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蔚岚伯伯们送人这么一出,隔天主审的人选,居然真的换了。皇帝也不和百官们拧巴,选了一个刑部的人来做主审后,同时宣布为了让太子和三皇子静心读书,允许他们一年不来早朝。
说是允许,但所有人心里都门清知道,皇帝这是变相削了两人的权,让两人这一年都不能触碰政事。尤其是在张程的儿子被蔚岚打了,皇帝反而追究张程调用私兵围截侯府的罪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风向。
然而两位皇子却没什么不高兴,于太子而言,能扳倒张怀盛,这已是值得庆贺祝酒的事;于苏城而言,这件事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他母后上官若水仍旧是皇后,他外公上官秋来仍旧是丞相,他仍旧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一切都不重要。
对于苏城来说,唯一重要的,大概就是那一点微妙的心境。
开始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那个叫蔚岚的人身上,不由自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开始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而蔚岚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明里暗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蔚岚虽然同所有人交好,却始终是三皇子的派系。
同太子一起被关了禁闭在宫中听课,苏城和太子也就懒得再给对方什么面子,直接正面杠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课堂之上。双方各自带着自己的伴读坐在一边,两边人马泾渭分明,若不是大家私下私交不错,怕是要直接吵嚷起来。可是私交再好,各为其主,难免也会有些冲突,大家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将冲突放在了课堂上。每当谢清提一个问题,无论是双方谁的人站起来,另外一边就立刻有一个人站起来怼回去,太子这边,谢子臣乃一员悍将,讲经论学无人可敌,每次喷得三皇子这边全坐下后,蔚岚便在众人示意下无奈站起来,你来我往,谢子臣咄咄逼人,蔚岚绵里藏针,两人开辩,便就是一个上午。
双方的学识积累远超了在座水平,尤其是桓衡,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崇拜蔚岚,每次蔚岚站起来,他就一扫所有睡意,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对方,眼里满是期许,写满了“蔚岚最棒”四个字。
对此,蔚岚非常享用,她就喜欢男人这么信任她。
如此不咸不淡过去,待到来年开春三月,便是众位子弟第一次考核。虽然是入宫伴读,但是他们名义上仍旧是太学的学生,考试内容也与太学如出一辙,太学考试分为“射策”“策试”及“口试”,“射策”是考较五经,按照抽签的办法,每人抽取两个题目,然后对其教材中的经典意思进行阐释;“策试”则是以四书为基础,一张考卷五十道题目,根据标准答案选出“上”“中”“下”三品;而“口试”则是让学生抽签,以当年时政为题,两人为一组,当众清谈辩论,由五位老师打分。
一般来说,一个学生一年能考上三门,已经是算作不错的了,四书五经都考完,差不多需要三年,三年后,这个学生拿到一封推荐信,就可凭借在学校里所鉴定的“上”“中”“下”的成绩入仕。推荐信决定了他的职位高低,而成绩则决定了他所在职位的品级高低。
然而也有学生例外,太学中规定,只要你能考,你就可以一次性考完所有科目,并不设限,偶尔有天才两年毕业,也是只是让人惊叹。例如太傅谢清,或者是上辈子的谢子臣,就是两年考完所有科目,拿到“上”的成绩,这已经是整个太学最为荣耀的毕业生。
谢子臣和蔚岚并不愿意耗太多时间在伴读一事上,哪怕他们的任务是陪皇子们读书到皇子毕业,却也并不影响中间他们出仕。于是蔚岚和谢子臣一齐在报名科目上,统统填了“阳”。
他们的报名科目传到太学时,负责誊抄核对的太学博士派人来确认了几遍。
“真的要考九科?真的要考九科?”
蔚岚和谢子臣都觉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给了答复。
九科。
对于谢子臣而言,这些书当年他都读过,当年他两年过九科,如今他已温习了一年,自然没有不过的道理。
对于蔚岚而言,这些书她当年也都读过,虽然在男女问题上有些出入,但她已经花了一年时间适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担忧。
两人唯一的风险,不过是拿不到第一而已。毕竟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是其他人大可不放在眼里,可是,若是蔚岚和谢子臣呢?
两人随意一人推迟了考试时间,或许都能拿到头筹,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隐隐约约就有了那么一种兴奋感,哪怕是输了,也想去和对方争一争,谁上谁下,谁雌谁雄,自然是要比一次的。
两人这种斗争的意识无形之间展开来,随着临考渐近,所有人都开始认真温书,两人也不例外,一同挑灯夜读,一同早起,只要看见对面的人在看书便没了其他心思,这样的少年心态,双方都觉得,似乎好多年未曾有过了。悠悠想起来,已是前世少年时。
开考前一天夜里,所有人都去了太学,在太学安排住宿,太学中按着他们原来的宿舍各自分了房,临到晚上,桓衡火急火燎跑来蔚岚房里,给了蔚岚一堆画像,着急道:“阿岚,我听说拜神仙必过,我给你买了很多神仙画像,今晚你都拜一拜,我还给你祈福了……”
“阿衡,”看到桓衡的行为,蔚岚忍不住笑了:“你不考试了吗?”
