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的一切,哪怕是拖鞋,都比沙拉好吃一万倍。
何知南这几日的生活可以用“现充”来形容——即,尽管网络生活过得不太如意,但好在现实生活过得颇为丰富充实。
无论是晚餐,还是午餐,都被蜂拥而上的“闺蜜”预约了满。迫切想要与她形影不离的首要就是孙涵涵。其次,竟然是J姐。此二人往日并不是特别看得上何知南,私心里总觉得作为闺蜜,何知南并不是那么拿得出手,只是如今各自遇到了挫折,不愿意将狼狈与伤口扒拉给那些平日更拿得出手的貌美又聪明的闺蜜们,反而皆颇为庆幸身边有何知南这样一个温柔港湾一般,又一点儿不光彩逼人的朋友。
J姐自从上次与何知南聊过瞿一芃之后,工作日找她吃饭的次数越发勤快。在何知南看来,J姐难得的殷勤不过是想找个借口与同仇敌忾的伙伴骂一骂瞿一芃而已。毕竟,瞿一芃现在过得,实在有些惬意——
新女友陈诗诗的心像被瞿一芃放了一把火,灼热到无法自拔。她自小内向害羞,又是容貌平平,加上穿着朴素十分低调,一直是同学中最不起眼的丑小鸭。连度假都是一个人的她,没想到在大溪地的海边邂逅了文质彬彬的温柔青年,学历好、模样好,对她极尽温柔。陈诗诗不会拒绝,瞿一芃也不容许她拒绝,两人的关系像是金风玉露初相逢,一眨眼,就胜却了人间无数:从眼角眉梢与朋友圈,都能暗戳戳地流出蜜来。
陈诗诗家是独生女,陈爸爸早年是某大人物的秘书,后来高官调去了东南沿海,陈爸爸也随之过去干了十多年,如今已经是副部级领导。父亲这边是高官厚禄,诗诗的妈妈则是八旗子弟,仔细往大清朝扯扯,还能算上点“皇亲国戚”,与京城娱乐圈里知名的“格格”沾亲带故。自小爸爸南下,而诗诗就跟着妈妈在北京长大,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家里教导她事事低调,加上大学时生过一场大病后性格更加内向,母亲一向对她保护地严密,直到了上个月,妈妈才忽然发现,一向安安静静连朋友的没有的女儿,竟然默不作声地恋爱了?
陈妈妈迅速对瞿一芃的背景进行了调查,而结果则是令人欣喜:这孩子一表人才不说,学历好、工作好,更喜人的是,家在农村,是一路从大山里考出来的,一看就是没背景却有志向又能吃苦的上进青年。于是,一个月前,瞿一芃迅速在收获陈诗诗芳心之后,又借着一顿得体的晚餐斩获了陈妈妈的芳心。
关系正式确定,瞿一芃忍不住在微信朋友圈官宣了自己和女友的关系,破天荒大大方方放出了陈诗诗的正面照。
才发了两秒钟,赞没有一个,倒收到了一条回复:“这女的虽然脸丑,但也不如这男的心丑。”——来源J姐。
J姐本来是泄愤,可发完就怂了,正准备重新点进瞿一芃朋友圈主页删除回复,没想到,瞿一芃朋友圈已经迅速不再可见。她心下一慌,又试探性地给瞿一芃发了一条行业评论的专栏链接。果然,系统秒回:“消息已经发出,但对方拒收了。”
“他竟然拉黑我!!真是小心眼透了!!”午餐期间,J姐向何知南提起此事,忍不住拍案而起。两人今天吃的是胜博殿的炸猪排套餐,都市白领只敢在午餐时间偶尔腾出一些热量给油炸食品,尽管罪恶,却不得不承认:油炸的一切,哪怕是拖鞋,都比沙拉好吃一万倍。
此时店里人来人往,J姐一拍桌子,差点震歪了桌上的梅子酱,旁边服务员投来惊异的目光,何知南一边小心捣着黑芝麻没接话,一边腹诽:你说这种话,换我我也拉黑你。
J姐被拉黑后不再有权利视奸瞿一芃的朋友圈,却耐不下好奇,没事就找何知南问问瞿一芃的近况。何知南懒得理她,将手机页面划拉到瞿一芃的微信朋友圈主页,扔给J姐:“你自个儿看吧。只是……你看这种东西,真的能心情好吗?”
