟散尽,周围万籁俱寂,蓐收并没有追上来。
天阔地旷,云涡怔怔地望着来路,有些失落。风七月这才在云端上坐下,喘着粗气说:“总算逃出来了。”
云涡往地面上一扫,看到一条瀑布从山顶垂挂落下,在天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如一条玉带。她道:“咱们先去那瀑布旁边取点水吧。”
风七月点头。
两人飞落瀑布旁边,无数细小的水珠扑了上来,洒在皮肤上沁凉一片。山间莽莽苍苍,密林几乎将阳光全部遮住,也掩盖了两人的行踪。云涡渐渐放心下来,只要有个藏身之地,就行!
云涡在潭水边蹲下来,帮风七月装了满满一壶水,又找了一根藤条,搓成麻绳在腰上栓好。风七月笑道:“你怎么像马上要离开我一样。”
云涡手上动作一停,然后别过身子:“别说不吉利的话。北冥仙地凶险万分,你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风七月一把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正色严肃地道:“云涡,是咱们以后相依为命,而不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他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她。
数万年前的风七月,有着最漂亮的眼睛,最无邪的笑容。他此时还没有生出桂花仙的阴柔,有的只是少年最初的鲜活和冲动。
云涡忍住上涌的泪意,勉强道:“对,你说得对。”
风七月这才笑了,随手将云涡耳旁的一缕碎发捋了上去,温柔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云涡有些不好意思,刚扭过头,就听到头顶上空落下一个刺耳的女声:“相依为命?妄想!我看你们只能相依而死!”
这声音气势十足地压顶而来,几乎要震个天塌地陷。云涡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树叶居然从墨绿色变成了白色!
那白色迅速蔓延,转眼间将他们脚下的黑色的岩石也染成了白色!
这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图景。
当周围一切都变成白色,只有你没有被同化,那么你就是靶心,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无法躲过。
云涡仔细辨认那个女声,忽然想起了花薛。冷汗迅速从后背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
根据花薛的狠辣手段,不把她和风七月打个魂飞魄散是不会罢休的。
风七月行动迅速,不待云涡有所动作,就拉着她往旁边逃去。可是云涡今天穿的是绿衣,在一片白色密林里格外醒目,怎么都逃不开花薛的攻击。
轰——
一声霹雳击在他们脚下。
云涡咬了咬牙,抬头看花薛浮在半空,手中光球凝聚,眼看那第二击就要向他们袭来。她一把推开风七月,以箭般的速度向花薛冲去!
“云涡!”风七月想要拉住她,却无奈云涡用尽了全身的推力,飞一般地往后退去。哐的一声巨响,风七月整个人都冲出了这白色的结界。
云涡心头一喜,闪电般地往花薛冲过去。花薛挥动身后彩翼,往云涡使劲一扫,强劲气流便将云涡重重地摔到岩石上。云涡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们给我追!”花薛一指风七月逃走的方向,顿时有无数鬼仙鱼贯冲出结界,向她所指的方向追过去。
结界解除,周围的白色迅速褪去,林子里又恢复了原貌。周围也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云涡的咳嗽声。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伙同海蚌精,冒犯娄宿大人!还和风七月一同叛逃仙族,其心可诛!”花薛慢悠悠地说着,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说,魔心在哪里?”
云涡心头巨震,颤声道:“我不知道什么魔心。”
花薛轻蔑一笑:“你真是小瞧仙族了,追了这么久,都是在查魔心。你和风七月窝藏魔心,我能察觉不到吗?”
云涡捂住胸口,抿唇不答。
花薛落在地上,踩着一地落叶走了过来,一脚踏在她的胸口上,厉声道:“说!”
“不、知、道!”云涡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花薛抬了抬眉毛,冷笑道:“很好,你倒是给了我一个灭你元神的理由。”
她伸出右手,按住云涡的天灵盖,眼看就要吸出元神。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住手。”
云涡挣扎着起身,看向从半空中飞落而下的蓐收。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风姿依旧高贵,眼眸中的神色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再看不到之前难得的半分温柔了。
蓐收抬了抬下巴,花薛便松开云涡,退到一旁。
云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充满无奈:“蓐收殿下……”
他蹲下来,和她的距离陡然拉近:“告诉我,风七月将魔心带去了哪里?”
云涡睁大眼睛,颤抖着道:“殿下,魔心不能毁!你知道天书预言吗?如果毁掉魔心,不能诞育新神的话,天地崩塌,众生毁于一旦!但是殿下,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被取而代之!我会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蓐收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什么?”
“我早就知道天书预言。”他眉目间的冷漠如同皑皑冰雪,“可笑!区区魔族也想成神,不可能!他们只配待在这卑贱魔地里,做一条在泥淖里扭动的虫!”
云涡嘴唇颤抖:“不,殿下,你听我说……”
“我很失望。”蓐收猛然靠近她,和她呼吸相闻,“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执笔官的意义,居然弃明投暗?”
云涡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道:“我知道执笔官的意义,但我还是决定顺天而行。殿下以为杀光魔族,新神就不会诞生了么?”
“顺天而行?”蓐收反问,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杀了你?”
云涡怔了怔,心里陡然生出凉意:“那杀了我吧,我愿意替他们死。”
“放肆!”蓐收霍然起身,“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魔族,向来仙魔不两立,你居然为他们求情?”
花薛也怒道:“简直是大逆不道!殿下,应该立即处决云涡!”
“带回去。”
“殿下!她不会说出魔心的下落的,你留他何用啊?”花薛不甘心地问。
“我留下的东西,从来都不在意有没有用。”
花薛一怔,脸色迅速冷淡了下来。
蓐收停步,侧了侧脸,冷睨了云涡一眼,目光里的神色十分复杂。云涡含泪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绝望极了。
他不信她,从来都不。
花朝节那晚,他仿佛是一个幻梦,在她生命中美好地存在了一瞬,就散得了无痕迹。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上神。
仙族的营地,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感到阴森可怕过。
尽管没有人对她动粗,但是云涡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发冷。她蹲在结界里,不停地擦掉嘴角渗出的血液。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把她带到殿下营帐里去。”花薛命令道。
云涡抬眼看花薛,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一身羽衣依旧是五彩斑斓,却没有让人觉得暖。
结界被打开,两名仙将用捆仙绳将她捆住,然后拖着她往山上走去。地上都是碎石,尖锐的棱角将她的衣裳划出无数道小口子。云涡咬牙忍着,眼角余光瞥到花薛面露得意。
云涡被拖进山宫里之后,又被绑在铁链上。此时,她已经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你最好说出魔心的下落,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花薛靠近她,弯了弯嫣红的唇。云涡抬眼,透过垂下的发丝盯着花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花薛挑眉:“放肆!来人,给她上刀刑阵!”
