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恢复一些理智的时候,只觉得三魂六魄都搅合在一起,天灵盖上时不时传来刺骨的痛。
再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人布起了八卦阵在她身边作法,无数经文如阴魂般缭绕不散。中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悬空在半空,蓐收正坐在八卦阵外念念有词,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云涡想告诉蓐收,不要用仙力救她。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竟然张不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伸出手,想将嘴巴掰开。
谁知,这一下,她看到自己的手变了样子,上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皱纹,犹如老妪的皮肤,而五根手指也变成了根须一般的东西。
云涡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十根手指——那简直不能称之为手指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凡人,而是人参精。既然是精怪,那么本体自然是这样的人参根须。
意识飘离,云涡又晕了过去。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变得这样丑,与其苟活于世,她宁愿灰飞烟灭。
反正她被打上了一个神奴的耻辱印记,此生摆脱不掉!
云涡再醒来的时候,触目是一片鹅黄轻纱。她怔了怔,才意识到那是雕花木**的幔帐。转移视线,她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房间布置得素净雅致,松木做成的房梁,摆设都很简朴,墙上挂着的字画倒是一眼就看出是名家之作。圆形的月洞窗上挂着嫩绿色的轻纱,将外间刺眼的天光隔薄了几分,很有几分仙苑的飘逸。
“有人吗?”云涡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顿时觉得浑身痛得要命。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是一件整洁干净的素衣,床尾处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绀色裙衫,忙拿过来穿了。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恢复了光洁滑腻。回忆起半睡半醒中,自己浑身枯槁的场景,云涡还是不寒而栗。她冲到妆台前,手指颤抖地捧起那铜镜,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的容貌并无二致,只是左脸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疤痕。疤痕像蟾蜍的背,丑陋无比。
云涡颤抖着手摸上去,感觉上面坑坑洼洼的,手感和人参真的有些类似。她触电般地缩回手,将衣领抬高了一些,遮住了那块疤痕。
运气丹田,云涡惊恐地发现,她身上充满了妖气!
估计是她体内有什么封印,将她的妖气暂时封锁。是忘川之水冲开了封印,所以她现在才恢复了妖气。
往事的碎片顿时涌入脑海,一块块地被拼接起来。
第一次,月老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她其实是妖。当时景宸的表情十分惊愕,但惊愕中也有掩饰的神色。随后,月老岔开话题,让她以为师父真的是开玩笑。
第二次,是在段府,她明明封了自己的神息,可是蓐收还是用罗盘测出了她的气息。封印虽在,但微弱的妖气还是隐隐发散。
第三次,那夜在泥鱼镇,她和青玄一起割破了手腕,可古槐树偏偏避开她,吸走了青玄的七魄。不是古槐树有灵,而是古槐只吃凡人的七魄,不吃妖灵。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
她是妖,不过是体内有封印,妖气被压抑住了而已。
从始至终,蓐收都洞若观火。他不说,不提,做得滴水不漏,直到问事仙亲口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是妖,和量劫到底有什么关系?
云涡想得脑仁疼,踉跄后退,转而去外间。这个房间外面还有一溜红漆雕花木门的房间。门外的大树沙沙作响,庭院很是幽静,远处偶尔传来布谷鸟的鸣声,显得空灵幽静。
极目望去,远处有山峰连绵。云涡惊道:“这是……峨眉山?”
她怎么到了峨眉山白雨真人的领地了?
正在思索,云涡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庭院外突然施施然走进一名女子,见到云涡惊道:“你醒了?”
云涡看那女子,打量她面容清秀,眉目存善,居然是青玄。
泥鱼镇一别,已经有数日没有联系,青玄还是以往那样的淡雅脱俗。云涡忙问:“青玄,怎么是你?我为什么会在峨眉山?”
青玄目光温柔,伸出纤纤玉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房中引:“是蓐收殿下把你带到这里的,你都不记得了吗?来,外面风大,进屋说。”
“蓐收?”
青玄将房门掩好,倒了一杯温水给她:“你果然都不记得了。之前你被花薛殿下扔到忘川里,是蓐收殿下把你救上来的。”
云涡想起在火城里的前前后后,打了个哆嗦。
青玄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是对忘川之水后怕,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快别害怕了,有蓐收殿下,就伤不到你分毫。
云涡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依旧洁白如玉,谁能想到,这双手曾经布满枯树老皮。
原来人参精的本体,是那样丑陋。
“混沌兽呢?”
青玄温然一笑:“也没事,在养伤呢,过两天你就能见到它了。”
云涡点头,身心松弛下来后,只觉得疲乏。自从她将大部分内息都封到槐花里后,这具身体的耐受能力就一天比一天差了。
青玄看出她的困窘,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串槐花,道:“云涡,这是你的内息,还给你。”
“可你们的道行都被桃花灵魔吸走了……”
“那我们也不能要你的内息。”青玄将槐花放到她手里,“如果不是当初你收留我们一段时日,恐怕我们现在流落在外,都不能修仙了。现在要了你的内息,就等于是恩将仇报,我们不是这样的无情无义之人。”
云涡苦笑。“我不想继续修仙,所以内息对我毫无意义。”
“云涡,你要三思!在我们几个中间,你的仙途最坦**,你怎么说不修就不修了?”青玄急急地劝说道。
云涡怅然,没有回答。
青玄还想再说,忽觉屋内光线一暗,外面一片风卷云扫,几片落叶被劲风按在窗户上,动弹不得。月洞窗咣的一声被风吹开,无力地来回摇摆。
云涡头皮发麻,举目望去,只见房门上映出一个淡淡的身影。那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飘。
青玄看了她一眼,低着头走过去,将房门打开。蓐收就站在门前,眼里寒光点点。云涡忍不住发起抖来。
“青玄,你先出去。”他一脚迈进房内。
青玄道了声“是”,满怀同情地看了云涡一眼,临走前不忘把房门关上。云涡知道蓐收不存善意,心里忍不住惧怕,低眸看着脚尖,不发一言。
等到四下无人,蓐收才冷道:“你真是愈发出息了!”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还请明示。”云涡不敢抬头。
“那我就明说了。”蓐收一步上前,拿起那束槐花,“作为一名女修,你居然想散尽内息!我今天就把狠话撂在这儿,这条修仙路,你一旦走了,就给我走到头!”
云涡茫然,道:“我修不修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还有花薛殿下,居然说量劫和她有关……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虽然顽皮了一些,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未堕入魔道,怎么就跟量劫扯上关系了?
