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铜当天晚上就给了谢子臣消息。
“叫林夏,白衣出身,是个大夫,听说是魏世子在边塞时的故人,于魏世子有恩,来了盛京寻亲,被魏世子撞见,绑到府里去的。”
“是蔚岚带回去的人?”
谢子臣整理书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知道了,下去吧。”
王凝在一旁听着,含笑不语,抿了口酒笑眯眯道:“子臣,你打算把这林夏如何?”
“能如何?”谢子臣眼都不抬,淡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华这样的容貌,多些人追求不奇怪。”
“可此人于魏世子有恩,还能与魏小姐同进同出,怕是魏世子对此人有意……”
听到这话,谢子臣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忆起白日林夏的样貌,虽然愁眉苦脸,却格外灵动,倒的确是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多了几分生气。
王凝见谢子臣动作顿了顿,有些担心道:“子臣?”
“无妨。”
谢子臣回过神来,反而是想起另一个话题:“你何时能入太学?”
入宫这种事,王凝是赶不上的,至于王家到底是哪个人入宫,谢子臣便不知道了,反正无论是谁,王曦必然都是在的。
“太学?”王凝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入太学。”
谢子臣抬头看他,自己这位好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打算去云州。”
“云州?”
对于他们这样的庶子,云州这种战乱之地,倒的确是个极快出人头地的地方。
那里不讲背景,只讲实力,拿了命去拼,不成功便成仁。就像蔚岚,长信侯府本岌岌可危,若她待在京中苦熬,如今才有进入太学的机会,而且根本不会作为皇子伴读人选。在太学至少待上两年,考过三经,才能入朝出仕,到那时,长信侯都死了。一个刚刚入朝为官、空有爵位的侯爷对上实权在握的大伯二伯,两年就能吃得渣都不留。
这就是上辈子蔚岚没去边塞的长信侯府。但如今蔚岚去了边塞,那就大不一样了,以稚龄立下大功,被圣上寄予厚望,必能入宫伴读,伴读都是未来皇子的亲信,得皇族庇佑,又手握私兵,哪怕如今长信侯突然暴毙,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如今她入宫伴读,就不再只是去混一个入朝的通行证,而是静待羽翼丰满,两年后,她大伯二伯,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思绪在脑中一过,谢子臣面色平静:“为何突然如此着急?”
王凝有些苦涩,转过头道:“我母亲身子不好,我想让她早日过上好日子。当初也没想过,如今看见魏世子,发现这也是条路。”
听着王凝的话,谢子臣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就去吧,我替你照看母亲,你好好回来。”
“子臣……”对于谢子臣的话,王凝愣了愣,从未想过自己这位冷心冷面的好友还有如此时刻。谢子臣也没多说,回身进了内室,从暗格之中找了一块令牌和一张银票,转出来交给王凝。
“在云州看见带着令牌上标识的店铺,若你有事便拿着令牌进去,说是我朋友。钱你也必然用得上,不够就修书给我。”
王凝没说话,眼眶微红。
好久后,他终于收了神,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认真道:“子臣,今日恩情,凝必不相忘。他日若有机会,子臣有心步入朝堂,凝便愿做左膀右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谢子臣点头:“你这话我收下。”
谢子臣如此不客气,王凝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后,他笑出声来:“子臣一贯耿直。”
“何必虚伪?”谢子臣抬了抬眼皮:“他日你若有难,我为兄弟,必然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和王凝聊了半宿,两人便各自睡去。待到第二日午时,圣旨来了谢家,召谢子臣入宫伴读。这本也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倒没有什么诧异。谢子臣送太监出去时,让谢铜塞了一锭银子,随后道:“不知此次入宫一共有哪些人?”