瞿一芃的朋友圈最新进展,已经变成了带着陈诗诗回老家见父母,陈诗诗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奢侈品、保养品,堆了满满一车,停在J姐眼中的穷乡僻壤,她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瞿一芃在镜头后那张占尽了便宜又喜气洋洋的脸,J姐恨恨扔下手机,不看了:“嗤,搞得跟扶贫一样!”
等往米饭上浇了厚厚一勺酸甜梅子酱,想了想又对何知南说:“虽然看着气,但我就忍不住多看他那女朋友几眼,越看越解气!”——毕竟,相对于“前任的现任是个美丽又贫穷的女孩子”这个选项,女人们还是宁可希望这位假想敌尽管有点小钱,但却公认地丑。
何知南心领神会,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
何知南与J姐吃完饭没多久,就收到了孙涵涵的微信。
“晚上有空吗?陪我。”
何知南随手就回了个“OK”表情——毕竟这几日,她们天天在一块约晚饭。
出庭作证耗费了孙涵涵极大的精力与心力,那日从法庭出来,她立刻请了个年假,微信全关,隔绝联系,回老家死死宅了一周。等到再次落地北京,她的手机被积攒了一周的八卦连环炮轰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周斌被他的律所退伙了。
“移民”风波加上监狱风云,周斌接连丢了几个影视公司以及大量一线明星客户,合伙人当中对他不满者已有不少,这回借机发作。最终,律所主任遗憾告知他,根据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协议第27.3条,周斌的行为已经构成“因故意或者明显重大过失造成事务所重大名誉损失或经济损失”,满足律师事务所强制其退伙的情形。
“客户没了,又被退伙…太惨了吧?”当时的孙涵涵喃喃自语,据可靠八卦来源,周斌辞职后就离开了北京,下一个目的地也许是上海、也许是深圳,也可能用手中仅存的钱真的移民国外…
她后来又给曾诚的律师打了个电话,关心了一番两人的离婚进展。律师表示正在等法院判决,提及周斌,感觉出孙涵涵言语中唏嘘,律师反倒笑了:“你在担心周斌?”
孙涵涵没有否认:“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强大地可怕,没想到现在落到这个田地,好像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了。”
律师更觉得好笑起来:“他未必像你说得那么惨。你想想你生活中遇到的那些自私自利、没有底线的人,他们过得如何?”
孙涵涵一愣说:“好像……都,都还行…”
“是了。坏了之所以是坏人,就在于他们只为自己活着,无论遭遇多大的挫折,只要喘一天的气,他们都会不惜损害他人的利益来让自己开心。这样的人,永远用不着你来担心。”
后来孙涵涵把这段对话转达给了何知南,何知南想了想表示:“无论他过得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不要去盼他好,也不要去盼他不好。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庆幸啊,这个渣男再也不会干预你的人生了!”
下班后两人随随便便在芳草地找了个轻食餐厅。用孙涵涵的话说是,尽管彻底摆脱了周斌,但她自己也蜕了一层皮。总是忍不住情绪低落,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热情。上午刚称了体重,比上周瘦了10斤。
何知南看着孙涵涵的脸肉眼可见地下凹,但还是不免有些羡慕,啃了一口三明治表示:“……老娘也想瘦。”
而孙涵涵却回答:“我觉得我可能轻微抑郁了。”
没想到何知南一下亮了眼睛:卧槽,抑郁症!现在最流行这个了。
9012年的北京,每三个明星、网红、都市丽人当中,都会有一个人不幸抑郁。现代人不愁吃穿了,心理的问题反而比生理更多。
相对于脊椎病、尿酸高、结膜炎、胃溃疡这类不健康作息导致的现代人常见病,轻微的抑郁对于白领而言,听起来显然更高级一些——能体现自己敏感纤细的神经,以及不安的脆弱。颇有黛玉之风。
孙涵涵无精打采地开了口:“我原来也觉得抑郁一下,还挺时髦的。但现在真是对生活毫无眷恋。我每天早上都不想醒来,工作吃饭也毫无热情,还会莫名其妙就流泪,我现在就必须每天晚上都有人陪着,否则回家就是坐在浴缸里嚎啕大哭…”
何知南提议:“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听起来有点严重了。”接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盼着哪天轻微抑郁能让我一周掉秤10斤呢,但我一直能吃能喝的,上次被网友们骂我矫情,我一气,反而吃更多了。”