刀刑阵,刀刀剜心,受刑人不消半个时辰,便会非死即残。云涡遍体生寒,却倔强地闭上眼睛。
“不说?”花薛又惊又怒,侧目看到仙将已经将仙灵刀拿了上来,一把抽了过来,将利刃抵上她的脖子,“你说不说!”
坚刃刺得云涡皮肤生疼,但云涡仍然默不作声。忽然,花薛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那刀身。
云涡睁大眼睛看向花薛身后,蓐收正皱着一双眉,右手紧攥住仙灵刀。因为用力过猛,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花薛回头见是他,松了仙灵刀,声线颤抖:“你的手……你、你何苦!”
“谁让你们私自用刑的?”蓐收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滚。”
花薛白了脸,颤抖着嘴唇,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她幽怨地看了蓐收一眼,就率领仙将们走了出去。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一片静默中,蓐收静静地看着云涡,流血的手垂下来,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如绽放的红梅。而他腰中的红璎珞,也同样灼灼如血。
云涡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你哭什么?”蓐收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平视。
云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心痛欲裂。“殿下,你能信我一次吗?我定会找出两全的法子。”
“我问你哭什么?”蓐收追问,声音居然格外温柔。
云涡抽了下鼻子,嗫喏道:“我、我是为殿下而哭。”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上。
蓐收勾了勾唇角,五官俊逸出尘。他放开云涡的下巴,摸了摸她被捆绑的手臂。一道金光闪过,那捆仙绳就碎成几段落在地上。
恢复自由的云涡惊讶极了:“殿下,你愿意听我说了?”
“我只想听你说,魔心的下落。”蓐收眯了眯眼睛,凤眸里闪着危险的微光。云涡心头一沉,他,他还是不肯顺应天命!
云涡心里难过,轻轻抬起蓐收的伤手:“殿下,你的手不能这样……我用灵力给你愈合一下伤口吧。”
蓐收嗯了一声,任由云涡唤出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他的伤口上。蓐收是上神,可以轻松愈合身体的任何伤口。但他偏不,偏要留这样一个伤口,看她为之心痛,看她为之神伤。
终于,云涡用灵力愈合了蓐收手上破损的皮肤,才松了口气:“殿下,可以了。”
她抬头看蓐收,发现他不知道已经凝视自己多久了。云涡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目光躲闪起来。他却伸出手去,钳制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蓐收的唇舌攻城略地,云涡几乎招架不住,浑身都在发抖。她挣扎了几下,便沉溺在他给的柔情中。
许久,他才放开她。
云涡微微喘气:“殿下……”
“我说过,有一天你即便背叛我,我也会考虑原谅你。”蓐收深深地看着她,“多少背叛过我的仙将,我杀起来眼睛都不眨。唯独你,我给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云涡顿时冷静下来,脑后一片发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了,你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我的心思了吧?”蓐收伸出手,为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只要你说出魔心的下落,我既往不咎。”
云涡愣住了。
他的手温柔地为自己拨开头发的纠葛,偶尔触碰到她的脸颊,那样温柔,那样灼热。云涡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他,魔心就在北冥仙地。
只要她说出来,他们就可以厮守。这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这一刻,云涡说的却是:“我不能说。”
蓐收的手猛然停顿。
云涡心里急得冒火,却无法表达出此刻真正的意思。这是她前世的记忆,她没法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蓐收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
他又变成了那个高而冷的上神。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蓐收气势逼人,“你到底说不说魔心的下落!”
云涡哆哆嗦嗦地回答:“殿下,我、我真的不能说!你就答应我,我们一起找出两全的法子,好不好?”
“两全?”他冷笑,“新神取代我的那一天,也就是我的死期。你怎么做到两全?”
“不,一定有办法!”
蓐收霍然起身,声音冷如冰:“云涡,我在你心里,连魔族都比不上吗?”
云涡一呆,喃喃地道:“如果能牺牲掉我的性命,换殿下活着,我心甘情愿!可是……”
蓐收鼻翼中轻哼一声:“冥顽不灵。”
说着,他便阔步走了出去。那根红璎珞从蓐收的腰间落下,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了上去,没有半分迟疑。
云涡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痛得直抽搐。她扑过去,将那根红璎珞捡起来,小心地吹去上面的尘土。
同心结,相思结,就这样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云涡将红璎珞按在胸口上,哭得喉咙嘶哑。最后,她哭累了,居然昏睡了过去。
梦中,那副骇人的图景又出现了——荒山野岭,饿殍遍野,专吃腐肉的秃鹭散落在荒原上。蓦然,天际之上落下火团。天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向大地砸下来。量劫,来临了!
六道尽毁,寰宇覆灭,世间万物都归于死寂。她呆呆地站在混沌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涡醒来后,汗水几乎浸湿了衣衫。她低下头,发出一声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试着信我一次?”云涡揪紧了那根红璎珞,“这世上一定有办法,能避开量劫,又不让你死去。”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花薛从石室外走进来,身后跟着许多鬼仙。她面色如霜,下令:“把她给我架出去!”
“是!”
云涡慌了,将红璎珞塞进衣襟里,然后抗拒着一拥而上的鬼仙:“你们要干什么?”
“你执迷不悟,这次蓐收殿下也不保你了!”花薛得意洋洋地道,“魔心是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容许你胡来?”
