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勋章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她们的麻烦（一）
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在震。樊异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妈”字只觉得讽刺。原本应该最让人感到亲密的词，如今只想逃避。
她大概真的天生和妈妈八字不合，才会每次下定决心想重新靠近她的时候，又被狠狠推开。
手机停止震动，不过短短数秒又锲而不舍地开始响。樊异不耐烦地接起来，对方劈头盖脸地吼声从电话中传来：“你霍叔说你可能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是。”
“孩子谁的？”
樊异犹豫了两秒，只说不知道。以她妈的性格，如果听到孩子爸爸是童舟，大概会去拍着人家门板叫他负责。
“造什么孽哦！你连孩子是谁的都搞不清楚，早就跟你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你不听。现在好了．．．．．．”
自尊自爱这四个字她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以至于忘记这个词的本意。樊异觉得冤枉，她的第一次实在不算不珍而重之。
那是她大学的学长，学生会主席，各种意义上都很优秀的男孩。而她是音乐社玩乐队的，一个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因为一个中秋晚会擦出火花，交往一阵子后自然而然发生了关系，她实在算得上是精挑细选，可惜还是所托非人。
那一夜，学长惊讶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是你第一次。”言下之意，她每天化着烟熏妆，穿着铆钉皮衣的模样怎么都不像还是个雏儿。
她后知后觉才知道原来学长有个外校的正牌女朋友，就是那种留着黑长直，衣服都是浅色淑女裙，家里奖杯摆满一柜子的女生，是和他一条路的优质女生。而她只不过是他众多个填补空隙的“创可贴女孩”之一。
为此，童舟还打了学长一顿，差点落个开除的处分。在她看来，实在没必要，还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樊异没有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为学长虚伪的温柔所折服。不过经此一役，她从学长那学到一个道理：露水情缘最怕碰到“第一次”，那意味着纠缠不清和必须要负的责任，所以学长那晚吓得嘴唇都发白了。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谁负责，她实在不明白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从那次以后的每一次她都是和真心喜欢的人一起收获愉悦体验，并没有比第一次廉价。母亲口中的自尊自爱更是无稽之谈。
“总之这个孩子不能要！你都不知道是谁的。”母亲坚决地说。
“为什么？我知道孩子是谁的，他是我的！我要生下来。”
樊异听到那边深呼吸的声音，她母亲这种暴脾气到现在还没破口大骂实属难得。大概孕妇的身份多少让她有所顾忌。
“婷婷，你不要和我置气。这事不是开玩笑，你知道生个孩子意味着多大的责任吗？你听话，我陪你去打掉他。”
“就像你当初想打掉我那样吗？”樊异冷笑，黑暗中像一条毒蛇吐出信子，她知道这话有多毒，伤人伤己。
爸爸曾以开玩笑的语气告诉她，当初她妈妈怀着她的时候，已经六个月还想打掉，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如果不是爸爸一直拦着防着，她大概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对这件事，母亲从未否认。
也是从知道这事后，母女间生出丝丝间隙。这嫌隙随着父亲的离开裂成一条无法跨越的大鸿沟。
“．．．．．．”每次一提到这事，她母亲总是无言以对。樊异把这样的沉默理解为心虚。
“就这样吧。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变成一个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樊异为自己抢先挂断电话感到一丝得意，不过这小小的得意很快被更大的焦虑所覆盖。自己连猫猫狗狗都没有养过，这可是一个孩子啊。
她觉得心中烦躁，坐电梯到楼下去透气。
晚上七点半，正是饭后散步的时候。小区里绿化很不错，多是些老人和带小孩的家长在游戏健身。
她走到一个较偏远的垃圾桶附近，习惯性摸出一盒烟，烟叼在嘴里正准备找打火机，樊异突然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个孕妇。她赶紧把烟塞回盒子，想了想索性一整盒烟都丢进垃圾桶。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落在现实生活中，变化微乎其微，以至于自己常常忘记肚中还有另一个小人。
目前为止，她对孩子还没有任何感应。连孕吐都少得可怜，尤其是刚怀上不知情的时候，她又喝酒又吃药，生怕对孩子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她详细咨询过医生，药物和酒精对怀上７天内的孩子影响是０或者１，也就是说要不就会自然流掉，如果存活下来，就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这种东西都是概率问题，即使只有１％，对于母亲和孩子而言都是１００％。所以樊异现在就跟得了疑心病一样，时时怀疑这个孩子是否已经不在。