“关系可大了,你应该想起来一部分了。”他老神在在地往桌前坐下,一双凤眸似深渊。
云涡骇然,心头大震:“你,你说什么?那些都是真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入了魔障,才会产生那些不着调的幻梦。什么八狱毒钉,什么承欢求死,什么对抗仙族,什么包庇魔族,怎么会是她做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云涡浑身发着抖,几乎哀求着道,“蓐收殿下,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她眼中泪光点点,凄凉至极,蓐收就那样看着,忽然就觉心头似被蝼蚁噬咬,一丁点的痛楚,却不可忽略。
他别过目光:“看来你真的是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事了,既是如此,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在拜入月老阁之前,罪孽深重,为天庭所重罚,这一点恐怕月老都不一定知道得很清楚。景宸么,面上是个闷葫芦,五脏六腑恨不得都长得明镜似的,应该察觉一二。”
云涡呆坐在**,木然问:“我怎么就罪孽深重,怎么就为天庭所重罚了?”
她直直地瞪着他,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上神存在呢?明明是清贵玉面世无双,却有一颗比石头还冷硬的心肠,说出的话语锥心刺骨。
蓐收从腰中掏出玉骨扇,一下下地扇着:“这事得从两万年前说起,那时你是一只万年灵参精,承蒙日精月华,位列仙班。可你不好好做个小上仙,非要和那魔族搅合在一起,最后仙魔大战爆发,你里应外合,处处包庇魔族,最后放走了至尊魔君……”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她接受。
云涡好一阵子才稳住心神,道:“有殿下在,这至尊魔君定不会这么轻易逃走的。”
蓐收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和东方青龙、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三神追上你们,一同出手,将这至尊魔君打出了魔魂。可是在这关头,又出了岔子,还是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云涡指着自己,“我又把至尊魔君给救了?”
“你没那能耐。至尊魔君命悬一线,你为了保护魔族,把他的魔心给藏起来了。魔心不死,就无法把魔族赶尽杀绝。云涡,你这个举动直接改写了仙魔大战的结局。原本仙界可以剿杀魔族,结果就因为你,魔族到现在还在暗处蠢蠢欲动……这个篓子你捅得大了,你必须要弥补。”
床帐上垂挂下的一束流苏微微摇晃,也像是云涡的一颗心,来回瑟瑟颤抖。她觉得自己像是千针一线,闷得出不来一口气。
她居然真的大逆不道,逆天而行过。
得知真相,她恨不得一掌劈死自己,也好过腆着脸苟活于世。
“然后呢?”云涡有气无力地问。
蓐收道:“然后,神界和仙界找了两万年,都没能找到你把魔心藏匿的地方。这期间,你被关押在战神宫,娄宿对你用尽了各种刑罚手段,包括八狱毒钉,可你嘴硬得很,就是不肯说出魔心的下落。”
听到八狱毒钉,云涡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梦……
梦里,她被上了八狱毒钉,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交出魔心。
魔心魔心,到底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云涡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八狱毒钉很可怕,可怕到她恨不得自己捏碎自己的元神。
最后,她只好对行刑的人说,求你让我速死,我什么都给你!
行刑的人让她以身体作为交换,她为了摆脱折磨,同意了。
那一夜**,五感不分,她躺在地上,被那人折辱了一次又一次,浑身都在发抖,眼泪蒙住了视线,她看不清楚身上那人的表情。
是轻蔑,是得意,还是痛快?
云涡再也无法继续回想,冲到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她胃里没有半颗粮食,所以干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了黄色的胆汁。
蓐收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去扶她。等到云涡终于消停了,他才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瓷水杯飞到云涡面前。
云涡将杯子接下,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才觉得力气好了一些。她努力撑起身子,盯着蓐收:“然后呢?”
蓐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然后,你逃出了我的战神宫……”
“你有事情没说完,还有。”云涡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喘气,“我不肯说出魔心的下落,在这之后,还发生什么事了?”
蓐收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涡心里绝望一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蓐收,当我被八狱毒钉折磨得要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说出口的话,让她难以启齿。
那缠绵的画面,每想起一次,都让她无地自容。
“有。”蓐收终于回答。
云涡愕然,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一直退回到床壁上,再也退无可退。她涩声道:“你就不能骗骗我?”
蓐收缄默。
“骗我始终冰清玉洁,骗我没有逆天而行,骗我说,这都不是真的,是你编来的谎话。”云涡哀声道。
蓐收低声道:“事已至此,骗你还有意义?”
云涡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流下。
“你就这么讨厌我?”蓐收霍然站起,一跃上床,将她逼到墙角。他眼中燃烧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恨不得将她吞噬下去。
啪!
蓐收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掌印。
云涡颤抖着举着右手,心里恨意陡生。她就是打了他一个巴掌又怎样,如果他现在就杀了他,倒是遂了她的愿!
“我恨死你了,恨你!”云涡泪流满面,“这一生我只剩下一个意义,那就是恨你直到……天柱倒塌,仙海结冰!”
她原本想说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转念一想,这八个字总是被凡间情人用来发誓,才临时改口。
天柱是支撑仙界的擎天神柱,从仙界诞生之日起便已存在,不可能倒塌!
仙海是仙界第一大湖,四季如春,湖边春花茂密,永远不可能结冰!
她会恨他到永永远远。
以前只当他欺辱自己是一场春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亏她还被他感动过一丝半点,现在想来,只觉得他那些温柔,不过是对自己的轻慢!
云涡恨到了骨子里,只怒视着他。
蓐收别着脸,久久未动。
半晌,他低低笑了起来:“好啊,就恨我到天柱倒塌,仙海结冰。”
云涡咬牙切齿,十根手指深深地嵌入肉中,恨不得掐出血来。如果她现在能杀了他,那她会立即下手!
“你是不是想杀我?”蓐收突然发问。
云涡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对!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只可惜……”
他了然,点头道:“只可惜这世上还没人能杀得了我。”
云涡更恨,气得说不出话来。
蓐收眯着眼看她,心头百般滋味都有。她从来都是善良的,仁慈的,甚至为桃花灵魔求过情。
可是她第一个想要杀的人,是他。
“你,真的想杀我吗?”他突然问。
云涡眼中恨意燃烧:“想,每一刻都想!”
蓐收点点头:“那好,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这一天大概不会太久远。”
云涡很是意外,恨意反而消退了一些:“杀你的方法?”
“我一出生就被授予战神之位,镇守这西方已经数万年。作为战神,我拥有的神体刀枪不入,一般的神器仙器都没法对我造成伤害,杀我还真的不容易。”蓐收道,“不过,我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
“要是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蓐收笑了笑:“好。”
云涡更加意外,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听他又道:“既然你会一直恨我到天柱倒塌,那我索性就让你继续恨我。”
云涡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那束槐花拿在手里。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挣扎道:“我不要修仙!”