云涡被几名鬼仙架出山宫,迎面就是一阵猛烈罡风。她睁眼环顾,发现所有仙族都浮在半空中,以审讯的目光俯视着她。仙族之上,蓐收临高站立,烈风将他的衣袂翻卷如云。
蓐收冷眼看她,声音如同钟闾般洪亮:“云涡,本座再问一次,你把魔心藏到哪里了?”
云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但她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魔心在哪里。”
蓐收冷冷一笑,笑声似是地狱魔音。他清朗的声音很好听,说的却是带着杀戮的威胁:“你若是执迷不悟,有八狱毒钉在等着你。”
仙族们开始议论起来:“八狱毒钉上有八种世间罕见之毒,形成了八种地狱之苦,中毒者不轻易死去,却受尽这八毒之苦,你熬不住的。”
“云涡,你答应吧!不然受苦的是你啊!”
“大好的仙途你不要,非要和魔族搅在一起!你是不是背叛了仙族和神族,甘愿遁入魔道了?”
“为了魔族,你要违抗我们整个仙族吗?你想想看,值得吗!”
“别跟她废话了!我早就说过,妖仙灵根不纯,容易走火入魔!这不,她帮着魔族!”
各种议论声涌入耳中,云涡却已然麻木,被捆仙绳绑得生疼,也不肯皱一下眉头。
阴云密布的天空,蓦然暴雨倾盆刷下。云涡没有结界护身,被淋得浑身湿透。她昂起酸痛的脖子,吃力地望向蓐收。
模糊视线里,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因为结界护体,依旧是那样飘逸自在,衣风飘举,墨发飞扬。这样璀璨夺目的一个上神,曾经在河边与她温柔细语,曾经和她共同执笔勾勒星图,曾经在她唇上印下深吻……
为什么,他现在任由自己落魄至此,狼狈至此,看自己的眼神这样冷漠,还有一丝厌恶!
一股怒气冲上云涡的胸臆,她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会交出魔心的,你要杀要剐随你便!”
这句话一出,众仙立即噤声。云涡看到,蓐收的脸色变了。他从云端降落到她眼前,目光里铺满碎冰。
“殿下,这等忤逆妖仙,断不可留!”花薛大声道,“应该立即处决!”
“立即处决!立即处决!”其他仙族附和着呐喊起来。
一片声讨中,云涡反而笑了起来。她看到自己在蓐收眼瞳中的倒影,笑容冷淡嘲讽,的确该死,的确该杀。
她也不知道胸中的这股愤怒,是前世的自己,还是现在的她。总之,从他踩上那根红璎珞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恨他了。
蓐收眼眸中燃烧起熊熊愤怒,却努力克制着情绪,咬字极重地对她道:“我偏不杀你,你要试试八狱毒钉,我就让你如愿以偿!”
他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一把揪住她的后心,把她往山宫里拖去。云涡挣扎道:“蓐收,冥顽不灵的人是你才对!”
蓐收顿了顿脚步,重新大步走进去,寒声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云涡犟脾气上来,无论如何也不肯示弱。
蓐收将她拖进石室,几下就解下了她身上的捆仙绳,然后扔到一旁。他将云涡按在地上,从掌心里唤出一根手指头粗细,两寸长短的八狱毒钉来,抵在她的手背上,厉声问:“说不说!”
钉尖锐利,还未触及皮肤,戾气就已经刺得云涡手背生疼。
“不说!”云涡也是豁出去了。
蓐收勃然大怒,举起八狱毒钉,迅速往云涡手背扎下去!云涡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蓐收呆呆地举着那毒钉,而钉子就停在她手背上方半寸的位置。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击起小小的尘浪。
云涡惊愕地看到蓐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滴泪水沁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蓐收,即便是说起自己童年悲伤的往事,即便是面对尸骨遍野的战场,他都从未哭过。
他红着眼睛瞪着她,眸光里的情绪让云涡看不懂,看不透。云涡抖着手去摸蓐收手中的毒钉,哽咽地道:“你要杀,就杀吧……”
蓐收一把推开她,快速地往外走去。云涡坐在地上,心中茫然无措。他没有动手,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云涡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可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花薛带着鬼仙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剑。
“给她上刑!”花薛一声令下,鬼仙们将云涡扶了起来。云涡直直地看着花薛,道:“我要让蓐收殿下亲自动手。”
“你!”花薛咬牙切齿,忿忿地道,“你不配!鬼仙听令,按住她!”
鬼仙们将云涡死死按在墙上,让她一动都不能动。花薛从手心中唤出一根八狱毒钉,往云涡狠狠一推!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穿过了云涡的肩头。云涡只觉得整条肩膀仿佛被砍下,每一寸都酸麻痛楚,忍不住惨叫一声。
“说不说!”花薛问。
云涡浑身如同被蚂蚁噬咬,但仍然坚持道:“不知道!”
花薛咬了咬下唇,又唤出一根毒钉。这次,毒钉穿透了她的左腿膝盖,牢牢地将她钉在墙上。
第三根、第四根……总共八根,都深深地钉入了她的身体里。云涡痛得只哆嗦,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不知今夕何夕,云涡才醒了过来。只是她的意识刚清醒,就恨不得再昏迷过去。
身体有一种奇异的痛苦感,无一处不痛,痛楚深处有带着难耐的痒,让她大声呻吟出来。
云涡垂下头打量自己。这次精神稳了稳,目光也聚了神,所以她看到肩膀两处、小腿两处、手掌两处、脚背两处,一共有八个血洞,每个血洞上都插着一根巨大的铜钉。
真痛。
云涡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醒了?”蓐收的声音幽幽传来。
云涡抬起头,看到蓐收站在前方不远处,头顶上的穹洞洒下一缕天光,将他侧脸照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看她。
“你怎么不看我?”云涡冷冷地问,随即痛苦地抖索起来。
蓐收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看着石室一角。云涡恍然,挑衅地笑了出来:“你,你不敢看我!我这个样子,你不敢看!”
八狱毒钉,果然是八种地狱,十分难熬,忽冷忽热,忽痛忽痒。云涡在痛苦中咬破了嘴唇,鲜血从嘴角流淌而下。
蓐收依旧没有看她,语气却加重:“别激怒我!”
