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筱早就注意到了,也是一脸凝重。
她这么一路跟来,可不是八卦好奇心作祟,而是听了茶楼铺子里那两个男子说那个常山王最近遭遇了火灾毁容的隐情。
世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这边璨王遭逢意外前,将鬼石崖这么至关重要的行馆送给了永宁郡主,而那位永宁的郡主的父亲又“恰好”毁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小筱忍不住想起跟太子曾经说过的话,也许璨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鸠占鹊巢,又占了一位皇家子弟的身份了!而这位常山王被毁容,岂不是正正好好的替身?
现在,在看到常山王在洛邑城的临时居所,竟然又是璨王府故居时,小筱心中的怀疑也是越来越盛。
当看到一群人前前后后进入璨王府的大门时,余灵咬着手里的糕饼咽了一口问:“怎么样?我们也要跟进去吗?”
小筱摇了摇头,此时敌在暗处,若王府真有诈,她们贸然进去也只是落入圈套。
而且那位郡主身有异术,不知那位常山王还有什么蹊跷,她们还是先看看才好。
不过就在她刚要跳上以前惯常观察王府的高树时,却发现树上已经有人了。
原来唐有术一身黑色劲装,正背着竹篓站在树上。
看到崔小筱她们,唐有术从树上跃了下来,微微皱眉道:“你们怎么又来这里了?”
崔小筱看见了恩师,只是微微扭头,并不说话,余灵儿却好奇道:“怎么你也在这?”
唐有术低声道:“你们不过是来此游玩,若无事,还是趁早离开洛邑城吧。”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对崔小筱道:“昨日师尊回去后……一直心绪不宁,无法打坐入定,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崔小筱有些失笑,怎么,现在连魏劫无法静心打坐都要算到她的头上来了?
再说她也没做什么啊?顶多是告诉他别随便进女孩家的房门,她要与符宗划清界限一类的。
若是以前的魏劫,可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的。
要知道她以前对他说的话可是比现在更要重,他从来都是懒散不屑地斜瞪着她,转眼的功夫,又露着虎牙若无其事地缠将上来了……
小筱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只要稍微想像以前魏劫的样子,一股说不出的思念酸楚便奔袭而来……
怎么办?她又开始想劫儿了……
唐有术见小筱不回答,大约也猜出这二人昨夜私下见面,小筱又说了什么刺激师尊的话来。
所以他不得不将其中的厉害干系说得再透些:“小筱,你若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做师父失职,并没有好好待你。可我知道你对魏师尊是关切着的。他这两世都十分不易。如今他恢复了神格,更是万万不可动情,不然他以凡躯动凡念,只怕肉身承受不住血气翻涌之苦,会乱了灵脉,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这次小筱终于转头看向了他,她目光清冷道:“放心,我是不会打扰你师尊升仙的。只是我被你们无辜拖拽回了这二百多年前,不能像傻子一般任人摆布,我也要想办法回去。至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就是了!”
余灵儿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小声提醒唐有术:“小筱还没消气呢,你就别惹你师祖了……对了,我们的银子快用没了,可不可以……”
还没等余灵儿将话说完,崔小筱已经一把拉着她,快速朝着一边的街市跑去了。
原来方才唐有术跟小筱说话的功夫,小筱看到那个忠勇侯府的主事一脸喜色出来,大声对自己的几个手下道:“快去!让车队继续送聘礼,王爷表示聘礼搞错了事小,以后在补就行,误了吉时可就事儿大了!”
看来当父亲的,并没有女儿那么多的挑剔,遇到如此糊弄人的亲家,居然全不在乎的样子。
而这显然只是常山王一人的意思。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个永宁郡主居然从一侧的门里骑着马儿,哼哼地冲了出去。
小筱拉着余灵儿跟着那位小郡主一路而行,跑去探看个究竟。
至于唐有术,则皱眉凝望着易主的璨王府,急匆匆回去跟师尊禀报去了。
他和魏劫也打探到了常山王在火灾中被毁容的事情,自然也对这个常山王生出怀疑。不过这个常山王很少露头,唯一的一次还是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连身形都看不出来。
想到这,唐有术看了看小筱她们消失的方向,决定先回去与师尊禀报一下。
就是他跟小筱她们又见面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师尊魏劫再次被牵动了情绪……
一个原本命里没有情缘的人,却突然错生拼出了这么段孽缘,这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余波,唐有术也说不好。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除掉璨王这个毒瘤,扫除师尊飞升的障碍再说。
再说崔小筱如今轻身术进步神速,就算不用余灵儿帮忙,也可脚下生风而行。
那永宁郡主骑马跑得很快,后面的几个侍从差点追撵不上。
不一会他们就前后来到城外的一处幽静潭水边。
永宁郡主翻身下马后,也不让人跟着,只来到潭水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用马鞭抽打一旁的树枝。
抽打几下之后,永宁郡主的眼圈一红,竟然哽咽哭出声来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当真如孩童受了委屈一般:“母亲,你怎么走的这么早,你若在,定能帮女儿做主,不让我嫁到那样的碎催人家去!”