“你不修也得修!”蓐收猛然伸出手掌,使出定身咒,让她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拿着那束槐花,手心里猛然起火,槐花顿时燃烧成一只火团,火舌肆虐。
蓐收将火团往云涡眉心处一按,那槐花连带着火光嗖然消失。云涡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一股巨流涌入,丹田升起一股热浪,瞬间冲上头顶。
“啊——”云涡往上抬头,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叫。
这是最惨烈的一种内息归位,以咒火燃烧内息,强行灌入丹田以及五脏六腑之内。归位之后,再想将内息从体内取出,就要忍受比这还要猛烈的痛楚。
他采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就是要防止她再次放弃自己的内息。
不想修仙,也要修!
许久,云涡体内的疯狂热流终于平息,但她已经被折磨得浑身冷汗,气息微弱地躺在**。
蓐收为她拨开一缕湿透的额发。云涡抬手将他的手腕抓住,冷冷地道:“别碰我。”
“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蓐收翻身下床,往门口走去。可是刚走两步,他就听到**女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等一下。”
蓐收回身,静静地看着强行撑起上半身的云涡。
“为什么非要我修仙?”云涡白着一张清水脸盘,两手撑在肋下,努力不让身子来回打摆子。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不答,她也不急,只用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着他,再问:“当日我受不了八狱毒钉的痛苦,一心想要求死。你不是和我做了一场春色交易吗?那你,最后真的杀了我?”
蓐收慢慢地道:“杀了。”
说完,他便阖上眼睛。
他见多了血流成河的图景,任何生灵的哀嚎都无法震颤他的半分心弦。可他居然始终无法忘记,她临死前那抹苍白的笑容。
最温软缠绵的时刻,她竟然趁他意乱情迷,唤出了他手中的破魂针,用力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不敢相信,抱着她渐渐僵冷的身体,问她,为什么!
她笑得无力:不可将魔族赶尽杀绝!上天入地,没有一位神祗愿意听我的诉求,我恨你们。
说完,她细细的手腕垂了下来。
他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
蓐收沉浸在回忆中,久久没有开口。云涡喘了喘气,又问:“那如今,我这是转世了么?”
蓐收定了定情绪,道:“算是吧!当时你仙身已灭,元神还在。我原本想将你的元神寄托在凡间,但是花薛执意要捏碎你的元神,趁我不留神,将你的元神一削为二。”
云涡嘲讽一笑。
他会那么好心,将她的元神寄托在凡间?
他不过是为了得知魔心的藏匿地点。一旦知晓,他就会让她灰飞烟灭。没有利用价值的罪仙,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真幸运,在花薛殿下手里,元神还能剩下一半。”云涡自嘲地道。
“因为你元神只剩一半,所以你才会忘却前尘往事,包括将魔心藏在哪里,全都不记得了。”蓐收道,“你只有获得仙身,元神才可能修补完全!”
云涡低头,呐呐无言了半晌,才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执意要我修仙。今后我若是重获回忆,将魔心告诉仙界,是不是可以将功抵过?”
“没那么容易。”
云涡心中大震,遍体生寒:“这么说,我永生永世都没法摆脱罪身?”
蓐收见她那个颓丧的样子,语气放软了几分:“你上一世袒护魔族,罪孽太多,若你真的想要弥补,就要以神奴身份来我战神宫!等到习练些时日,亲手剿灭最后一支魔族,就能赎清罪孽了!”
“神奴?”云涡难以接受,“我不要做你的神奴!”
方才她是气力几乎全失,才显出短暂的柔弱神情。此时想起眼前这位上神的所作所为,她恨不得再不相见。
做他的神奴,笑话!
蓐收容色冷了下来:“六界不知道多少仙妖想做我的神奴,你倒好,当这是苦差事给拒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一甩袍袖,阔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气不过,停了脚步回身继续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愿意以你的性命免除量劫,让寰宇得以保存!还记得吗?”
云涡倔强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眯着眼看她:“那好,你说说,你拼上性命,能杀掉花薛吗?”
“不能。”
“你拼上性命,能杀了我吗?”
云涡恨不得银牙咬碎:“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杀不了你!”
蓐收丝毫没有动怒,淡淡一笑:“你连我和花薛都杀不了,还说要让寰宇得以保存,好大的口气!耍嘴皮子谁都会,却没几个人愿意吃苦习练神功,看来你就是这类人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善待天下,我且问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那漏洞百出的仙术?”
这一席话字字击中要害,云涡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蓐收故意火上浇油:“我方才见你有几分气性,本来打算以后告诉你如何杀我。结果你不过是外强中干,连做我的神奴,接受历练的勇气都没有。既如此,那你就一世浑浑噩噩吧!”
云涡再也忍不住,怒道:“你说够了吗?”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蓐收眼中没有任何留恋神色,幻化成一道闪电飞出门外。
外头渐渐恢复平静,一抹昏黄斜阳从窗边流泻而入,将床影拉得修长。云涡望着这寂寥情景,气了一阵,又伤心起来。
蓐收出了房门,外头是一处僻静院落,远处群山山含翠,青崖吐瀑,山间流淌着乳白色的氤氲雾气,处处透着仙气。
垂花门下,峨眉掌门白雨道长早已在等候,见了他便一揖:“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这里休养,令整个峨眉山蓬荜生辉!今晚在上清殿准备了为殿下接风洗尘的宴席……”
“本座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先谢过道长好意了。”蓐收将他的话打断,径直往外面走去。
白雨道长身边站着十几名弟子,闻言面面相觑。一名男弟子越众而出:“殿下请留步。”
蓐收回头,见那男弟子有些面熟,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程彻,是峨眉山第七十八代弟子。”
一听程彻二字,蓐收立即想起往事。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记起来了,咱们在天山见过。”
四大仙派于天山一聚,原本是散仙界的盛事,不料发生了白芍被毒梦杀夺命的事情,从而变得尴尬而微妙起来。那个和白芍有过定情约定的人,就是程彻。
程彻面上一红:“殿下想起来了。当时我年幼不懂事,一口咬定云涡仙子是杀我师妹的凶手。现在想来,当真是唐突无礼,在这里给殿下赔不是了。”
蓐收敷衍道:“无妨,本座知道年轻男修容易冲动,本质都是好的,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雨道长眉心一动,笑呵呵地上前:“程彻,你还没给云涡请罪呢!”