杀伐果断的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小小妖仙,一而再,再二三地容忍了平日里不能容忍之事。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会为了她哭。
在落泪的那一刻,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而他从她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落泪的蓐收,连他都是第一次见。
“哼,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云涡自嘲地笑了笑。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回到前世的记忆中,她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了。因为前世的罪,她要再受一遍!
这便是花薛的阴毒之处,她这样让云涡的元神合二为一,能够让云涡再次尝尽苦楚!
蓐收神色有些触动,但依旧抬头望着穹顶:“你明白什么了?打算说出魔心的下落了,是吗?”
云涡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不……”
“交出魔心吧,不然还有你三天三夜的罪受。你何苦!”蓐收低吼道,袖管中的手攥得很紧。
云涡只觉得身体里有上百条蛇在噬咬自己,痛苦难当,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强忍着剧痛,看到蓐收已经放弃审问自己,往外面走去。
“等一等!”
蓐收驻足,微微侧脸:“你还有何事?”
“求你让我速死,我什么都给你!”云涡痛不欲生,感觉身体里的八个血洞已经开始往外渗血。鲜血在皮肤上流淌,带来一股灼热感。
蓐收嘲讽一笑:“可你什么都没有,你能给我什么呢?”
云涡难过地低下头,可很快便回答:“殿下要什么,我便给什么!虽然我只是低阶妖仙,但是我还有点修为……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就,就全都给你。”
一片静默。
蓐收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见过殿下的眼泪,是为了我而流。对于云涡而言,这些就足够了。”云涡忍着巨大的痛楚,“殿下,我……求你了。”
话音刚落,蓐收就迅速转身,一伸手,云涡便从墙上飞起,直到蓐收的面前。因为两条腿站不稳,云涡软软地倒在地上。
云涡从尘埃里抬起头来,视线只看到蓐收那双用金线绣成的云锦靴。
“谁要你修为,值什么?”蓐收哼笑。
接着,他蹲下来,右手抚摸着她细弱白皙的手腕,声音魅惑:“不过你只剩这个了,给吗?”
云涡一怔,明白了他所指的东西。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挣扎道:“不,不行!”
“死都不怕,还在乎这个?”蓐收怒极反笑,“再说,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脑中几乎是电光火石,云涡明白蓐收是不可能住手了。犹豫了一下,云涡呐呐道:“可是这样会耗损修为……”
“修为算什么,耗个百年千年的也就罢了。”他那双凤眸眯起来,是狭长的一条,“你,愿意吗?”
又一阵难耐的痛苦袭来,云涡忍不住紧紧攥住地上的尘土。如果她不答应,那这些毒钉还要在她的身体里折磨她……
“只要让我速死,我愿意!”云涡喃喃地道。
她想起蓐收在魔族战场边上吹笛的场景,那样脾性古怪,以折磨人为乐的一位上神,应该不会轻易答应她吧?
可能提出这样令人窘迫的要求,也不过是羞辱她罢了……
蓐收眯了眯眼睛,眸光里散发出某种危险信号,手掌按在她的胸口暗暗使用神力。云涡只听到噗嗤一声,觉得疼痛蓦然褪去,身体蓦然轻松。她定睛一看,头顶上方悬着八颗沾着鲜血的毒钉。
叮叮当当一片响,毒钉都被蓐收甩到墙角。
他居然真的为她拔了毒钉。
云涡终于缓过神来,向蓐收击出凶狠一掌,正劈向他的面门。蓐收没料到她会如此,就这么下意识地躲开,手上力道忍不住一松。云涡趁此机会推开他,快速捻了个遁地咒!
不管如何,她都要逃走!
云涡整个身体都冲入地下,前后左右全都是石头,在她的仙咒之下纷纷避让开一条路。她心中一喜,就要往前加速前行,不料横空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拎住她的衣领。
“放开我!”云涡挣扎。
可是她的功力不及蓐收的万分之一,就这么一抓,她无力抵抗。云涡只觉眼前一亮,自己就从地下重新回到囚室。
蓐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云涡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她已经确定,他这次一定会下杀手!
果然,他狠狠地将她整个人翻过来,右掌狠狠地盖在她的后背。云涡挣扎一番,忽然觉察出一股强劲的仙力徐徐注入她体内。
她被八狱毒钉折磨那么久,仙身早已虚弱不堪。别说神力,就连仙力都很难经受得起。
云涡嘲弄一笑:“殿下有心了,杀我不用刀剑,用这样耗损修为的方法。”
蓐收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恰好能帮她愈合伤口,又不会冲垮她虚弱的身体。云涡的伤口迅速愈合,体内因毒而发的痛楚也消失不见。
“我不会让你死。”
云涡茫然回头:“你,你居然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蓐收压了上来,“现在该你履行诺言了。”
云涡怔怔无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他居然还能留她一条命么?
亦或是,要留着狠狠出气?
“后悔了?你后悔也没用。”蓐收戏谑一笑,眼神却冷到极致。
“不,没后悔。”云涡摇头,哆嗦着手,开始解衣带。掀开衣襟,那根红璎珞从衣服里滑落。
蓐收捡起红璎珞,眼中神色微怔。那璎珞上的流苏被他踩了一脚,颜色有些脏污,可云涡还是小心翼翼地收在靠近心口的位置。
“这是送给殿下的,那就永远是殿下的。”云涡伸出手,将红璎珞从蓐收的手里抽出来,想要挂在蓐收的腰带上。可是她因为身体太虚弱,眼神恍惚,怎么都挂不好。
蓐收一把攥住红璎珞:“别理这个了。”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忽然说:“你能相信吗?其实我已经为你改变很多了。”
云涡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蓐收道:“我一生嗜血无数,可怎么都狠不下手来杀你。一个战神,也会心软!”
