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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老 正文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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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齐全换了工作的一个显著的好处是他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早了,很多时候向亦文会比他晚回来,他吃完晚饭就负责了二宝的陪玩。向亦文晚上回来,他自豪地跟她邀功,说二宝今天在他的保护下独立自主地迈出了第一步。小琪14个月还不会走,跟周围小孩一比已经算晚的,二宝现在十个月竟然就会走了,比姐姐早好多。

    向亦文中午忘了吃饭,饿得不行,跑到厨房里找她妈给她留的饭,一边吃一边顺口说,“挺好的,但是不是说太早走影响孩子骨骼发育吗,尽量多爬,不用让他那么早站着走。”

    齐全顿时觉得他带娃付出的这么多心血被冒犯了,不满道,“我一带他,什么你们都说不对,走也不对,爬也不对,吃个饭吃这个也不对吃那个也不对,穿个衣服热也不对冷也不对,连我爸都能说我!他什么时候带娃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也是抽出下班时间帮你们带娃吗?还挑我刺有意思吗?我真是出力不讨好,何苦呢……”

    “……”向亦文不太理解他的被冒犯来自何处,“那不都是我们带出来的经验吗,你带得少,告诉你一声,怎么就是挑刺了?穿个衣服当然是热就脱冷就穿啊,有什么问题。”她说,“当年小琪走得晚,我不是还焦虑得带她去看医生么,以为是发育迟缓呢,医生说只要爬得溜,晚走点不是事。二宝爬得一直挺好的,让他多爬爬,别像姐姐那样先天运动能力不够,也没错啊。”

    向亦文一边吃一边自顾自讲着自己的育儿经,那边齐全早就当耳旁风,径直进厕所里去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打游戏的声音。二宝本来坐在客厅的大通铺上玩,看她在吃饭,就嗖嗖地爬到她脚边,靠着坐了下来接着玩。她愣了片刻,自嘲地笑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

    向亦文也没想到,她妈竟然科目二三都一把过,以最短的时间,最少去驾校的次数,最高效率地拿到了驾照。虽然也没有车给她妈开,拿到驾照也没有什么用,她妈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几年之内也没有自驾游的可能,但向亦文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至少在全家的生活都仿佛在不可控地向下滑的途中,她妈还做了这么个坚持自我的小小进步。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是生活向好的迹象。奶奶也出院了,她妈拿到了驾照,她和齐全都踏踏实实地上班了,二宝会走路了,这些都是好事。全家人都在变好,也就不会那么频繁地争吵了,奶奶身体状况稳定一段时间,或许就不会每天都吵着要回家了,家里也不会每天鸡飞狗跳了,经济问题都在解决,也就不会在其他事上拼命省不知道该不该省的钱了,可能也就不会因为孩子而吵架了,小琪或许也能心情慢慢好起来,一切都还不算太差。

    省得麻烦齐妈,向亦文自己下厨做了她妈爱吃的菜,还给她妈买了一个小小的庆祝蛋糕,虽然偷偷买了小琪爱吃的草莓口味,反正她妈吃不了太甜的,最多吃两口,其余还是会给小琪吃。

    “是给姥姥的。”她叮嘱小琪,“一会饭桌上要姥姥先吃哈。”

    “是姥姥生日吗?”小琪问。

    “不是的,是为了庆祝姥姥考到驾照。”向亦文说。

    “有什么好庆祝的?是个人都能拿。”向爸一如既往地嗤之以鼻。

    向妈拿到驾照,就像是迈出了寻找自我的第一步,身板也直了,口气也硬了。“怎么就是个人都能拿了?我告诉你,跟我一起考的全是比我小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好多都考了好几次才过补考一次多花一次补考费,多花一天课时费练车。哎我就是骄傲,我就是牛,怎么了?”

    “你就吹吧你。”向爸说,“拿本也不代表能上路。”

    “你少管。”向妈说。

    偶尔不开车上班的时候,向亦文让她爸拿她车带她妈跑一跑练一练。她爸一会磨蹭一会推脱,说练什么练,会就会了,不会就不会,练也不会。

    但向亦文太忙了,确实也没时间,想着她妈好不容易学的新技能还在没冷却的阶段,应该鼓励她的积极性,就催着她爸带着练车。好不容易她爸答应了,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毫不意外地向妈一上车就被向爸骂个狗血淋头。“连档在哪都不知道,还开车呢?”“连灯都不知道在哪开,还开车呢?”“连门都不知道锁,还开车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开过她车,那每一个车都不一样啊!”向妈委屈,“刚学完驾照的人,那不都是只会开驾校的车吗?我要是会还用你教啊?”