“谢掌门提醒。”程彻装作恍然的样子,转而看向蓐收,“殿下,我可以亲自向云涡请罪吗?”
蓐收慢悠悠地道:“不必,她要休养数日,最好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程彻眉心一动:“殿下,那云涡可需要什么汤药?峨眉山有灵芝仙草,都是补身的上品,不如我采了些给她服下。”
“不用。”蓐收有些不悦,也有些不耐,向白雨道长道,“我今晚有贵客,所以要在苍生殿闭关,还请道长提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白雨道长忙道:“是。”
语毕,蓐收转身离开。
等到他走后,其他弟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程彻道:“掌门,这蓐收大人忽然带着云涡来到峨眉山,定有深意,咱们不得不防啊!”
“也不知道云涡受了什么伤,这海棠居不让任何人靠近,整天神神秘秘的。”
“据说只有一名女修和两个道童能够接近,都不是咱们的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白雨道长皱了皱眉头:“云涡受伤一事,我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听闻和玄鸟神女花薛有关!”
“花薛和蓐收殿下有神婚约定,莫非云涡插足,才致花薛出手?”
白雨道长目光幽远:“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简单不简单,咱们去探探就知道了。”一名身材粗壮的男弟子道,“掌门,弟子愿为掌门解忧!”
白雨道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程彻。程彻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地面,看来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药的任务。
“神祗秘闻牵涉天机,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再不要说探一探这种事!”白雨道长目光严肃,“您们都退下吧!”
“是。”众弟子无奈。
“程彻,你留下。”白雨道长喊住了转身离开的程彻。程彻只好留了下来,清秀面容上现出一丝无奈。
白雨道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信步往前走去。程彻心领神会地跟上前,直到白雨道长在校场里停下,才驻足静立。
校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十八般武器在角落里搁置着,一面红皮大鼓在校场右边站着,因为承受着风吹日晒雨淋,漆皮有些斑驳。
白玉道长眯着眼睛看山头,不由得就有些感慨,问道:“程彻,你有没有忘记白芍?”
程彻目光里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不敢不忘。”
“好一个不敢。”白雨道长回头看他,“你原本是我最有前途的弟子,没想到动了情,如今落了下风,你心里可有不甘?”
“不敢不甘。”
白雨道长有些失望:“你这是彻底和为师生疏了。程彻,我且问你一句真心话,蓐收殿下来我峨眉,你到底有何打算?”
程彻猛然跪下,道:“掌门,求掌门举荐我作蓐收殿下的神奴!”
此言一出,白雨道长顿时色变。
“走了一个乐无双也就罢了,如今你也生了异心!我本想让你去探一探蓐收此行的底细,没想到你心里有另外一番打算!”白雨道长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程彻。
程彻膝行,抱住白雨道长的腿:“掌门,杀了白芍师妹的就是桃花灵魔!我只有成为战神宫的神奴,受神战习练,才能功力大增,不然我倾尽一生都无法为师妹报仇!”
说着,他眼中隐现泪光。
“你报的是私仇,和乐无双一样,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仙途。再说神战习练异常艰苦,你恐怕不能坚持下来。”白雨道长容色严峻。
程彻道:“我都明白,可是不为师妹报仇,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修仙了!”
白雨道长见他目光决绝,知道他的心志已定,弯腰将他扶起来:“举荐神奴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事必须要解决。”
程彻见白雨道长并未将话说死,心头一松,忙问:“是为了蓐收和云涡的事吗?”
白雨道长点头道:“花薛殿下暴怒,鬼仙包围了峨眉山。如果云涡身负不轨之事,那我峨眉山收留了她,岂不是要遭受连累了?”
“要弟子如何做,还请掌门示下。”
白雨道长沉吟道:“你悄悄地下山,把云涡在峨眉山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梨花坞一带。”
程彻一惊:“掌门这是何故?”
“我的探子告诉我,乐无双曾经和云涡起过冲突。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将计就计,让乐无双回来把云涡带走。这样,峨眉山也就少了一个麻烦。”
程彻赞道:“掌门高明!若是事情达成,咱们也省得和那些鬼仙起冲突了,不然必会得罪花薛殿下。”
“从明天起,你就当峨眉山的总防卫。乐无双要是回来,你要让她畅行无阻。不过,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懂吗?”
“是!”程彻一拱手,声音里带着兴奋。
苍生殿是峨眉山第一大殿,殿内常年焚香,花海如潮,比其他大殿要增色许多。
蓐收越过花林,无心欣赏风景,径直往大殿中去。走到廊檐下,他身后忽然落下一道黑影,娄宿跪地道:“神君。”
“你没被鬼仙发现吧?”蓐收看他一眼。
娄宿道:“花薛殿下的路数咱们都熟悉,属下留意着,没被发觉。”
“如此甚好,她不动,咱们也不动。”蓐收步入大殿,示意娄宿将高高的殿门关闭,“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神君尽管吩咐。”
蓐收在桌案后坐下,如玉容色上神色平静,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娄宿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问:“可是关于云涡姑娘的事?”
“嗯。”
娄宿清楚,自家神君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这样上心,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接这段孽缘了。
他本想劝上一劝,可想了想,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自家神君名满天下,多年未娶,看上个女修却要做柳下惠,未免也太可怜了。
于是,娄宿只道:“神君打算如何做?”
蓐收长眉微敛:“你去给我请几个人过来,记住,同样不要让鬼仙发现。”
“请谁?”娄宿心头猛跳。
和云涡姑娘有关的人,那除了景宸还有谁?听闻这男修近日功力大增,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景宸带进峨眉山,估计要费一番波折。
没想到蓐收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是景宸。”
“那是……”
“是女人。”
娄宿有些发愣。
蓐收开始如数家珍:“凡间燕皇宫的岫玉公主,听闻不久前嫁去了赵国。她其实叫红露,你把她给我绑来。”
“……”娄宿心道,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吗?
“还有高辛国的临政皇后,嫁给天尧的,你也把她带来。”
娄宿略微思量:“神君,我贸然带走皇后,恐怕天尧不依。他本来就是天人转世,若是上了天庭参奏一本,估计事情又闹大了。”
“那就带红露。”
“她也是一国之后,恐怕会引起人间纷乱。”
“那就随便给我带个女人过来。”蓐收不耐烦地下令。
本着无条件执行神君任何命令的原则,娄宿步出大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蓐收,只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带女人……
神君这是终于开窍了,还是被云涡刺激得要开荤?
娄宿满脑黑线地离开。
两个时辰后,娄宿背着一只麻袋走进苍生殿。
殿内换掉了甜腻的龙涎香,改了一种清淡若无的素香。蓐收站在小轩窗前负手而立,正在看窗外开得正艳的海棠。
见他进来,蓐收问:“人带到了?”
