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唐有术便拿出了龟壳和铜钱。
余灵儿只当唐公子在跟她消遣解闷,便笑吟吟地将铜币放在龟壳里,摇了摇,倒在八卦图上给唐有术看。
唐有术凝神看了看,突然眉头皱起,似有惆怅,在余灵儿的不断催促下,他才开口批算道:“你看,这两枚铜钱都是落在地宫火运上。土克化火,这意味着你情路多舛,总是要在情浓如火时被一捧尘土湮灭……余姑娘,你若肯听我一句劝,还是尽早收拢了心思,不必在‘情’字上耗费太多……你的情路注定是有花无果。倒不如潜心修真,早日成正果。”
余灵儿原本笑吟吟的,可到最后,完全听傻了。
唐公子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她跟情字无缘?他这是在委婉地告示她,他唐有术不中意个狐族女子为妻?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一时间小狐狸的眼睛里一下涌出朵朵泪花。
崔小筱其实也在不远处听着,一听唐有术的批词,觉得他老人家有些过分了!
就算黑了心肝的算命先生想骗钱,对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没有下嘴这么狠的啊!
他不喜欢余灵儿就算了,怎么还一下子断了余灵儿所有的情路?
狐族重情,叫这样的妖族修习无情道,简直太违背狐性了!
难道唐有术以为全天下的好男人,就是他们师徒了?
余灵儿不爱魏劫了,就得赖上他唐有术?小狐狸非得在他们中间挑男人?
说不定将来有一日,小狐狸再次幡然醒悟,不在熟人圈子里打转转,就能遇到个对心合意的好男人呢!
在余灵儿豆大的眼泪砸下来前,崔小筱赶紧过来圆场子,她一把夺过那龟壳和铜板,一边摇一边笑着说:“你说得灵不灵啊,我来试试!”
说完,她摇了摇龟壳,再反向扣住,然后打开了龟壳,将铜板洒在了八卦图上。
也是赶巧了,崔小筱这两个铜板掉落的地方竟然跟余灵儿方才掉落得分毫不差,都是地宫压着火运。
这下,不用唐有术解释,崔小筱自己也是傻眼一笑,自言自语:“我不愧是十伤命格,真是一算一个准,看来我的情路也注定无花无果,归于尘土……”
说到这,余灵儿一把抱住了小筱的脖子,哽咽道:“怎么,你也觉得他算得准?还是他也在暗示着你,莫要缠着他师父,耽误了他师父魏劫成仙?”
这个……小筱觉得也有道理,不然这卦象怎么会一模一样?该不会是唐老先生在八卦盘子下放了磁铁吧?
这是街头江湖术士常有的把戏,想要大吉大凶的卦象都是信手拈来。
于是两位姑娘都默默注视向了唐有术,准备审审他为何要搞这样的把戏。
不过还没等两位苦命的姑娘出手,一把天罚之剑已经带着惊雷缠绕从天而降,毫不客气地将算命的王八壳子砸得稀巴烂。
“唐有术,再不收起你骗人的摊子,你就得算算自己今日是怎么死的!”魏劫扬手甩剑之后,冷声警告他莫要在那吓唬小姑娘!
他吓唬余灵儿也就罢了,反正这小狐狸是够缠人的。
可是他又跟小筱搞这名堂是做什么?若是识相的乖徒,还不得给他未来的师娘辟出个琴瑟和鸣,早生贵子来?
又整这样的么蛾子,真是逼着他杀徒证道!