永宁郡主哭得太过伤心,一声悲切一声。
崔小筱她们本来是在一旁偷听,原也没什么。可惜小筱忘了自己带了一只感性小狐在身边。
永宁郡主若哭别的还好。她这一哭娘亲,余灵儿也忍不住想起故去的老狐王。
以前母亲在时,诸事不必她来操心,她就是无忧无虑的狐族小公主。
可是母亲走了以后,狐族的一切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安顿好族人,带着他们四处流浪……还有,她也太没本事了,居然能被唐有术那么个绵软书生给无情抛弃了。
连个书生都迷惑不住,这绝对是狐狸精的奇耻大辱!
母亲,灵儿什么都不是,太窝囊了!
想到这,余灵儿悲从中来,忍不住伸长脖子对天狐鸣悲吟。
结果她这一叫,彻底暴露了她和崔小筱的位置,也将永宁郡主剩下的呜咽全都哽在了嗓子眼里!
“什么东西躲在那!”伴着永宁郡主的一声怒喝,她的长鞭子也到了,啪的一下抽动在崔小筱和余灵儿藏身的树丛上。
余灵儿哎呦一声躲开,崔小筱也是无奈叹气,挂着赔笑跟着余灵儿一起现身了。
“是你们?”永宁郡主一下子就认出了符宗的崔宗主和她的那个小跟班。
若是平时,永宁郡主一定会跟小筱她们热情寒暄一下,可是现在,她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们,尤其是看着她们的衣服,迟疑问道:“崔宗主?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眼前情形尴尬,小筱生怕余灵儿不会撒谎,于是抢先开口道:“此处景色宜人,我带着门下弟子在此吸天地之灵气,静养清修,不巧正碰到永宁郡主……您怎么一个人来这了?”
按道理讲,她们萍水相逢,永宁郡主应该也是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二人再分开。
可是万万没想到,永宁郡主似乎一点也不怕家丑外扬,只看着二人有些眼熟的衣服,冷冷道:“你们之好像在城里的茶馆饮茶,看了热闹吧?你们不是都看见了,何必问我为何在此?”
小筱没想到小郡主倒是聪明,只在茶馆里匆匆一瞥,便通过衣服一下子认出了她们。
她也干脆不再隐瞒:“不小心看到了郡主在城里策马狂奔,也是担心郡主你出事,便一路跟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永宁郡主叹了一口气,竟然毫无顾忌地对崔小筱道:“仙长,你应该在茶楼里都听见了。是不是觉得我可怜,身为一个堂堂郡主,居然要为了替父王偿还恩情,嫁到那样的龌龊人家里去!我也是才知道,那位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吃喝嫖赌,无一不沾,还是死了老婆的鳏夫。父王却偏让我嫁……”
余灵儿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很认真道:“那大公子救了你父王,你以身相娶,不正是还了恩情,尽了孝道吗?”
永宁郡主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报恩的方式甚多,嫁给他算是哪门子的报恩?我又不心恋他,难道终日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是报恩?那都是嫁不出去的蠢姑找的借口罢了!”
这个……余灵儿觉得自己似乎被冒犯到了,因为她以前就是坚定不移的以身相许报恩者。
但是现在余灵儿回想自己当初的想法,恍惚中也有种狐族千百年来以身相许的传统,也许是在人族中抓冤大头的感觉!
幸好这时小筱岔开了话题,对郡主问道:“我在茶馆时,发现郡主出手不凡,甚至会驾风,当真是女中豪杰!”