    “那你还说什么你会开车会开车?你牛什么?你干什么事干明白过?还开车,还自驾游,老不正经!”

    “你正经?你那点破事我都没有脸在孩子面前提!我拿到驾照我牛不行吗?你出生就会开车啊?好像你干明白了似的,你不也废物了一辈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废物?我扔了铁饭碗不要,赚钱把俩孩子培养成才,我废物?这一家人不指望我,指望你啊?”

    “你培养成才了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向亦斌搬出去之后还三天两头问你要钱,文儿这段时间这么难,你不知道帮一把,还给那好吃懒做的小崽子零花钱!”

    “好吃懒做不是你惯的吗?不是你们非要把他赶出去的吗?我不给他让他饿死在大街上?”

    “你给他一次房租的钱不就够了吗,谁知道你又给他多少?”

    “我给他多少怎么了?不是你儿子吗?你儿子败家能怎么办?”

    “你儿子才败家!”

    不知道是怎么从挂档话赶话说到儿子败家的,向妈本来就慌张,匆匆忙忙起步,还没出地库,就在拐弯的时候自己刮桩子上了。

    向爸气急败坏地在车里捶窗大叫。

    “让你慢点慢点,不会拐弯吗?你瞎啊?那么大一个桩子杵在那你看不见?!……”

    向妈也吓了一跳,“你闭嘴!”她吼道,自己又小声念叨,“还好还好,没碰到别人。”

    还没念叨完,从拐弯退出来,后面距离没看清楚,把对面停着的别人车头给撞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看起来倒是结实看不出剐蹭,但向妈还是不敢动了,提心吊胆下了车,就往楼上跑,留下向爸骂骂咧咧地把车停回去。

    向亦文在上班,接到电话,她妈急得快哭了,“怎么办啊?……我不认识那个车,不知道贵不贵,你要赔人家钱吧?……”

    向亦文连忙安慰她妈不要怕,指挥她拍照拍视频然后把人家车牌号发过来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妈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我再也不开你车了,吓死我了。难怪你爸说我什么事都干不明白,我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明白……家里本来就乱糟糟的,我还给你添乱,你上班那么忙……”

    晚上向亦文回来,看她妈戴着眼镜在认真看手机,过去仔细一看,上面是《遇到躲远点你赔不起车标大全》,哑然失笑。

    “……都怪我爸。你本来就紧张,他又骂你,换谁谁不慌神?”她安慰道,“等一下我说他。他一点耐心都没有,以后不用他陪你练了,我有空陪你。要不,花钱找个陪练,练几次就没问题了。”

    “那不行,不要花钱。”向妈立刻拒绝。

    本来是挺高兴的一个事,现在她妈又被泼了一盆冷水,把新拿的驾照藏钱包里,也不拿出来看了,也不嚷嚷练车了。向亦文心里也过意不去,但她真的太忙了,也确实觉得家里事那么多,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和金钱,又没有车需要向妈开。要不是暂时度过了经济危机,她和齐全差点都琢磨要卖一辆车了,但因为车开了太多年,二手价格太低,还不如留着。

    奶奶生病之前,偶尔还愿意跟全家一起坐车去附近的公园走走逛逛,但她自从回家之后,一是行动不便,二是丧失了心理上的安全感,不愿出门了。医生说尽量定期去做复健,家里给她买了助步器,渐渐地她能摆脱轮椅,撑着助步器慢慢走。她记着齐盼的话,是“暂住”在这里,等着回她印象里那个家,于是就每天问她见到的每个人什么时候回家。更愁人的是,她开始不认得家里的房间和路了,明明之前大半年她已经住得很熟悉了,坐电梯下地库,到小院里浇花晒太阳,甚至在小区里走一走她都没有问题,现在她连上个厕所回来都能走错房间。在家里走错还好,有一天齐妈一眼没顾到,她竟撑着助步器走到了院门口,差点就开门出去了,还好向妈出来浇花看见了,没让她出去。