云涡讶然地看向蓐收。
“把魔心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蓐收继续抚摸着她的脸,像是抚摸一块美玉,“就当……我求你了。”
他眼神不再冷硬,而是渐渐柔软,居然真的多了一丝哀求。
云涡还是摇头:“不,我什么都不能说。”
蓐收终于彻底被激怒:“云涡!我最恨的不是你私藏魔心,而是你的自负!你以为你能用魔心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云涡嘴唇颤抖了两下:“我看到了天书……”
“小小妖仙,以为看到了天书,就以为自己身负天命。”蓐收抚摸着她的脸庞,“可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最后还是要仰仗我放你一马。”
云涡被他的话打击得如同置身寒冬腊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实话,我也有些信天书的预言,但我凭什么要将神位让给一个魔族!我早晚杀光魔族,让天命无可施行!只有我们神族,才有资格自负,懂吗?”蓐收一字一句地道。
说完,他开始抱她。云涡彻底绝望了。
这一夜,蓐收要了他想要的一切。
“你不说魔心的下落也可以,我们慢慢耗下去。”许久,蓐收开始整理自己的云锦天衣。
云涡躺在地上,眼角滑下一滴眼泪:“殿下,可是我和你的交换条件是……让我死。”
“我不想你死,而且,我还要你亲口说出魔心的下落!”蓐收加重了语气。他从来都是这样,总是能够回归到理智冷静的那一边,高高在上地睥睨众生。
“下次,换花薛来审你,你考虑清楚吧。”蓐收整理好衣服,动作暧昧地为她拢了拢散落的衣物。
云涡心惊肉跳,花薛?
花薛那样恨自己,必定会使出世间最毒辣的手段,让她生不如死,求死无门。可能会用出比八毒狱钉还要痛苦百倍的刑器。
毕竟魔心关乎仙族、神族的命运,谁都不可能放过她。
云涡动了动酸痛的身体,吃力地将凌乱的衣服穿好。她的动作那样慢,那样轻,几乎没有力气。
要不是有他的仙力护体,她早就暴露了人参精的原身。可她的尊严这样被践踏了一番,有没有保持人形根本就没有区别。
思及此,云涡反而露出一抹微笑。她抬眼看着蓐收:“殿下,我突然记起咱们放河灯的时候,你许了一个愿望,‘年年岁岁人相同’?”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个,蓐收一时有些发怔,没有回答。
“太好了,太好了。”云涡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角余光瞥到了手边的毒钉。
不管有没有被前世的自己所驱使,云涡现在都没有存活下去的念头了。这样绝望的相处,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等他有所反应,猛然抓起毒钉,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心口。妖仙之心不可伤,伤一寸便会断送仙命。
蓐收扑过来,将她的手拉开,却已经晚了。那八狱毒钉已经深深地嵌入肌肤。他几乎拼了全身的力气吼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戕!你为什么这么笨,我都放过你了!”
云涡的意识迅速流逝,但她还是凝聚最后一丝力气:“为了……为了让你,愿望落空!”
恨你,所以偏不让你如愿。
你要年年岁岁人相同,我偏要让你落得一个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若你思我念我,就只能对影凭吊,对月长叹,永不得开怀——这就是她的报复。
云涡细瘦的手腕垂了下去。
她死了。
蓐收怔怔地抱着她,忽然泪如泉涌。他抱着她,发出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他莫名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站在那张虎皮面前不知所措。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痛和不甘。
他后来疯了一般地修炼神功,果然成了一个天上人间都无人能及的战神。众人都说他嗜血嗜杀,可谁能想到——
他不过是不想再失去什么心爱之物,或者心爱的人。
“你做到了,你让我第二次体会到这种心痛……”蓐收用哽咽的声音,在云涡耳边重复着这句话。
而云涡,永远都听不到了。
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每伤害她一下,他的心都疼得抽搐。他嘴上说着要杀她,却迟迟狠不下手。
这么多年的岁月,死在他手上的妖和魔不知道有多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像一个战神。
云涡的身体渐渐冷却,可是意识却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石室里,而蓐收正抱着另一个自己。
“这是……”云涡诧异地伸出双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是半透明的。她现在不是经历者了,而是旁观者了?
思及此,她心里轻松了不少。这样沉重惨烈的往事,她亲历了一次,已经够了。
云涡看着不远处的蓐收,他还在使用着各种神术,想要将昏迷的那个自己唤醒。看到这一幕,云涡心头酸楚,眼泪掉落下来。
“难道剿灭魔族,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蓐收,你太自以为是了!”云涡哀伤地道。可是蓐收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仍然痴痴地抚摸着怀中“云涡”的脸颊。
那个“云涡”闭着眼睛,手脚都已经开始化出人参原体。蓐收一怔,忙往她体内输入神力,维持她的人形。
他不能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云涡不忍看下去,正要上前,忽然耳边刮过一阵疾风,眼前亮出一道五彩绚光。那绚光到了蓐收跟前,便化为花薛。
花薛见到“云涡”的死状,也大吃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殿下,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蓐收将“云涡”平放在地上,捡起脚边的那根红璎珞,轻轻地为她佩戴在腰上。
花薛脸上闪过嫉妒神色:“云涡区区妖仙,道行不高,不值得殿下如此上心!况且她还藏匿魔心,与仙族作对,死有余辜!殿下,你这样囚着她的元神不放,也不是办法。”
蓐收抬起一双黑且沉的眸子,冷冷地瞪着花薛,石室里的气氛顿时一滞。花薛身形抖了一抖,继续道:“殿下,我等抓住了土地小魔,那晚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说。”蓐收淡淡地命令。
“云涡读完天书,天书就消失了,这说明云涡是命定之人。”花薛迟疑地道,“她可能引来量劫。”
蓐收哼了一声:“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
“不然,凭她一个小小妖仙,还能救得了天下?”花薛反问,目光再次落到“云涡”身上,“殿下,还是不要留后患的好。”
蓐收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自有打算。”
花薛愣住,半晌才道:“殿下,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让你出去!”
“殿下,你可还记得和玄鸟神族的婚约?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花薛眼中涌上泪意,“殿下仿佛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我是你未来的神后!”
“不是我定的婚约,你不满,我可以毁了这婚约。”蓐收声线冷淡,“我知道你想做神后,四神里还有青龙和玄武……”
“殿下!”花薛大声打断他的话,眼眸中恨意涌动。她猛然挥动手臂,一道炫彩金光向蓐收飞去。蓐收岿然不动,眉宇间稍稍一动,伸出右手,便化解了拿到霹雳金光。
可花薛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攻击。
蓐收的右手刚从“云涡”腰上挪开,“云涡”眉心上就升起一颗白色灵珠,那是元神!
