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
仇复家出了事,虽然后来被告知是虚惊一场,可江静还是有些不安,这几天的心总是静不下来。
如果真是小贼闯空门,她妈不会对她遮遮掩掩,仇家也不会那么急着搬家,还把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都寄存在她的公寓里。
他们总是把她当做象牙塔里的公主,无论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跟她说。
小时候是担心影响她的学习,大了是觉得她没什么社会经验说了除了增添烦恼以外也没什么用,再后来,就纯粹是已经习惯了。
前几天,她妈还特别开心的回了家,一脸兴奋地跟她说,仇复已经答应了以后要给她买一套大房子,而且先领证后买房,房子写她们的名字。
对她妈来说,一个男人愿意为你买房,还愿意在房本上添上你的名字,那就肯定是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在要结婚的关头,先给自家父母买了房,然后开了这么个“空头支票”,换了其他人家肯定已经要闹起来了,可因为仇复家有底气,她妈不但一反常态的不闹不气,还特别庆幸翡翠华庭那套“小房子”没给他们做婚房。
在她看来,大概是是觉得那套房子配不上当仇复和她的“婚房”的吧。
明明之前她还急着催他买十八里地外的偏远小区。
“哎。”
心思单纯的江静难以理解围绕在仇复身边发生的一切,甚至觉得有些麻烦。
“好好的叹个什么气。”
和她一起做实验的同事小刘笑嘻嘻地问,“有什么烦心事?”
“她能有什么烦心事啊,一路过来学业顺利,事业顺利,现在连婚姻都顺利圆满,简直是人生赢家。”
另一个同事羡慕地问,“听说你们家仇复在翡翠华庭一口气买了三套房?那你马上不是要和李教授做邻居了?”
听到他问起大家都感兴趣的八卦,一实验室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没啊,仇复就买了一套房,给他爸妈住的。”
江静没想到外面人这么传,吃了一惊,“他爸妈还住在老小破呢,换个房子安全点。”
“哎哟,我们都同事这么久了,跟我们还瞒着呐!网上都扒得干干净净了!”
问起她的同事心里有点不高兴,面上却还带着笑意问,“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跟我说说,选翡翠华庭是不是因为李教授住那?”
江静尴尬地笑笑,摇了摇头。
她是知道研究所里有几个教授住在翡翠华庭,但要不是同事问,她都不知道李教授原来也住那。
另一个同事脸上也闪着好奇的神色:“我们这里离翡翠华庭可远了,你以后准备怎么上班?仇复接下来是不是要买辆车接送你上下班啊啊?有计划买什么车没有?”
他老婆娘家是开汽车维修厂的,家里条件虽然比不上仇复那个亿万富豪,但在这个城市的收入也算得上中上,问这个也是想看看,仇复有没有可能照顾照顾他家生意。
“没有,他驾照都没呢。”
江静也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聊到房子和车子上了,内心十分局促。
“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没驾照?”
一群人笑开了,“我们这研究所在这么偏的地方,不是住在旁边没车怎么上下班?仇复没驾照,你抽时间去考一个啊,正好让他给你买辆车。”
“你操心人家这么多,仇复那么有钱,不知道给老婆在研究所附近再买套房子啊?”
这样的话题让屋子里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每个人似乎都觉得特别愉快,就好像买了房买了车的是他们似的。
一群人一边漫不经心地做着手里的事,一边小声开始讨论起什么样的车比较好,自己家的房子又买在哪儿。
反倒是众人话题中心的江静,似乎才是那个局外人,游离于所有人之外,除了偶尔回答几句,就只顾着手中正在测试着的实验数据。
“江静,李教授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实验室的门被人敲了敲,屋子里欢乐的气氛陡然一收。
“好的,就来。”
江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见是老师的助手,连忙答应下来。
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将实验数据再三核对后留存,江静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来啦。”
李教授放下手中的论文,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女学生。
“你送上来的论文我看了,写的不错,但是要想上IEDM的期刊,实验数据的论证最好还是要严谨一点,我建议你回去再改改。修改意见我已经批注了。”
“谢谢老师,我会回去‘好好’修改的。”
江静听到李教授这么说,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倒紧张起来。
李教授性格温和,从来不会严厉的训斥别人,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他会“提点”你下,如果你能改正则百事全无,改正不了,下次他也不会给你机会了。
他会说“我建议你回去再改改”,那一定是论文里实验数据有哪里出了错。
“还有所里为你申请的有关MOS晶体管的专利,国内专利已经通过了,美国授权专利还在流程中,现阶段我们还在对外保密,如果这期间有企业来找你联系合作,你最好谨慎一点,不要轻易允诺什么,也不要透露出去。”
李教授又嘱咐着。
“有了成绩也不要骄傲,继续加油,我很看好你。”
听到这里,江静才真的觉得惊喜。
“具有更低功耗组合结构的MOS晶体管及其制造方法”是江静最重要的学术研究成果,也是上次在学术交流中得到国内顶尖电子工程专家认可的专项技术,虽然李教授是指导人,但这个学术研究成果是江静的,她一结束交流回到研究所,所里就为她申请了专利。
科研人员的在攀登高峰的路途中往往清贫又孤独的,然而一旦产生了学术成果,又通常会获得各种意义上的成功。
譬如研究所里几位教授能买得起翡翠华庭的房子,全靠那些工资和津贴可不行。
每一个课题组攻克的技术难关,最后都有可能在和各方的合作下,转化为巨大的财富。
在科学的领域,无分贵贱老幼,一切以成果说话。
“谢谢老师和研究所对我的栽培!”