没想到孙涵涵立刻顺着她的话,眼巴巴拉着何知南手楚楚可怜:“我已经挂了号了,这周六上午9点,安定医院,你陪我去好不好?今晚我请。”
周末的安定医院依旧人满为患。
每逢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的时间不是时间,也才发现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科室、从未得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疾病,都乌泱泱挤满了各式各样待就诊人群。何知南第一反应是,心情不好果断就应该来医院看看——看一看就知道,自己那点悲春伤秋一整年的破事儿,跟人家的比起来,真的不叫事儿。
孙涵涵挂了精神科的号,先排队在诊室门口等候医生问诊,十多分钟后又从诊室出来,拿了缴费单和表格打算去专门的地方做心理测试。据说心理测试至少要一小时,孙涵涵有些愧疚,对和知南说你要不附近逛逛吧,别干等。
何知南说哦没事的!我带了一本书。说着掏出一本《乌合之众》说:“我现在总在网上被人骂,我要好好研究一下大众心理,找机会扭转一下舆论。”
孙涵涵笑了笑说那你加油啊,瘦得纸片一般飘进了心理测试房间。何知南转身晃悠了圈,找了个人烟稀少的诊室门口座位,看起书来。
很快,何知南奋力阅读完目录就走神了,准确的说,是被打扰了——拐角来了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与一名看似德高望重的医生。三人特地找了个人少的安静地,不把低头看书的何知南当回事,开始絮絮叨叨几件重要事项。
何知南皱了皱眉头,那位女士的话溜进耳朵里:“这药真不能停吗?以后孩子要结婚、要生小孩的。”
“姐,我们关系好我就直说了,你女儿这病当初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学的时候因为舍友说话声音大了些吵到她睡觉,她直接拿宿舍椅子把舍友打进住院、偷东西、暴饮暴食…我们关了她,强制治疗了整整一年,这才好些…”听起来是医生的声音。
“我,我知道……但现在很久没有复发了啊!她,她应该没事了…”女士的声音变得不确定。
“那是因为一直在吃药、在定期治疗…她这种情况啊,慎重起见真的不适合结婚,更别说要小孩了!”
“了解了。小黄,孩子的事情这些年辛苦你了。这事我们再考虑一下。你先去和她聊聊吧,看看她的状态再决定。”说话的应该是父亲。
脚步声起,医生转身路过何知南回了诊室。那对夫妻沉默了大半天,女人才开口:“难得遇上个这么好的姻缘…我没想到,真…真有人愿意娶她…”
男人却哼了一声:“那小子倒未必有多好。胜在好拿捏,没多少出息,今后胆子再大也不敢欺负她。”
哪家的男人这么倒霉?何知南缩了缩脖子。又担心自己偷听的痕迹太明显,赶紧随意翻了两页书。
女人默默拉了男人的手在诊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何知南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二人恰巧坐在拐角处,看不见人,只看见一人露出的半片衣角。
“孩子生不生、婚结不结,全看她的意愿。我女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生下来的孩子什么样,我养一辈子就是。”
豪迈的声音从拐角传来,啧啧啧,何知南在心里叹,真是霸道总裁爸爸啊。
过了一会儿,何知南旁边的诊室门打开,拐角处的夫妇立刻站了起来,快步朝女孩走来。
何知南没想到他们口中有暴力倾向、近乎癫狂的女主角,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刚从诊室出来的她,眼神还带着一点迷离,嘴角却是挂着飘忽不定的笑,皮肤白是白,可却生了一双三角眼,上嘴唇一颗痣,不大的年纪,法令纹却极深,因为塌鼻梁,看起来她的脸就像一团被用力拍在地上的面糊。
何知南突然觉得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就她啊?曾经用椅子把舍友抡到住院?……真看不出来是个精神病。
“爸爸、妈妈。”女孩轻轻叫了声。
那对夫妻赶紧迎上来,拉住女儿的手,关切问:“医生问你什么了吗?医生怎么说?”
女孩摇摇头,脸上泛着依然甜蜜的微笑,擡头对父亲笑起来:“爸爸,您难得回来一趟……”
“诗诗,乖,医生说你可以停药了吗?”父亲又问。
何知南猛地一擡头,瞪向不远处的那个女孩,下狠眼又将她看了一眼——她想起她是谁了!对了,这样的长相……
“不用管医生怎么说!这事听我的!”女孩摇了摇头,甜甜又迷离的表情不见了,她看向父母,眼里闪着许久不见的执拗与疯狂:
“爸爸妈妈,我这辈子就要嫁给瞿一芃,我要为他生好多好多孩子!他爱我,我也爱死了他!谁也不可以阻挡我们!谁也不可以把我们分开!”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