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把手机开了静音,钻进被窝里。3月乍暖还寒天气,她感觉异常冷。刘天宇和她之间爱没了,但有情分,可她还不到30岁,靠情分维持不到老,不如好聚好散,毕竟没孩子,分起来简单。她不想等创宇科技上市收割好处,她该得的那一份,刘天宇兑过现,钱财方面,他不欠她的。
连翘决定明天上天入地也要约刘天宇和谈,努力让自己入睡,然而到后半夜脑子还很清醒。
究竟是从哪一天起,刘天宇生出了异心?他和那女人交往后,没露出破绽吗,应该是有的吧,可连翘忽略了。
彼此都忙于工作,见面是最放松的时刻,连翘对刘天宇全然信赖,从没猜忌过他。
刘天宇不过一介血肉之躯,连翘苦笑,她为什么从没怀疑过他?他不是多会伪装的人,所以是她太粗心了,忽略了他,从而使他去另一个怀抱里寻求慰藉吗?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的说法深入人心,连翘知道,很多人会因为这件事看轻她——你的男人这么差,可见你也不怎么样。都说夫妻是命运共同体,不仅是利益捆绑,还荣辱与共,可是丢人现眼的明明不是她,凭什么是她受尽耻辱,还被别人轻视?这不公平。
愤恨和屈辱感吞没了连翘。大学时相遇的刘天宇不是现在这样的,是她看错了,还是他变了?
连翘被反省和追问折磨得睡不着,爬起来去卫生间,用酒店提供的植物型沐浴露慢慢把钻戒退下来。
清晨时,陶家欢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她怕吵醒连翘,立刻按掉,一看,连翘不在床上,她慌了,大声喊:“姐,姐!”
连翘坐在马桶上睡着了。她心里压着事,睡眠浅,房间闹钟一响就醒了,闻声哎了一声。
陶家欢冲进卫生间,姐姐气色很差,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母亲昨晚让她寸步不离守在姐姐身边,实在是很有必要。
吃自助早餐时,连翘把酒店现场监控又看了一遍。陶家欢骂熟人们不够意思,帮个忙是举手之劳,却推三阻四谎话连篇。连翘无奈,除了陶家欢,自家人都不希望她离婚,外人何必支持她?万一她和刘天宇和好,提供证据的人只会认为自己里外不是人。
陶家欢一想也是,她实习的银行部门经理没少撂狠话说要离婚,但没离,还跟丈夫手拉手去买第4个商铺了。
母亲问候连翘,连翘继续让陶家欢保密,她在搜集证据阶段,只想耳根清净点。
陶家欢去上班,连翘接着看监控,蓦然看到刘天宇对小五附耳说了几句话,小五随即跑向后台。昨天连翘就看到这个画面,但当时她的注意力在宾客身上,这会儿才想到,小五去后台可能另有目的。她给陶家欢打电话,陶家欢说:“他说妈晕倒了,我就出去了。”
连翘不难推断,刘天宇授意小五销毁照片。小五是大学肄业,出狱后给刘天宇干脏活为主,但毁掉硬盘证据对他是小菜一碟。
刘天宇第一时间就作出防范,连翘浑身发冷。至亲至疏夫妻,她以为自己和刘天宇跟别人不一样,但哪有什么不一样。
心就这样冷了下来。连翘拨打杨正南警官的电话,询问案件情况,杨正南说照片丢失,暂时一无所获,婚庆公司这台电脑是公用的,想查出是哪个内部人员和第三者勾结,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若知道那女人的身份,可能查起来稍微快一点。连翘豁出脸面,找了当初实习时结识的几个人,他们都留在创宇科技,算是元老级,但众口一词都说不清楚刘天宇的私事。
曾经跟连翘最熟的男人劝道:“那女的一看就是到处卖,你家刘总肯定没当回事。你趁婚假出去转转吧。除非特别不懂事的,一般人不会在你面前多嘴,谁敢揭你短,你就扇他。受了气,还不准你出出气吗?”
连翘气结,刘天宇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干出再龌蹉的事,都有人认为不是大事,更不把她的脸面当回事。
昨夜念及的旧情,一点点淡去了,连翘不和谈了,把电话打给刘父:“刘天宇把我拉黑了,我找不到他,麻烦您转告他,星期一上午去办离婚,我已经预约好了。”
几分钟后,刘天宇打来电话:“翘翘,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连翘说:“我就要离婚。”
刘天宇说:“我不想离婚,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去找股东借钱,算给你的精神损失费,行吗?”
