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瑞安乘坐的豪华轿车开进了许家院子时,罗浮生正在许星程的床上倒头大睡。
许瑞安来到许星程房门口:“这小子今天还算老实吧?”
守卫们点头。
许瑞安仿佛福至心灵,突然问道:“今天,没有外人来过吧?”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心虚,没说话。许瑞安看出端倪,厉声:“开门!”
许瑞安走进房间,看有人蒙着被子在睡觉,心下稍安,威严地咳嗽了一声。“怎么?饿得连规矩都忘光了吗?”
罗浮生从睡梦中惊醒,心中暗骂了一句该死。硬着头皮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许部长好。”
他自知身份,不敢像林启凯洪澜那样直呼许伯伯。再加之从小到大,他都能感受到许瑞安和林道山对他的敌意。因着晚辈们之间的情分,大家长们虽不明说,但那眼里偶尔流露出的厌恶是明明白白的。就更不敢造次了。
许瑞安也有些诧异:“是你?你怎么在这?”
罗浮生低头认错:“许部长,您别责怪任何人。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把星程放走的。”
许瑞安脸上的怒气只出现一瞬,很快压制了下来,变得毫无表情:“既然这样,那你跟我来。”
罗浮生自认倒霉,乖乖地跟许瑞安出门。许瑞安在泡功夫茶,倒了一杯给罗浮生,示意他喝。
罗浮生见许瑞安没有惩罚自己,有些意外,拿起杯子,恭敬地喝掉。
许瑞安再倒,然后自己端起杯子。“浮生啊,如果没记错,你跟谧竹认识有十几年了吧?以前谧兰还在的时候,时常带着你们几个小的在这园子里上蹿下跳。”
罗浮生见他提起已逝的长子,心中悲戚。“谧兰大哥待我们就像亲大哥一样,说句僭越的话,我也当谧竹是自己的亲弟弟。”
“星程性子傲,没什么朋友。自从他母亲不在了,跟我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密,只有你和仲景,真的能跟他谈的来。浮生啊,我们这一辈都老了,你义父身边还有你能接他的班,我呢?我只不过想星程能够以后接我的江山,有个稳定的未来,照顾好他这个妹妹。这样即便我有一天不在了,也能去安心地见他们兄妹俩的母亲了。我的这份苦心,你能明白吧?”
许瑞安突然打起感情牌,倒教罗浮生始料未及,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许部。”
“浮生啊,你的父母去得早。你比星程成熟、独立、懂事。他不听我的话,总是什么都跟我对着干,你作为他的兄弟,要多帮我看着他,劝劝他。我是他的父亲,做什么事即便方式不对了,本心也都是为他好的。”
提到生身父母,罗浮生似乎有些被打动:“我明白。”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理的人。对了,星程的欢迎晚宴过后,洪家有没有再提婚约的事?”
罗浮生犹豫了一下,隐瞒了洪澜的态度。“不瞒您说,义父心里还是很看中星程的,我也觉得,他和洪澜是天生的一对。”
许瑞安听了很顺心。“浮生,你在义父面前,还要多美言我们谧竹几句。还有,他有什么动向,及时告诉我,那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罗浮生意识到许瑞安是想利用自己监视许星程。顿时压力倍增,也只能佯装应允:“那是自然。”
“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向你义父复命吧。”
罗浮生早就如坐针毡,赶紧站起来:“是,许部长,给您添麻烦了。我先走了。”
他还没迈出大门,许瑞安叫住他。“对了,看见谧竹告诉他,媛媛给他做了甜汤,等他晚上回来吃。”
罗浮生觉得背后寒毛都要立起了,今天许星程逃出去的时候确实曾和他约定,面试后要躲在他美高美住上一段时间。这事连星媛都不知道,许瑞安竟然了如指掌。也许他并不知道详情,但也断定许星程会和他碰头,这是在给予他警告。可见许瑞安心机之深。
罗浮生应了一声好,匆匆离去。想着美高美是没法给许星程藏身了,得联络一下林大哥那边,为他另寻出路。
许瑞安挑眉,自顾自喝了一杯功夫茶。
许星程的面试很顺利,自身功底到家,还有学长在一旁加持。自然所向披靡,把严厉的胡医生也哄得眉开眼笑。
“我一贯服有才学的人。你过了我这一关,从今往后就是名正式的医生了。希望你记得我们曾经宣过的誓,用尽你所学去救死扶伤。另外你父亲那头,也务必征得他的同意。医生这份工作没有家人的支持是做不长久的。”
许星程难掩激动,连声应下。但想起父亲那专横的模样又觉得前途渺茫。一筹莫展之际,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天婴?”许星程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实在是有缘。冥冥之中好像是他的一盏指路明灯。
“谧……许少爷。”天婴的神色也在一秒的惊喜后归于平静。
“你在这照顾你爹?对了,上回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
“劳您挂心。我哥的事幸亏罗浮生出手相助,算是了结了。”
“浮生?”许星程有些吃惊。“他可不是随便会管人闲事的人。”
天婴不知道罗浮生是个什么人,她猜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想猜。也许他是对她有些许好感,像许星程一样。但爹爹从小教导,朱门大户之家的人算计太多,真心太少,不可信。
许星程清楚感受到天婴对他态度的转变,却对其中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直接开口问询。“我是否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天婴姑娘?为何姑娘自从上次相见就对我如此冷漠?”