“带到了。”娄宿将麻袋放到地上,一名小家碧玉的女子七手八脚地从麻袋里爬出来。
小家碧玉花容失色,吓得泪水涟涟:“这是哪里?你们是何人?”
蓐收眸光阴沉地看着她。
娄宿拱手:“神……大人,姑娘带到了,是沧州人氏,再过两个月即将出阁,家世清白。”
蓐收闲闲地道:“模样看着倒是不错。”
他越是温和,小家碧玉就越是害怕:“大人,民女犯了何事,要将民女带到这里来?求大人开恩,放我一马!”
蓐收冷笑。
娄宿看这光景,觉得差不多了,也该避嫌一下,省得等下蓐收提起来,说自己没眼色,跟个棒槌似地杵在一旁。于是,他蹑手蹑脚地往殿外走去。
然而那前脚跟还未迈出殿门,就听到蓐收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干什么去?”
娄宿回身,正色道:“属下回避,不妨碍大人采阴补阳。”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正中他耳后的门框,飞起无数木屑。只听蓐收怒道:“你几个眼睛看到我要采阴补阳?”
娄宿嘴角抽搐了一下:“大人大费周章,难道另有打算?”
蓐收一眯凤眸:“当然有。”
“那属下还是回避一下,随时等大人差遣。”
“不用,”蓐收道,“我问完几个问题,你就可以把她送回去了。”
娄宿大为意外,瘫坐在地上的小家碧玉也是惊讶连连。
什么问题这么重要?
小家碧玉脑筋还未转过弯来,就听到蓐收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可有心上郎君?”
也许是见对方态度和善,小家碧玉不再惧怕,老老实实地回答:“有,民女两个月后所嫁之人,就是民女的心上人。”
“真好,情投意合。”蓐收将修长的手指放在桌案上来回敲着,发出好听的笃笃声,“那我再问你,假如有别的男子占了你的清白,你当如何?”
娄宿整个人都垮了:“神君,这……”
这是什么鬼问题!
“没问你。”蓐收面色不佳,白了他一眼。
娄宿默默地擦汗,不知道自家神君今天发了什么疯?
小家碧玉回答道:“那我定是对占我清白的人恨之入骨!但凡女子,对这样的欺辱都是不能忍的!”
“恨到天柱坍塌,仙海结冰,才不恨他?”
“对。”她重重点头。
蓐收神色呆滞,半晌才继续问:“你真的这样恨,就没有其他法子不恨吗?”
小家碧玉歪着头想了想,摇头。
“回大人,没有。”
蓐收周身陡然生寒:“这个答案不好,再想。”
小家碧玉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如果那个男子貌比潘安……可能,可能我会稍微原谅他一点点……”
蓐收显然很满意:“这样啊。”
小家碧玉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你说说,我和那个潘安谁更美?”蓐收追问。
“当然是大人您!”小家碧玉斩钉截铁地道。这个答话不是违心的,而是她发自内心。
眼前这人确实很好看,如一副水墨画,就该清新淡雅,赏心悦目,让人恨不得醉倒在水墨画的风景里。
“你回答得深得我心。娄宿,把她送回去吧。”蓐收明显比刚才要心情愉悦很多。
娄宿沉默着上前,将小家碧玉重新装回麻袋,然后扛在肩膀上,大踏步地往外走。
再两个时辰后,娄宿心情复杂地回到苍生殿。办了这么多差事,从来都没有一件让他办得这样莫名其妙。
只是在看到殿内情景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蓐收依旧坐在桌案后,墨发垂散,天衣如水般流泻在膝下。他手中执笔,似乎要在纸上写什么,却迟迟未落下第一个字。
要诉相思,却怕相思。
小家碧玉的回答,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谁知道恨一个人要到什么时候呢,有的人会恨一两天,有的人要恨一辈子,还有的人要恨上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
殿内没有掌灯,内里视线有些昏暗。蓐收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他,很哀伤。
娄宿轻手轻脚地上前:“神君,事情办妥了。”
“嗯。”他从鼻翼里哼了一声。
“神君,云涡姑娘怎么办?”
蓐收顿了顿,道:“对峨眉山口风严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有,这段时间随她去,反正以后的逍遥日子少了。”
“是。”
长长久久的沉默。
“我,真的不想被她恨……”
夕阳的余晖渐收,夜幕降临,房内的情形渐渐看不清晰,但云涡丝毫没有起来掌灯的意思。她靠着床围呆坐,想起蓐收对她说过的话,只觉得心头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从今往后,她就要以世人眼中罪孽之人的身份活下去了。前路无比艰难,她该何去何从?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云涡立即警醒,坐直身体,紧紧盯着门外。
“姐姐别怕,是我。”
白小童子的声音响起,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响,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青玄和一名小仆。
云涡鼻子一酸,哽咽道:“你们来了。”
几日不见,白小童子更添英武气质。这个清俊挺拔的少年,一夕之间成熟了不少。萤小童子紧紧跟在他身旁,烟紫色的长裙显得飘逸非凡。
云涡不由得苦笑,跟在蓐收身边就是不一样,短短几日不见,就已经颇具仙风道骨。
青玄将手中托盘放到床边,温然道:“云涡,他们听闻你醒了,非央着我要来看你。你有什么心事千万别闷着,跟他们说说。”
“是啊,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小童子急问。
萤小童子扑到床边,泪凝于睫:“姐姐,那日我们随蓐收殿下挪动古槐树,回来后就听闻你失踪了。蓐收大人为什么要将你禁足在峨眉山,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姐姐,就算景宸骗了你,背叛你,你也不能放弃修仙!”白小童子道,“你就差一点点就获得仙身了,怎么能放弃?”
两人齐齐看着云涡,等待着她的解答。云涡下意识地回避他们的目光,喃喃地道:“没,没什么。”
她要如何解释呢?
难道告诉他们,她其实并不是他们眼中的好姐姐,而是犯过弥天大错的罪人吗?
白小童子看她面露难色,知道内情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也没有再问,悄悄拉了拉萤小童子的袖子。萤小童子会意,扑闪了两下明净黑亮的眼睛,体贴道:“姐姐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再说好了。我和白小童子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姐姐。”
“谢谢你们。”云涡感激地握住萤小童子的手。
白小童子看了看青玄身后的小仆,道:“姐姐,还有件事没和你说呢,你看这是谁来了?”
一直低着头的小仆,在这一刻抬起头。他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眉眼眼角带着风流意态。云涡一眼认出,这小仆不是桂花仙吗?
