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席间,靳夕一直在看手机。何年平时都是秒回信息,这回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信息。她有点担心。
“你有心事?”高风晚何其通透的人,故意点破靳夕的小心思,反让她没办法继续思想“开小差”。
“没有。”靳夕放下手机,向高风晚举起酒杯。“从浦屯回来,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谢谢你。以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习惯了。”高风晚假装不经意撩拨了一下额发,露出额间的伤疤。见靳夕眼中惭愧的神情更甚,他马上以退为进:“开玩笑的。靳总给我提供了一份这么好的工作,我也算因祸得福。”
“别靳总靳总的叫了,你和小夕是同年生的吧?但我还有小辰,所以我肯定比你父母年纪大。你叫声靳伯伯,我也受得起。”
“我也有个哥哥,比靳辰姐还大。”
“诶?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靳夕有点好奇地看向他。
高风晚故作神秘地举杯一饮而尽。“关于我,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靳小姐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哈。自恋狂。我才不想知道呢。”靳夕嘴里骂着他,说话时身体却自然地朝他的方向倾斜。这是亲密和信任的表现,至少她现在已经真的把他当朋友了。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靳夕瞥了一眼手机,是个陌生电话。
她接起后,面色却逐渐沉重。
“出什么事了?”高风晚正色关切道。
“王秀娟肺癌发作,全身脏器衰竭,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谁打的电话?”
“看守所那边打来的,说她现在清醒过来,想见我。风晚,爸,姐,姐夫,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们慢吃。”靳夕起身抓起包要走。
“这么晚了,让保镖跟着你!”靳红星被这风风火火的女儿搞怕了,在身后追着喊。
“靳伯伯,我跟着去吧。”高风晚已经穿戴整齐跟在后面。
靳红星看了一眼高风晚。“好,你去我也放心点。”
两人并排坐在车后座,靳夕绞着手指头坐立不安,恨不得车马上飞到医院门口。
高风晚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着急。”
靳夕感受到大手温暖的温度,勉强勾起一个微笑朝他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她最后想见我是想说什么?”
“她最放不下的应该是孩子吧。”
靳夕灵光一现,洛洛。对了!她一定是想见洛洛一面。
靳夕马上抓紧时间给武警医院打电话协调,那边同意由专业医护人员带孩子跑一趟王秀娟所在的中心医院。
靳夕去的时候,王秀娟躺在病**已经奄奄一息,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狱警没有给她再戴手铐,这让她显得没那么拘束。
看到靳夕进入病房,王秀娟眼睛亮了一下。她颤巍巍朝她伸出了手:“记者小姐,你来了。”
“嗯!我来了,你再坚持一下!洛洛也在来的路上。”
“洛洛,洛洛……”王秀娟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为了见她这个将死的人,孩子还得受一趟颠簸的罪。她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虽然我知道提出这个要求很厚脸皮,但我不想看到洛洛在我死后被送去孤儿院。记者小姐,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你是说要我领养洛洛?”靳夕有些震惊。她想过资助洛洛治病,或者各方面给她提供帮助。但领养一个孩子,尤其一个不健康的孩子,这是要对她负责一辈子的事,靳夕真的一时之间无法回应她这个请求。
“我老家的房子衣柜里有件红色大衣,大衣内口袋里有本存折。里面是我为洛洛存的一点钱,密码是洛洛的生日。我死后,隔壁刘姨两口子会为我来收尸。我已经叮嘱过让他们把存折带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对于一个未婚的女人,养育一个孩子是怎样的责任,靳夕不敢想象。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我查过很多资料,孩子这个病……就算她能挺过现在的阶段,长大后还有很多后遗症,需要接受特殊教育。其实刘姨两口子肯替我领养洛洛,但洛洛慢慢长大他们也没有能力照顾。我只能求你,只能求你了!”