“世家公爵子弟一共十一人,”太监握着银子,似乎是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恭敬递给了谢子臣,笑眯眯道:“都在这名单上呢。”
谢铜从旁接过这张纸,太监将银子收入囊中,赞道:“谢四公子日后入宫,必将飞黄腾达,还望到时能不忘咱家,也算相识一场。”
“公公放心,”谢子臣点头道:“若子臣能有飞黄腾达一日,必不忘公公今日提点之恩。”
太监笑着点头,同谢子臣拜别后,谢子臣拿着纸条,匆匆扫了一眼,便转入房中。
另一边,蔚岚也拿了纸条,扫了一眼后,不免笑了。
纸上的人是分成两批的,太子伴读六人,三皇子伴读五人。
太子那边蔚岚识得几个,王曦、谢子臣、林澈均在其列,除此之外,还包括了大将军桓松的儿子桓衡。
这是蔚岚的老熟人,他爹桓松是魏邵的顶头上司,当初在边塞时,桓衡就是蔚岚的直属上司,这是个漂亮极了的公子,和盛京君子风流的世家子不同,这位将门出身的公子,是个像只小豹子一样的人物。当初在边塞,蔚岚每一场仗几乎都是同这位小公子并肩作战,就连她成名刺杀敌方将领一战,也是她刺杀、这位公子作为前锋带人攻营。
本以为桓衡会在边塞再磨几年,直到把他爹的军权全权打磨光滑了握在手中,不曾想竟就被召进宫来了,而且,他居然还愿意来。
想到故人会来,蔚岚不由得有那么几分欢喜。
除却认识的四个人,另外两人便就是陆家和嵇家的嫡子——陆晨与嵇韶。
陆晨的父亲乃尚书右仆射,嵇韶的父亲则是御史大夫嵇仁。
这个配置里,文武世家言官几乎集齐,算得上一副好牌。
而三皇子这边看上去则就一般了些,可仔细思量却发现,这边子弟家族声望或许与上面少有欠缺,却都是本人优秀之辈。
在边塞小有名气的蔚岚,王家三子王元,兵部尚书之子张盛,尚书左仆射之子阮康成,御史中丞之子孙明。
掸了掸纸条,蔚岚对入宫一事忍不住满怀期待起来。
当天夜里,各家子弟便收拾了行李进入宫中。除了太子和皇子在宫中有自己独立的住所外,其他所有人都住在同一个院落中,两人一房,通过抽签决定两人的分配。
入宫之后,蔚岚漫步在庭院中,对自己的室友还是略有期待的,结果一进房门,她不由得笑了。谢子臣端坐在屋里,谢铜正在打扫卧榻,听见蔚岚进门,谢子臣抬起头,目光相对之间,蔚岚明显察觉到谢子臣整个人都僵了。
蔚岚忍不住扬起笑容,将手中折扇一合,恭敬行了个礼道:“谢四公子,又见面了。”
谢子臣站起身来,回了个礼。
蔚岚进了屋中,染墨将东西干净利落放进柜子之后,就去给蔚岚铺床。
屋中是通铺,两人各自一边,谢铜正在床上忙活着,见染墨过来,他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挥手道:“这里正忙活着呢,你来挤什么挤?”
染墨将东西往床上一铺,冷笑道:“我爱和你往床上挤怎么了?”
谢铜:“……”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在此刻开口。
两个小厮在床上忙碌着时,蔚岚坐到了谢子臣边上,转着茶杯道:“伴读的几位,子臣可还都认识?”
“除却桓公子外,大多是盛京子弟,总是见过的。”谢子臣略一思量,随后道:“太子这边多君子,三皇子多能人,尤其张盛此人,心术不正,手段却是极多。”
“唔……”听到这话,蔚岚思量着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拐着弯骂我呢?”
“坦言而已。”蔚岚来了,谢子臣也不方便看书,便将书合上,起身放到了书柜中。
蔚岚坐在位置上打量着谢子臣的身影,只觉美人真是如何看都看不够。
便就是此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蔚岚听得隔壁房间里一阵打斗之声,随后便有一个沙哑的少年声传了过来:“蔚岚在哪个房间?”
谢子臣放书的动作微微一顿,蔚岚笑着起身,便见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门口。
与盛京广袖华衫不同,他穿着一身劲装,头发用发带干净利落的束着,腰上挂着一把短刀,看上去高瘦精悍。
蔚岚本就算同龄人中高的,他比蔚岚还稍稍高出那么一点。
他似乎是有些胡人血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呈现成漂亮的小麦色,带着边境的风沙与狂野,如一只豹子一般,又漂亮,又危险。带了咄咄逼人的美丽,如出鞘之剑一般锐利。
他静静注视着蔚岚,蔚岚双手拢在袖间,含笑瞧着他。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有种无形的默契,自然而然将他人排在外面。
“蔚岚,”他沙哑开口,声音因在变声显得有些粗粝:“你走的时候,没有和我告别。”
“既然还会再见,”蔚岚微笑开口:“又何须告别?”
对方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抿了抿唇,疾步走上前来,将蔚岚一把揽入怀中,认真道:“所以我来了。”
“特意来告别吗?”谢子臣的声音凉凉开口,抱着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谢子臣。
谢子臣面色平静,手握书卷,淡道:“借过,你们挡住门了。”
一听这话,桓衡就变了脸色:“你是蔚岚的室友?”
谢子臣点点头,桓衡立刻放开蔚岚,拔出刀来,一脸认真道:“我要与你换房间,谁赢谁留下!”
看着带着隐隐约约怒气的桓衡,谢子臣面无表情从他刀尖边上走了过去。
“去找张公公,这事儿他管。他让换便换。”
扔下这一句,谢子臣就走了出去。
桓衡在他身后冷哼出声:“懦夫。”
谢子臣顿下步子,他慢慢转身,如宝石般的眼看着桓衡,认真开口。
“我不想和你动手,不是我怕你。我只是担心,把你打到去找你爹的时候,你爹认不出你。”
在一旁摇着扇子看戏的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勾起嘴角。
她就说,谢子臣这个人,怪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