唐有术在师尊面前,向来是听话的乖徒,立刻赔笑着赶紧收了算命摊子,说自己学艺不精,这东西就是糊弄人的。
可是转身的时候,唐有术却是脸色一僵。
这套占卜术,他已经用得很纯熟了,龟壳也是用了他的念力加持过的,判断吉凶一般是不会有大错的。
不过两个女孩子占卜情路,竟然是一个卦象,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转头看着坐在师尊身边巧笑嫣然的小筱,唐有术的心就一直在不断往下沉。
师尊在人世间要经历七重劫难,如今小筱陪着魏劫一路有惊无险而来,共是度过了六重难。
而这最后一重是什么,连唐有术都不知道。毕竟前世的魏劫就是差了这临门一脚,而死在了逆徒的手中。
但愿吧……但愿他的卦术是不准的……
再说魏劫在知道了叶易很有可能是天上大有来头的天神洞渊之后,便与小筱商量准备前往章尾山。
去章尾山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阴司的红月不会再现。
依着洞渊这一次亲自神魂下凡,依附在叶易身上,也要打开阴司的执着,他这次嫁魂失败之后,一定还会再想办法扭转乾坤。
现在叶易也知道了崔小筱倒转二百年回来这里的秘密,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前往章尾山,拿到烛九阴的神像,借此再逆转乾坤。
所以必须赶在这个诡计多端的天神之前弄到神像,才可万无一失。
确定了目标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开始前往章尾山。
按照《山海经》的说法,章尾山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是一座不在地,不在海,不在空的虚幻之山。
也就是说就算到了地方,若是机缘不到,也见不到那座山。
他们这一路前行,倒是看到不少善男信女在神庙前跪拜,到处是香火缭绕之景象。
唐有术跑去细细一问才知,原来各地神庙里的洞渊帝君神像都发生了额头流血的异像。
这样的异像可真吓得那些诚心供奉的人魂飞魄散,直言这是末世之异像,说不定就是神明显灵,昭告世人会有天大的灾祸出现。
一时间各地的香烛卖得飞起,许多人日夜不停跪在神庙里祈福祷告。
若是哪个乡县不巧正发生干旱洪灾一类的,就连那当地的官员都下场带着百姓跪拜。
看着这一路的人心惶惶,小筱不禁有些失笑。
若是她告知那些百姓们,那神像冒血是被她气炸了的缘故,虔诚的百姓们会不会拿着锄头来跟她拚命?
不过由此可见,供奉在神案上的不一定都是心存慈悲的神,也可能是道貌岸然满腹算计之辈。
他们享受着人间香火,摆脱了生死,可干的却并不一定是忧国忧民的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一路上倒是不愁吃喝,只待入夜时,进香庙里取就是了。
当小筱从香案上拿起馒头和瓜果的时候,还不忘朝着那额头破了个洞的洞渊帝君挥挥手:“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供果。不过你整日忙着算计人,应该没时间吃喝吧,不必谢我,我就帮你代劳了!”
她说这话时,凤眼微微眯起,笑得狡黠可爱,透着十足的灵性,气人得很。
此时百里相隔,正坐在一间禅房内闭目休憩的叶易突然也是撤唇一笑:这个崔小筱,还真是得了便宜卖乖,竟然跑入他的神庙,在他的神像前公然挑衅!
就在这时,璨王带着几个鬼宗的弟子走了进来,对叶易道:“神尊,派出去的人回报说,崔小筱和魏劫那帮子人似乎朝着西北的方向进发了。”
其实不必璨王禀报,附在叶易身上的洞渊也清楚崔小筱他们的行程。西北方向……他们大约是要去拿那尊烛九阴的神像去了。
魏劫和崔小筱倒是不避讳人,一副巴不得人知道他们在哪里的嚣张样子。
毕竟他们中间有从二百年后穿越而来之人,自然是觉得自己洞察先机,有恃无恐了!
洞渊启唇一笑,并不太关心符宗那一帮子人的动向,而是问道:“你说的那个秦凌霄,现在身在何处?”
璨王回禀道:“他的父亲没有我的血续命,如今已经是苟延残喘,只有拿到魔珠才能救命。他想要得到魔珠,势必要在崔小筱或者唐有术的身上得到其一,所以现在他们父子正偷偷跟着崔小筱一行人呢。”
洞渊听到这,微微笑了笑,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轻轻说道:“看来这座章尾山会变得很热闹啊!”