天婴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直言直语说出了原因。“之前戏院的事屡屡麻烦到许少爷是不知许少爷的身份。若是知晓,断不敢劳驾您千金之躯。”
这话里的生疏刺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也清楚了她心中所思所想。许星程到底还是好风度。“可否邀姑娘移步说话。”
“正好我要去福隆,许少爷如果有时间就一路去吧。边走边说。”天婴把手中的暖水壶交给病房门口的师兄,和许星程一起从医院的后花园穿出去。
慈爱医院的后花园里种满了当季的鲜花,每换一季都要全部换一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通向一处凉亭。凉亭后又挖了一处水塘,里面的锦鲤色彩缤纷,簇拥在一起煞是好看。这里是上海数一数二的洋人医院,又开在租界里,环境设施都是没得挑的。只是这医药费贵的令普通百姓咋舌,九岁红提了几次要出院的事。天婴心疼他老人家身子,坚持要他多住一段时间。
许星程看天婴好像有自己的心事,也不打断她,暗自思索着如何能让她转变思想。他明白以天婴的出身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有偏见是很正常的事。如今的社会,以上欺下,善恶颠倒,活在底层的人受了太多的气。所以遇到出身显赫的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要逃的。
他们快走出后门,他才缓缓开口。“天婴,你会因为钱而去和一个人做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天婴有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你此话何意?我虽穷,但我不会因为钱去对人虚与委蛇,卑躬屈膝。”
“我相信。”许星程点头,温柔的盯着她的眼睛。“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因为钱而不和一个人做朋友吗?”
天婴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道理很简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做。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我可以选择往后的路。我爹选择拿枪,而我选择拿刀-手术刀。从今以后,你可能就要叫我许医生了,我以后会在这家医院出诊。”
天婴上次就知道他是学医的,但没想到他真能穿上这身白大褂。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分崇拜和欣赏。医生这行钱少事多,是个真正的苦差事,但很有意义,因此受人尊重。“你父亲会应允吗?”
还真是一语中的。许星程无奈苦笑。“大概是不会。但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他不可能管着我一辈子。”
大宅门也有大宅门的辛酸,这一点天婴倒是早有预料。“你挺有勇气的。”
“如果你不愿意和许少爷做朋友,那你能和许医生交个朋友吗?”许星程追问道,话语真诚。
天婴停下脚步,看着许星程这一身不合身的长袍和故意掩人耳目的大礼帽。也猜的出他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心中多了一分敬佩。半晌才伸出手道:“许医生好。”
许星程喜笑颜开,回握住天婴的手掌,手心滚烫的温度传了过来,熨帖了她的心。雨夜里奔跑的背影和被警察抓走时挺直的脊梁在她心中重新鲜活起来。段天婴也对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许星程将她送到了戏院门口,又约她今晚到美高美来一聚。天婴想到这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罗浮生的地盘,赶紧摆手拒绝。许星程也不勉强,只是约定有时间一定会来找她听戏。
天婴走进剧院就看见台下的罗浮生,不是他太显眼,而是现在剧院还没有正式开门。整个黑黢黢的观众席就只坐了他一个人。罗浮生也擡头看向她,想装作没看见的可能性也被抹灭。
“过来。”他朝她招手。
天婴走到他面前。“来找我的?”
他盯着她半晌不说话,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开口。“今晚来美高美给我唱戏吧。”
怎么又是美高美。天婴皱眉。“我的戏马上就开演了。你在这听就好了。”
“我待会有事得马上走,今晚不见不散。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愿望。”
天婴也是守信之人,不再争辩,脑子里想到的是另一个人。“刚好还可以给许医生一个惊喜。”
天婴说着脸不经意的红了,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许医生这个称呼,从嘴里吐出来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
罗浮生观察着她的面色变化,从不耐到羞涩。很明显是为了谁。她为了谧竹甘愿当丑小鸭上台跳舞,又为了他当掉那么重要的吊坠。关于她的心意,他知道的要比许星程多的多。
许瑞安的威胁,洪正葆的暗示,许星程的秘密接连在罗浮生心里搅动,而段天婴的心意是扯断他心弦的最后一道力量。
“铮”一声,断了念想。
小时候摩迦寺的方丈为他批的命:“七杀星入命宫,幼时易折,非夭亦疾。长成后必历受艰辛,方有所成,然天煞孤星,姻缘上纵一见钟情,也难得长久,终难免孤独一生。”