连翘说:“你借到再说吧。我随时会找你,别再拉黑我。”
律师让连翘尽快从刘家搬走,分居是证明夫妻感情破裂的方式之一,连翘立刻联系中介。
林非非和何苗等朋友都来了,都想再陪陪连翘,但大家都是带了团队的人,各有各的事,特别是何苗,她女儿才4岁多,离不开她。
连翘说:“既然昨天能挺过来,从今天开始就不会有事。”
众朋友拜托同在苏州的林非非多看着连翘一点,分头离开。林非非得去常州盯项目进度,问连翘今日安排,连翘和中介有约,对方手握几套她意向中的房子,马上就到。林非非说:“没看到合适的就去我那里住吧。”
林非非前两年买了园区一套两居室,她男朋友余跃有时去住,连翘不愿打扰两人,敷衍道:“好。”
中介骑着电动车来了,连翘坐上后座,林非非挥手:“随时喊我出来!”
3月下旬的苏州古城区开满了花,电动车穿街过巷,春风扑面。连翘长长吐出一口气,新生活即将展开,让她感到耻辱的事,从今往后终将成为过去式。
连翘圈定的小区都在步行半小时可达公司的距离,看到第二套时,她接到助理的电话,新来的副总监过问组里的项目,下午得开会。
连翘在婚假中,按说不用出席,但她的副手是纯技术派,寡言少语,她考虑了几秒钟,说:“我一会儿就来。”
助理静了一下,说声好的,连翘挂了电话。她的丑闻必定传遍了公司,她何尝不想再躲几天,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迟早得面对,最重要是她得会一会新副总监周展。
周展是空降兵,原先在分公司物资部,连翘和他在年会上见过面,但没说过话。周展调任总部担任技术二部副总监是空降,连翘正好刚请了婚假,没去公司,两人没正式会过面。
连翘不好意思让不认识的人随份子钱,没派发请柬,刘天宇批评她:“你们搞技术的最不懂人情世故,人家舍不得派个红包吗?”
连翘笑话他:“刘总忘记自己以前是刘工了?”
此刻想起来,连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刘天宇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技术派,他学会觥筹交错,学会江湖习气,也学会了家里家外那一套。他不止一次说过,老板们个个有外室。
时代大潮里,总有人被命运垂青。刘天宇的小公司做大,是实力和运气兼备,连翘不确定如果创宇科技仍在起步阶段,刘天宇能不能保住她喜欢的样子,也许同样不能。
昨天周展人没来,但托人送了红包,是个不失礼的数字。连翘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得回公司开这个会。
一进公司,连翘就对坏事传千里这一说法有了深刻体会。同事们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十分刻意,但不用回头,她也感受到他们是如何眼神交流。她芒刺在背,但除了熬着,别无他法,公司在业内叫得响,她做得也顺手,不能因为婚姻问题就逃跑。
团队上个月接了两个新项目,一是水厂工程改造项目,组长是黄婷,交出的自控系统技术方案很完备。连翘副手主导的污水处理厂项目技术难度较高,连翘看得很细致,副手率队给出的工艺流程图很精确,但具体到自控系统设计选型时出现了疏误,相关技术参数选择不妥当。
连翘喊进副手,副手解释说这是跟厂家商谈的结果,厂家有成本控制考虑,他才进行了相应调整。连翘把疏误处都圈出来:“他们想省钱的后果是自控系统会频繁发生故障,最后只能停用,用手动控制。”
副手小声解释,厂家说再好的机器也会坏一坏,坏了就让售后去修,修的时候让工人顶上。连翘懂他的意思,对厂家而言,人工是最不值钱的,但身为专业人士,面对客户不合理的要求,不该是顺从,而是用专业度拿下他们,她打回去让副手修改,副手说:“可是……”
连翘翻出几份环保部门颁发的文件丢给副手:“你告诉他们,污水处理上位系统的数据出处范围和频率一定得按文件指示进行,数据也至少保存一年以上。”
国家越来越重视环保,对违规工厂处罚也重,对于不懂行的企业,你做不到用口才说服他们,就用这个镇压他们,很管用。副手拿着文件出去了,连翘起身看向窗外,几棵垂丝海棠将将盛开。副手的技术水平是团队里最拔尖的,但责任心不够,关键时刻就看出不大堪用了。
污水处理关乎民生,不容丝毫闪失,连翘决心亲力亲为。光是技术方案就得大加整改,接下来的软硬件设备调测和安装施工,直到竣工验收,都得盯紧点,所以离婚务必速战速决。
助理送进咖啡,刘天宇跟在她身后进来,连翘迎面一望,冷下脸。助理示意不是她告密,连翘让她出去了。不消说,她的动向是副手透露的,男人和男人一向比较好说话。
连翘拿出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一言不发地推到刘天宇面前,压上一支水性笔:“签字吧。”
刘天宇不看离婚协议,盯着她说:“翘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对她真没感情,你别误会,再考察考察我行吗?”