永宁郡主听了这话很是受用,暂且忘记自己婚约不幸,只是瞪着哭红的眼睛,一脸期盼地问:“当真不凡?就连崔宗主您也觉得我这身手不错?”
她在三年前,曾经跟一位修士学了些皮毛,虽然跟那些真正的仙修有些差距,可是她那修士师父说,学了这些,最起码关键时刻能够保命。
没想到今日她因为要揭了忠勇侯府的短处,而露出的这一手,竟然能得到符宗宗主的不吝表扬,这让永宁郡主大为兴奋。
小筱以前觉得这位郡主能眼巴巴地跑到鬼石崖看凤凰,说不定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可如今又觉得永宁郡主倒是性格直来直去的豪爽女子,似乎还会些身手,小筱不禁对她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不过这份好感刚刚生出几分,便被小筱硬生生给刹住了。
没办法,她刚被自己如慈父般的恩师上了生动的一课——那就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轻信。不然被卖了,都要替人数银子。
小筱想到了自己跟来的目的,便又试探道:“郡主既然不满意这门亲事,不妨与王爷细细商量,做父亲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
听了这话,永宁郡主刚刚出现的一丝兴奋彻底烟消云散,只失落地转头望向潭面,幽幽道:“若是父王受伤之前,我是笃定他不会随意给我指婚的。父王一向疼爱我,所以才迟迟没给我定亲。可是……自从他受伤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说话,不爱见人,就好像……就好像……”
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时说不下去,可是小筱却慢慢接道:“就好像换了个人?”
听了这话,永宁郡主一震,眼睛慢慢再次睁大,紧声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小筱只是作无知状一笑,赶紧赔礼道:“不过是一时乱抖机灵,顺着郡主的意思说下去的罢了。不过我老家里,还真有些人从战场上回去,借口自己毁容蒙面,然后去富庶战死的同袍家里,充作战死的同袍骗取家产的。这样的卑劣之徒真是该天打雷轰!”
小筱虽然赔了不是,可是永宁郡主的表情却并不见轻松,她依旧直愣愣地看着小筱,嘴里嘟囔着:“真是无稽之谈!那等乡野之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王府之内……”
小筱看着她,微笑着道:“我也是乡野散人,所以郡主大可不必将这话放在心上。能在短短几年间,就能轻松驾驭风术,看来郡主您也是个有慧根之人。不过我也奉劝郡主一句,遇到事情,且先谋定而后动,往往事半功倍。不然像今日街上,您虽然急匆匆地打翻了聘礼,可没打在要害处,只是惹来一肚子的闷气,也是无用。”
永宁郡主瞪着眼看着小筱,这次她无比笃定这个崔小筱话里有话的。
崔小筱也是有些同情郡主,才多舌提醒了她些。可是看着郡主瞪眼睛,大约是不高兴了。
不过崔小筱倒是无所谓。她方才的话,既是试探郡主,也是想藉着这位郡主敲打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常山王。
那位被毁容的常山王实在太叫人生疑了!要知道当初郡主让出鬼石崖的行馆给符宗,也是常山王授意女儿做的。
按常山王的风评,他就是个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遇到正事都是溜边走。
为何要在陛下大力整治修真界,打压四大派的时候,他却让女儿送出行馆,逆流而上,助力修真门派?
除非是那常山王知道,鬼石崖的后山有魏劫接下来要经历的劫难,所以他才特意让出行馆,方便她和魏劫历劫。
毕竟那璨王乃是前世窃取了仙果之人,他就像等待猎物成长肥美的猎人,一直躲在暗处拉弓耐心等待。
无论是她,还是魏劫,只要有一人能够渡劫飞升,那隐在暗处的奸佞便有法子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小筱回到这二百多年前,真是一步一个无底深坑。她如今不敢奢求自己一定能回去,但若真难逃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而且……她并不希望魏劫再重蹈覆辙,重复在前世一样凄惨的命运里。
所以小筱藉着郡主敲山震虎,也是希望以后能再藉着公主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郡主听了小筱的话,便一直沉默着,不过一会后,她却是冲着小筱展颜一笑。
“我母亲病故得早,不过她也跟你一样,总说我做事冲动。你说得对,如今事情落得这步,也不是哭闹摔打几个杯子就能成的。我总得谋定而后动……”
就此郡主也要折返回城了,在分别之际,永宁郡主却问:“敢问崔宗主,若是我想找你,该如何能尽快找寻到你?”
