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后座上,许星程和段天婴一直紧紧牵着手,却没有说一句话。未来他们也会像现在一样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对于这一点,许星程有些心虚,但看着天婴发亮的眼睛,他说不出那个悔字。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见码头上渔船点点的烛光,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他们苦求的自由和爱情。
车靠码头边停下,两人下车谢过司机。往码头跑去,远远可以看见一艘巨大的黑色商船上面画着红色的圆圈里面写着一个丸字。
跑到舷梯前,许星程的脚步生生顿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跟在后面的天婴也看到了-杵着文明棍耐心等待在舷梯口的许瑞安,他的脚下放着的是许星程的两个大行李箱。旁边还跪着替他送行李的下人。
“要出国也不和父亲打个招呼,这说得过去吗?”许瑞安笑眯眯的问他,眼睛却看向旁边的段天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段天婴。夜色中,他的目光一晃,眼前人的身影和他记忆中的女人重叠了起来。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儿子,连喜欢的女人都和自己口味相同。
“爹,求求你放过我和天婴!”许星程说着就要跪下,天婴拉住他。
“许伯父,我和谧竹两情相悦。我们愿意净身出户,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们。”
“都说戏子勾引人的本事远胜于常人,因为她们最擅长作戏给别人看。连我也差一点要被你们这感人的爱情骗倒了呢。我儿子许给你什么未来?他说他会养你?你们在一起除了坐吃山空那带出去的一点钱以外,时间长了,恐怕还要你倒过来养他。”
“爹!我不会!”许星程被他父亲的话激怒。
“好,刚刚段小姐说要净身出乎是吧。那行。这箱子里的衣物和银票都是我许家的财产。你们全都留下。”
“可以。我们什么都不要。”天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却遭到了许星程的反对。她不知道他放了多少钱在里面。足足五万啊!够他们在法国买栋小洋楼安定下来了。如果一分钱不要,他们连去法国的船票都买不起。
段天婴身上还有罗浮生给的银票,够他们应急一段时间。所以她才能答应的这么有底气。但许星程并不知情。
“很好。”许瑞安让管家茂伯将两箱行李拿回车上。“许星程,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你要为了你所谓的爱情离开这个生你养你金银窝吗?你这次走了,就永远不再是我许瑞安的儿子。这个上海滩也永远别想回来!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们之间那点薄弱的亲情,但钱呢权呢。你真的舍得下?”
“爹。你就一直是这么看我的?”许星程笑容悲凉。他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追求这两样东西,到了最后关头,哪怕用亲情来撒谎骗骗他都不肯。
“我要和天婴一起离开。”他仿佛赌气的孩子一般,抓着天婴往舷梯走。
“砰。”一声枪响在身后响起,天婴尖叫了一声。许星程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看见父亲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烟。而刚刚替他送行李箱来码头的仆人已经中枪倒地。
“不忠心的狗我不要。”
许星程马上跑过去急救,但子弹直中心脏连呼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他就死了。天婴见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的死在她面前,而且算是为了他们而死,浑身都在颤抖。她第一次知道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
耳边枪声一直在嗡嗡的回放,有一些画面在脑中闪过。
【“妈妈!”流血的连衣裙。
“救我……”
“若梦!”小男孩乌黑的眼睛和疾跑的脚步。
潺潺流水声冲刷着耳朵。】
若梦是谁……
两边僵持不下时,茂伯跑过来附在许瑞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许瑞安脸色一变,突然笑了。
“冯大荣死了。”
“谁?”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红丸会正在追查凶手。从宴会上离开却没有回家而是消失在大上海滩的宾客,恐怕只有你了。”
“不可能。梨本殿下亲自安排我们上船。她知道我们不是凶手!”
“你到现在还以为这里是个寻找真相的地方?这里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凶杀案出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如果不给梅乐和怡和商行一个满意的交代,两家必斗的天翻地覆。”许瑞安慢慢凑近他的耳边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事和你好兄弟罗浮生八成脱不了干系。也许……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用你们来做替罪羔羊。”
许星程眼眸剧烈颤抖,段天婴拉住他。“我们走。我们走!”
她现在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马上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一秒也不想再多呆。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许星程挣脱了她的手。“对不起,天婴,这时候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担心没钱吗?我有,我有!”段天婴仿若痴癫的掏出怀里的银票,两手抓不住散了很多在地上,被风一吹就飘到了河里。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罗浮生给你的?他为什么要给你钱?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到现在都没死心!”许星程一把拍掉她手里的钱。
段天婴看着手里的银票尽数散落在河中,痴痴的笑了。“我知道了……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走。我逼你,罗浮生逼你,你不得不走。现在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留下来。恭喜你。”
许星程回答不了她的质疑,只能看着她眼里的惊痛渐渐归于平静。
“哈哈哈哈。段小姐倒有颗七窍玲珑心。”
段天婴手中的包袱跌在地上,踉踉跄跄自己往回走。“我怎么会相信你们这种人,我怎么会相信姓许的人……什么爱情,什么自由。你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哈哈哈哈。”
大笑中的眼泪渗入了码头的木板。许星程想拉他,被她使劲挣开,手腕上的星星手链甩落在地上。
“她说的没错,这才是真正的许家人。”许瑞安拍拍他的肩膀。“至于这个女人,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手。鱼与熊掌,许家人都要!”
段天婴孤身一人如孤魂野鬼一般走到戏班门口,昏倒在了大门外。
梨本未来靠近罗浮生,已经敛去了笑容。“人是你杀的吗?”
“谁死了?”
“冯大荣。”
“怎么死的?”
“枪杀。”
罗浮生笑了。“如果我没记错,所有宾客进宁园之前就被缴了武器。你查查我的枪还在不在你家库房?”
“谁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藏别的枪,搜身!”贺真吾手一擡,来了两个日本军官。罗浮生望向梨本未来,她没有发表意见,紧皱着眉头退到一边。
两个日本人不客气的将他按趴在酒案上,脱了他的上衣,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没有找到武器。
他们松开罗浮生,朝贺真吾摇了摇头。罗浮生一把将衬衣搂上来没有扣,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梨本未来重又现出微笑,款款上前一粒一粒帮他系上衬衣扣子。“委屈了?”
“哼。这就是日本的待客之道,我懂。”他冷笑一声,拂开梨本的手。身上带了明显的怒气,作为洪帮少当家,受到这样的待遇生气是正常的。
梨本未来放软语气哄着他。“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红丸会影响有多大,还请少当家见谅。”
“我不知道!冯大荣算个什么东西?”罗浮生顺手摔了一个清酒壶。旁边响起齐刷刷的拔刀声,梨本未来擡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是我们得罪了。下回我亲自登门谢罪。”梨本未来扬声叫道。“来人,送少当家回家!”
直到罗浮生走出去,贺阳真武才愤愤地问道:“不就是个黑帮混子。你干嘛要这么给他脸?”
“他如果不生气,我才怀疑有鬼。”梨本未来蹲下来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碎片。罗浮生说的那句“欢迎来到成人世界”还真是一语成谶。
直到踏进美高美的套房门,罗浮生才真的呼出一口气,叫来罗诚。“找个可靠的人去宁园后花园的人工湖里把枪捞上来。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