花薛杀气腾腾,紧接着再出杀招,转眼就将那元神劈成两半!
“啊——”蓐收和云涡同时惊叫出声。
云涡震惊的是,她亲眼目睹花薛劈碎了自己前世的元神。蓐收震惊的是,花薛居然敢忤逆自己的意思,公然碾碎最后一丝希望!
花薛在半空一个旋身,还想再对元神进行致命一击。蓐收已经暴起,一掌击在花薛胸口,伸手做出一个结界护住元神。可是,那碎成两半的元神,还是有一半落在地上,化为齑粉!
“哐!”花薛被拍飞,狠狠地撞在墙上。她看着地上那堆齑粉,笑了起来。
蓐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堂堂上神,居然对一个小妖仙动了情。我这是替天行道!”花薛捂住胸口,喘着粗气。
此时,因为失去了元神,躺在地上的“云涡”渐渐枯槁,最后化作一阵青烟,消散无踪。蓐收手中护着那一半元神,怔怔无语。
只有那根红璎珞,还躺在地上。
花薛眼疾手快,向红璎珞伸手一击。云涡失声叫了一声“不”,飞身过去就要阻拦。可是那道霹雳穿过了她的身体,一眨眼就击中了红璎珞。
红璎珞遽然着火,转眼就化为一把烟灰。
云涡呆呆地坐在地上。她终于意识到,她现在是一个旁观者,没人看得到她,她也阻止不了任何事。
花薛太绝,就是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蓐收像一尊雕塑般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沮丧。
花薛语气中带着报复后的快感:“殿下,元神是我劈的,信物是我烧的,可她是死在你手里!她现在连妖体都没了,你能做什么,嗯?”
蓐收冷冷地笑了。
“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了她?休想。”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世间万物,我都可以置于无形。唯独她,我要她生生世世伴随在我身侧!”
花薛听得心惊肉跳:“你,你要干什么?神魔大战在即,你不能走!”
“你狠辣至此,留在这里为将,不比我差。”蓐收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十分浓厚。
话音刚落,整个山宫开始摇晃起来,无数尘土往下坠落。花薛心道不好,忙上前去拉蓐收,却被一阵狂风顶开!
无数石块往下坠落,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山宫都夷为平地。云涡眼前一黑,下意识用手去隔挡,却没有任何痛感。她懵懵然睁开眼睛,发现石块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落在地上,自己却没有任何影响。
她现在是一团看不见的雾气。
地宫塌陷引起了阵阵骚乱,无数仙兵往这边聚集起来,像海面上涌来的白色浪潮。蓐收浮在半空中的结界中,冷眼看着脚下已成废墟的山宫,忽然一甩袍袖飞身离开。
云涡一怔,想要追上去,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被一股力道带入一片混沌中。她明白,这是要跟着看完前世所有的记忆。
无数金光嗖然飞过,云涡只能看清前方一袭迎风猎猎的白衣。她想要追上去,这行进的速度却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只能保持着他身后数米处的距离。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天色清朗,青山岿然。清风过处,掀起一片山林哗啦啦的呼啸声,夹杂着鸟雀啁啾声。
云涡浮在半空,不知所措。蓐收来这里干嘛?
她眯着眼睛俯瞰青山,总算在山间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慢慢降落下来,看到蓐收在悬崖上如履平地,忽然停住脚步,从石头缝里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云涡好奇,凑上前去看,发现他手中的居然是一根小人参。
她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蓐收,你这是何必!我既然自戕而死,就不愿意再存活世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云涡伸手就要拨掉他手中的小人参,可是身体却轻飘飘地穿透了蓐收的胳膊,没有半分力道。
蓐收丝毫没有察觉云涡的存在,也没有发觉有一双眼睛在窥探他。他跃上山顶,将那颗小人参放在地上,开始为它加持仙力。
小人参大概只长了十年左右,不过是胡萝卜大小,但是在仙力的输入下,它渐渐变大。终于,小人参动了动。
云涡讶然,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没错,那小人参确实动了,本来就像个人形,四肢会微微活动。
蓐收松了一口气,在小人参身上做了一个结界。透明的圆形结界浮在半空中,开始吸收天地精华灵气。
蓐收在山顶打坐,仿佛进入了神游状态。就这样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结界中的小人参终于越变越大。只听“嘭”的一声响,结界碎了,那棵小人参蹦到山顶上,歪歪扭扭地向蓐收走过来。
它成精了!
蓐收微微一笑,掌心里生出一个结界,结界中央浮动着云涡的一半元神。他慢慢地将那元神注入到小人参的体内。只见一团华光流过,那小人参居然变成了一个穿红肚兜,头顶上揪小辫子的女娃娃。
云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她?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蓐收眸光温柔起来,用手摸了摸女娃娃的头。女娃娃仿佛忽然生出灵性,一跃身站了起来,歪着脑袋看蓐收:“咦?你是谁呀?是我爹爹吗?”
蓐收顿时黑脸。
“我不是你爹。”
“那你是我哥哥啦?”
“我也不是你哥。”
“那你究竟是谁?”女娃娃将手指头塞到嘴里,憨态可掬。
“我是……”蓐收顿了顿,“你是我的童养媳,长大了嫁给我。”
云涡两眼一黑,气得跺脚:“蓐收!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好意思这样说!谁要嫁给你啊?”
可惜,她在这边暴跳如雷,那边蓐收却一句都听不到。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女娃娃,观察着她的表现。
女娃娃疑惑地问:“可是什么是童养媳?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女娃娃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你叫什么,我又叫什么?”
“你叫小灵参。”他声音温柔得像一泓清泉,“我叫蓐收。你千万别忘记了,要把这当做世上头等重要的事。”
“好!”小灵参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这样吧,蓐收,我封你做山大王,怎么样?”
蓐收呵呵笑出两声:“山大王?听上去很厉害。”
“那是!”