说完之后,他又闭上眼睛。璨王见这情形,便不再打扰神尊清修,轻轻退出禅房。
当只剩下洞渊一人的时候,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凝神看向了窗外的玉兰花树。
此时并非花开的季节,不过他在入这座寺庙的时候,便在屋前幻出了一株盛开的玉兰花树。
他曾经对崔小筱说,这花树是为了纪念他的亡妻,其实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真的是那份想念,可假的是,他思念之人却并不曾是他的妻。
看着玉兰花在风中飘落的情形,洞渊慢慢伸出了手掌,在手心里幻出了一抹神影,那影子在他的手心慢慢升高,发着淡光,悬在了半空。
这是个身穿金甲的女子,长长束发及腰,四肢修长,金盔闪亮,五官是出尘的明艳清冷。当她拉起金雕长弓时,纤长的手臂呈现了精瘦而有力的起伏线条,精致的侧脸带着不吝于男神的帅气,让人移不开眼。
伴着一阵风,那光影又飘到了窗外的花树之下,她一身的金甲化为飘逸的白色长裙,乌发披肩,纤腰娉婷,大眼闪动着明媚,笑着摘那朵朵喷香的花儿,却不再是金甲帅气,而是一身的柔情妩媚……
洞渊帝君站起身来,凝神痴看着这一抹神影。
这是七府中唯一的女神君——威凤神君。她与自己并肩为战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可是他再也听不到她清灵而动听的声音。
身为天之骄子的洞渊,轻易就能捕获女人之心,就算是女神君也不例外。虽然她的出身不好,与自己并不相称,可是这样的女子让人忽视不得。
洞渊对她一直有种就在掌心里,予取予求的安然感,甚至在她和众多的神女之间周旋。
对于神来说,生命漫无止境,一成不变的都会在千万年的时间里觉得乏味。
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哪位神女结成定契的仙侣,共享彼此的神力修为。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在三界诸神之间,是多么耀眼的存在,他的身边有着太多的簇拥嘈杂,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开始,对他有了淡淡的疏离。
当她亲口承认,自己不再爱他时,洞渊的反应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在意。
可当他发现威凤的话是真的,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时,洞渊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慌得发疼……
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接受不了威凤那双明净的眼里竟然不再有他了的事实。
为此,他略施计谋,设计了魔城屠戮的陷阱,然后看着她掉入陷阱,安静等着她向自己认错求情。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在他面前一向温婉和顺的女子,心肠硬起来是有多么的冷酷,甚至对她自己也毫不留情……
那时,她已经知道了天帝将魔城被屠的的罪孽降在她一人身上,可是在众神审罚的时候,却一语不发,压根没有辩驳着屠城的命令是洞渊所下。
事后,他曾经向她委婉表示会向天帝禀明一切,还她一个清白。
她却是淡然道:“不必了,就算为神,也不该亏欠人情。我欠过你和圣女天大的人情,一并偿还也是应该的。不过天罚一场,于我来说只不过削弱几百年的神格,并无大碍。你仙途正盛,刚被封为帝君,说出去了,反而让圣女与天帝为难。”
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好像自愿替他顶罪。可那时,他也不肯认错低头,总是希望她吃些苦头,才会懂得他的好,再回到他的身边。
他那时只是想着,她被削了神格也好。人啊,只有身在低微处时,才不会那么贪心,非要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在这时,那影子微微动了,就像那日她前往西海降伏恶灵时一样,自是背过身去,不肯再看他一面。
可是谁想道,天罚突然在她重伤时降临,而她的魂灵竟然堕入阴司的忘川河里,再也不肯浮起……
此时威凤的身影正像他俩最后相见时那般,决然地转身而去。
这是几百年来在洞渊面前呈现了无数次的景象,每次看时,他都能想起折磨着自己的无尽懊悔——那个时候,他若是拉住了威凤的手,或者陪着她一起去西海,是不是就不会留下现在的遗憾?
自她以后,就算他身边簇拥的神女再多,可哪一个都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她。他也是在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中才猛然惊觉,其实自己除了她以外,可以什么都不要!
此时见她要离开,洞渊赶紧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可是就在握住的瞬间,那光影如同金色碎砂,转瞬消散不见踪影。
洞渊忍不住痛苦地蹙紧了浓眉,如今他依附在了凡人的身上,思念的痛苦似乎也加倍袭来,
“威凤……你到底在哪里?”可惜这一声只回荡在禅室,却无人应。
如此情绪汹涌,他额头的伤口处又开始渗血,洞渊努力平复起伏的情绪,让自己的气息平稳起来。
虽然红月不再显现,可是他也并不是再无机会。
威凤在西海受到天罚时,恰好就在人界,既然如此,他就光阴倒流,重回到以前。
只要他能拿到那个烛九阴的神像,就可以如崔小筱一般倒转乾坤,回到过去。到那个时候,他又何必跟魏劫之流纠缠,他只需回到遗憾时刻,挽留住威凤就好。
想到这,他又和缓地闭上眼睛:不急,这次他一定要将烛九阴拿到手中……不留遗憾!