江静恭恭敬敬地对老师鞠了个躬。
看到学生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李教授也跟着笑了。
笑着笑着,他丢出一个消息。
“还有,所里这次评选的先进青年,我们中心的名额,我推荐的是袁函。”
江静一怔。
“我知道,今年无论是在学术论文的数量,还有获得的研究成果上,袁函都不如你,而且我之前还告诉过你我会推荐你……”
李教授看着江静,语重心长。
“会改变主意,有多方面的考虑。最主要的原因是袁函和你不一样,袁函已经三十五岁了,获得所里‘学术杰出青年’这个称号的机会,这是最后一次。”
袁函和她同属于“集成电路”这一组的研究人员,也是李教授的学生,是江静的师兄。
这位师兄属于专业型人才,明明动手能力特别强,可论文就总成为他的软肋,论文数量和质量一直是他的硬伤。
国内的科研环境,还偏偏就特别看重这个,这也导致袁函虽然是实验室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可晋升的前景却不太明朗。
江静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恩师上下翕动的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只是一次所里的评选,除了一些虚名和奖金以外,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东西。你年轻,这样的评选你以后还有很多次机会,对你这样注定要在这条道路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人来说,这只是‘锦上添花’,对他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都是自己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教授很担心他们因为这个起了龃龉,所以才特别郑重其事地向她解释。
“而且你师兄前阵子才买了房,房贷压力也重,我也担心他迫于生计压力会选择放弃在所里工作,有了这笔奖金,至少也能在经济上给他多点帮助。”
李教授看着一如既往文静的女弟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和你不一样,你的未婚夫经济条件很好,能够支持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不行。”
听到这一句,江静心底的委屈才真正涌了上来。
所里的“学术杰出青年”称号虽然不算什么金字招牌的履历,可所里往常对国家“杰青”、“优青”和“杰出女科学家”这样的评选,往往都是优先在所里的“学青”里甄选再进行推荐,每一次的所里评比,俨然就是一次小“海选”。
就算不考虑这些,这样的“称号”,也是对研究所里的科研人千千万万个孤寂日子的肯定与赞扬,是他们人生中不可缺少的前进动力,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她能接受自己实验能力比不过师兄这样的理由,也能接受自己经验不如师兄这样的理由,可是……
“教授,我的未婚夫经济条件很好,不是支持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原因……”
江静倔强地捏着拳头,将眼底快要涌上来的热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低着头,声音不大,还微微带着颤抖。
“支持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是我对学术的热爱,以及攻破一个个难题后的成就感。”
李教授愣住了,而后轻笑起来。
“当然,我当然相信你对学术的热忱,否则我也不会力排众议,让你主持新的研究项目。”
他大概明白了这姑娘在不甘什么,好声好气地说。
“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
“但在科研的道路上,有时候不仅仅是要‘竞争’,也要有‘成全’。这条路太孤独了,我也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相互守望和帮助,而不是单打独斗。”
他的语气温和却强硬。
“我考虑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有我们整个团队、整个研究所的未来,你能明白吗?”
和李教授相处四年,听他说到这里,江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叫她来,本就是为了“宣布结果”,而不是和她商量。
握着自己的论文,江静离开了老师的办公室,眼泪终于潸然而下。
不是不理解。
不是不明白。
可还是委屈,还是难过。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掏出手机,手指从仇复的电话号码上抚过,几次想要拨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他变得有钱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工作也还是一样的工作,可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变得不再一样了。
这时候打电话,不是诉苦,是迁怒。
江静闭上眼,在狭小安静的办公室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她打开被老师批准过的论文,认真地逐字逐句。
只有变得更强、最强,强到“无所争议”,所有人看到的才不会是那个“仇复的未婚妻”,而是“女科学家江静”。
桌子上的手机亮了,弹出一条来自于妈妈的短信。
【妈妈:仇复最近肯定没时间看房子,等这阵子忙完,你记得提醒他,房子还是要看的。工作虽然是大事,可是结婚也不能拖!】
江静的目光从短信上扫过,毫不犹豫地关闭了屏幕,重新埋头与论文之中。
***
与此同时,仇复刚刚被郎晨拉入办公室之中,迷迷糊糊地被按坐在沙发上。
他明显感受到郎晨的精神状态不对,刚刚他坐下来时,还看到郎晨兴奋地对着空气挥舞了一记拳头,跟个神/经/病一样。
“难道公司最近又遇到了什么危机,又想到要卖我了?”
仇复想起那些被西装革履束缚着的恐惧,还有被快餐盒饭统治三餐的噩梦,身子忍不住一抖。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又”?
被仇复当成了“间歇式癔症”的郎晨好不容易才平复完了内心的激动,努力理清了思绪,开始认真向仇复解释起眼下公司又遇到的麻烦。
“公司没有足够的房屋户型模型素材?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仇复骚了骚脸,想起刚才同事们开玩笑起哄的话,猜测着问:“师兄是要借我新房子的户型做模板吗?我都可以的,你要需要,随时让同事们上门。”
“光借你的房子怎么够!”
郎晨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
“有你这么个‘活招牌’在,我要借一下全市的豪宅做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