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写了一封匿名信,连夜投到了梁帝的书桌上。
上面细数了时任锦衣卫指挥使梁辉这些年做过的阴私勾当,包括当年他陷害兄弟、夺人妻子,信上都描述的入木三分。
看完后梁帝气的浑身发抖,让人连夜传唤梁辉的妻子赵雪云进宫。
赵雪云一进宫就瘫软在御前,眼泪流的肝肠寸断,梁帝把信上的内容一条条向她发问,每一条都得到了赵雪云承认。
到最后梁帝已经气得连问话都问不出来了。
他信任了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却原来是这样的衣冠禽兽,谁能接受?
而赵雪云见梁帝不再问话,眼睛怔怔盯着那封细数了所有罪名的信,忽然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撞向了一边的柱子。
梁帝差点又给惊得昏过去,一叠声地狂吼“来人”,这才堪堪把赵雪云拉回来,但谁让她动作太快,拉回来时候额头上都鲜血淋漓,最后皇后亲自出面带走了赵雪云,留在自己的宫中安抚。
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被仇人骗了十年,当了仇人的妻子,皇后忍不住极为同情。
当晚梁辉就被下旨解除了一切职务,直接下狱。
锦衣卫中一片哗然,开始人人自危。他们都没想到祭天大典的事会引申这么多枝节,甚至废掉了他们一个指挥使。
之前出去救梁辉的那九名锦衣卫也被一一发配,全部处置了干净。
一切的发展,其实都在冥冥中照着一个路径走,只有一个人最不意外,就是夙夜。
荆无常的棋艺稍微有点进步,能和夙夜撑上更久一点。
夙夜说道:“现在锦衣卫正是一盘散沙,是你乘虚而入的好时候。之前说过你要从梁辉那里吧一切都拿回来,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荆无常盯着棋盘,难得顿了顿,“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回到锦衣卫那个地方了。”
夙夜没有露出意外,他只是看着荆无常,有一丝微笑:“锦衣卫在梁辉手里是一把废刀,只会沾血害人。但你不一样,你若是坐了那个位置,想必锦衣卫也会洗心革面。”
荆无常挤出一丝笑:“多谢公子抬举。但荆某自认本事平平,能做的事其实有限。而且这十年,我最亏待的人、是赵娘。”
夙夜眸中笑意变深:“这样看来,你确实比梁辉强的很多。”
前后荆无常的态度就翻天覆地,从之前还想满心复仇,现在突然就意识到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夙夜觉得没白帮他。
荆无常微微一笑,也坦然看着夙夜:“公子不要说我了,倒有一些话,我还想要告诉公子。”
夙夜执着棋子的手一顿,诧异问:“什么话告诉我?”
荆无常悠悠地:“公子和大小姐之间竟已经有了孩子,那现在公子和孔小姐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比我和赵娘之间,都还要亲近多吗?”
夙夜慢慢落下棋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荆无常嘴角笑容渐浓:“为何公子还留在这里,没有去找孔小姐呢?”
夙夜从盒子里又拿了一枚白子:“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荆无常露出不置可否:“公子日理万机,算无遗策,可小姐的心思却不是可以算出来的东西。要不怎么有句话,女人心,海底针,就像我跟赵娘夫妻,彼此之间也还有很多说不透的事情,所以只能自己主动,多与赵娘沟通。”
夙夜盯着棋局半晌不动,好像这一步不知道怎么走,但其实棋面看来,他早已经赢了。
荆无常弃子认输,笑着起身:“不打扰公子,我先告辞了。”
——
对梁辉的处置在梁帝大赦天下之后,所以梁辉活该倒霉要在牢狱里度过他下半辈子。
他的罪名不可能被特赦,除非梁帝作古了。
京中这场大变还算及时得到了控制,至少百姓间真的没有议论太久,但震动的是京中权贵。
一连几天梁帝都脸色铁青,关在书房里轰走了几个大臣。
“刚才夙夜家少主,给本宫送来了两样东西。”皇后嗓音动听悠然,“臣妾想给陛下看看。”
若说皇后一来,梁帝有什么烦心事都必然要先压着。他有些僵硬地说道:“夙夜离卿?他这时候想干什么,皇极寺期间他的暗卫也没有给朕维持过多少安稳。”
皇帝生气的时候自然是想到什么都没有好事,就算暗卫没有过失,也可以拿没有功绩的事情来说。
皇后慢条斯理拿出了袖中放置的东西,将那古旧龙纹展现给梁帝看。
帝王对龙纹这种东西都格外敏感,因为自从登基之后,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自己之外的另一只手上。
哪怕此时拿出来的是皇后的手。
梁帝立时上前,厉声:“这是什么?!”其实问了时候已经够明白了,这样东西,虽然和现朝代的不同,但身为皇帝总该认得圣旨。
皇后悠悠地说道:“是陛下心心想要的,孔家人手里的那卷旧朝圣物。”
梁帝死死盯着圣旨,脸上却是腾起了戾气。
“你刚才说这东西是夙夜少主交给你的?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这话中不由带上了罕见的阴狠。
皇后抬眼凝视着梁帝脸色:“如果陛下问的是这个,那便如同臣妾的东西会到陛下手上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勤太妃被抓走那么大的事,院子里的几十双禁军眼睛又不瞎,回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梁帝。
虽然梁帝动过了娶人家为妃的念头,但毕竟还是个念头,且又没有宣扬给别人知道。所以这件事梁帝本人的脸面没有什么挂不住的。
梁帝立刻转了话锋:“这样的东西,他不亲自面见朕、交给朕?”