她正想得出神之际，一个小男孩踩着滑板失控地朝她的方向撞过来。樊异下意识后退并伸出一只手推开小男孩，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小男孩被她的手阻了一下势头，从滑板上跌下来。而樊异因为反作用力后退踩到石板地的边界崴了一下脚，跌坐在草地里。
小男孩父母在后头追着他过来，孩子被石子擦破膝盖哇哇大哭起来，妈妈赶紧去抱他，爸爸则冲到樊异面前质问她：“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刚看到你伸手推孩子，害孩子摔一跤。你心肠怎么这么毒啊！”
樊异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我也摔了，你儿子撞的。你没看见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碰都没碰到你。明明是你自己踩空摔倒的。”他爸话音刚落，他妈就一唱一和：“就算是孩子先撞到你身上怎么了？你扶一下就好了。是你推他才弄得两个人都跌倒。现在孩子受伤了，我要求去医院检查！你别想跑。”
孩子爸爸生怕她跑似的，大力拽住她的胳膊，掐得她生疼。
要是换作以往，她大概反手一个大耳刮子过去了，但现在顾及到肚子里那个，她不敢和人动手。
樊异冷眼瞅着那男人：“我怀孕了，你放手。我不会跑。正好，我也想去医院检查看看。”
这一家子皆是一愣，连小男孩都不哭了，两夫妇对看一眼。孩子爸手下的劲松了一些，但还是没有放开她。
“你唬谁呢？孕妇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跑？”
“再说了，是孕妇就可以乱推小孩？”孩子妈妈眼神闪躲，却梗着脖子说：“看你是孕妇的份上，赔三百块钱，这事咱们就私了，不去医院折腾。”
樊异看出来，这夫妇两就是讹上自己了。就膝盖磕破点皮的事，开口就要三百。她正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旁边蹿出来，把樊异从男人手里拽开。
“你们这两公婆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我刚明明看到是你孩子滑个滑板撞过来的，人家是是保护自己，何况她是孕妇，如果出事，你们负责吗？真是猪八戒吃西瓜——倒打一耙。”
“你哪冒出来的啊？”两夫妇被骂得一愣，男人首先不干了。
“连佳家？”樊异之前听说连佳家住在连韵以前的房子，但大概是两人生物钟不一致，从来没在小区碰过面。
“你们认识？难怪帮她讲话。”孩子妈妈阴阳怪气地指着她。
“不需要认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除非你们就是瞎了眼的，要不就是猪油蒙了心。为了几百块钱，这样颠倒是非，也不怕教坏小孩子。你们要还不服气就去查监控。”
连佳家个子小脾气不小，和这些住高档小区死要面子的“上等人”不同，连佳家在厂区长大，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两夫妻自诩高级白领，哪里拉的下面子去争，心里倒是骂了无数次脏话。
“泼妇。懒得和你们计较。”两夫妇抱着孩子要走，连佳家还在后面添油加醋：“别走呀。如果我朋友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问题，我们还会找上门的！”
听到这话，两夫妇跑得更快了。连佳家啐了一口：“真是欺软怕硬。”
“你没事吧？”她转过头问樊异。
“没事。谢谢你。”她的出手相助让樊异颇感意外，毕竟上次在婚礼上她们不欢而散，闹得可以说是撕破脸面。
“不客气。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你那时候明明是关心我，我还反过来骂你。”连佳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婚礼上她以为是樊异故意冤枉她，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有吗？我不记得了。”樊异给她台阶下，连佳家哈哈一笑，这恩怨就算正式翻篇：“你什么时候结婚的？这么快孩子都有了。恭喜恭喜。”
“我没有结婚。”樊异说得坦**，反而弄得她不好意思，好像说错了什么话。“这样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个孩子是我想要的。这句恭喜没说错。”
“对了，光顾着说话。你刚还摔一跤，现在肚子痛不痛？”
樊异神色紧张地摸了摸肚子，“好像没有什么感觉。要不去医院照Ｂ超看看？”
“这个点照不了Ｂ超，你别急。经常跑医院对孩子也不是好事。你先回家观察，如果有腹痛见红再去医院。你下次常规产检是什么时候？”毕竟是生过一胎的妈妈，连佳家在这方面有经验得多。
“下周一。医生说如无意外，下周就可以听到胎心。”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连佳家表现得很仗义。
“不用了，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吗？”樊异连忙拒绝。别看她平时吃得开，在感情上其实是慢热的人，所以这些年真正的交心朋友也只有连韵一个。她并不习惯别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下周一他爸休息，在家带一会没事。你一个孕妇自己不安全，到时候打我电话，我在小区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