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瑞在试图说服仇复的时候,仇家二老也偷偷躲在屋子里小声讨论着仇复中奖的事。
他们倒是完全不相信仇复帮人代领的事,即便仇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事。
五个亿啊,又不是五千,五万,谁那么心大交给他们儿子去领?
所以仇家父母讨论了一会儿后,一致认为仇母刚才猜测的原因有七八分可能。
“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从小起,只要是靠运气的事情,他都不相信、不参与,麻将扑克一律不玩,平时里商场买满多少抽奖都懒得参加,他会去买彩票,还一买中了一百注?”
仇母唠唠叨叨道,“那彩票肯定来路不明,他才这么死捂着。”
“为了攒买房子的钱,他连新衣服都好长时间没买过了,我也不觉得他会拿这个‘闲钱’去买彩票。”
儿子这半年来过的有多拮据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的准丈母娘逼他买房子,他这儿子从头到尾就没找他们要过一分钱,是他们自己太心疼儿子,才瞒着他去中介那登记卖了家里的老房子。
算一算,这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恰巧是彩票刚开奖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仇复就知道自己中了奖,必然会拦着他们卖房子。
他们的儿子他们自己知道,绝不是那种防着父母的人。
所以,这彩票必然是最近才得到,而且仇复当时也未必就知道他中了多大的奖。
不得不说,仇家父母不愧是工作多年的高级教师,当语文老师的仇母想象力丰富,当数学老师的仇父逻辑缜密,两人连猜测带推理,竟将事情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我估摸着,我们家那儿子搞不好是无意中得到了一张彩票,八成是捡的,他捡到了就想看看这张彩票中奖没有啊,就去彩票站问了,结果哪知道这么巧,那张就是之前那张一直没来兑奖的亿万彩票。”
仇母彻底放飞她的想象力,说着说着,双手那么一拍!
“所以咱儿子一下子被彩票站蹲守的记者逮住了,就这么暴露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说的通了。”
仇父开始以理工男的思维为仇母的推测找论证,“彩票中心就在仇复上下班的路上,他肯定是路过了彩票中心,抱着顺便问问的想法进去的,所以那个采访里的小姑娘才说他来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一点都不像中了大奖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张彩票中有多少奖金,当然很轻松。”
仇母接口,“更不会乔装改扮!”
原本怎么看怎么诡异且不合常理的部分,竟在这种推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圆。
至于他告诉小姑娘的“工作忙没时间来领”说不定是真的。
以他儿子的性格,在地上捡起一张彩票肯定不会马上去查中没中,肯定没当回事就这么揣着,直到路过彩票站,想起来彩票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才抓紧时间去问问。
这拖延症真是要命啊。
推测到这里,仇家父母对视一眼,都重重叹了口气。
他们该说自家儿子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呢?
“难怪这彩票几个月没人去领,那中了大奖的把彩票弄丢了,拿什么去领?”
仇父喃喃自语,开始觉得那人可怜了。
“仇复心思重,搞不好觉得自己是霸占了别人的财产,再加上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隐私,莫名其妙让全天下都知道了,所以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中了大奖也不高兴。”
仇母叹了口气。
他们反复提起仇复“心思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的儿子从小乖巧的不像个孩子,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扛,这样性格的孩子带起来固然省心,可都是老师的仇父仇母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很怕这孩子那天憋不住了,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别的不说,有些事情总归是自己扛不住的,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们一直鼓励仇复出去和其他小朋友做朋友、多参加各种活动,再加上仇复后来越长越高大,小孩子也欺软怕硬不会主动挑衅身体强壮的孩子,他们的担心才渐渐轻了些。
即便是如此,仇复从初中到大学性格都有些“闷”,属于很难自己热情起来的类型,嘴巴还特别严,他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他能一直憋着带到地底下去。
从小到大,仇家父母最头疼的就是儿子这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质。
“这不行,不能让一张彩票毁了仇复的人生,就算那是几个亿也不行。仇复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有没有更大的造化?”
仇父越想越是心慌,他更担心仇复现在的心理情况。
“如果真有什么人闹出来是那张彩票的主人,只要他有足够的证据,我们就让仇复把钱还给他,省的仇复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别弄出什么心理疾病来。”
“凭什么!那人自己不保管好自己的彩票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们家仇复又没偷没抢,这是老天爷送财,不犯法也不违纪,凭什么要我们还?!”
仇母眉头一皱,指着仇父鼻子道,“我跟你说仇劲松,这些事情都是我们两个的推测,是不是这样还二说,你要是在外面乱说我们家儿子彩票是捡的,我第一个跟你离了,还让仇复跟你脱离父子关系!”
儿子正要享福的时候,当妈的见不得别人拖后腿。
“我说的只是以防万一。那人丢了彩票两个月,要知道这彩票奖金多少,说不得早就闹出来了,总要去彩票站问问能不能挂失吧?这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八成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彩票中奖了,我们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仇父最怕仇母胡搅蛮缠,头疼地推了推眼镜,接着说,“但现在这事确实麻烦,要是仇复悄悄领了那奖金,就算彩票失主不甘心也没办法找到我们儿子,可现在仇复中奖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那人要真想查,未必查不到,到时候要惹上什么官司,仇复压力更大。”
现在他们只是想一想,都替儿子未来的发量发愁。
本来嘛这是件“天降横财”的事情,可谁让现在仇复露了脸呢?