此时,山风吹过,吹动头顶树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天高云阔,青山巍峨,这样浩大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相对。
蓐收在山顶石头上躺了下来,双手枕着头,仰望着天穹。
小灵参爬到他跟前,眨巴着眼睛:“蓐收,你怎么哭了?”
云涡一怔,走过去几步,果然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流了下来。她想为他擦去,蓐收却先她一步,快速抬手将眼泪擦去。
“没什么,这颗眼泪是为一个笨蛋而流,不值一提。”蓐收的声音有些异样,笑容也十分勉强。
小灵参怔了怔,笑得格格响,小辫子微微晃动:“蓐收,那个笨蛋到底有多笨啊?”
“很笨很笨。”
“到底有多笨,你说嘛?”小灵参撒娇。
云涡在旁边都快听不下去了,忿忿地道:“凭什么说我笨?”她一指小灵参,“你也是,他说你笨,你还对她笑!我这么聪明,你怎么就这么笨?”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索性站起身,要往山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的蓐收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
他说:“那个笨蛋,很笨很笨。笨到……明明有个小妖仙被万人唾弃,六道所不容,他居然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云涡心头巨震,恍然如梦般停住脚步。她回头,看到小灵参已经和蓐收并排躺下,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在这静谧天地里相伴相依。
天上的白云飘过来,庞大的淡淡云影从他们身上滑过。云涡眼角湿润,揉了揉眼睛。
“风真大。”她自言自语。
接下来,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蓐收和小灵参都在山中度过。这座青山虽然没有太多灵气,但是好在远离尘事喧嚣,无人打扰。
蓐收在青山四周布下结界,并在一夜之间,将青山上所有的猛兽虫蛇纷纷赶走。这座青山,真的变成了一个逍遥所在。
云涡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看着蓐收和灵参娃娃相处的一点一滴,时不时地会心一笑。只是不久之后,花薛带领鬼仙降临青山,跪地负荆请罪,央求蓐收回到战神宫。
蓐收只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话,我想回去之时,就会回去。
花薛只能无奈离去,但她常常站在青山的结界外,远远地看着蓐收,目光里有爱,有恨,也有怨。云涡在旁边看着花薛伶仃的身影,尽管那是一个劈碎自己元神的人,都觉得莫名的心疼。
再后来,娄宿也来到了青山。
蓐收见了他,满脸不高兴:“你也是来请我回去的吗?”
娄宿有些憔悴,淡淡地道:“我不是来请殿下回战神宫的,只是人界积累了好多卷宗,需要殿下过目。”
蓐收不答,却也没有赶他走。
于是,娄宿便在青山山壁上开辟了一处洞府,专供蓐收休憩、批阅卷宗。那洞府的设计堪称完美,也是个逍遥去处。
只是,过了很多天,蓐收终于问娄宿:“别人都巴不得我回战神宫,唯独你,为什么不提这事?”
小灵参在旁边听得好奇,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静静等待娄宿的回答。就连云涡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在花薛之后,一波一波的上仙来青山请蓐收回去,可是都无功而返。准确地说,都被蓐收给打得不敢靠近。
那娄宿是怕引起冲突,才不提要蓐收回去这茬吗?
谁知娄宿摇了摇头,道:“我也失去过心爱的人,所以我理解殿下想避世的心情。”
云涡心头一震,明白娄宿说的人是卿歌。第一次失去卿歌,娄宿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等到第二次失去,他已经在心头日积月累起厚厚的思念和无尽的悔意。所以这一次,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蓐收动容,但仍然不肯承认:“我没有心爱的人。”
娄宿笑笑,不再说话。小灵参不高兴了,扯着蓐收的袖子嚷嚷:“山大王,我半个字也听不懂,你给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蓐收不答,只摸着小灵参的头不说话。
后来,蓐收从山顶的一颗树下挖出了陈年酿。那一夜,他和娄宿对饮,直到深夜。
翌日,娄宿走后,时光又安静下来。
云涡更多的时间还是和小灵参待在一起。能够看到幼年的自己,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是小灵参和蓐收的相处,真的是心无芥蒂,毫无隔阂。在他们的感染下,云涡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时光绵绵,岁月悠长。
但是云涡偶尔也会觉得时光会过得特别快。刚抽出新绿的树枝,忽然覆盖了霜雪。她有时候蹲在河边戏水,原本潺潺流动的溪流,转眼就结上一层冰,大雪纷落。
她知道,在前世的记忆里,这表示两万年在迅速地飞逝。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小灵参一天一天地长大,越来越顽皮。她整日漫山遍野地跑着,偶尔还会抓一只兔子回来,嚷嚷着要给蓐收炖汤。蓐收在这个时候会板起面孔,告诉她要多做善事,不能杀生。
“哇,山大王,你看上去那么凶,居然会教我做善事?”小灵参感到十分好奇。她现在已经有膝盖高了,穿上了蓐收从人间给她买来的衣裳,也梳起了垂髫,看上去灵秀动人。
蓐收蹲下来,很认真地告诉她:“你当然要做善事,不然的话,就不太像她了。”
“她是谁?我才不要像别人呢!”小灵参不高兴地摸了摸鼻子。
蓐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她不是别人,她就是你……算了,这个以后再和你解释。我给你带了烧饼。”
他变戏法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往她眼前一晃,小灵参顿时欢呼着接过来,将小手伸进牛皮纸袋里,掏出两只烧饼,大口咀嚼起来。
蓐收看着她,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笑容。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是最轻松自然的状态。
“小灵参,这两天我要闭关,你一个人在青山里要多留意。”蓐收嘱咐道。
小灵参一边吃烧饼,一边问:“你怎么老是闭关?上个月你闭关了三次,今天又闭关!你一闭关,我就好寂寞的。”
蓐收苦笑着摇头:“这个秘密,我只对你说……如果我不闭关,我恐怕很快就要神力微弱了。”
云涡原本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忽然听到蓐收说这句话,猛然睁大眼睛。
什么!