再说小筱他们日行千里,终于来到了西北海的边上。
章尾山在西北海之外,又是不确定的地点,他们若是日日御风而行,很有可能还没有找到,就先跌入海中。
所以出海之前,就得找寻一条靠谱的海船。
可惜唐有术将符宗最后的家当都分成了一个个钱袋子,给了那些遣散的弟子们,如今大家一个个都是裤兜比脸还干净。
崔小筱问魏劫有没有银票了,魏劫回答道:“当初神格附体的时候,觉得这些阿堵物让人耽于享受,贻误修行,所以全烧掉了。”
小筱听傻了眼,转头看向唐有术,唐有术点了点头,一脸敬佩道:“师尊那时烧银票的决绝,实非常人能及,徒儿若早有师尊这样的决心,也许就不会被俗务耽搁,修为能更上一层楼!”
唐有术虽然修为不怎么样,可是捧师尊臭屁功夫真是登峰造极,直冲九霄天外。
听了这等豪迈之言,小筱和余灵儿两个俗人不约而同捧着胸口,默默抽疼了一会——那么多的银票子,能买多少烧鸭、糖丸子,还有酱肘子?
余灵儿心有戚戚道:“小筱,还是你有高见!早早跟这两个败家子分了家。不然的话,我们欢喜宗的金山银山也得被他们给败光了!”
小筱表示余灵儿的话很有道理,她欢喜宗的新门规第一条就是不懂得珍惜钱银者,逐出师门绝不容留半刻!
不过眼下租用船只得要银子啊,所以唐有术满含希望地问余灵儿:“你那时跟小筱下山去,我给了你那么多钱银,你们俩个也花费不了多少,总能剩些的吧?”
余灵儿讪笑了一下。她那时听从小筱的建议,拚命花钱,好有借口回去找唐有术要钱,所以一路胡吃海塞,钱银打赏,俨然是公主巡游的架势,银子也花得干干净净了。
结果分门立户的两个宗门彼此对了对帐,曾经泼天富贵的宗门分家以后,便各自败光了家产,可以摘牌子倒闭了。
魏劫就算管祖母去借钱,也已然有些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余灵儿的眼前一亮,指了指不远处招揽船工的告示道:“你们看,那条船正好要去西北海的灵犀岛捕鱼,我们若是能上船,不光能免费坐船,说不定,还能拿一份工钱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了这渔船边上。跟其他的渔船相比,这条海船的龙骨巨大,一看就是艘能乘风破浪的好船。
只是这船一大,扯帆拉绳的船工就不够用,船主又急着出海,这才就地招募船工,甚至连一般船主的忌讳都不顾了,连女子老婆子也收。
可就算条件这么宽泛,也不见人来应。
等小筱他们还有一行狐族人都过来时,那招人的管事眼睛一亮,立刻慇勤道:“你们也是来找差事的?只要上船,管吃管喝,每日还都有一贯钱入账,怎么样?你们几位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筱仔细看了看管事,还有他的随从,笑着说:“诸位看着不像是靠海而生的,怎么要出海呢?”
她看得清楚,这些人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没受过海风吹打的样子。
那管事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崔小筱,心里暗惊,居然能在这穷乡僻壤遇到这等艳姝绝色。
他露出黄牙笑了笑道:“姑娘好眼力,我家主人要去灵犀岛打捞一件他家祖传的宝贝,所以才要出海。你们若是会驾船,我给你们的工钱翻倍。”
听了他的话,符宗几个人退到一旁商量了起来。
唐有术低声道:“我方才同船坞旁的鱼贩子聊过了,这船出海已经有二次,回回都是高价招募船工。可是之前上船的船工全都杳无音信,不见回来。有船工的家人来问,他们就说那些人留在灵犀岛淘金子了,得过年才能回来。有几个不信,闹着要拉他们去见官的,那几个家眷回家的路上就在田埂上摔断了脖子……现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条黑船,能骗的也就是些贪财的外地人了!”
原本魏劫和小筱还不确定要不要上这条船,现在一听,倒是异口同声:“这个好,我们就上这条船!”
说完他们俩又互相看了看对方,自是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余灵儿看着入魔的二位笑得都有些不善,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发自内心替那一船的贼人掬一把冷汗。
小筱的心思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此行吉凶未知,若是上了好人家的船,万一给人带来灾祸就不好了。
可若这是人贩子的船,那就休怪她不客气,来个黑吃黑,弄翻了一船的贼人,再看看能不能寻到那些失踪船工下落,顺便再找寻下神秘的章尾山,岂不是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