“是你?”云涡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桂花仙正了正头上的青色方巾,嘿嘿一笑:“当然是关心你。”
“是啊,桂花仙这次偷偷跑上峨眉山,我和萤小童子正好碰到他,合计了一番,决定瞒过蓐收大人,将他带来见你。”白小童子煞有其事地道。
萤小童子附和地点头。
云涡看桂花仙,一时间百感交集:“我和景宸这么久都没回去,师父……师父他还好吗?”
“好着呢,每天帮凡人牵姻缘,差不多成了一千多对。”桂花仙笑眯眯地道,“只是你,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去?景宸呢,怎么都不见他?我实在无聊得慌,就下山来找你们了。”
提起景宸,云涡有些神伤。
青玄察言观色,知道云涡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便道:“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心,你们先聊。这托盘里是一些茶水,你们别忘了吃。”
她又嘱咐了几句,才退出房去。
等青玄走后,萤小童子压低声音:“姐姐,现在房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景宸师兄的事了吧?”
云涡心里难过:“我和景宸决裂了。”
“啊?”三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云涡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是万年灵参的秘密。三人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桂花仙才悠悠道:“这下好了。”
“好什么好,景宸居然想杀姐姐,反了他了!”白小童子怒道。
桂花仙道:“我是说,没了景宸更好,我来陪伴云涡。云涡想修上仙,我就陪她。云涡只想做个散仙,那正好,我现在就是散仙了。”
云涡苦笑:“你确定我能成仙?”
“难道不能?”桂花仙狭长的眼睛里笑意点点,“咱们好好修仙,得了仙身后飞升紫府,过那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云涡心里更苦,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等到有朝一日,仙界对她进行评判,众人得知真相,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唾弃她?
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也会唾弃她吗?
云涡微微发抖,不自觉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桂花仙看她脸色发白,忙岔开话题:“行了行了,不说修仙的事了。小涡涡,我手上的这个虎形印记最近总是发热,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他捋开袖子,那枚黑色的虎形印记赫然在目。
云涡这才想起,当日蓐收顺便在桂花仙的胳膊上也弄上了一块印记。她艰难地道:“这个,代表着神奴……”
“什么!”桂花仙大惊失色,“不是说只要答应他一件事,就可以去掉了吗?”
云涡无语。
当蓐收的神奴,也是一件事啊……
“神奴是什么?”白小童子好奇地问。
云涡解释:“就是战神宫里最低等的习练兵,受蓐收殿下直接派遣。神奴每日接受神功习练,内力进阶后就能升为神兵。但在这之前,算是一种奴隶身份,生死都要看蓐收一句话。”
“夭寿啊!”桂花仙哀嚎,“练什么神功,我在月老阁逍遥自在惯了,才不要当什么神兵。”
萤小童子愣愣地道:“蓐收殿下怎么突然这样黑心辣手了?”
“他本来就是黑心辣手!”白小童子忿忿地道,“哪里有强迫收人为奴的道理?萤小童子,咱们找他理论去!”
“别去!”云涡忙阻止两人,“蓐收殿下是神君,你们找他理论也没用。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云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
她是个罪人,她没有资格让任何人为她出头。这个秘密压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行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咱们还是慢慢寻机会吧。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和云涡一起去战神宫当神奴。”桂花仙见云涡脸色不对,温言安慰道。
白小童子有些颓丧:“可……这也太折辱人了。”
桂花仙一笑:“其实办法是有的,就看有没有决心下狠手。”
“什么办法?”
“断臂接骨。”桂花仙面上云淡风轻,“这神奴的印记是在手臂上,咱们把这手臂断了不就成了?”
萤小童子恨不得立即打死桂花仙:“你说什么混账话?断了骨头,这得多疼啊!”
“传闻中,不死地生有伽蓝木,形同人手,能生在断臂处,行动自如。”桂花仙道,“要摆脱掉神奴的身份,只有这个法子。”
云涡心头微颤:“我愿意。”
“姐姐!”白小童子道,“此法凶险!”
“只要能让我摆脱神奴的身份,就算是断臂接骨,我也愿意尝试。”云涡斩钉截铁地道。
桂花仙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咱们可得商议下这件事了。”
“蓐收殿下既然认定了姐姐当他的神奴,那肯定不会轻易放手,咱们要走就得偷偷地走。”萤小童子低声道,“可是这峨眉山人多眼杂,不容易混出去,而且我昨天查到,有一群鬼仙包围了峨眉山。”
“鬼仙?”云涡顿时想到了花薛。
白小童子疑道:“峨眉山怎么和鬼仙扯上了关系?”
“这就不知道了,咱们要去不死地,不仅要避人耳目,还要避开这群鬼仙,可不容易呢!”萤小童子微微蹙眉。
桂花仙眯了眯眼睛:“办法也是有的……咱们慢慢想也就是了。关键是,云涡要先把身体养好。”
“对,这是眼下第一等大事。”白小童子关切地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等姐姐身体好了,我就不信咱们四个出不了这峨眉山!”
云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的确如此,她要尽快恢复仙力,才有机会摆脱掉蓐收。
接下来几日,云涡除了每日入定练功,就是进补各类补品,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不过,在各类补品中,她唯独拒绝服用人参汤。
“乖,这是补元气的,把这个喝了。”桂花仙笑眯眯地递过来一碗人参汤。那汤熬得十分劲道,散发着一股清香气味,汤碗里还飘着几根人参的根须。
云涡皱起眉头,不悦地咕哝道:“不喝,就不喝!你见过有吃自己同类来补身体的吗?”
“见过啊,”桂花仙说得理所当然,“我见过鸡仙人就曾经喝老母鸡汤来补元气。”
“我没见过,所以我不喝。”云涡一扭头。
桂花仙也不多让,起身将人参汤放到房间中央的桌子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把金黄的桂花。
“你可看好了!”桂花仙将桂花洒到茶壶里,晃了晃,倒了一杯茶水。那茶水黄澄澄的,散发着桂花的甜香。
桂花仙一仰头,将桂花茶一饮而尽。
云涡眨巴了两下眼睛。
“现在你见过吃同类来补元气的了,还不快喝?”桂花仙将人参汤端起,笑眯眯地走到床边。
云涡无奈,却仍然十分抗拒:“这也太扯了吧……”
“有什么扯的。”桂花仙出手如电,捏开她的下巴,将人参汤尽数倒进她嘴里。
云涡没防备,咕嘟嘟咽下去好几口人参汤。等到桂花仙松手,她怒道:“你过分!”