“人不怕得到,就怕得到了又失去,到那时候,我怕儿子受不住。”
仇父仇母当了一辈子老师,行事做人都秉持着为人师表的原则,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问心无愧。
可在儿子中奖这事上,他们却可耻的希望被儿子“占了便宜”的人永远不要出现。
不是为了钱,是担心儿子受不住打击。
“现在仇复的状况很不对,半点都没有中了奖该有的高兴,反倒每天忧心忡忡、若有所思的样子。前天他出门,我还发现他偷偷带了把水果刀……”
仇父性格沉稳,遇事不会像仇母那样不管不顾地问出来,但也因为如此,他更加担心儿子未来的生活。
“刚刚我们问他彩票的事,他也双眼通红,一直不肯承认那钱是他自己的,非说是为别人‘代领’,可见他和我的想法一样,都抱着要是彩票主人出现了,就把钱还回去的想法。”
说到这一点,仇父是又骄傲,又心疼。
骄傲儿子还能维持做人应该有的风骨,不会重财轻义;
心疼儿子是这样的性格,注定了要承担更多的压力和纷扰。
想到这里,仇劲松握住了妻子的手。
妻子的手,非常非常的冷。
“我们作为父母,这时候应该要做的是支持孩子,而不是给孩子更大的压力。他现在已经够烦心了,连我的学生家长都知道我儿子中了大奖,以后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想来借钱的、来攀关系的也会越来越多。”
这位一家之主压低了声,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
“但是我们都要记着,这钱暂时还不能算我们的。我们不但不能答应任何人有关钱的事,还得劝说儿子不要被金钱所腐蚀,迷失了本心、或是肆意挥霍。至少在这一两年之内,我们不能肆意挥霍。”
失主随时都有可能会闹出来的,到时候他们就是真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可,可那是几个亿啊……”
仇母越想越不甘心,想着儿子为了买房子把自己逼成那样,想到为了这几个亿儿子的隐私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睛里边盛满了泪水。
“还记得那个苹果视频的记者追着采访儿子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吗?他说‘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他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觉得他应该已经都考虑过了。”
仇父将妻子的手翻过来,一边摩挲着她掌心的婚戒,一边轻声说道:“仇复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感情经历和交友情况简单,工作认真,我一直相信他能靠自己的能力过得很幸福……”
就像他们虽然没什么钱,却依然很幸福一样。
仇父每说一句,仇母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掉,好像仇父说的每句话都是狠心要让儿子过苦日子似的。
“当然,他要是真能拥有这笔意外之财,我也会由衷的为他高兴……”
仇父并不是个迂腐的人,“更何况,就算不动本金,那几个亿的利息已经很多了,足够我们全家过上富足的生活,还能让仇复买一套体面的婚房。就当是替别人保管这笔财富,也要给保管费的是吧?”
“说不定是我们想太多,这钱就是归仇复的!”
仇母破涕为笑,鼻子里还冒了个泡。
仇父假装没看到那个鼻涕泡泡,又笑着安慰妻子说:“是是是,这是自然,要是过两年还没有人要来认领这笔钱,那这钱才真正算是‘天降横财’了,我是他亲爹,肯定希望他能过上好日子,仇富变‘求富’。”
“不要哭,好日子在后头呢。”
仇劲松故作轻松地说,“不就是忍两年吗?再难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你就知道说‘好日子在后头’,说了大半辈子了……”
仇母故作埋怨地收回手,使劲一拍丈夫的手。
“我的好日子呢?”
“哈哈,这不是落在儿子身上了吗?亿万富翁呢!”
仇父使劲地调节气氛,以降低仇母的失落感。
“其实你说的我都懂。”
仇母擦了擦眼泪,“你是怕我们儿子跟蒋璇那样……”
这个话题在家中算是个禁忌,仇母刚刚提起,仇父原本还微笑着的表情突然一僵。
蒋璇曾是他和妻子最得意的学生,也曾是二中最得意的学生,从初中开始成绩一直一骑绝尘,到了高中依然是众人的榜样,上了高中还经常回到他们班上给学弟学妹教导学习方法。
可就是这么优秀一个孩子,在高考时发了一场高烧没有考好,在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给所有人留下了一封遗书,从学校楼顶跳了下去。
他不是觉得自己考得不好丢脸,他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和老师们的殷勤希望,他觉得自己没有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以至于愧对了他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旁人那么多年的“关照”,他无法面对这些失望和遗憾的目光。
仇父一直对蒋璇有偏爱,因为他的性格和自己的儿子有几分相似,也很不善于向他人排解自己的烦恼,他曾是蒋璇的初中班主任,在他上初中时候还有意引导,可到了高中之后,有些鞭长莫及,结果就发生了悲剧。
自那以后,仇父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更甚于成绩,甚至对儿子的教育理念也有了变化,也开始支持他偶尔的一些小任性,不再什么都以学习为先。
他甚至说服学校在校医室里招聘了一位心理辅导老师,专门为学习压力大的学生们开解和辅导心理问题。
蒋璇的死给了他敲了一记狠狠的警钟,也改变了他的想法。
几亿财产固然好,可比不上他的儿子。
仇劲松将目光转向妻子,她的表情带着挣扎和失落,唯独没有愤怒和不甘。
所幸,他的妻子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仇复深受打击地挂断了章瑞的电话,从卧室里再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脸和蔼“慈祥”等着他的父母。
WTF
仇复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地板。
明明刚刚还一副“我对你很失望我很绝望我没教育好你”的表情,怎么现在就一副慈眉善目温柔可亲的样子了?
难道他刚刚跨越了的不是门,是次元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