早上,律师告诫刘天宇和连翘谈判时得出其不意。刘天宇找上她副手:“能帮个忙吗,你以项目为由约连翘去公司。”
副手说:“巧了,她在来公司的路上。”
刘天宇赶来城世智能科技公司堵连翘,连翘是直脾气,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这次是真被气狠了,他心里很不好受。他找张莉馨纯粹是感官刺激,他没想过娶别人,他的事业要做一辈子,结婚也是要过一辈子的。连翘懂他的事业,还懂生活,两人总有话说,他很清楚连翘的可贵,只是身体上的忠诚太难,有些事,她不懂。
刘天宇拒不签字,连翘无奈:“不看就不看吧,我口述,你听好。我要一千万,还要自由身,你拿不出钱不要紧,明天上午你准时到民政局,我就什么都不要。”
这人没心眼,直接亮底牌了,她哪是要钱的人,她其实什么都不要,就要离婚。她手上连婚戒都没戴了,刘天宇心里越发难受:“翘翘,曹总答应借钱给我,你先去看房子吧,钱一到账,就买个你喜欢的。你不想在城世干的话,就换家公司,老林他们都想挖你。”
连翘不动声色:“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别为难我。”
双方又僵持住了。刘天宇艰难地说:“我对那女的真没感情,是真想补偿你。钱归我还,不用你操心,你信不过我,房子就写家欢的名字吧。”
刘天宇约莫也一晚上没睡好,面色暗沉,眼睛发红。连翘看着他,心里很厌弃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眼光竟然这么差,当初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刘天宇把连翘的沉默当成动摇,连忙说:“一千万有难度,我尽量借,你可以先去看独门独院的房子。翘翘,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连翘语气强硬起来:“我不走回头路,就要离婚。”
门外出现连翘助理的身影,她在玻璃门上敲了敲,先喊声刘总,再对连翘说:“老大,总监请您去趟他办公室。”
助理一边说,一边暗暗眨眨眼,连翘会意,对刘天宇说:“你走吧,明天上午民政局见,不去就等着收律师函。我这两天就让律师寄出。”
刘天宇急了:“翘翘!”
连翘拿起笔记本电脑往外走,助理说:“刘总,我们组有两个项目待讨论。”
刘天宇被下了逐客令,出去了。他心情沉重,昨天开会时,股东们说他犯的最大错误是结婚太晚,如果早早地跟连翘定下来,她怀孕生子,几年不能出来工作,这会儿哪敢闹离婚?她挣的那点钱能干吗,在公司带个团队,就以为能自力更生了?也不想想,女人生儿育女才是正经事。
两人工作都忙,没空操办婚礼,婚事一拖再拖。连翘跟刘天宇约法三章,过几年再要孩子,于是结婚拖到了现在。
连翘不急着要孩子很简单,她几个女同学因为生育,不得不搁浅上升期的事业,再回到职场时,只能做些次要工作,她视为前车之鉴,先立业,再成家,生育则再往后排。
刘天宇都依了连翘,他喜欢看连翘说起工作时眼睛会发光的样子,她爱他时也是,但现在她的眼睛里是恨意。
要不是不能影响上市,小五能把张莉馨弄得很惨,连翘可能会解气点。现在束手束脚的,刘天宇满心疲倦。股东们言之有理,假如找个以相夫教子为己任的小女人,现在可能就不用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