“为了让你补好身体,我毁天灭地都不嫌过分。”桂花仙凑过来,眼中狡黠神色骤现。
云涡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你就知足吧,这世上只有我尽心尽力地对你。你看看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对你百依百顺,能逼你喝人参汤?”桂花仙道。
说起这两个小童子,云涡倒是想起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忙问:“他们最近都干什么呢?”
“自然是和峨眉山弟子混作一处,好探探对方的底细。”桂花仙道,“你要去看看吗?”
云涡点头。这几日她都没有出门,有些闷得慌。
“那我去喊青玄过来陪你,我不能露面的。”桂花仙起身。
云涡答应,待桂花仙离开后,打开衣柜换了一件清爽的湖蓝色衣裙。之后,她对着镜子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就随青玄出了门。
数日不见阳光,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像一块上好的美玉,有几分通透。青玄不由得赞道:“云涡,这几日休养得不错,你的气质比以前更灵秀了。”
云涡羞涩一笑:“不过是懒的,哪里就灵秀了?”她不自觉地提了提荷叶边的领口,将脖子上那块坑坑洼洼的皮肤遮掉。
青玄道:“这不是疤痕,而是灵参本体,等你的仙力完全恢复,就能完全化为人形,消除掉灵参本体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云涡了然一笑。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海棠居,往校场的方向走去。山风猎猎,天不算晴得太好,云涡深呼吸一口气,细品这些天来第一次的新鲜空气。
往远处看,山峰连绵不绝,青翠欲滴,犹如巾帼美人醉卧营帐,妩媚之态中的秀挺英气,直指这青冥长天。
尚未到校场,云涡就已经听到有人声隐约传来。极目望去,萤小童子和白小童子正在和峨眉山弟子一同耍闹。尤其是萤小童子,一身烟紫色衣裙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姐姐!”看到她过来,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飞奔过来,亲热地拉起她的手,“你身体可好些了?”
云涡含笑看着两人红扑扑的脸蛋:“好多了。我出来走走,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们说我们月老门只是修仙媒,剑术不如他们峨眉山。我们不服气,要那么好的剑术做什么,能斩妖除魔不就行了?”萤小童子嘟起嘴巴,不悦地道。
白小童子也跺脚道:“我们刚化为人形不久,剑术现在比不过他们,不代表以后也不行!我不服!”
云涡看了看他们身后一众峨眉山弟子,笑道:“峨眉山仙剑天下第一,咱们修的是仙媒,自然比不上。”
“姐姐……”
“好了,你们以后都是仙界同侪,为什么非要一较高下呢?”云涡劝慰道,“再说了,何必要以己之短,比人之长呢?”
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名俊俏男弟子从人群中走出,道:“云涡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这些修剑仙的,就是欺压你们不成?”
云涡面上含了一抹春风般含蓄温柔的笑:“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是教育我这两个小童子不要妄自菲薄罢了。”
“那这样,我们今日不比剑,赌剑怎么样?”俊俏弟子道,“赌剑跟剑术无关,和内息有关。”
所谓赌剑,就是以气息御剑,让两柄剑在空中相击。哪一柄剑将另一柄剑从空中击落,就算那名御剑者赢了。
所以赌剑比得是内息高低,而不是剑术。
白小童子闻言,冲动道:“比就比!但是咱们赌啥?”
“赢的人可以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输家就必须得办到!”那名俊俏弟子道。
“好!”萤小童子拍了拍手,“我先来!咱们比吧。”
那俊俏弟子打量了下萤小童子,道:“你是女子,我就算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萤小童子气得跺脚:“内息也分男女吗?你再不比,我可要生气了,再不同你们一处。”
“别,别,我只是说说而已。”俊俏弟子立即软了神色,“萤姑娘,你这枚开心果,可千万别不理我们。”
众弟子发出善意的笑声。
云涡蓦然想到,若是萤小童子赢了,倒是方便探探这峨眉山的情况。只是,有胜算吗?
她留意到那俊俏弟子看萤小童子的眼神,总觉得里面有隐约情愫。于是云涡扭头问青玄:“他是谁?”
青玄给云涡咬耳朵:“这是峨眉山第七十八代弟子,也是程彻的师弟。他叫林居意。”
云涡细细思量了下:“林居意,倒是个雅致名字。他内息怎样?”
“虽不及大弟子程彻,但也算上乘了。萤小童子和他比,没有什么胜算的。”青玄目露担忧。
白小童子插话道:“谁说没胜算,用我炼的剑,萤小童子肯定赢。”
“你会炼剑?”云涡奇道。
白小童子从袖中幻出一柄长剑,道:“此剑用金刚锻造而成,灵力十足,我萤妹妹用它,必胜无疑!”
“别吹牛。”萤小童子显然不信。
白小童子向她挤了挤眼睛:“你要是赢不了,我叫你萤姐姐。”
“那我故意输。”
白小童子急了,低声道:“你可别犯浑,咱们要是赢了,就让林居意帮咱们去城里买桂花糕。到时候咱们就跟踪他,看他怎么出这峨眉山。事关重大,你可要全力以赴。”
萤小童子这才不情不愿地道:“那好吧,我就暂时屈居你之下,喊你一声白哥哥。”
正说着,林居意已经提剑走到圆形空地之上。他声音琅琅:“萤姑娘,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白小童子替萤小童子回答一声,然后将长剑塞到她手里,“快拿着!”
话音刚落,他就面色怔然,一动不动。云涡察觉有异,推了推白小童子,发现他居然神游了。
再看那长剑,剑光如水,泛着银白色光晕。云涡恍然大悟,什么金刚锻造而成,这分明是怨灵剑!
白小童子的本体是怨灵,可化怨灵剑。萤小童子御怨灵剑,等于拿两个人的内息去比赛。
“姐姐……”萤小童子也明白过来,有些担忧。
云涡给她整理了下衣服:“去吧,要给咱们月老门争气。”
萤小童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拿着怨灵剑走到圆场中央。林居意开玩笑地道:“萤妹妹,先说好,你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那我也送你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别哭场!”萤小童子当仁不让,将怨灵剑往空中一抛:“起!”
怨灵剑冲天而起。
林居意当仁不让,将手中长剑也抛向半空,然后两根手指合起,对着长剑开始御剑。
萤小童子有样学样,也将两根手指合起,对着怨灵剑。只不过她不是御剑,而是偷偷地将自己的内息输入到怨灵剑上。
两剑在半空中相交,发出金属碰撞的铿然响声。
“好!”峨眉弟子纷纷叫好,“咱们师兄赢定了!”