小筱想了想,伸手掏出了一张黄纸,用手在黄纸上撕下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又在上面写了几个符文,便递给了郡主:“你若有急事,可以将这纸人放入水中,我自会知道。”
这是她最近练的奇巧法子,所依托的却是从鬼宗万莲师的邪门阵法里获得的灵法。
只不过万莲师用纸人为鬼祟,行的是害人的法子。而她用纸人传信,这样也可方便些。
永宁郡主惊奇地接过这纸人,一脸叹服:“崔宗主,您是有大本事的。可惜最近诸事缠身,等有机会,我一定拜崔宗主为师,在符宗门下学些本事。”
余灵儿如今也适应了小筱总是被人追撵拜师的热潮,不过还是好心提醒:“小筱被门下逆徒赶出来了、她如今要另外开山立宗,叫那个什么……逍遥合欢宗,恐怕郡主你不好入门的。”
原以为这等大家闺秀听了“合欢宗”就要吓得花容失色。
可万万没想到永宁郡主的眼睛登时晶亮,一脸钦佩道:“还是你们江湖儿女过得洒脱,可随着心意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过依着我看,这名字若是改改,更可徒子徒孙满堂些。比如留下这‘逍遥’,但是合欢不妥,那样岂不是非得找到道侣同炼?难不成非得跟男人才能生欢?就不能独自欢喜?倒不如……就叫‘逍遥欢喜宗’!”
看来这位郡主改名字的瘾真的很大,不光将鬼石崖改成了“灵山”。现在还要亲赐名字给小筱的新门派。
不过崔小筱觉得郡主说得很有道理,不住点头:“还是郡主您书读得多,只改了两个字,却一下子熠熠生辉……按规矩,我该封了红包酬谢郡主赐名,不过我现在手头的银子不多,改日……”
小筱本是客气一番,没想到郡主听到小筱说手头不方便,便从荷包里掏出两张银票子递给了小筱:“崔宗主,你如今开山立新派,我也没有别的贺礼,又是家事缠身,暂且没法去贺。只这一点银票,你且先定个匾额,权当是我的贺礼了!”
小郡主的豪爽始终如一,不容分说给了小筱银票之后,便又道:“江湖萍水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永宁郡主学了江湖儿女的派头,冲着小筱豪迈抱拳告别。
听说这位郡主尚武,年幼时就仗着父王爱宠,拜了许多武师父,驳杂得很。
怪不得会遇到了修士,教了她御风之术,而看来郡主也是乐在其中,不爱做贵府千金,更羡慕崔小筱这样自由的散人。
这样的姑娘,若是真被她那个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嫁给一个落魄纨绔,想想都是悲剧!
她二人目送永宁郡主远去,潭边只剩下逍遥欢喜宗的两个小姑娘时,余灵儿问:“小筱,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小筱也不知道,不过这几日她荒废修为,偷懒得厉害,得先找个地方静修一下。
洛邑城里的那个常山王不知是个什么货色,小筱不想贸然涉险。
这次,她干脆没有入城,选了片景色秀美的山林,选个大石头安心调息静修一下。
这一打坐,几日荒废灵台修为的弊端就立刻显现了出来。
小筱发现有一股真气始终卡在廉泉穴和上廉穴之间,不上不下。
而且当她真气涌动的时候,胳膊长着鳞片的地方也有痒痛之感。小筱睁开眼睛低头看时,发现那鳞片似乎有往脖颈处蔓延的趋势。
最可怕的是,当鳞片蔓延时,她竟然浑身生出燥热感。
小筱实在是耐受不住,看了看正在一旁大石上酣睡的小狐,干脆也不叫她,只自己一个人寻了处溪潭,解了外衣之后,身着贴身内裙便跳了进去。
清凉的潭水润透了燥热的身体,小筱干脆游到了溪瀑之下,任着溪水拍打身体。
可是刚舒服了一会的功夫,加倍的燥热来袭。恍惚中,好像是凤凰秘境里,她被烈火焚身一般。
小筱痛苦地在潭水里翻涌,如同一条垂死的鱼儿。
就在她痛苦地在水中翻涌的时候,突然有个手臂一把将捞入了怀中。
小筱睁眼看时,却发现面若寒霜的魏劫不知何时也跳入了潭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