旧朝圣物就这样随随便便送到了别人的手里,甚至不亲自进宫请旨面圣,梁帝眼中一时都有些杀机。
谁知皇后轻松说道:“他现在就在殿外跪着,是臣妾让他不要进来。”
梁帝于是又卡了喉咙,恼怒地看着皇后:“为什么拦着?”
皇后慢慢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目光徐徐落在梁帝面孔之上:“因为他还有另一样东西。”
“与圣旨一起的,还有夙夜家世代相传的暗卫兵符。”
皇后说着,手上的东西已经递给了梁帝。
梁帝几乎不敢信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冰凉的墨玉触感,顺着肌肤蜿蜒。暗卫的兵符……
四大家族之所以拧成一股,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其势力,司徒家后来的败落就是因为这种势力被瓦解了,而夙夜亲手奉上了暗卫的兵符。
这块墨玉在手心,一切份量好像都不一样了。
梁帝深吸一口气。
皇后便慢慢一笑,重新拿起手上的圣旨,“这两样东西都是夙夜少主交给陛下的,其中是怎么样的用心良苦,陛下自然不用臣妾来多说。”
这时梁帝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他盯着皇后手中古旧龙纹卷轴,并不发一语。
皇后主动用手抚了一把,说道:“陛下想不想知道,这份给孔家的圣旨上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这是至关重要的。也是之前梁帝甚至忌惮一个低贱的商门居然有此圣物的关键。
但太祖皇帝的圣旨,就算梁帝当时想看,他也没有权力命令孔家。
所以越是不能亲见写了什么内容,心里的猜忌才会与日俱增。
现在这圣旨就到眼前了。
皇后皓白的手慢慢将圣旨展开在梁帝的面前,梁帝就这皇后的东西,一字一字把圣旨上两行字看完了。
看完之后,观察他的神情,皇后也轻然一笑。
皇后回头同样看了眼圣旨内容,悠悠就说道:“据说是孔家祖上,阴差阳错帮助过我们的太祖皇帝,太祖后来顺天下大势登基,偶然想起了孔家,高兴之下给孔家写了个替天行商的旨意,这旨意一直被孔家祖先保存到现在。其实说到底,就是个太祖皇帝高兴之时的随手玩物。”
皇帝随手的一个墨宝,就能当做黄金赏给下人,但其实没有什么作用,受了赏赐的人还从此多了个负担。
梁帝没有出声,说明对这份圣旨,没有什么意见。
皇后接着叹一声道:“太祖皇帝当然可以玩笑,但作为平民的孔家不能,甚至不敢对别处宣扬,只能战战兢兢地世代藏起来,还要对后代也如此。”
皇后轻易想到,随着朝廷更迭,这东西就越来越烫手山芋,因为“替天行商”四个字谁敢说,孔家生意不管做大做小,“替天”两个字就让他们不敢喘气了。
万一有心人渲染一下,这两个字能衍生出多少意思来?皇帝就是天子,替天行商,替的是谁的天?