    “老头子托梦给我了。”早上起来,奶奶经常坐在床上愣怔好久,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谁进来看她,她都是这一副说辞。“他说后院那棵老槐树死了。家里没人气儿,树就死了。我说没死,他不信。那是他家单传下来的老屋,他爷爷传给他一个人的,他怨我给祸害了,在下边都不放过我。我得回去告诉他,我没祸害,我这辈子都不欠他的,我在那树底下给他烧点纸,让他别托梦吓唬我了,我害怕……”

    一开始齐妈说了一次,什么老槐树老槐树?屋都卖了,树可能早就连根掀了。结果奶奶大发雷霆,破口大骂了一整天,气得齐妈心口疼,一天没进奶奶房间,后来谁也不敢再提老屋早就已经卖了的事了,只好由着奶奶一惊一乍地说去,她还不仅白天说,晚上要是醒了必然要讲一遍托梦的事情,搞得全家人都快神经衰弱了,连齐全都莫名其妙有天晚上梦到了他都快忘了样子的他爷爷,吓得半宿没再睡觉。

    听说复健还是要在能走动的情况下尽量走动,齐妈有时也趁她状态平稳的时候在家附近扶她稍微走一走,通常不会超过十分钟的距离。然后老太太突然看上了小区里的一棵树,摸摸索索半天,说这是他们家老屋后面那棵树。齐妈当时没在意,说了一句这树差十万八千里呢,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老太太当时没吭声,结果另一次出来散步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拿了齐爸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打火机,摸索着要给老爷子烧纸。齐妈吓一跳,冲过去抢过了打火机,这一下老太太的劲儿上来,抱住树就不撒手了,嗷嗷大哭,哭她没办法在树底下烧纸,哭她去世了多年的老爷子,哭没有人能带她回家,哭她悲惨压抑的一辈子。

    很快把小区门卫保安都招来了,问齐妈是谁家的,齐妈脸上挂不住但也只好说了。

    旁边路过的邻居们纷纷驻足,有眼熟的,说,“这不是向女士她们家的嘛!”

    “向女士是哪一个?”

    “就是之前有个老头总在别人家花园里撒尿,被罚款了的那家的。”

    “哦哦哦!”

    ……

    所幸老太太身体坚持不住,没哭多长时间就败下阵来,齐妈打电话叫来齐爸和向妈,推来轮椅,好不容易把她折腾回家,每个人都急出一身汗。

    全家又在小区里出了一次名,向亦文还没回家就在群里看见了,这回有几个有点交情的邻居还私聊她表示同情,说照顾老人确实不容易,那个养柯基的姐姐还善意地推荐了她家里人用过的住家护工,向亦文也只能礼貌道谢。

    奶奶哭得虚脱,吃了药睡下了,全家人也都脱了一层皮,向亦文晚上回来,看到饭都没有人做,各自累瘫在床上沙发上不想动。

    她也不知道该怪谁,就给全家点了外卖。齐全今天跟朋友吃饭去了回来晚,他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娃,准备睡了,他也没出声,自己洗漱完之后抱着电脑下了楼加班。没过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坐在他旁边。

    “怎么了?”他问。

    向亦文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眼神放空看着齐全的键盘噼里啪啦。

    齐全盯着屏幕,也没看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但也是说给她听的。“一直拉我去创业的那个前同事,他一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就算不赚钱,也不会把家底赔里面。”他笑了一下,说,“我一直以为不会把家底赔里面的意思是不会赔钱,今天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赔钱是什么意思。他家里在北京和深圳有好几套房产,以前他老婆创业失败,随便卖了一辆车就把坑填上了。几百上千万在他眼里都不算赔钱,确实再赔都不会把家底赔里面。我跟人家比?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啊。人家从家底里拿一根汗毛,放在咱家就是倾家荡产了。”

    向亦文木然地听着,心里很想说,现在知道后怕了?当时谁哭着喊着要赌上全家的风险去创业?要不是我劝住你了,你现在上哪儿哭去?但她只是木然地听着,并没有说出口一个字。

    “我现在清醒了,咱们家,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了。”齐全说,“如果奶奶的状况,不是一天天好起来,而是……咱们怎么办?”