“山大王,你骗人!你是最强的,不可能变弱。”小灵参激动起来,长大嘴巴哇哇哭了起来。
蓐收忙将她抱在怀里,慢慢地摇晃着:“你别哭,只是偶尔才会神力微弱,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很强的。”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说?是不是有很多人杀你?”小灵参睁大了眼睛。蓐收点了点头。
他道:“杀了我,就能成为新战神。”
小灵参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我不懂,你这么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你当战神呢?”
“这就是天命!我死之前,战神之力会传给那个杀我的人。小灵参,如果你杀了我,你也会成为战神的。”
小灵参吓得差点从蓐收的膝盖上掉下来。她使劲摇头,大声地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你!山大王,我是你的童养媳,我将来要嫁给你的!”
这宣誓般的童声顿时响遍山谷,无数回声**过来:“童养媳……童养媳……嫁给你……嫁给你……”
云涡对这两个人无语,默默地堵住耳朵。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真的不想承认,眼前这个笨笨的女娃娃就是自己的今生今世啊……
蓐收很是开心,揪了揪小灵参的辫子:“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小灵参重重地点头:“不反悔!”
蓐收笑得更开:“你比那个木头疙瘩可爱多了,那个木头疙瘩就不会事事都想我在前。”
“木头疙瘩是谁?”
蓐收没解释,只是含糊不清地道:“我去闭关了,你照顾好自己。”
小灵参一把抱住蓐收的大腿:“那,我可以和你一起闭关吗?”
“不可以。”
小灵参难过地低下头,沉默起来。
“不过,等我出了关,我给你买苏记烧饼,给你买糖画吃,怎么样?”蓐收放软了语气。
小灵参撅起嘴巴:“我宁愿不吃烧饼,不吃糖画……”
时间已经不多,蓐收深深地看小灵参一眼,转身飞身离开山顶。
白色身影如一道鹤影,隐入流淌而过的云端,徜徉在金色秋风里,然后随着风的方向,优雅地轻落在另一处山岩之上。那山岩上有一处隐秘山洞,被垂下的蕤草所遮挡,蓐收经常在里面修炼神功。
白云成丝,在山岫间萦绕。小灵参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数蚂蚁,过了半晌,终于困倦,化回灵参躺在山缝里睡觉。
“睡吧。”尽管知道她听不到,云涡还是对小灵参温柔地说道。两万年过去了,小灵参只是比刚形成人体的时候长大了一点点,这让云涡自己都生出一点疼惜。
为什么她长得这样慢,是因为元神只剩下一半了吗?
望着石头缝里的灵参,云涡陷入了沉思。她将目光随意往山崖上一瞥,忽然浑身冰冷——
山崖上,月老正健步如飞地走上来,而景宸则拉着绳索慢慢攀沿。月老走到前面了,还会回身让景宸加快速度。
尽管已经在流光珠里看到过这一幕,但亲临其境,还是让云涡感到震惊。
“小灵参,你快醒醒,快逃!他们要来抓你了!”云涡向石头缝里的小灵参大喊。可是她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是无法喊醒小灵参的。
“师父你看,那里有一株灵参!”景宸爬到山顶上,刚解下绳索,就看到了石头缝里的小灵参。他扑过来,眼睛里瞬间充满光彩:“天啊,还是一颗万年灵参!”
景宸双手微微发抖,生怕惊动小灵参,稚嫩英俊的脸上充满激动。云涡蹲在一旁,悲哀地看着他。
她明白他为什么激动,他要用小灵参去复活自己的族人,然后复仇。
就在这时,小灵参动了动,浑身散发一道淡淡金光,然后又化为人形。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笑嘻嘻地打量着眼前的景宸,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大哥哥,老爷爷,你们是谁呀?”
“我们……是砍柴人。”景宸不由自主地说了谎,“小娃娃,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等人。”
“等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我家山大王!山大王会给我带苏记烧饼,还给我带糖画呢!”小灵参往山那头望去,大眼睛里充满着茫然。
景宸继续道:“原来是苏记烧饼,我也有!还有特别好吃的糖画呢,不过嘛,得你自己过来拿。”
小灵参没有戒心,蹦蹦跳跳地跑到景宸跟前,小手一伸:“真的给我吗?”
云涡急了,对小灵参喊:“他骗你呢!你快跑,快跑啊!”
可是无论她如何呐喊,如何伸手阻挠,都是徒劳无功。景宸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悄悄掏出红绳,猛然拴在她头顶的小辫子上。女娃娃歪着头,用手摸了摸红绳,那红绳居然渐渐消失了。
景宸呆了一呆,回头看向月老。月老大惊失色地道:“糟了!为师老眼昏花,给你准备红绳的时候,把姻缘红丝当成了普通红绳。”
小灵参奶声奶气地问:“什么是姻缘红丝?”
景宸来不及回答,忙掏出断情剪,就要去剪小灵参的鞭子。可是那小辫子剪了下来,红丝都没有出现。
“师父!这怎么办?”景宸急问。
月老叹息道:“你们都有修为,和凡人不同,所以这姻缘红丝牵上以后,就是天定姻缘了!她是万年灵参,你是修仙人,正合适!要不然我收养她,你等她长大娶了她算了……”
“不!谁要娶她!”景宸霍然起身,硬声道,“师父,我们出发前说好的,要用万年灵参来炼制九魂香丹,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月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的,可是已经这样了……”
小灵参懵懂地抬头看着两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哥哥是骗子,我要苏记烧饼,我要糖画!”
景宸恶狠狠地将她拎起来:“别哭了!跟着我回家!”
小灵参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然后扭头就要逃走。景宸一个手刀砸在她的脖颈后面,小灵参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云涡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说,景宸当年真的够狠的。
“徒儿,事已至此,咱们不能贸然行事,还是赶紧回月老阁吧。”月老摸了摸胡须,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景宸点头,将小灵参夹在腋下,和月老飘然而去。云涡想留在青山里,可是身体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拽住,紧紧跟着上了云端。
脚下白云悠然,景宸和月老在前方御云而行,而云涡则不停地回头张望。她距离那个被蕤草盖住的洞穴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
云涡心痛欲裂。如果蓐收闭关出来,发现小灵参不见了,是会心急如焚?还是思之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