皇后想到这里,忽地一笑。
梁帝沉着脸把圣旨放到一边:“够了。”
皇后也不多言,微微一笑,把两样东西都放下后,就自觉飘然离去。
门庭外跪着的夙夜,和皇后对了一眼之后,就明白自己不用再等候梁帝的传召了。
——
夙夜跟司徒雪衣在宫里的长廊相遇,司徒雪衣勾着笑,看向夙夜的目光意味深长。
但不管他怎么意味,夙夜也是淡淡一眼扫过。
虽然司徒雪衣立了一“功”,但最多只是在他的罪责上稍微减免了一道,司徒家想重获梁帝信任却不可能了。
所以拿住勤太妃后,梁帝就已经下令,削了司徒家的门庭,降为世家。
或许普通百姓不明白降为世家意味什么,大约就等同于一个农门迈入士族的区别。
贵门世家,贵门在前,世家在后,司徒家被梁帝勒令永不入贵门,那就是他永远都只能低人一头的标志。
对于司徒雪衣这种眼高于顶,机关都要算尽的人,这次就是算到了自己头上。
“夙夜公子为了女人,可真是什么都舍得下。”司徒雪衣揶揄一笑。
夙夜走动的脚步停下来,转身望着他:“有舍才能得到,司徒公子就是什么都想要,才会最后什么都落空。”
司徒雪衣清幽微冷:“这话是不是太满了?”
夙夜索性抬眼面对着他说道:“司徒公子知道保护一个人的心情么?……这些问题,或许等哪天司徒公子遇到了也说不定,到时候想必公子做的不会逊色在下。可起码现在,不管重来多少次,公子还是只能输给我了。”
这里是宫中长廊,暗处一样有眼睛,纵然司徒雪衣武功高强,他气死了也不能对夙夜动手。
夙夜一笑,说完就转身扬长离去。
——
只是这天在绸缎庄里,阳光正好,生意也都一下子火起来。
孔玲珑坐在雅间里,听着以往喧嚣的声音,只是一瞬间忽然发现,她要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
这京城依然繁盛,只是她和从前一样坐在这里,却觉得人已经空了。
看着窗外,孔玲珑蓦地就冒出一句:“玉儿,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这京城终究不是她们待的,咸阳的土地离开太久了,但终究那里是根。
两个丫鬟正在做事,听了这话都讶异地朝她看过来。
孔玲珑脸色带着茫然,一点也不比两个丫鬟更清醒和清楚。玉儿跟茯苓迅速交换一眼,小姐明显情绪不高,也许她们该想个什么办法劝慰一下小姐。
就在这时候,玉儿复杂中瞥见了窗外的一辆马车驶来,顿时,她眼睛里像被点燃了光亮起来。
“小姐,夙……”玉儿指着门外激动晃着孔玲珑的肩,“小姐您看啊,是夙夜公子来了!”
夙夜站在一辆马车前面,知道孔玲珑看了过来,故意抖开扇子就是一笑。
孔玲珑看着他没有动,夙夜站了一会,有点尴尬,索性自己上前一步,走进绸缎庄里。
“玲珑。”
孔玲珑看他今天打扮的很有点出众,便问道:“你要去哪儿吗?”
夙夜深深看着她,“玲珑,我想约你去城郊踏青,不知道可以吗?”
孔玲珑顿住,目光悠悠看着他。茯苓玉儿两个丫头互相看了对方,却是骤然兴奋起来。
玉儿立即说道:“公子,小姐说想回咸阳呢。”
夙夜顿时收起扇子,望着孔玲珑说道:“回咸阳?正好,我们一起回去。”
俩丫头闻言顿时更兴奋,玉儿又问了一句:“真的吗,夙夜公子要跟我们一起回?”
夙夜故作正色:“当然真的,我连唯一的暗卫都交出去了,留在京城还有什么作用?”
其实无论他什么时候留在京城,凭借他夙夜少主的身份都一样有用。但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表明他就是要迁就孔玲珑。
丫头们暗喜中,都分别伸手捅了捅孔玲珑,让她表态。
她们都发现了小姐的心病还是在夙夜公子身上,现在夙夜公子主动来到小姐身边,真是太好了。
孔玲珑盯着夙夜,夙夜索性上前,无比温柔地盯着她瞧:“玲珑,好不好?”
夙夜的神情配着他此时柔情似水的语气,让两个旁边的丫鬟都红了脸,两人迅速退出了雅间之外。
凑巧暖阳从窗口进来,孔玲珑觉得身上有一点发燥,便别过眼低下头,从喉咙里轻轻说出那个想了很久的字:“好。”
……
夙夜一笑,立刻用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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