“考试?”桓衡愣了愣:“关我一个武将什么事?”
“那你还来盛京上学?”谢子臣忍不住开口,但想了想又觉得,比起上辈子写一些狗屁不通的脏话来骂他的桓衡,这辈子这个能正确使用成语的桓衡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了。于是问完后他也没打算要答案,结果桓衡却认真回答了他:“我是来给阿岚陪读的。”
谢子臣:“……”
说好的太子伴读呢?你把太子放到什么地方了?
忽略过谢子臣无语的表情,桓衡继续给蔚岚普及:“这是徐仙师,这是……”
“徐仙师?”蔚岚有些奇怪:“还有这尊神?”
“最近刚出现的仙人,听说有户人家,一百年多年前先祖曾经被人救过,于是把那个人的画像日夜挂着,十年前,又有人在山林里遇到过一个仙人指路,后来看到那画像,发现仙人就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接着就前几个月,当年被指路的人家儿子濒死,就去山林门口跪着求这个仙人,结果仙人就显灵了,十年过去,仙人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还当场救了他家儿子。从此以后大家就一直去求这个仙人,听闻这个仙人姓徐,大家就叫他徐仙师。”
“徐仙师……”蔚岚叨念着这个名字,慢悠悠道:“后来呢?”
“这个徐仙师擅长炼丹,在山里有一个仙府,他的丹药救活了好多人,就上个月,陛下听闻了他的消息,亲自去把他接了回来,现在就在宫里放着,听说过阵子就要让他当国师了。”
听到这里,蔚岚终于有了兴致。
如果猜不出这个徐仙师后面有人,蔚岚就算是白混了那么多年。她之前看皇帝热爱食用五石散,就考虑过要不要送这么一个人过去,但具体怎么送、送谁,蔚岚却还在考察探究。要当仙师,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
如今这个徐仙师先冒了头,看来是有人先动手了,但这个人是谁呢?
蔚岚想了想,朝着染墨招手道:“你去查……”
“徐仙师本名徐福,是个算命先生,年少时师从药王,后来为情所伤归隐,因擅长装神弄鬼,就在当地摆摊算命。”
谢子臣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了解得这么清楚,蔚岚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向她示意,不需要查了,这人是他放的。
蔚岚抬起头来,有些疑惑,想了想,转头同桓衡道:“阿衡,我要歇息了,你先去睡吧。”
桓衡点点头,将东西放下后,正准备出去,然而迟疑了片刻,他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蔚岚。
蔚岚:“???”
谢子臣:“!!!”
片刻后,谢子臣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桓衡推开,怒道:“你做什么你!”
“谢四,你神经病啊?!”被推开的桓衡愣了愣:“我给我兄弟一点力量,关你什么事?!”
谢子臣握着蔚岚的手,冷冷看着桓衡,明白桓衡的意思后,蔚岚不免笑了。
桓衡一向依赖她,以往每次做什么大事前,他总要说,阿岚,你抱抱我,你抱着我,我心里安静,不害怕。
如今虽然是她去考试,但桓衡怕是比她心里还紧张,蔚岚笑了笑,拂开谢子臣的手,上前抱了抱桓衡,淡道:“你放心,我必拿魁首。”
这一年桓衡长高了很多,蔚岚明显没他窜得快,此刻蔚岚就到他下巴,桓衡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不由得晃了晃神,脸一下就红了,而后点了点头,便冲了回去。
谢子臣暗中捏紧了拳头,桓衡那神色,哪怕他不开窍不明白,谢子臣能不明白吗?
桓衡虽然迟钝了些,但毕竟,也已经是个少年了。他现在不懂,终有一天是会明了的。兄弟与兄弟之间,哪里会因一个拥抱脸红心跳?
然而当事人不明了,他作为旁观者更不会勘破,他用手心的刺痛提醒自己,然后看见蔚岚回了头。
“子臣,”蔚岚含笑道:“何时有了在陛下身边安插方士的念头,不怕人查出来吗?”
何时?
谢子臣心中有了几分苦涩。
大概就是,意识到自己的东西,可能会被别人触碰的那一刻吧。
那一刻的焦躁感,足以让他有了弑君的念头。
谢子臣眼神微冷,慢慢冷静下来,他双手拢在袖间,低头看向面前的竹简。
“温书罢。”
他淡然出声,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