云涡眯着眼望去,只见林居意的长剑攻势迅猛,怨灵剑被击得在空中转了两圈。
“这是颓势?”青玄观剑道。
云涡摇头:“不,这不过是假像。白小童子这是要引对方使出所有招数呢,他好量力而行。”
青玄道:“云涡姑娘果然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白小童子的目的所在。”
“我这是旁观者清,哪里有什么眼力。”云涡谦虚。
不过,观剑者轻松,御剑者就受累了。
萤小童子除了向怨灵剑输入内息,还要御剑,鼻翼上渐渐沁出细小的汗珠。她的修行本就浅薄,如今要驾驭高深的御剑术,根本没有办法打持久战。
累归累,她咬牙挺住,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云涡看了一眼萤小童子,心里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她,萤小童子也不会冒这个险。
两剑在空中激战,虽然怨灵剑被打得节节败退,但始终没有被击落。林居意有些着急,但是越急越乱,那长剑完全不似刚才的迅猛。
果然,十招过后,长剑的攻势渐渐颓丧下来。怨灵剑突然转守为攻,使劲往长剑剑柄处一刺,正中长剑要害。那长剑如一道银光闪电,刷地一声从天而落,铮然插入泥土!
“赢了!”萤小童子欢喜极了,眼睛笑得弯起,如一对月牙。
峨眉山弟子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眼前的败局。
林居意向萤小童子一拱手:“萤妹妹果然聪明灵秀,在下佩服!”
其他弟子纷纷议论:“奇怪了,这快哉城里能比过二师兄的不多呀!”
“谁不知道我快哉城里,林师兄运用内息精妙绝伦?”
“哪里哪里。”萤小童子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居意兄才真的是内息高深,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根据约定,我输了,要答应你一个条件,不知道萤妹妹想要什么?”林居意丝毫没有输者的沮丧,满目含情地看着萤小童子。
萤小童子正想说话,忽觉眼前一阵天摇地晃,整个人往后倒去。云涡大吃一惊,上前几步将她扶起:“萤儿,你怎么样?”
林居意吓得忙上前,掐住萤小童子的人中:“萤妹妹,你别吓唬我!”
“不好,这是内息耗损过度!”云涡摸了摸萤小童子的手心,“她快要变回萤虫本体了。”
林居意面色煞白,其他峨眉弟子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这可怎么办,要不然请掌门过来吧。”
“不用,我放她在我的乾坤袖里一宿,大致就能恢复了。”云涡展开衣袖,就要将萤小童子收归其中。
不料,林居意一把拨开她的袖子:“我们峨眉山有仙草,能帮助灵类凝聚人形!”
语毕,他不由分说地抱起萤小童子,大步向校场外走去。萤小童子双眸紧闭,手臂无力地从他的臂弯垂了下来。
云涡和青玄愣住,眼睁睁地看着峨眉弟子簇拥着林居意往外走去。
怨灵剑飞到白小童子手中,散出一股白光,然后渐渐消失了。这代表怨灵剑元神归位。
白小童子恢复了神思,怒道:“这个登徒子,居然还欺负上我妹妹了!”他提步就要去追林居意。
云涡忙喊住他:“小白,人家是去救萤小童子,你这样做反而是心胸狭窄了。”
“我不管!男女授受不亲,他凭什么就抱着萤妹妹走了,再说不是还有姐姐的乾坤袖吗?”白小童子气得脸涨得通红。
云涡沉吟道:“咱们去看看,要是林居意能找出仙草,萤儿不用乾坤袖就能凝聚人形,不是更好吗?”
三人匆匆赶到校场外,一路来到峨眉山的药房。只见众弟子在门外交头接耳地站着,唯独不见林居然的人影。
白小童子当时就怒了,气势汹汹地上前问:“林居意把我师妹抱哪去了?”
一名峨眉弟子道:“林师兄说,人多了空气污浊,恐影响仙草药效,就让我们在外面等候。他和萤姑娘在里头疗伤。”
“不要脸!什么仙门弟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活脱脱色坯一个!”白小童子径直往里面冲,被峨眉弟子挡住。
那名峨眉弟子不悦地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色坯?我们林师兄别提有多重情重义,循规守礼。”
“我峨眉药房珍贵仙草无数,岂能是你这种怨灵能闯的?”
白小童子红了眼,正要抢白,云涡及时赶过来,劝说道:“诸位冷静,我师弟也是关心则乱,太过担忧萤师妹,才会出言冲撞。”
众峨眉弟子见是云涡,记起是蓐收带过来的人,不由得给了三分薄面,谁也没有再吭气。云涡将白小童子拉到一旁:“小白,休得胡言乱语,咱们这么多人在外头,林居意能在里面做什么勾当?”
白小童子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正说着,药房里忽然传出林居意的声音:“大家都进来吧,萤儿已经醒了,应是无妨了。”
白小童子一喜,率先冲进药房,待看清眼前景象后,笑容僵在脸上。只见林居意坐在药**,让萤小童子躺在他的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萤小童子看起来是刚刚苏醒,面色苍白,一双美目也略微失了神采。
“萤儿,你感觉如何?”白小童子上前扶起萤小童子,故意用肩膀将林居意挤到一旁。林居意无奈,只得离了药床站好。
云涡看出白小童子心中醋海翻天,知道他定是不会说什么好话了,便自己向林居意微微一笑:“劳烦林兄弟为我师妹操心了,这仙草需要多少银子,我会尽数补上。”
林居意道:“云涡姑娘客气了,萤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哪里能收你的银子。况且这仙草都是我峨眉山自给自足,原本就是用来疗伤的。”
白小童子哼了一声:“萤姑娘的事可不是你的事,别巴着让人嫌。”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腿上蓦然剧痛,忍不住“啊”了一声。低头一看,他看到萤小童子正恼恨地盯着他。
林居意不由得尴尬,敷衍了两句便带着众峨眉弟子退了出去。等到四下无人,萤小童子起身怒道:“小白,你说话干嘛那么冲?
她原本就生着一张桃花脸蛋,染了薄怒后,两颊的胭脂红更明显了。白小童子看傻了眼,半晌才辩解道:“你干嘛不冲林居意?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你没说他,倒来说我。”
“你胡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萤小童子不悦。
云涡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打探消息,才受不住晕倒,真是对不住了。”
“姐姐哪里的话,都是小白胡言乱语。”萤小童子转而对云涡道,“我趁着和林居意独处的时候说了,让他给我从城里买些糕点。咱们这几日盯紧他,看他用什么法子出峨眉山。”
云涡微微点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带有印记的地方,心里涌上一股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