“那孩子的父亲……”洛洛父亲因为贩毒,判了终身监禁。但他仍然有权利安排亲友照顾洛洛。
“就算他出狱,也千万千万不要把洛洛还给她父亲。从他贩毒被抓,这个人就已经放弃了洛洛的抚养权。洛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王秀娟谈起自己丈夫,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当初不是这个男人不负责任成日在外吸毒闹事,回家就对她拳脚相加。她也不用一人身兼数职,起早贪黑打好几份工落下这个病。如果不是这个病,她也不会服用霍美康定,不会害洛洛染上毒瘾,更不会铤而走险去运毒。
她的一生都被这个男人毁了,她不希望洛洛再重蹈覆辙。
“求你了,求求你……”王秀娟挣扎着从**爬起来,因为没有力气摔到了床下,半趴半跪着给靳夕磕头:“求求你!救救洛洛。”
一个母亲临死前泣血诉求,让靳夕实在是无法拒绝。“我答应你。你快起来。我一定尽全力照顾好洛洛。”
“真的?”披头散发的王秀娟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满足的笑意。
靳夕想扶起王秀娟,发现她已经全身脱力,出气多进气少了。
靳夕拍打床头的急救铃,比医生更早进来的是抱着洛洛的高风晚。
“洛洛来了。”
洛洛从进来就在嚎啕大哭,她的哭声让眼睛将闭未闭的王秀娟努力睁大了眼。
高风晚跪低在地上,将臂弯里的婴儿凑在王秀娟面前。靳夕托着王秀娟的头,让她能看得清楚。
像是能感受到这个房间里的悲伤,她的孩子哭得小脸通红。
“其实………她的名字叫……雪莹。”王秀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摸摸孩子,手在触摸到她脸颊的一瞬垂了下去。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灵魂仿佛穿越回了查出有孕的那一天。她坐在肮脏阴暗的小巷里,洗刷着面前仿佛永远刷不完的盘子。她的丈夫刚刚抢走了她这个月剩下的最后一点钱,还赏了她一个耳光。
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王秀娟抬头看向天空,她的人生就像这灰蒙蒙的天,好像永远不会亮起来。
这时候,一片雪花轻轻地从她的鼻尖飘到她的手背上。王秀娟抬起手背,仔细仔细地瞧,原来雪花真的是动画片里那样的六角形,晶莹透明。
王秀娟摸摸肚子,心想,如果生个女儿,就叫她雪莹吧。希望她的人生能够像雪花一般,洁白,晶莹。
从医院出来,高风晚以为靳夕会哭,毕竟刚刚经历一场母子生离死别的画面,连他都有些动容偷偷抹了眼泪,但她没有。她整个人只是呈现出一种很木讷的状态。
“你在想什么?”
靳夕像突然回过神一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高风晚,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女儿了。”
“嗯?”
“虽然有点突然,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靳雪莹。你是第一个认识她的人。”靳夕指着前面被护士抱上救护车的孩子。
高风晚消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疯了吗?”
靳夕挠挠后脑勺,有点懊恼。“连你都是这反应,不知道回去我爸和我姐会怎么想。”
在高风晚看来,记者不过是一份工作,再共情共感,收养当事人的孩子还是太过分了点。“你怎么想的?不管王秀娟怎么求你,要照顾一个毒品婴儿,这个责任实在太大了。”
“我知道。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是何老师,他会怎么做?我想他的答案跟我一样。”
“……”高风晚沉默不语,他想起何年,同样地感慨:“那个疯子,确实……”
靳夕八卦地凑上去:“听你口气,好像很了解他。”
“我更想了解你。”高风晚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提问,“既然我是第一个认识靳雪莹的人。不介意的话,让我做她干爸爸吧?”
“好啊。雪莹她爸。”靳夕随口一句玩笑话让高风晚一愣,她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有多暧昧。
两个未婚男女,成了同一个孩子的爸妈。
最后靳夕不顾靳红星反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理好了领养手续。
以洛洛这个代称所展开的毒品婴儿案调查结果也如期搬上了荧幕。这一期节目就叫做《欲望毒液》,用的导语是当初日夜游神寄给何年的话:“当欲望浸透血液,乳汁会变成毒药。”
洛洛在医院接受治疗时撕心裂肺的痛哭;王秀娟身患绝症还为了女儿铤而走险去运毒;张宏亮在节目直播中有理有据地对竞康营销手段的控诉;社区医院的老医生悔不当初留下一封辞职信,引咎辞职。每一个镜头都让观众默然,原来我们,乃至我们的下一代,都在这样不知不觉中就被置身于随时可能染上毒瘾而不自知的阴霾中。
节目一经播出,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竞康因过度营销,虚假营销,隐瞒(谎报)药物副作用被罚7亿元巨额罚款,霍美康定也被禁止在国内流通。
一则报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对这个行业乃至整个社会都是一场地震。
省委宣传部看完这则新闻,点名表扬了西京电视台和整个深度调查组。并称深度调查组是新闻业的良心,是电视台必不可少的一环。以极大的赞誉肯定了他们的工作。
如此一来,西京电视台的高层绝口不提解散深调组的事情了。悬在深调组头上的这把大刀,终于被挪开了。
靳夕激动之余,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何老师这段时间都没来台里吗?”
幺鸡,波仔和老曹面面相觑,面露为难的表情。
“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幺鸡斟酌着用词:“那个……小夕,何老师入院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的病恶化了?”靳夕从座位上跳起来。
“嗯。之前动了场大手术。他怕影响你做节目,让我们都别告诉你。”
“真是荒唐。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去看他。”
波仔嘴快,直接蹦了出来:“还在武警医院。小夕姐你最好……”
“别去”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眼见着靳夕踏着八厘米的高跟鞋飞奔出了办公室。
“女人都有这技能的吗?平地瞬移?”
幺鸡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就大嘴巴吧。我看你之后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