    他问的也正是向亦文心里担忧的,但她喉咙发紧,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意间一擡头,楼梯上坐着一小团黑影,正是本来要睡了但是发现妈妈没在身边又出来找她的小琪。小琪也不叫她,就自己光着脚缩着坐在楼梯上等她。

    她没有回答齐全,也回答不了,只好疲倦地站起身,走上楼梯。小琪默不作声地起来跟在她身边,回到床上躺下睡觉。她关了灯,屋子安静下来,就只能看到楼下隐约的一点点光线和齐全断断续续的键盘声。

    她就那样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身边两个娃都睡熟,楼下也没了光线和声音,才悄悄地拧开夜灯,摸起手机。手机上是永远没处理完的工作,她划过去,看到齐盼发来的未读信息。

    “齐全说奶奶又闹了一场。我明天去看她吧。”齐盼说,“奶奶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其实奶奶身体上不能说没有好转,因为她确实从之前只能坐轮椅到现在能走路了,胃口也好了一点,但身体上越是好转,她的内心就越陷在那个想要回家的执念里出不来。

    向亦文想了好久,只回了一句,“她还是要回家。”

    盯着齐盼那边一直正在输入,反复了好久,才出来一句,“家都没了,回哪儿去呢?”

    这句话不知为何戳中了向亦文的委屈。我想给全家人一个家的,她在心里想。想给她和齐全夫妻俩一个家,想给爸妈们一个家,想给老人一个家,想给孩子们一个家。但这个家,现在把所有人框在里面身心俱疲。孩子压抑,老人痛苦,每个人都忍不住争吵和互相指责,那她做的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呢?如果每个人都不愿意待在这个家里,那当时团结一致的决心就只是奢望吗?如果这里不是家,哪里才是家呢?如果这个家危巢将倾,那他们这些早已无来处可归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齐盼为了安抚奶奶,半夜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张旧照,是她离家那年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后来不管搬过多少家,一直都带在身边,照片尺寸很小,做了塑封,泛旧的黑白相纸也几乎没有磨损。照片上正是后院那棵老槐树,奶奶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摇着蒲扇乘凉,旁边站着蓬头垢面的六七岁的齐盼,还有趴在地上热得吐舌头的一只闹闹。

    照片太小了怕丢,她把照片放在手机壳里面。手机壳是透明的,下课的时候她放在包旁边,被一旁的蒋末然注意到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邮票吗?我知道邮票,小时候见过我爸那一辈的人有收集邮票的爱好,就类似我收集女团的小卡。”

    “……倒也不完全类似。”齐盼就抽出来让她看。

    推荐信算是彻底让蒋末然站了齐盼的队,这应该也是蒋亚君希望看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虽然蒋末然坚称这是纯粹的公事公办,不掺杂一点人情世故,但还是对她爸和齐盼有可能发展的关系表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我之前还以为他要跟我妈破镜重圆。”

    蒋末然又自觉不自觉地恢复了下课后跟齐盼的谈天说地时间,看完照片,跷着二郎腿坐回第一排,眯着眼睛滔滔不绝地分析着。

    “……他现在可能嫌我累赘了,以为他找了新的后妈,我一生气,就转而投奔我亲妈去了,他就正好从此甩掉我这个累赘。无所谓,”她手一挥,满不在意地说,“此处不留老娘,老娘浪迹四方。他们这种只能活在红尘俗世中的人,不能理解我终生追求自由的梦想。”

    齐盼不觉笑道,“小孩志向还挺远大。”她随意地话锋一转,“你知道,你想申请那个夏令营的事,是谁告诉我的吗?”

    “不是我爸吗?”蒋末然说,“他巴不得赶我走,最好大二就出国,别回来才好呢。”

    齐盼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你的梦校有一位校友跟你近在咫尺吗?”

    “什么?在哪呢?”蒋末然的兴趣被勾起来,“你们院的?哪一届的?学姐还是学长?现在做什么的?”

    齐盼看她那伸长脖子的样子就想笑,“不是。”她说,“是住你爸家里的那位。”

    蒋末然一下子坐直了,二郎腿放下来,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你说什么?!”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是说我妈?”

    “……不然还有谁住在你爸家里。”

    “真的假的?我妈是那儿毕业的?”蒋末然爬上座位,翻过桌子跳下来,“她不是跟我爸是同学吗?她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她怎么会跟你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自己琢磨琢磨为什么她跟我说不跟你说。”齐盼拍拍她,“行了,走吧,我赶时间。”

    “她哪一年读的?什么专业?……”

    “……你自己去问她,她住你家里,又不住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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